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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们讨论过许多遍。段淬珩那时应该刚醒,身边还有表情不佳的医生。

    他听着顾佑衡的计划,手上转了个圈,睁开眼,说,他坐的那把椅子,被改造过。

    “我母亲给过一些建议,真正的改造当然不是顾家人做的。”他说,“但我能猜到一些。”

    “你和他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段淬珩笑笑,答,不要说得像指控,知己知彼,是很好的事。

    那王座果然成了机甲。

    她没有意外。

    另一次私人会面里她问过段淬珩,后者陷入一段回忆后,回答她:“他自保的手段我也考虑过,还实施过,很久以前的事了。从那件事里我学到的是,太久没用过机甲,一定会出事。何况,他早就是权力的奴隶了。”

    她的机甲是五彩斑斓的灰,一半零件来自各个被她杀死的人。好用。

    他太久没上过战场了,以至于没意识到这副机甲里已经有什么不对。也或许是他机关算尽,没想到会用到这最后一招。

    她笑了笑。段淬珩的机械用具没有出问题,测算有些失误,但她仍可以对付。

    最后一击,机甲变回了龙椅。

    用完即消失的器具安静地化为灰烬。

    眼前的男人终于露出一点疲态,他却仍舒舒服服地坐在上头,好像身体里有哪个部分已经长进去。

    哪怕是此时此刻,顾佑衡也依然觉得恶心。

    “淬珩是最像我的那个。你就不怕顾家再遭一难?他出手,就是斩草除根。”

    还想让人恐惧,无数徒劳挣扎的方式里,眼前的君王用了最让她厌烦的那种。

    “那也是周家要担心的事,而不是临安顾家。”顾佑衡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废话说够了?那就去死吧。”

    没等回答,已经出手。

    她动手干净利落,毫无拖沓。倒是没想到,恨了这么多年的人,死掉时也和旁人一样,留的是鲜红的血。

    只是有柳絮般的光飘落,顾佑衡眨了眨眼,差点要被刺激出眼泪。

    她闭上眼,把莫名其妙的情绪丢弃。

    再睁眼,外头应该天光大好。

    作者有话说:

    星盗上一世下一世的时间线对不上,是因为赵琛失踪是顾佑衡干的。虫群只在其中做出一些微小贡献。

    第99章

    94

    战前

    【“我们是封建中央集权制,没打算落后到封建皇权之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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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渊非常难得地做了个噩梦。

    梦里母亲挥剑自尽,父亲拿过那把剑,同样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他站在模糊的血色里,一时甚至没想起来自己该阻止。

    惊醒时,盯着天花板发了十分钟的呆。

    昭越发过来红外线扫描结果,父母安全,身体健康。

    他起身时下意识去看段淬珩的通讯器状态,在线。

    松了口气,他播了个视频出去。

    段淬珩表情温柔:“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好。”

    “没什么事,”周子渊长舒一口气,“觉得有些不安。”

    “会没事的。”对面人对他说,“我很快就到主星。”

    周子渊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些什么,下一刻他们几乎同时问对方:“做噩梦了?”

    做噩梦了。不必回答。

    段淬珩只是看着他笑,说,余生觉得是因为晶核精神力压迫,但我觉得只是因为我同样会害怕。

    害怕,怎么不怕。

    只是别无选择,害怕这种情绪于是并不能改变什么。该怕的,怕了十多年,已经麻木了。该做的,能救人,总比不能救好。

    他们只是对视,周子渊说,好想抱抱你。

    段淬珩眨了眨眼,他往前凑了凑,低声说,我也是。

    见到周子渊第一反应是瘦了。段淬珩不合时宜地想起他母亲每次看到他时脸上的神色。

    “瘦了,我是说,”那时他母亲笑笑,“你看起来不太好,淬珩。”

    他很不好,但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更瘦弱。起码前面的话该他对他妈妈说,而不是反过来。

    他说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

    往前走,往前走,不要回头。

    *世上从来没人能阻挡细水长流。也没人能阻挡谁去爱谁。

    他朝周子渊走过去,那一瞬间,久违地觉得自己回家了。

    许多年前的那口气,今朝一并放下。

    “时间刚好。”周子渊说,“一切如我们所料。”

    他没提自己伤到的左手,也没谈论地上那些摔破的杯子,更没说多累。

    他没提这日早上他们讨论过的反扑,正如段淬珩没有提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悸。

    于是他们拥有了一个漫长的,时隔多日的,令人心头胀痛的拥抱。

    如果可以,不想再往前走。

    前面还要流血,还要想办法活着。

    还不能死。

    在极端疲惫的时候段淬珩实在很想就让第二条命停在此时此刻。

    死在恋人的怀里听起来要比死在其他地方对得起自己得多。

    但他到底执起周子渊的手:“怎么受伤的?”

    对面人看着他只是笑。

    片刻之后才作答:“总算让你体验一把我看到你受伤的感觉了?”

    被噎得无话可说,段淬珩没法回答。

    周子渊看他给自己轻车熟路地处理伤口,说,时间差不多了。

    “该去皇城里逛一圈。”

    “军队也都到齐了。”段淬珩这样答,“走吧。”

    天光照彻在顾佑衡的头顶。

    她往外走,一步,两步,然后拉开大门。

    听觉终于袭击她。

    耳畔有无数声音。

    她只是往前走。

    走到人声鼎沸处。

    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如何,但猜测应该显现出了些什么骇人的表情,以至于许久没见的便宜表哥段淬珩遥遥向她致意。

    他着的怎么看怎么不像龙炮,表情却一如既往地熟悉,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死样子。

    她在众臣的目光里,昂起头,说:“接下来是你的戏份了。”

    她刀上血迹未干,一手撑开大门,刀端往里指,示意段淬珩向前。

    废太子身侧站着的是苍俊。商议过后,他们仍需要苍家人出现,因而留守在邲星的是常宁,等主星安稳,他再启程飞邲星。

    北边的军队一半跟着段淬珩,此刻站在他身后。

    顾佑衡替他打开一扇门,周子渊便向前,替他开了另一扇。

    而段淬珩那个瞬间实在很有拜托顾佑衡把王座炸毁的冲动。

    他到底只是示意顾佑衡先松手,替她拉住门,让她进去,再走到周子渊身边,同样向苍俊示意。

    三个人都走进去,于是他站定在机械大门前,抬起眸:“众卿要我一个一个请吗?”

    这不是任何一个就职演说,他穿的不是龙袍,也不是将袍,站在原地,很想死。

    众人鱼贯而入。他坠在最后,然后站定。门仍然开着,殿中内置的感应光源并不在天光前亮起。习惯面朝龙椅的人们都依次被迫回过头来,像是趋光,也同样理所当然在等待段淬珩开口说些什么。

    顾佑衡自然也没有往前走,她站在门口,还是出声了。

    怎么回事?她问,声音很低:“我表姐说南方出事了。”

    段淬珩的神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周子渊听到这事,同样展开自己的光脑,查看信息。

    他们都在等待面前的人群回头。

    “那你站这要干嘛,你爹刚死了你不登基决定先战时总动员?”

    “普天同庆的环节来不及了。”段淬珩这样回答,“我也不喜欢,战前总动员的话,主星你能稳下来吗?”

    “你打算让我当摄政王?”

    “没那么苦,”段淬珩答,“南边我必须得去看看。先给你封一个主星王吧。”

    “然后齐王降楚?”

    “我们是封建中央集权制。”段淬珩说,“已经是足够落后的制度,没打算落后到封建皇权之前。”

    他话说到这里,对上肃静下来的群臣,终于笑了笑。笑意浅淡,和几个月前似乎没有不同。

    作者有话说:

    在渡劫。

    第100章

    95

    走

    【我跟你们一起走。主星出不了事。出事我也无所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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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的期望从来不是段淬珩会在意的东西,但不得不说,生在皇室,作为嫡长子,他天生就是寄望的投射体。

    一切顺遂,在金玉堆养着的时候,难免有回报期望的压力。母亲死后,便完全没心力在乎。没来由的痛苦里他许多次都很无从下手。为复仇而活的话,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把弑君机会交给顾佑衡?

    为得到爱而活的话,他上辈子实则在为爱而死,甚至因为能死而大松一口气。

    重活一遭,没有更早寻死,说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本质还是两点,一点是他到底希望周子渊活着,另一点是直觉在说不要死,还不是可以去死的时候。这点微弱的力量,某种时刻让他觉得,自己可以让更多的人活着。

    救人,哪怕是此刻怕他秋后算账怕得不敢直视他眼睛的人。

    “承武帝死了。”段淬珩以此开场,“血迹未干,你们刚刚等我坐上龙椅的时候应该看到了。”

    没人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聪明人此刻在庆幸自己赌对了人;恐惧者还想垂死挣扎;另一些聪明人认为自己可以等到我把虫群打得差不多,等南边休养生息的程家坐收渔利。”

    虫群二字他并未刻意加上重音,却仍有人听到这话后抖了抖。

    “好消息是,我不打算在此刻清算,坏消息是,各位不一定能活到我清算的时候。”

    “还有一个坏消息。南边富庶安稳久了,虫群突然入侵,情况恐怕很坏。但程家有兵,或许可以撑上一段时间。”

    底下人神色各异。

    “我不想发表任何演说,也疲于应付朝堂这些年涌动的暗流。我只想说,不管众卿从哪里听到虫群的消息,它们的恐怖比你们听到的,想象的,都要夸张十倍。今天虫群可以不按如今从北向南的版图走,明日虫群就可以入侵主星,入侵你们将要逃去的任何地方。”

    他停下来,问孙齐格:“孙部长最近还好吗,求到你这里来的人还和往常一样多吗?”

    孙齐格接了他递出的橄榄枝,接着他的话头讲述了一些贵族女和世家男的悲惨事迹。他从周子渊渠道里了解的世家秘辛,平民的故事眼前的人们听得太多,人命已不像是命。

    “诸位都有自己的苦衷,大家也不必互相取笑。或者我说得更明白点,此时不是该考虑在一切平定后谁能保家族富贵的时候,是首先要确保还有人能活着的时候。”

    他往下点,问杨萍:“你还能联系到程锐吗?”

    “杨萍早就是你的人了。”有人开口,“你做这出戏给谁看?”

    御史大夫开口,段淬珩给面子地笑了笑:“杨萍在程钧心里的地位可比你的高,她比你识时务得多。至于你,我从上朝第一天起就在想,程家人什么时候看上了草包。莫非是和刚死的多智近妖的人斗久了,爱上了蠢蛋?”

    “至于做戏,苍俊带来的兵愿不愿意脏自己的手我不敢保证。但只要我愿意,你以为你们谁能活着在我的机甲下离开?”

    周子渊给的消息足够详细,他本可以猫捉老鼠般继续一步一步往下问。

    可他没有时间了,因而索性点了个头:“我要去南边,需要你们做的事会有人告诉你们。不乐意做的人现在可以直说,我保证你们会立刻无痛死亡。晚了就赶不上这种好事了,顾佑衡的刀比我的狠多了。”

    被他提到的顾佑衡只是冷冷瞥了下面人一眼。

    朝堂终于再次陷入沉默。

    “那就说到这里,”段淬珩平平静静,“诸位可以活着离开太和殿了。”

    等钱茂存走到门口,段淬珩说了句,钱缨找到了,安心。

    后者开口:“多谢陛下挂念小女。”

    陛下一词下,年轻的皇族只是皱了皱眉。

    他走后,段淬珩关上了门。

    华丽的灯饰此刻亮起,映照出在场四位沉默的脸。

    “南边到底怎么样了?”顾佑衡问。

    “最南边已经失去信号。”段淬珩说,“长话短说,程钧告诉我他已经上了战场。情况不好,苍俊你想一下,主星和邲星还能拨多少人给我?”

    “我跟你一起走。”后者说,“我母亲给我留了则急讯。看样子程家有人把她放了出来上战场。”

    “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的,我知道虫群就算没来你也要去南方跟程钧谈判救她。”

    “就算她救出来了,此刻一定也会上战场。”

    “还是晚了。”段淬珩这么回,“没让你们先见一面。”

    “我和杨萍谈过,她的兵可以调,只要佑衡你觉得你能稳住主星。”周子渊转开这个话题。

    顾佑衡只是哼了一声:“交给我。”

    她刀上的血迹干涸,成了暗红色的锈斑。

    “行。”段淬珩说,“不能继续拖,虫群最后的目的应该是从南北依次包围主星,再拖下去,晶核给我的压力就大到难以控制。”

    他回头看向周子渊,在他要说什么前先开口:“有话要跟你讲。”

    周子渊答:“我跟你们一起走。主星出不了事。出事我也无所谓。”

    第101章

    96

    绳子

    【“你的武艺退步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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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死人,又在死人。

    叶留香叹了口气,他喃喃自语,说段淬瑛你反应不要那么大。

    他晃了晃脑袋,说算了吧。

    算了吧。

    我其实没有办法,叶留香说,你不要逼我。

    仍然是他说,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终场和结局?

    我始终在想,他继续说,二哥是什么样的人,又长成了怎么样的人。更小的时候很黏他,觉得他聪明靠谱,十多岁的时候其实很烦他的天赋异禀。你知道,太耀眼的不加掩藏的天赋往往只能激起旁人的妒恨。我消化不好。

    你没什么好羡慕他的。叶留香说,我也很羡慕你。汲汲营营就能有成果。

    所以呢,他问,结果是和你一起待在这里等你所谓的胜利来消弭任何人的精神吗?

    不要这么悲观,叶留香回答,快到终场了,不如再看看。

    漫天黄沙,像巨大的漩涡,在恒星不灭的光下,卷起所有死意再依次展开。

    仍然两手空空。

    “一切结束前,你就在这里陪我吧。”

    “你不如干脆利落彻底杀死我。”

    “死了很痛快。”叶留香说,“但我不会痛快。”

    仍然是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说,叶留香,你最好别后悔。

    他脖子上是深深的青紫色掐痕,远远看上去,像失去太阳后的土星环。

    可银河系早已过于渺小,承放不下人类的虚妄。

    眼前门被打开,有人穿着一袭白衣,站在她面前。

    伴随放她自由的音效一同响起的是程钧举着的那瓶酒。

    “喝酒吗?”他问。

    “出事了。”苍黎用的是肯定句,姿态平稳。

    “喝完再说。”程钧和她是旧相识,非要论,也算是老同学。只是苍黎在主星没待满两年,就匆匆远走。

    苍黎示意他倒酒。

    她和他面对着面干了一杯,两厢无话,唯有沉默。

    程钧和苍黎昔日在军事学院争锋,但二人到底道不同。苍家人长在边塞,葬在荒星。程家人把持主星,要修待君之道。

    他们唯一的交情,除了当对手,便是苍黎离京前,程钧约她喝酒。

    彼时她已听到风声,一毕业,这位天才少年便要入宫。

    二人看着彼此,彼时彼刻,如此时此刻,都无人自由。

    只是当年程钧反复问她边塞境况,聊边防,聊餐食,聊驻扎时的风。

    没有细节,他问的只是她的感受。

    她说来说去,最后替他问出口:“你真的要入宫吗?”

    他笑。然后说,这话,还真的只有你会问我。

    他未作答,反倒说,多谢。

    她沉默片刻,说,不客气。

    此刻他们已经不是当年的家族未来,末日阴影高悬,她只问,战况如何?通讯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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