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想了想,她又加了一个死亡微笑的表情。她要把秦震约出来单挑,她要把话挑明了问他,她还要泼他一脸茶水,踹他个鸡飞蛋打,叫他的子子孙孙都和爷爷共同缅怀这一天!
秦震:「有空啊!我请你![脸红]」
南追贴着甲片的指甲在屏幕上敲得噼里啪啦,强势扑面而来:
「半个小时后,云台居。」
秦震:「好的会长![脸红]」
合上手机,南追杀进衣帽间。
每次见康司平,她都是穿裙子,今天更是一身鹅黄淡绿相间的真丝裙子,飘飘欲仙,像是把莫奈的花园穿在身上。
但是,既然决定了要给秦震一点颜色看看,就得预防着对方狗急跳墙。虽然她觉得秦震这种只敢背地里说人坏话的小人可能不敢明着来,但是万一呢?
她得换个裤子,方便跑。
挑来挑去,她选了一身珍珠白泛粉光的套装,上衣掐腰,没那么多累赘的飘飘荡荡,领子设计成了一个窄窄的小披肩——就算掐架也不能穿平凡的衣服;鞋子选择了一双方便逃跑的平底凉鞋。
她把一头大波浪向后一撩,在一片黑云中点缀了两颗14mm的澳白珍珠耳环。
假的。
吊牌价58000,实际买来180,要是真拉扯起来必须得丢一个,她要讹死秦震!
之后,她给脖子上喷了点Creed,随手拿起一个白色的云朵包,拿破仑出征一样,迈着大长腿气势汹汹地赶赴了“战场”!
~
云台居是市中心的高端会所,也是当地有名的网红景点。人造烟雾氤氲,圈养天鹅肥硕,虚假的仙境里,坐满了锦衣华服的装逼犯。
秦震早就等在了那里——
而南追特意在车里悠哉地听的金融新闻,晾了他15分钟才进去。
“会长,这里!”
落地窗边的座位上,秦震一看到她,就热情地向她招手。
南追冷着脸走了过去,太过强大的气场导致周围人看向她时,嘴型很像是在说“哇”。
秦震也被他们感染了,一脸不正常的红晕。
直到走到了秦震面前,南追才发现了异常!
等一下,这位颠公穿的是什么?
大热天的,他竟然穿了一身西装?
神金,中午他不是穿的球衣吗?
南追费解地看着他,落座,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
秦震紧张地说道:“会长,我已经点了这里1688元的下午茶,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南追随意一扫,向后一靠,包往旁边一扔:“都行。”
反正是来兴师问罪的,吃什么很重要吗?
再贵的下午茶,也休想堵住她喷人的嘴。
“那……那先点这些,你要是还想吃什么,我们再点。”
南追看着窗外,没吭气。此时,她心里正在翻滚着无数脏话,只不过不知道哪句说出来能既无损于她完美高贵的形象,又能精准把秦震干死。
“……”秦震打量着她的神色,赶紧示意服务员拿走菜单,对着南追恭维:“会长,你今天……好美……”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天鹅上岸拉屎,语气冰冷:“不要说这种人尽皆知的屁话。”
“哦,是是是,是我草率了,是我冒昧。”他不恼,反而又谄媚地笑问,“会长,你复习怎么样了?”
秦震比南追和康司平小一届,在她眼里就是个弟弟。听到他还敢主动出击,茶色的眼珠转向他,似笑非笑地说:“复习挺好啊。”
“是啊,会长一直都很厉害……”
“我已经不在学生会了,别老一口一个会长。”
“嗯,好。”
“就叫南追就行。”
“……”他没吱声。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叫你来吗?”南追懒得废话了,她又不是真的来吃下午茶的。
“哦,为什么?”
“我和康司平吵架了。”她矜傲地昂着下巴,眸光凛冽如刀,“因为你。”
一下子,秦震的表情变得十分诡异,半晌,结结巴巴地说道:“因为、因为——我吗?”
南追怜悯地看着他。
装,接着装。
“秦震啊……”她的双肘支在桌子上,像是一只漂亮的母豹子攻击前的姿态,“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好不好?”
“……会长对我非常好,特别好……”秦震明明很大一只,此时却缩着,满脸通红。
南追满意地欣赏着他「愧疚」的样子,“那你让我和康司平之间有了隔阂,你说你是不是该死?”
好半天,秦震在她的敌视下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所以,学长误会了我和你的关系,是吗?”
“?”
她挑眉。
不是,我和你这纯洁的关系就好比主人和狗,有什么好叫人误会的?
但秦震紧接着说道:“没想到学长会这样想……原来他这么小心眼……”
南追表情诡异——等一下,你这话听起来就更奇怪了……
学搭子
“而且,我也没有做什么吧。”秦震小声说道:“他这样误会我们,岂不是完全不信任学姐你吗?他自己平时不也经常联系邱若霞吗,他有什么资格怀疑你?你们甚至都还不是男女朋友。”
南追的大脑宕机了一瞬。
虽然也提到了邱若霞,但是,好像不是一码事?
说好的温柔又乖巧呢?
“会长,你就是对他太好了,如果换成是我,绝对不会任由你付出这么多,还和别的女孩不清不楚。不过你别急,我可以去帮你和他解释一下,我真不想看你为难。”他一脸焦急的诚恳。
狗子,就你这个茶里茶气的语气,我好像很难让你去解释啊……
不不不,等一下,解释什么?
她纯是拿秦震当傻逼、下属、学弟、以及康司平的好朋友啊!
南追靠在了座位上,一肚子脏话现在都成了问号。
仔细一想,平时的秦震也会说点古怪的话,对着她嘘寒问暖,但是那时她没往心里去,只当他智障,爱拍马屁还拍不利索,没有边界感,十分嫌弃。
今天他格外露骨,她终于回过味儿来了。
“会长,你毕业了去哪里留学,我其实也想出国,你要申请哪,我也申请那个国家的学校,到时候在国外,好照顾你。”
“照顾我?”
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他照顾个毛?
他越发体贴备至,又紧张地掏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这个……这个本来是我要送你的毕业礼物。我知道,普通的首饰根本入不了你的眼,这是我特意让我妈妈在法国买的,你一定要收下。”
这下南追要是还不明白,那她和弱智也没什么区别了。
秦震居然是个绿茶diao!?
他故意在康司平那边说她的坏话,转头来——
她打开盒子——
就送她提昂雷特的花园珠宝系列?
这他妈的……
你别说,心里怎么还有点爽爽的?
她没忍住笑了。
秦震也笑了。
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唉,小震啊……”她将盒子里宝石斑斓的手链在手腕上一搭,递过去,温言细语,“我一直以为,你会觉得我有点强势呢。”
秦震赶紧抖着手帮她扣上宝石扣,顶着一张猪肝色的脸义正言辞:“一定是康司平这么说的吧,我就觉得会长一切都很好!如果会长不强势一点,学生会几百号人,怎么调动得起来呢?而且,会长真的很有能力,杀伐决断,又不是那种随意的强势。”
“是嘛?唉,你知道吗,康司平还总怪我花钱大手大脚呢。”
“会长,我说实话你可别介意。我觉得,男人没有赚钱的能力,就会怪女人花钱大手大脚,而我就不一样了……”他笑得甚至有几分憨厚,“我就喜欢给自己的女朋友花钱,花越多,我越高兴。”
南追越发笑得花枝乱颤,颇为认可:“哇哦,小震,你真的好懂事,让我刮目相看,康司平要是有你一半,我都谢天谢地谢广坤了。”
这句赞扬可能过火了,秦震当下喜得抓耳挠腮,屁股长刺,长虫似的在座位上蛄蛹。
一顿下午茶吃完,南追有什么不明白的也都明白了。
手链她收下了,是证物。等考试结束,她就要强势地扔到康司平脸上,让他看看他信任的好朋友、好学弟是一副什么嘴脸!
不过,她虽然总是喜欢这么幻想,到底也从没在康司平面前原形毕露过。
临送她上车前,秦震又开始了他的表演,一脸欲言又止。
“怎么啦?跟学姐有什么就直说好啦!”她微笑着鼓励。
大家都是狐狸,就别跟这演聊斋了。
“是这样的,会长,我中午就看到了这个,却不敢给你看。”他假模假式地递上手机来,上面显示的竟然是邱若霞的个人账号。
南追日常没出息地像个痴汉一样视奸情敌主页,光扫一眼都知道是什么情况,可她仍然装作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是邱若霞的主页。”秦震放大了邱若霞上午发布的一张图,“这是……会长你的字迹吧!”
南追一懵,一把抢了过来。
【若霞明灭或可睹:感谢阿平哥的复习材料,呜呜呜,太开心了,有救了。[跪]】
南追简直难以置信,直到出神了几秒后,愤怒才席卷而来。
她气得浑身发抖,像一条被抢了骨头的泰迪!
——那是她的复习材料!
那是她独一份的、呕心沥血的、今天才给了康司平的复习材料!
合着她前脚才走,后脚这个混蛋就发给了邱若霞?!
她这是什么绝世奶妈?奶了男朋友还不够,还要顺便奶男朋友的青梅?!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儿孙满堂?
哦不对,她都不是康司平的女朋友,只是纯奶妈……
今日的尴尬又开始袭击她。
累积的怨气与不甘又开始摧残她。
她喂养康司平,康司平喂养邱若霞,合着就她在食物链的最底端了?!
她强挤出笑来,望着面前茶香四溢的学弟:“我当是什么,这是我让他发给她的。”
“哦,是吗?那就好。”秦震心无城府地笑了,“是我多心了。”
你他妈确实多心啊,你浑身上下少说也有八百个心眼子呢!
回到家,南追风外表平静,但内心已然尖叫成了个疯婆子。
秦震这个垃圾!
康司平这个混蛋!
她掏出手机来,面目狰狞,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发信给康司平:
「我的资料,可不要给别人哦
[微笑][桃心]」
这次足足等了五分钟,康司平才回信:
「好的[送花]」
神他妈的「好的」。
“艹……”她把手机扔去一边,也不知道自己在骂谁,或许只是单纯地感慨。
舌头舔着后槽牙,女王蜂一脸的阴郁不快。
停了两秒,她强迫自己从这种情绪里抽离出来。
毕竟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考试要紧,复习要紧。
南追闭上眼,神神叨叨,对着镜子诵念起了《心经》。
虽然看上去像是个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底线的恋爱脑,但她面对自己的前途还是无比冷静的。这次的成绩对她至关重要,她再喜欢美男,也不能允许美男破坏自己的前途。
这是最后的考试周了。尤其,还是周学礼含量很高的考试周。
要拿到变态老周的推荐信,这门最难的专业课成绩,就是她的敲门砖。
如果她现在就去质问康司平为什么把她的独家复习资料给别人,两人势必会起争执,康司平那种冷情冷性的狗,说出「就此别过」的话来也说不定,会影响她的心情。
上战场前,心态崩了是兵家大忌。
稳定,忍耐……深呼吸……
呼……
呼……
但即便是这样强迫自己,她心里仍然不爽。
她很想摇着康司平质问,“我到底哪里不如邱若霞?”
可是,她问不出口来。
她可是南追啊!高高在上的女王蜂!
这个问题一旦问出来,不就等于承认了她和秦震一样,是成了精的舔狗吗?
她才做不到!!
复习吧,多复习一点,也许两个人以后都去同一个学校留学就好了。
据她所知,邱若霞是肯定不出国的,她那个家境也不允许。
就算康司平之后还想继续做她的奶妈,那么高额的生活费他也奶不起。
她费劲忍耐下怒气,刚拿起电脑来看课件了几分钟,电话响了,是她的学搭子:乔文淑。
“大追,你复习怎么样了?”
乔文淑的声音听起来就有种火燎屁毛的焦灼。
这样的焦灼直接通过电话迅速传染给了南追,她瞬间懊恼——
搞什么?自己在文淑挑灯苦读的时候,竟然跑去和学弟吃鸡毛的下午茶?这不又得少她3分?!
罪恶。
该死!
真是男色误国,险些毁我江山!
她立刻提神,“我总结完了,发给你看一下。”
半天,乔文淑先收到了文件,这才说道:“你稍等哈,我刚刚回来,把我的也发你。”
南追心领神会地冷笑。
文淑其人,一向如此,虽然成绩好,却透露着一股小家子气。
自己要是不先发总结,她那边绝对不会发,估计会借口没整理完拖着,总之,生怕吃了一点亏。
一次两次的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叫人有点烦躁,像是遇到了一个精明的商人,终归交心不起来。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乔文淑的成绩和她旗鼓相当,两人有四年的默契在,她需要她。
微妙的怨气在打开乔文淑的总结时消失了大半,南追两眼放光,发自肺腑地赞叹:“哇,文淑,你总结得好细致。”
乔文淑很开心,也很得意:“那是,就算开卷也马虎不得,我明天要去图书馆,咱俩一起对一遍吧,还有,关键词一定要突出,加黑!考试的时候方便查找……”
南追走神了。
她在心里感慨,还是队友靠谱啊,哪怕小气,可产品质量过关,还有来有往的。
不像她对康司平,都不如大便落水能听个响。
“大追,你在听嘛?”乔文淑叫她。
“哦哦,”她赶紧回神,“在看笔记。”
糟糕,她怎么一直走神?难道是真的被康司平的事影响了吗?
考试时这样可完蛋了。
考试
看着笔记,乔文淑突然又开始抱怨:“我真的压力好大啊,这门课挂科率太高了,又是变态老周改卷子。”
从周学礼日常课上的严厉态度来看,他们真的凶多吉少。
南追安慰道:“那也是要调权重的,不可能都不及格,要是连你都挂了,大家全都得挂,算是教学事故。”
乔文淑顿了顿,又笑了,笑声很暧昧,声音也变得黏黏糊糊的,“其实……我不是担心挂,你懂的。”
南追再度心领神会,也情不自禁压低了声音:“我当然懂啦……”
乔文淑和她一样,是所谓的好学生,她们追求的是完美的成绩和奖学金。好学生也贪婪,多一分也想要。
何况,乔文淑已经早早就已立志毕业后要去公立学校,突出的成绩就是她的武器。
乔文淑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了那种只有学生才能明白的默契,声音越发轻柔:“其实吧,毕竟是线上考试……要不,咱俩对一下题吧。”
南追就等着她说这句话呢!不假思索地答应,“行啊……”
乔文淑顿时松了一口气,语句里的笑意越发明显:“那到时候先做题,做完了有时间再对。”
“好……”南追几乎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协议达成,两人都如释重负,有种宿便得排的通畅。
这一刻,南追觉得自己爱文淑胜过了康司平。
文淑固然小气,却总是言而有信,学习也没得说。
一下子,康司平带来的恶气一扫而光,她突然就又能平心静气地复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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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在《小团圆》里有这样的描写: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比拟……”
现在,南追坐在电脑前,头发乱得像被一百头牛反复踩过,对这句话有了新的演绎:
“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只有痔疮手术前的备皮可比拟。”
本来,这门专业课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卡毕业,所以一般都是叫新老师来做这个恶人。偏偏周学礼还是格外严厉又死板的性格,学校要求开卷,他只会把题出得更难。
南追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身体处在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
考试等待开始的过程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极为漫长,这导致南追很能共情百年前那些即将被砍头的人。她又害怕网络不稳刷不出来题,又害怕提交的时候突然变成白卷。
腿不受控制地抖。
好学生也怕考试,南追很怀疑这世界上有人不怕考试吗?
或许有,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考试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偶尔输赢莫测。
有把握的,可能稀里糊涂就输了;没把握的,可能鸿运当头就赢了。
人只要上学,就要面临考试。累积在骨子里的恐惧逐年递增,渐渐形成应激反应——
就好比有人一听到口哨声,尿路就发紧——只要知道有考试,浑身的细胞就像约好了一样,或精神抖擞,或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