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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直到?,又一支流矢飞来,深深扎进?了?他的膝盖。

    高?大的男人如山峦一般晃动一下?,被迫半跪在地,以刀拄地。

    历经?数轮血战,顾昔潮已是?力竭,面对?奔袭而来的敌人,无?力举起手里的长刀。

    可下?一瞬,那柄长刀忽然不受控地扬起,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虚空中替他举刀对?敌。

    一阵阴风拂过他斑白的鬓发,在风中飘动。

    顾昔潮微微一怔。

    在他还未反应之时,手中刀尖一扬,面前敌人的鲜血溅了?他满身。

    可眼前,只是?雾霭沉沉,一片虚空。

    不知何处起了?大雾,漫天阴风悄然席卷,笼盖穹宇天地。

    北狄人的千军万马在朝他一人袭来,却又好像同时凝滞在了?不远处,不敢接近,发出求饶的呜咽之声。

    突然之间?,四野万籁无?声。

    只能听见衣袍拂过荆棘倒刺的猎猎之声。

    气氛变得阴森诡异,又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

    顾昔潮抬起眼。

    那是?人世间?无?法描摹的画面。

    天际暗沉如泼墨,层云舒卷,犹如一大片滔天的涨潮在半空中汹涌而来,气势磅礴,吞山并海。

    大地也在震动,有如千军万马,踏破山岭,气势汹汹,无?数人声在震吼,皲裂天地。

    一连厮杀数个时辰,顾昔潮甲裳尽赤,浓稠的鲜血浸透,像是?沉进?了?血海里。

    可是?,他恍若在这无?边浓烈的腥血之中,嗅到?一丝兰麝的香息。

    那么淡,却那么刻骨。

    眼帘尽是?血色,视线一直模糊不清,天地万物褪去了?所有光泽,只有一片沉沉的暗红。

    然而,他眼底的罅隙里,却好像看到?了?那一缕熟悉的寡白罗裙,穿过漫天浓雾,飘飘荡荡。

    顾昔潮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她已去往生了?吧。他心想。

    他闭阖了?双眸,陷入黑暗,试图抹去这场如梦的幻觉。

    待他再?睁眼时,一片猩红里,那一身他朝思暮念的素衣还在。

    正踏过尸山血海,不止不息地朝他飞奔而来。

    仍是?重逢时那一身寡白里衣。

    袍袖依然带血,裙裾旧得发皱,在风中微微颤动。

    大敌当前,万人围困。征伐一生的顾将军濒死之际,蓦地冒出一念:

    他走前,忘记给她烧一件新?衣了?。

    第71章

    执念

    天穹晦暗如夜,

    雷声震耳欲聋。犹如鸿蒙初开,混沌不辨颜色,天地?间百鬼夜哭。

    山坡上?进?攻的北狄大军被无边大雾所笼罩,

    心惊胆寒。

    阴风如潮,大雾越来越浓,铺天盖地?。

    重重雾霭中仿佛有一团一团的黑影,像是骏马嘶鸣,

    又似人声咆哮,

    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射出?的箭矢会掉头回来,

    密密麻麻刺中射箭之人的胸膛。

    掉落在地?的刀刃凭空扬起,抹过他们的脖颈,

    炸开的血花滴落成河,漫过浮出?地?面的无名枯骨。

    雷鸣声,马蹄声,

    兵戈声,

    声声凄厉,紧随而至。

    大片进?攻的北狄军被迫放下武器,捂住了双耳,

    滚落山坡,

    葬身谷底的荆棘丛中。

    带兵的北狄大将吓得屁滚尿流,

    手脚发麻,

    跪倒在地?。

    谁能想到,

    这一支看不清兵阵的大魏军竟能神出?鬼没,来去无踪。他的人毫无招架之力。

    不到一刻,竟然将埋伏在刺荆岭的北狄军尽数击溃。

    任是北狄军大将身经百战,

    也怕得脊背发凉,不住地?咒骂,

    跌进?了泥地?里挣扎。

    一双同样发颤的手将他从泥地?捞起来。他一看到那人抖动的虬髯,推了他一把,怒声质问道:

    “你不是说,大魏军几乎都去了云州,他只?有一支小队吗?”

    “怎么忽然来了那么多人?至少有一万大军啊,你们羌人竟敢欺骗我们可汗!”

    “铁勒鸢一死,没想到你们剩下的人胆小怕事,都是一群废物。”那个人高马大的虬髯大汉声音低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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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北狄大将惊恐的目光下,那大汉站着不动,死死盯着谷底荆棘丛中那一道不屈的身影。

    他黑暗里浅褐色的眸子闪动着怨毒的火:

    “大魏军的主将背信弃义,他的头颅,我非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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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面伸手不见?五指,北狄军大将看着他沉黑的影子,倒吸一口凉气,跺脚道:

    “你真是疯了。攻下云州的大魏主力军已经进?入刺荆岭,朝这里来了,我们腹背受敌,根本打不过大魏人。再不走,我们、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撤退!全部撤退!”他当机立断,命令剩下的残兵断后,自己上?马和一众骑兵飞快地?往北逃离。

    埋伏在刺荆岭深处的北狄最后一队人马在漆黑的密林里逃命飞驰。

    还?未跑出?几里,只?见?正前面似有一道银光闪过。

    正在夺命疾驰的马匹根本无法立刻停下。

    最逼近那一道银光的时候,只?见?是一道纤

    ?璍

    细坚韧的银丝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一触便化作最为?尖锐的锋刃,横切过他们的脖颈。

    未来及闷哼一声,马上?的数十头颅,应声滚落在地?。

    同一片黑暗无边的密林里,骆雄带着三州兵马踏过血迹斑斑的泥地?,没有发现地?上?敌军鲜血犹温的头颅。

    他们死里逃生,在密林里只?奔出?了三四里后,才脱离了北狄军的埋伏,与之前的军队汇合。

    骆雄将残军安顿好,再度拔刀往回走,道:

    “你们走,我要回去救将军。”

    “将军早就知道刺荆岭里羌人会叛变,北狄军会有埋伏。”

    “他不想消耗更多的兵力在这一场必死的阴谋里,才会独自一人去拖住北狄人,为?我们杀出?一条生路。”

    骆雄一拍胸膛,口中淬出?一口血,咬牙道:

    “将军为?我们苦心筹谋,我们怎么能贪生怕死,抛下将军不顾?”

    “可是……”众人面有疑色。

    将士自然都看出?来将军牺牲为?了大家活命,可是一个孤儿?二十年来冒名顶替顾家子,统领他们世家子弟,他们一时无法接受。

    “就因为?他不是顾家人,你们就忘了将军如何?舍生救你们性命了吗?”

    骆雄冷笑一声,红着眼,目露凶光。

    “当年在南燕都城,将军单刀匹马奔袭十余里,将你从敌阵里提出?来,回来的时候,甲胄上?的箭孔比蜂巢还?密!”

    “还?有你,火烧敌营的时候,你陷落在火海,将军浇了一身水冲进?去将你就捞出?来,肩上?烧伤的疤痕现在都还?在。”

    “你,你,你们,能活下来,是因为?将军不放弃,领着我们彻夜搏杀,才从陈州之战里活着逃出?来……”

    “没有将军,你们一个个,早就是枯冢一座了。”

    从前在陈州,在南燕,在崤山崖底,在歧山部。

    上?回在刺荆岭,将军为?他们与铁勒鸢力战生死局;还有这一回,以血肉之躯,只?身抵挡北狄千军万马,为?他们争取求生的机会。

    无数次,将军为?他们破局,舍生忘死。历历在目。

    从军之时,他们不是顾家人,从来不姓顾,没有显赫的身世,只?有各自的姓氏。

    是将军亲自教他们箭术,授他们兵法,将他们训练成亲兵,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自此改变了他们任人鱼肉的奴隶命运。

    将军在所治下的陇山卫里,给了他们一个家。

    当年陇山卫何等威风,名震江南,声盛北疆。立谈中,生死同,一诺千斤重。

    如今,他们竟只?是因士族身份,要弃恩人和同袍不顾。

    骆雄立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目中嘲讽,满是不齿。

    众人心中悲恸,不再往前走,都停在原地?,望向火光涌动的方向,振臂高呼,嘶吼不已:

    “我也去。”“我必要去的!”

    “将军为?我们战死,我怎能苟活。”

    “老子还?能再打一场!”

    一呼百应,有其他人立马起立,连绵不绝。

    骆雄沉吟片刻,指着前面代?州和寰州的几名将士,道:

    “你、还?有你们,快去云州搬救兵。”

    三州兵马的证词,至关?重要,不能让他们再冒险。

    “其他人,跟我回去救将军!”

    二十年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同袍情义,已然使得世家门第之隔,逐渐坍塌。

    不是顾家血脉又如何?,他们只?认忠肝义胆的战神英雄。

    将军在哪里,他们就在哪里。

    将军死在何?处,他们也死在何?处。

    在骆雄的带领下,众人掉头奔去,沿路看到遍地?皆是北狄军的尸体。

    有的七窍流血,有的大卸八块,还?有的,像极了之前在崤山,追杀顾家逃犯时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们在大雾中穿梭回去,掠过死状各异的尸体,又惊又喜又怕,一身冷汗浸透了甲胄。

    “难道,这些?人都是将军杀的?”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当时,只?身独自闯入敌阵的顾昔潮让所有人觉得汗毛倒竖。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将军的战神之名,皆是血刃拼杀而来,数不尽的人命堆砌而成。

    从前随他四处征战,将军血肉之躯犹如铜铁灌注,坚不可摧,如同毫无感情的杀敌机械。

    可没有这一回像今日这般陌生可怖,身上?一丝活气也没有。

    厮杀时,敌军数道利箭同时刺入他的胸口,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的眼神,宛若修罗鬼域里爬出?来的恶鬼。

    “将军求死,是为?了我们求生。”骆雄心有悲痛难忍,哀叹一声。

    他到死都在布局,为?他死之后他们这群人今后的生路。

    漫山遍野,数以万计的敌军已悄无声息地?尽数退去。

    众人在山顶遥遥望去,看到了谷底那一道黢黑的身影,在雾气不绝的荆棘从中迎风挺立。

    高大挺拔的身躯一动不动,胸前背后插满无数支箭矢,血流都干涸了,僵硬凝固在那里,宛若一座屹立不倒的旷世石雕。

    只?有撕裂的袍角和散开的乌发在风中飘扬。

    孤寂,安详。

    好像只?是睡着了。

    他们来迟了。

    将军卸甲,战死沙场。

    “将军……”骆雄低吼一声,双膝跪倒在地?,泪花自眼底炸开。

    其余人跟着跪伏,泪如雨下,以头叩地?。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默默垂泪之际,忽见?那身躯动一下。

    他们眨了眨眼,而后,竟看着他缓缓地?立了起来。

    阴风涌动,漫天皆是不知何?处吹来的桃花瓣,纷纷扬扬,都朝着荆棘丛,同一个方向飞舞不止。

    渊深的荆棘从中,方才恶鬼一般的将军,斑白的鬓发之间,黯淡的侧脸抬起。

    满是血痕的面上?,一双黑眸清亮无比,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此时此刻,他们的将军好像死而复生,又活了过来。

    骆雄等将士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瞪大了双眼,一时忘了往前走去。

    他们的头顶身旁,无穷无尽的春山桃花瓣,如丝如雨,飞过千山万水,独朝谷底那一道孤寂的身影而去。

    惊雷阵阵,淡粉的花雨漫洒,所过之处,谷底荆棘丛生,尸骸遍地?。

    一面是沉黑,一面是暗红,犹如炼狱的刀山火海。

    漫山遍野的桃花瓣落入绵延的荆棘之中,像是黑暗里细碎的星辰。

    慈悲无量,光明无量。

    落花荆棘里,月色火光中,顾昔潮双手撑着刀,缓慢地?直起了身。

    桃花瓣在眼前纷乱,他目不转睛,生怕这一瞬的所见?,只?是死前的幻觉。

    他忽然发觉,自己不是死而无憾的。

    死前,还?想再见?她一面。

    无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实,只?想再见?一面。

    素来残忍的上?天好像听?到了他的祈愿,这一世以来唯一一次降下慈悲。

    她来了,就在他面前,素衣带血,阴风浩荡,像是为?他而来。

    此生如万古长夜,这一缕寡白罗衣,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为?他照亮这一丛阴诡地?狱。

    周遭陷入长久的寂静,顾昔潮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随着她一步一步走近而重新?跳动,雀跃。

    上?一刻还?远在天边,下一瞬已飘至他面前,近在咫尺。

    “顾昔潮,你敢死试试!”

    这一声急切的唤,怨恨嗔痴,娇柔宛转,扑面而来,震耳欲聋。

    真实的口吻,就是她。他不是在做梦。

    一声声入耳,他好像回了魂。

    涌动的兰麝香幽幽飘荡,顾昔潮沉入深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浸在血流里麻木的手指动了动。

    他拖动沉重的脚步,身旁的荆棘被他跌跌撞撞踩碎几株,直到来到她面前,慢慢地?站直了,渐渐恢复清醒。

    一清醒,他将那一刹那的喜悦深深埋入荆棘底下,嘶哑的声音冷肃且沉静:

    “皇后娘娘不去往生,来这里做什么?”

    沈今鸾咬了咬唇,朦胧的眼端详着浑身箭矢,血污发黑的男人。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的伤口,流那么多的血,还?能跟活人一样站得笔挺,如寻常一般神思?清楚地?质问于她。

    她无数杂乱的

    ?璍

    心绪涌作一团,哽在喉间。她深吸一口气,忍住泪意?,哑声道:

    “我来,是有一句话问你。”

    顾昔潮抬起脸,没有作声,一滴血从他鬓边淌落。

    沈今鸾袖中的五指颤动,想要伸手拂去,最终没有动。

    “顾将军为?什么要顶罪,为?北疆军平反?”

    顾昔潮手指微僵,温热的血流从指尖滴落,化为?一片冰凉。

    她都知道了。

    他呈上?御前的奏本,他不堪的身世,他无望的赎罪。

    方才,他可以从容交待部下,却不能心如止水地?面对她。

    “我大哥死前,知道了沈氏冤案,本要为?当年旧案顶罪。毕竟,当年没去驰援,确有顾家的责任。”

    顾昔潮声色从容,不见?波澜,道:

    “大哥一生孤苦清正,臣不会让他背负骂名。为?北疆军平反,臣不过是完成他的遗愿……”

    他顿了顿,垂下眸光,平静地?给自己下了定论:

    “冒认顾氏宗族,臣,本就是罪人。”

    “罪,人。”沈今鸾咀嚼着这个词,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猛地?揪紧,泛起针刺般密密麻麻的疼。

    没有救下当年的北疆军,没有救下大哥,在他心里,一直以罪人自居。

    苟活十五年的罪人。

    于是,他惩罚了自己十五年。

    从前明亮干净的顾家九郎从此堕入黑暗,变了一个人,面目全非,手段狠辣,做尽一切违背本心,自己都不耻之事。

    每一次,都如利刃剜心,挫骨扬灰。

    直到今日,最后能为?云州战死,是他为?自己定下的结局。

    她今日才惊觉,顾昔潮和自己竟是如此的相像。

    为?了死去的父兄,没落的沈氏,她惩罚自己,入宫复仇,活成了自己最是厌恶的模样。

    她和他,同在无间,皆是恶鬼。

    沈今鸾闭了闭眼,掩住眸底翻涌的泪意?。

    他一直认定自己是个罪人。

    罪人不会表露对她深沉的心意?。

    罪人也从不奢求她的回应。

    这十五年来,他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是在赎罪。

    一生一世,到死也不得解脱,此时此刻,濒死之际,干不肯袒露一丝一毫深藏的心意?。

    沈今鸾微微喘息,眼睫不住地?颤动,心尖像是风里的花瓣发颤,声音也跟着颤:

    “顾将军不惜性命为?沈氏平反,又为?何?要瞒着我?”

    她在设下圈套,等他给她回应。

    若非心中有鬼,又何?故要瞒着她承担所有,背着她独自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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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狡黠又迫人的注视下,顾昔潮似有所动,抬眸回望了她一眼。

    男人甲胄残破,一身浴血,面容苍白冷峻,如同北疆遥不可及的亘古寒峰。

    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里,看不清的微光在流转。

    “当年放逐北疆是臣心甘情愿。今日负罪战死,亦是臣得偿所愿……”

    顾昔潮没有正面回答,语调依旧坦荡,没有一丝起伏,似乎不见?一丝破绽。

    他眼里的光沉灭下去,最终淡声道了一句:

    “皇后娘娘,不必心有亏欠。”

    生死之前,这么一句轻描淡写,就此道尽平生衷肠。

    尸山血海里,沈今鸾长久地?凝望着这个男人宁折不屈的模样。

    到底是笑了一声,只?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所幸,她早料到了。

    顾大将军强韧不拔,一身铁躯坚不可摧,一副心肠更是硬如坚冰。浑身上?下没一处是软的。

    明明情深义重,故作冷漠淡薄。

    她知道,他是不可能开口的。

    她倒要看看,他能瞒她到什么时候。

    沈今鸾强忍着心中漫涌的酸涩,压下喉头的哽咽,一字一句地?道:

    “你以罪臣之名只?身赴死,没有了姓氏,没有了归处,只?会和我一样成为?孤魂野鬼……”

    “顾昔潮,你就这样死了,真的毫无遗憾吗?”

    顾昔潮抬起脸,目光像是退潮的浪水,在一片里沉寂微微涌起,无声地?荡开涟漪。

    死前,想再见?她一面,以为?便是无憾无悔。

    可见?到了她,又想起那一桩无法与人道的期许。

    那一个期许,十五年前就永远地?沉落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之中。

    之后,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万死难消。

    他的身体又开始丧失知觉了。他克制心神,看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冷静地?道:

    “既然北疆军已平反,你该速速去往生。赵羡留在朔州,一切都已准备好。”

    又赶她去往生,沈今鸾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摇了摇头道:

    “我不去。”

    魂魄在风中缥缈无依,她的声音却柔韧坚定。

    顾昔潮两道浓眉微微皱起,干涸凝结的血块在眉峰颤动。

    一抬眼,看到她无声地?望着自己,眉眼盈盈,如凝水光,忽然凑近自己。

    “你说你没有遗憾,可我还?有执念未了。”她凝视他,声音忽柔和下来。

    浸透了血的甲胄沉重如山,压在肩头,顾昔潮其实已经没什么力气。听?到她这一句,他仍是抬起了头,沉默地?与她对视,略带一丝疑虑。

    沈氏父子的尸骨已找到,北疆军旧案业已平反。她还?在因哪个执念不能去轮回转世。

    “还?有执念未了?”他喃喃道。

    他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力气,再送她一程了。

    沈今鸾迎风而立,下颚扬起,唇角也扬起,提高了声量,无比确定地?道:

    “有的。”

    阴云聚散,朦胧的月色洒在魂魄的周身,像是在萤火之光,照尽夜穹。

    满面春山桃的花瓣迎风吹落,映出?魂魄虚无的笑靥。

    人面桃花,无限娇媚,无限明艳。

    “我还?有一个执念,生前死后都藏在心里,一直没机会说出?口。”

    说话间,她正轻轻踮起脚尖,蓦然伸手,轻轻拭去他眉宇之间的血污。

    血污之下的脸庞,丰神俊朗,棱角分明,一如少时。

    纤细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他消瘦的侧脸,坚韧的下颔,轻柔如花瓣拂过。

    顾昔潮鏖战一天一夜不曾合眼,此时撩起沉重的眼皮,黯淡的眸光在她的泪眼中明灭,而后,一点一点被点燃。

    下一瞬,一个轻柔却娇横的吻,也如花瓣一般落在他发颤的双唇,猝不及防。

    不同于之前攫取阳气时唇齿僵硬的相触相抵。

    这个吻,溢满女儿?家的似水柔情,一丝一丝沁入他封冻十五年的五脏六腑,流入四肢百骸,坚冰消融。

    纵使没有犀角相照,纵使不是血肉之躯。

    她的吻,真实不虚。

    那么沉痛却又那么温柔,直抵他心底最柔软之处。

    在顾昔潮愕然懵怔的目光里,沈今鸾捧着他的脸,莞尔一笑,道:

    “我想请将军,为?我燃一生一世的香火。”

    第72章

    血婚(重写)

    穹宇如时空无尽。

    漫天的春山桃瓣肆意扬散,

    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黢黑的荆棘中绽放,亮如白昼。

    模糊的光晕里,

    一双虚虚实实的人?影重合在一处,如同荆棘丛里共生相缠的藤蔓。

    魂魄虚无,人?影沉重。

    两相无法触及。他?俯下身,笨拙地怀抱着她,

    荆棘的倒刺勾破他?垂落的袍角。

    沈今鸾落进他?的怀抱里,

    指腹轻轻抚弄他?下颔带血的青茬。

    双唇碾磨,

    轻轻扯咬了?一下。她伸臂勾着他?的后颈往下,颈侧温热的血流划落她无形的手。

    男人?一动不敢动,

    乌发散乱,鬓边一绺银丝不住地颤动,沉黑的双眸微微睁大,

    目光凝结呆滞。

    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抿了?抿发烫的唇,似幻似真,不敢置信一般地眉头微皱,

    别过头去,

    轻声道:

    “皇后娘娘说笑。你我死敌,

    如何供奉香火?”

    “死敌?”

    沈今鸾忍俊不禁,

    伸出的手指,

    一点一点描摹他?眉眼的轮廓。

    双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恍若当初在洛水畔时,一池荡开的涟漪,她手持鸩酒要毒杀他?。

    在她最恨他?的时候,

    却仍觉得他?这?一双眼生得好看。

    好看得惊她的心,动她的魂。

    原来,

    在她还不知道

    依誮

    的时候,就已经?动过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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