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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掌声雷动,他与她同台向观众鞠躬,语笑嫣然。没有遗憾了,他甚至觉得先前对夏安的那点嫉妒都烟消云散。

    沙龙结束后两人到金玉梅家里去吃饭,终于吃上了传说中让他胖了八斤的糖醋排骨,用一个小小的搪瓷盆装着,色泽红亮,香气扑鼻,果然是打耳光都不肯放的美味。

    穆晋北曾经的化学老师姓杨,拍着他的脑袋说,“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没在外头胡作非为,还找了这么出色的姑娘作媳妇儿,给你师母挑了个好学生行啊,挺有能耐的。”

    穆晋北不能喝酒,只能以茶水碰杯,“那不是跟老师您学的么,这是真传!”

    “那是,我早看出来了,不然当年能白塞你那么多排骨么?”

    念眉和金老师在一旁笑,金玉梅道:“最近念眉也辛苦了,过些日子咱们有一场公演,在保利大厦,算是对近期排练的一个验收。晋北你现在对昆曲也不是白丁了,怎么也该来捧捧场,看看念眉的进步。”

    “那当然了,必须得去啊!”他转头去看念眉,眯着眼睛去刮她鼻尖儿,“听见没,老师夸你呢!”

    她脉脉看他,“那你要好好休息,保证到时不会睡着。”

    “那是啊,你放心。”

    其实他眉眼间分明已经有了倦色,他最近睡眠依旧不好,有时整晚整晚的失眠,好不容易她哄他睡下了,半夜还是会醒。睡不着就坐起来,在客厅里一支接一支的抽烟。本来烟酒都是如今他该忌的东西,可是他那样无声的痛苦旁人无法体会,她都不忍心去限制他。

    北方的冬季很冷,念眉住的宿舍供暖不是太足,尤其客厅里,到了夜间还是会感觉到寒意由四面八方渗进来。

    他坐在沙发上,她在他膝盖前蹲下来,“进去睡吧?就算要吸烟也没关系,开窗透透气就好了。”

    他捻灭烟头,“女人吸二手烟对皮肤不好,金老师会骂我的。怎么,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摇头,“我怕你冷,这样坐在这里会感冒的。要不……回你家里去睡?”

    至少足够暖和。

    他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那你给我暖暖。咱不是还有你给我买的这件军大衣么?刘天王同款,暖和着呢!”

    第69章

    不能失约

    相逢有之。这一段春光分付他谁。他是个伤春客。向月夜酒阑时。人乍远。脉脉此情谁识。人散花灯夕。人盼花朝日。着意东君。也自怪人冷淡踪迹。——《紫钗记-妆台巧絮》念眉依偎在他怀里,大衣裹住两个人的体温。她的手环在他腰上,“我是说真的,你这几天都瘦了。”

    他笑着吻她发顶,“我说你学坏了吧,这都摸得出来?”

    她扬起头来看他,“要不我再唱一段儿给你听?最近老师说我的皂罗袍唱得可好了。”

    他摇摇头,“其实想一想,咱俩遇上像是注定的,一听到你开声儿我就能睡着,可惜那时候没检查出这毛病来。现在不一样了,我要是整晚睡不着,你难道陪着我唱一整晚?”

    她靠在他胸口,“有什么不可以呢?我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断断续续地唱几个小时是常有的事,要是能让你睡个安稳觉,就是值得的。”

    “那你的排练怎么办?顶俩黑眼圈儿,嗓子还哑了,有这样的杜丽娘么?你没听金老师说,马上要上保利大厦公演去了,不保持最佳状态怎么行?”

    “你真的会来看吗?”

    “当然,咱们说好的。”他拍拍她,“去睡吧,我马上就来。”

    …

    保利剧院的演出不说声势浩大,也已非同一般。连一向沉稳内敛的夏安都绷紧了神经,更不要说念眉。

    金玉梅安慰他们,“不要想太多,就当是平时的一次彩排,好好发挥就行了。这里只是起点,连这儿都紧张,将来去了林肯艺术中心怎么办?”

    念眉跟夏安有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她摒弃了一切杂念,所有的心念都投注于剧中的人物和场景,甚至没有朝台下多看一眼。

    穆晋北答应了她会来,就一定会来,她毋需有太多的疑虑和无尽期盼,他给予的支撑其实已经从有形到无形渗透于各个方面,就算看不到他,她也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相伴。

    也许是先前媒体宣传到位,到场的观众居然坐满,甚至剧场门外还有人等待退票。这对曾经见惯了演出冷清的念眉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心里憋着一股劲,发挥自然到位,甚至超常,演出非常成功,观众们最后都是起立鼓掌。

    念眉在台上鞠躬,眼前有太多形形色色的面孔,不似苏城的小剧场那样一眼就能看个穷尽。

    她看不到穆晋北在哪里,但不管怎么样,今天这样的成功他一定会为她感到高兴。

    回到后台就看到大捧的鲜花,口哨和欢笑声此起彼伏,穆晋北果然坐在花间看着她笑,不用勾脸上妆也是那个风流俊雅的痴情儿郎。

    她顾不上卸妆就上前拥抱他,“……谢谢你。”

    “这种时候好像不该说这三个字吧?说点别的,我爱听的。”

    众目睽睽,她脸上还带着妆,就算想亲他一下都没办法。她拉他在椅子上坐下,“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下。”

    他整个儿人状态不太好,形容憔悴,却还是强打着精神撑住下巴在一旁看她卸妆。

    她很快收拾好,也发觉了他的异样,“是不是不太舒服,昨天也睡得不好吗?”

    最近两天他都回自己家里过夜,她知道他是不想影响她演出之前的休息。本以为他家里高床软枕,至少他夜里睡不好也不至于挨冻,谁知两天不见脸色愈发不好了。

    “我今天时间不多,可能很快就得走,你……我请司机送你回家?”

    念眉眼中都是忧虑,“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叹息般深吸了口气,摇头苦笑道:“你瞧,来了。”

    念眉回头看,穆津京一脸焦急地闯进来,后面跟着的人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叶朝晖。

    “二哥,我就说吧,你果然在这儿!”津京又气又急的模样,伸手过来拉他,“幸好在这儿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咱妈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快跟我回去!”

    念眉站起来,看看她,又看看叶朝晖,“到底出什么事了?”

    叶朝晖眉宇间有丝少见的颓唐,朝穆晋北一抬下巴说:“他今天早上在自己家里昏厥,被送往医院,人醒了但还在留院观察期,这会儿是自个儿偷偷跑出来的。”

    念眉怔愣片刻,回头看他,“是不是真的?”

    穆晋北却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搭住叶朝晖的肩膀道:“还是不是兄弟啊,昨儿下飞机今儿就赶着拆我的台!”

    叶朝晖拧眉,“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儿,车在外头等着,赶紧回医院去。”

    念眉握紧了手,难怪他脸色那么差,难怪今天每句话都像叹息,原来他原本应该在医院,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她走过去,“怎么这么任性?”

    他逐渐敛起脸上的笑容,“答应过你要来的,我不能失约不是?”

    她红了眼眶,这人真傻,有什么比他的健康还重要?

    她跟津京他们一起送他回医院,他床头输液架上还有一整包药水没有输完。主治医生都是父辈的老朋友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责备,陈述种种利害。

    穆晋北有点悻悻的,“我这不是囫囵个儿的回来了么?”

    他让大伙儿都回去,“别在这儿杵着了,明儿再来看我,啊?这么多白衣天使守着我,出不了什么事儿的。”

    尤其是念眉,为演出奔忙了一整天,现在终于可以稍稍歇口气,赶紧回去休息才是真的。

    念眉却不肯走,“我在这儿陪你,总得有人陪夜吧?”

    一旁的护士小姐道:“他这儿用不着家属陪夜。”

    一直沉默的穆皖南却开口道:“就让她陪吧,麻烦你弄张陪护床来。”

    穆晋北挤眉弄眼,“幸亏我妈折腾累了回家歇着去了,不然今天说不定又该大耳刮子伺候我了。”

    “老二!”穆皖南蹙眉打住他的话头儿,却什么也没说,顿了顿才道:“早点休息吧,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叫医生。”

    这话更像是交代念眉的,她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才小声对病床上的人说:“你就不能省点儿心吗?讳疾忌医,你家里人心里该多难受?”

    她都看得出来戴国芳有多么内疚,一辈子没有动过一个手指的儿子,就因为那一巴掌倒了下去,她一直觉得是打他那一下才触动了这个病。

    其实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非人力所能左右。

    她照顾他睡下,他的手紧握着她的不肯放,“我今天赶到的时候已经有点儿晚了,只看到最后一场的那点儿尾巴。不过我有鼓掌啊,使劲儿鼓掌,拍得巴掌都疼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哪,还真是不一样了嘿。要我说啊,当初在苏城你要这么光芒四射地搁台上一站,唱得这么婉转缠绵的,我怎么也不能睡过去。”

    他的手在她掌心挠啊挠的,她知道他是求表扬求安慰呢,就给他揉手,“这倒还是我不对了?不过你要不睡,我又怎么能认识你?”

    “说得对啊,所以你千万别难过,我还得感谢这病呢……”

    “别胡说八道。”

    “是真的。”他看着她笑,“还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你猜我昏过去的那一瞬间见着谁了?”

    念眉仰起脸,从他的眼睛里仿佛已经看到不可思议的答案。

    他朝她点头,“没错,他们很好……你爸妈,姑姑,还有没出生的弟弟,他们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很好,让你不用担心。”

    言之凿凿,原来他和她一样,都有那么一个瞬间,相信这世上有灵魂。

    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难得的一回好眠。念眉定定看了一会儿他苍白如纸却仍然深邃漂亮的侧脸,退出病房之后才捂着口鼻哭出来。

    医生说,这个病,发作起来,有头疼、昏厥甚至幻觉的现象都是正常表现。

    可那怎么能叫正常呢——明明那样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就倒下去了,怎么还能称之为正常呢?

    她伏在窗边,今天外面刮北风,凛冽似刀剑,几乎在她脸上划出细细的口子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身旁有人将窗户关小,又递给她纸巾,“你要是也病倒了,就没法再留在病房里照顾他。”

    念眉抬起头来,叶朝晖冷峻的表情在她眼中只是模糊的一片。

    “你还没回去?”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关心他。”他掏出烟来,似乎也忘了这是在医院里,烟灰都撒在北风里,“上学那会儿,他帮我打了一架,手骨骨裂了,也是这么躺在医院里,待了两天一夜就待不住了。后来好了,一点事儿没有,我请他吃麻小,他比我还剥得快。”他又多看她一眼,“他会好的。”

    念眉连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但还是说:“谢谢你。”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不解地看他。

    “你们南苑昆剧团的手续我已经替你办妥了,在苏城有陈枫夫妇看顾着,不会有什么问题。我知道你现在在北昆进修,也有很好的机会,那么……你还打算回去吗?”

    第70章

    初雪

    怀抱易悲凉。寻翠馆暂且徜徉。玉人家近天街上。门庭似水。笙歌竞沸。笑语生香。——《玉玦记-入院》还打算回去吗?这样的问题,她也在心里问过自己,没想到这一刻毫不犹豫地就说出答案:“我会回去,但不是现在。”

    穆晋北需要她,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叶朝晖笑了笑,“原来你也不是放不下那个剧团。”

    她看着窗外不说话。人生的路那么长,哪有什么真正放不下的东西呢,不过是看为了什么人、什么理由。

    生死攸关,珍重花前意,是再寻常不过的选择。

    他又问,“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你?”

    她想了想,“你不是请了专家来为做会诊?”

    “那是为二北,我指的是你,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

    她摇头,“足够了,谢谢你。”

    叶朝晖认真地看她,“如果当初我不是用南苑昆剧团作为条件,你说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一起?”

    念眉一震,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

    大概自己也觉得这样的假设没有任何意义,什么样的答案都难免让人觉得失望,叶朝晖摁灭了烟头,自嘲一笑,“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你住哪里,酒店吗?”

    “我在北京有住处,毕竟待了这么些年,你忘了?不过这两天我也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里,我爸爸……情况不太好,我带他来看医生。”

    叶炳总是很轻易就让她想起恩师,“他怎么样?还是跟前离不得人吗?”

    “嗯,老年痴呆症的症状往往都是越来越严重,首先一条是得盯紧了人不能让他跑丢了。”他苦涩地笑了笑,“我爸妈都是这样,得盯着,小孩子似的不让人省心。”

    是了,先前他得防着母亲自杀,现在又怕父亲走丢,要说亲缘浅,他们大概差不多。

    “那你……”

    “我请了一位看护,她对老年痴呆病患很有经验。”至少他不用时时在身边守着。

    念眉点点头,叶朝晖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身道:“过几天,我打算去一趟加拿大。”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问:“公干吗?”

    他摇头,“去找贺维庭。你知道……乔叶其实不是乔凤颜跟我爸爸的亲生女儿吗?”

    …

    就像歌里唱的那样,今年帝都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纷纷扬扬一个晚上,第二天推开窗,外面就已是银装素裹的世界,琼楼玉宇,飘渺陌生。

    “下雪了,咱们出去逛逛吧!”穆晋北坐在病床上,往念眉的膝盖看了一眼,“买双防滑的靴子,还有围巾帽子。”

    她膝头两块污浊的水渍,一看就是早上出来扑通掉雪堆里踩到下面一层冰碴子,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她对北方的气候没有多少经验,脖子上的围巾装饰作用多过保暖,也没戴帽子,就靠外套的兜帽笼住脑袋,一双白玉似的耳朵动得通红,过不了几天就得生冻疮了。

    他在医院里静养了几天,医生也同意他出去走走。

    两人坐在商场的甜品店里休息,穆晋北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买的东西不合心意?”

    脚边的购物袋大大小小数不过来,她多看了两眼的东西他就买下来。虽说是陪她买东西,他却比她更有耐心,品味也很出众,哪有不满意的道理?

    她舀了一勺椰汁西米露喂进嘴里,“以前跟乔叶最爱吃这个,攒了零花钱就等她周末放学回来的时候一块儿去甜品店,一人一碗。现在她在加拿大,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她看着他,“我老师和她的母亲都是卵巢癌去世的,这个病……有很明显的家族遗传性。乔叶打算做预防性切除的手术,而且不打算要宝宝。”

    穆晋北沉默半晌,“没有别的办法?”

    “除非她不是老师亲生的。”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讽刺,这种事,发生在当事人身上不知该喜还是悲。

    “你们跟亲姐妹似的,有空你多开导开导她。两个人在一块儿,相爱、结婚,并不一定是以生儿育女为目的。贺维庭这个人我没有深交,但人品如何还是大致有些了解的,乔叶跟他在一起不会受委屈。”

    两人的手在桌面上相握,念眉说:“你们都不会有事的。”

    他点点头就已是无声的安慰。

    大型综合体商场逛一圈下来,要买的东西都已买的差不多,穆晋北把东西交给司机先放到车上去再陪念眉到别的地方去转转。

    自从他不再自个儿开车之后,穆皖南就把家里的司机调配给了他,也方便随时跟进跟出避免再出什么意外。

    外头又扬起了雪,他出来发觉念眉站在商场门口等,一动不动。

    买好的围巾不小心又扔车上去了,他取下自己的围巾往她脖子上套,“傻妞,不知道在里头孵着暖气等我,跑这外头来挨冻,下雪就这么好看么?”

    围巾上还有他的体温和气息,暖暖一圈将她围住,她朝他笑笑,“我是没怎么看过下雪啊,不过刚才我不是在看雪。”

    穆晋北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觉对面搭了个不大不小的场子在搞楼盘推广,两个大大的轻松熊人偶在派传单招徕顾客,除了有大幅海报和楼盘的微缩景观模型,旁边还有婚纱礼服和新房内装饰的滚动影像。

    城中稀缺小户型,定位也很明确,就是给年轻人作婚房,预约看房的人还不少。

    “你喜欢?”他回头问她,眨了眨眼睛,“那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她连忙拉住他,“我只是觉得那个广告文案写得很好——‘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和爱’。还有摆在那里的结婚礼服,很应景,让人对拥有新家和新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是不错,喜欢就去看看呗,也许房子也不错呢!”他拉起她的手,“走吧,去瞧瞧去。陪女孩子什么都看过就是还没一起看过房。”

    念眉啼笑皆非,就这么被他牵着手拉上了看房的大巴,跟许许多多年轻的情侣和夫妇一块儿前往那楼盘。

    “原来这么远,我还以为就在旁边呢!”她有些忧心地回头张望,“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难得二人世界啊,等会儿让老张来接我们不就是了。”

    她看看他。其实他是顶怕拘束限制的一个人,家里人担心他、对他好,他都照单全收,但面上不说,不代表他就喜欢这么亦步亦趋地被看管着,像没成年的小孩子。

    三环内都没什么新盘,难得跑出来当然走远一点也好。但这楼盘的位置很讨巧,东三环外,念眉记得津京跟她提过的茬,就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在这附近住过?”

    他正仰头打量四周环境,看来也很满意的样子,啊了一声道:“是有套房子在这儿,不过没住过,毛坯没装修就那么一直空关着,还是我上学的时候我爸妈做主给买的。后来我一大学挺要好的哥们儿从国外回来要结婚,那时房价已经高得离谱了,他家里条件不好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媳妇儿人挺好说不行咱回国外生活去,可家里一直吵吵不同意。我想他怎么也算是个年轻的科学家了吧?眼瞧着为套房子结不成婚,或者将来像以前有些国宝级的专家似的,奉献一辈子就挤在五六十平方的一个老公房里,算什么事儿呢?”

    “所以你就把你的房子低价卖给他了?”

    “嗯,也不白给,就是比市场均价还低一些。我跟他说你付了首付,把银行杠杆用足,今后好好过日子慢慢还贷款就算对得起我了。去年他媳妇儿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乐得没边儿啦!要知道他这么爱炫耀,要知道我能遇见你,不该便宜这小子。”

    话虽这么说,却是一身轻松,唇角噙着笑的。念眉紧紧牵着他的手,心里热乎乎的,“莫以善小而不为,好人会有好报的。”

    楼盘是现房,有电梯直达样板间。不知为什么,售楼小姐为穆晋北做的是vip预约,格外热情专业,而且看这一套的就他们俩。

    暖白色调的现代感设计,推窗看得到园林水景,当然眼下仍是白茫茫的雪覆在树丫和屋顶上。所有家具电器都配齐,客厅有明火壁炉,看起来是只缺男女主人的dreamhouse。

    “喜欢吗?”穆晋北问她,“精装房很少这么用心的。”

    “嗯,很漂亮。但是这里可以放一点花草,还有这边……可以放一张沙发椅。”她仰起头来,“你可以坐着看书,累了就休息。”

    他笑,“这个吊灯也要换一下,地毯换成长绒毯,小孩子栽了跟头也不会疼。”

    陌生的空间要变成温暖的家,最重要的装饰是感情和真心。

    第71章

    误解

    天涯人别。春风花信。眼前几度惊心。衡阳鴈杳。不知他曾上靑云。别馆花惊发。离亭柳色新。——《玉簪记-情见》憧憬回到现实,接下来是专家会诊,而会诊的结果并不是很乐观。

    美籍华裔专家几乎不会说中文,念眉听着那些翻译过来仍嫌晦涩难懂的医学名词,耳边嗡嗡作响。

    戴国芳强自镇定,只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穆皖南问:“手术成功的几率有多少?”

    “不到五成。”

    “保守治疗呢?”

    “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但突发的风险你们心里要有底。”

    医学专家这样说,比他们先前自己的预测还要更悲观一些。

    念眉推开病房的门,叶朝晖也在,跟穆晋北一起转眼看向她。

    两个人都是一脸坦然平静,但她能感觉得出来气氛不同寻常,有话题戛然而止。

    她走进去,“你们在聊什么?”

    穆晋北拍拍身旁的位置招呼她坐下,“大晖说过几天要去趟加拿大,我调侃他好多年没过过真正的冬天,让他买点皮裘带过去。”

    她抬眼看叶朝晖,他也正好垂眸看她。

    “前两天你不是还提到乔叶么?她现在人也在加拿大,陪着贺维庭治眼睛,估摸着一个人也挺无趣的,那地方没朋友没消遣比不得在国内的时候。你去陪陪她吧,刚好大晖送你,我也放心一点。”

    念眉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怎么突然就打发她到加拿大去了?

    “我还有进修课程,你忘了?我走不开的。”

    “元旦完了就是春节,剧团不是也要放假的吗?”

    原来他早就打探好了,念眉心里微微一惊,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汇聚成激流冲击着她。

    “我不去。”她冲口而出,“你身边需要人照顾,这个时候我哪里也不能去。”

    叶朝晖说:“你们聊,我先出去。”

    念眉看着他掩上门,眼底泛酸,转过身问穆晋北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

    “你的病情。”

    他无谓地笑笑,“你们别这么老套好不好,还真怕我想不开了?结果不是早就摆在那里了,换一个医生说出来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啊!我知道情况不好,但也不算绝症不是么,手术成功就行了。”

    “你打算做手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没看她,“还没决定,等着他们下一步的治疗方案,看看效果再说。”

    念眉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去找叶朝晖。

    他父亲的病房在住院大楼的另一侧,她敲门进去,叶炳见到她很高兴,说的却是,“凤颜,你来了?”

    她与乔凤颜在外形上一点都不相像,不知他为什么会认错。

    念眉那一点留着打算寒暄用的笑容都硬生生被压下去。

    叶朝晖脸色变了变,“找我?有什么事?”

    “可不可以跟你单独聊两句?”

    旁边一位同样穿白色衣服的年轻女孩闻言推着叶炳的轮椅往外走,“出太阳了,咱们去外面散散步吧!”

    念眉猜她就是新近聘请的那位看护。

    诺大的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叶朝晖,唯一的一束鲜花已经有些脱水,孤零零立在矮柜上。

    她开门见山,“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让我跟你一起去加拿大?”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我跟你说过我这次去是为了什么。乔叶不是你的好姐妹么,你就没有一点担心和挂念她?”

    “我当然担心她,可她身边现在有一心爱护她的人,在她需要的时候会陪着她、开导她,我也一样!你明知道晋北现在情况不好,为什么还要让我跟你一块儿走?”

    叶朝晖原本正埋头整理床头父亲看过的书报,这时终于停下动作,“这件事跟他没有关系,也没有人逼你一定要跟我去,你可以自己选择。”

    她有些讽刺又不无凄惶地笑,“选择?叶朝晖,你以为你是谁?我最在乎的人和事,凭什么总是由你来让我选择?”

    他僵了一下,旋即转过身来,“你觉得我是在逼你?”

    “难道不是吗?那天你为什么特意告诉我乔叶不是老师亲生女的事,你指望的是什么?通过我的口来告诉她这个我无法证实的真相,还是自动找上门给你提供说出实情的条件?会诊的专家是你带来的,晋北的病情如何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打听到,转眼就跟他说要我一起去加拿大……你不止是逼我做选择,你更是在要挟他,用你最好的朋友的病情要挟他!”

    “沈念眉!”他怒火腾的一下燃起来,猛的攥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身后那矮柜上,绷紧的面孔几乎有些狰狞,“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卑鄙,要靠编造同父异母妹妹的身世来逼你回我身边,跟最要好的兄弟抢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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