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杜漫将掌心翻上来,十指相扣,原来他的手这么暖。从同学到朋友再到恋人,从陌生到熟悉再到了解,他们踏着时光的脚步不急不缓走近彼此,没有错过,一丁点都没有。
“我洗澡去了,你俩慢慢来。”他放下喝空的啤酒罐起身,刚走一步又转回头,“对了,我打算春节连上年假去看欢尔。”
宋丛问,“你年假批了?”
“我升职了,年后调去研发中心。”
“什么?”
杜漫不明所以,“换工作吗?”
“他们公司研发中心,”宋丛急着解释,“简单来说,他不在北京呆了,去欢尔那边。”
杜漫稍稍一愣,而后开怀大笑,“景栖迟,好事啊!”
“好归好,”宋丛神色有些复杂,“就是太突然了。”
正因为他了解景栖迟更多,他知道自己这哥们用了多大劲付出比其他人多多少的努力与精力才走到今天。不至于说在北京站稳脚跟后路无忧,可在自己的领域内,景栖迟已然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我琢磨挺久了,正好赶上有机会。”景栖迟看着窗外远处绽放的烟花,“老宋,你还记得高二那年寒假欢尔咱们三个躲在基地喝酒吗?好像丽娜阿姨三十夜班吧,我本来要买几个窜天猴一起放你非说被保安逮住麻烦后来才买了酒。”
“有这回事。”宋丛笑着对杜漫说明,“还不如放烟花呢,喝完回家我挨训他差点挨打。”
“那时候酒量不行吧。”杜漫笑笑,而后感叹道,“可真快啊,到现在都十年了。”
“嗯。”景栖迟望着燃起又落下的一片绚烂,“一晃都十年了。”
??72,
主谓宾结构1
景栖迟在接机人群中一眼找到欢尔。
她站在外围,穿件黑色呢子大衣,布包,头发在颈下随意扎起,在一众西方面孔中显得有些孤独。景栖迟拖着行李快速走过去,因为心急这几步路还险些撞到人,他不算太熟练地说句“Sorry”,而正是这一声引得欢尔抬头,四目相交一刻仿佛进入电影中的慢镜头,他看到她的脸上荡漾起一个无比好看的笑。
如同一朵正在绽放的花,就那样灿烂地开了。
欢尔跑过来抱住他,双手勾住脖子,头扎进他怀里,她依然说着那句早就在信息里表达过的话,“你怎么这时候过来啊。”
景栖迟略过问题,反过来问,“穿这么少冷不冷?”
周围人穿戴尽是棉衣羽绒服,他抱着她单薄的身体一阵心疼。
“不冷。我出门晚了怕接不到你,打车过来的。”欢尔说着,却也任由他摘下围巾转移到自己脖子上,尽管进机场一路小跑已然汗渍渍的。
“就怕你照顾不好自己,被我逮到了吧。”景栖迟系好围巾,又抓起她双手,“还不冷,手这么凉。”
他一边搓她的手一边哈气取暖,热度来得太慢,干脆拉开羽绒服拉链把着她的手送进去,欢尔贴着毛衣环住他的腰,熟悉的温度与久违的味道,一时间惹得她要哭。
景栖迟揉揉她的头,“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
过去的三个月里,他们的联系着实不似一对情侣。尽管知道欢尔忙自己也难以抽身,可那种若有若无的冷淡总让景栖迟挂心。他似乎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可仔细一琢磨却又说不出具体原因,每次想去问欢尔又怕扰到她工作,这种情绪整整持续到飞机降落。
见面就好了,欢尔笑起来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一切都好了。
并非感情不够坚固,亦非彼此之间有了隔阂,只是太久没见让那些堆积的情绪找不到一个出口,独自消化总归没那么容易。
“我气啊。”欢尔仰脸看他,“可也没气到你都来了还能装生气。”
太可爱了。
坐地铁回去的路上,欢尔说起祁琪,“琪变了好多,你见到肯定会大吃一惊。我们圣诞出去玩酒店车票她一手包办,还提前查了不多攻略。那会儿她和宋丛来学校看咱们还因为住民宿吵架,现在别说民宿了,在青旅里都能呼呼大睡。”欢尔顿了顿,“今年毕业她说想留在这边,因为自由。”
景栖迟点点头,“出来这么久大事小事全靠自己,怎么都会变的。”
“想想也可惜,若是现在宋丛遇到她,不见得会是那样的结局。”欢尔说完一脸紧张看向景栖迟,“这话你知我知,被漫漫听到得一刀灭了我。”
“嘿。”景栖迟笑一声,“人家可没工夫搭理你。杜漫轮岗一天到晚忙得天昏地暗,老宋今年毕业八九不离十进他们学校附属医院,跟他俩一张桌吃饭就跟到三院食堂似的,我听他们讨论病例脑瓜仁都大。”
“宋叔估计喜忧参半吧。”欢尔咯咯笑起来,“一个家四个医务人员。”
“还真是。我说老宋怎么憋着没告诉郝姨他们,敢情想提前渗透打好预防针。”
“过年回来没说?”
“没。”景栖迟摇头,“郝姨还偷摸跟我妈打听情况来着,我妈又来问我,我实在扛不住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混过去了。”他这时揉揉欢尔脑袋,“本来想早几天过来陪你过春节,但……”
欢尔打断他的话,“我反倒不希望你来陪我。”
景妈孤身一人,做儿子的当然要守在她身边。
“这边本就没什么节日氛围,我又不放假还得照常干活。你留在家里是对的。”欢尔说道,她不愿让景栖迟产生一丝左右为难的念头。
“你啊。”景栖迟知道她讲这番话的意思,一时歉意与感动交织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得将人紧紧揽在怀里。
“栖迟,”欢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其实我生过你的气。事情太多了,多到我控制不住情绪,又觉得你在国内有朋友有消遣过得多姿多彩,我在这里算什么。”她忽而鼻子一酸,声音跟着抖起来,“就觉得自己被大家抛弃了吧,连你都离我越来越远。”
地铁走走停停,有人匆忙下去又有人慢吞吞上来。
“怎么会呢。”景栖迟静静注视着她,眼睛里的温柔像要溢出来。
“是啊,我知道你不会。可我就偏要那么想偏会有那种感觉。”欢尔叹气,“大家都说我运气好,回过头来想我运气的确好,好到会让人羡慕。大概是我得到的太多了,稍微被拿走一点就觉得没理由不公平,太脆弱了。”
“真正脆弱的人是意识不到自己脆弱的。”景栖迟勾下她的鼻尖,“我们家欢尔铜墙铁壁,怎么会被一时困难缠住手脚?”
欢尔轻声笑一下,“你说得对。”
“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坚强。但是欢尔……”景栖迟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哭可以生气也可以发泄,我希望自己变成你的退路。灰心时难过时找不到方向时,所有这些时候不要硬生生顶上去,你可以放心退到我这里来。”
“然后呢?”
“然后……”景栖迟眨眨眼,“我和你一起打怪,直到最后通关。”
欢尔听罢,自在地将头靠上他肩膀,骨头一下散了。
“为什么非要这时候过来?”欢尔再次发出疑问。
“陪你过春节。”
“那也没必要把年假全休了吧。再等一阵就踢联赛了,你不想看?”
景栖迟轻笑一声,“你怎么还关心起英超了?”
“不仅是英超啊。”欢尔如数家珍,“我们可以绕欧洲玩一圈,法甲、意甲、西甲,一边玩一边把这几大联赛全看一遍。”
“嚯,有进步啊小姑娘。”景栖迟惊叹一声,转而又道,“就算我有空,你哪有那么长时间假。”
“我……”欢尔稍稍停顿,“到时候没准就有了,你不用管。”
景栖迟一直盯着车厢内的路线图,这时拉拉她的手,“下一站要下车吧?”
欢尔望望此时的停靠站,点头,“对。你连这都查好了?”
“我还翻墙看了谷歌街景呢。”景栖迟一脸傲娇,“你楼下有个花店对不对?住那条街走到头是个特别大的乐购百货。”
“哈哈,”欢尔笑着问,“怎么去学校你也知道喽?”
“去学校……”景栖迟说着掏出手机,打开谷歌地图给她看,“信息时代,不用全记脑子里。”
地图界面显示出他提前标识的地点,家,学校,超市,餐厅。
欢尔好奇指着餐厅问,“这什么?”
“你附近两公里评分最高的店,改天去尝尝。”
“好啊。”欢尔又指指学校,“这个真不用标,我闭着眼睛都能带你过去。”
“我想着要去接你嘛。”景栖迟收起电话,见即将到站一手拉行李一手揽过欢尔肩膀站起来,“去接你还不得自己走。”
两人刚上地面,欢尔便接到
Mark
电话,“陈,你今天请假为什么不说?”
“我给
David
写邮件了,你在抄送里。”
Mark
反问,“为什么不把我放在主送?你知道抄送邮件我一向不关注的。”
欢尔冷静否决,“Mark,你的习惯我不知道。”
景栖迟见她脸色转阴,做个“怎么了”的口型。
欢尔摇摇头。
“那现在你知道了。”Mark
的语气仍是错在欢尔一方,“今天很忙,每个人都有要做的事,这样我要重新分配任务,很不方便。”
欢尔不做声。
Mark
又道,“你的申请
David
告诉我了,明天来学校我们聊一聊。”
“明天我不过去,我请假到周一。”欢尔有些赌气地说道,“下周任何你方便的时间我随时可以聊。”
电话那头短暂静默,Mark
说道,“可以。周一需要把论文你的部分交上来,事实上只差你没有交。”
“OK。”欢尔问,“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样,周一见。”Mark
挂断。
见她收起电话,景栖迟这才问,“同事?”
“我副导。”
“你们……”
“嗯,关系一般。”欢尔很想大吐苦水,又觉他刚下飞机应该很累,于是叹气,“回去再说吧。”
景栖迟听出她话里有话,皱着眉头问,“他欺负你?”
听得这两个字,欢尔忽然委屈起来,委屈到眼泪都在打转。
她极力忍回去,转换话题,“喏,我就住那栋楼。”
没有哭,可声音却在抖。
“好了。”景栖迟敏锐感知到她的情绪,晃晃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回去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73,
主谓宾结构2
刚进公寓门,欢尔便急急发问,“所以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总得先给口水喝吧。”景栖迟话音未落,肚子极其不配合地“咕”一声响,他立刻补充,“能赏口饭就更好了。”
时至九点,的确早过了晚饭时间。
排骨先拆封扔进烤箱,怕不够入味特意刷一层油又撒些墨西哥调味粉。其余就地取材,拿几颗土豆洗净中间来一刀一分两半,大火上锅蒸软。这期间又切了葱末将早餐吃的芝士片段成细丝,因为心急,土豆蒸熟后直接上手去拿,嘘出的热气着实把欢尔烫了一下。可她仍是开心的,因为在做这一切时可以听到浴室里传出的流水声,深爱的那个人啊,他就在自己身边。
排骨拿出来再将土豆放进烤箱,景栖迟刚洗完出来便注意到写字桌已变成餐桌,大呼一声,“好香啊!”
“快尝尝我的……”欢尔拍拍嘴巴,“应该是
Marks
&
Spencer
的手艺。”
东西是超市买回来的,她可不能居功。
景栖迟直接上手捡一块塞进嘴里,舌头被烫的打卷却仍忍不住夸赞,“太好吃了!”
“这个也好啦。”随着烤箱“叮”一声响,欢尔献上自制的芝士焗土豆,“今天委屈官人了,明天小娘子定备上好酒好菜。”
景栖迟“噗”一声笑出来,“小娘子的心意庆哥哥领了。”
她那些无聊的笑点他总能稳稳当当接住。
“吃呀。”欢尔站在一旁用筷子戳戳他额头,“好吃傻啦?”
景栖迟起身去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翻出邮件递给她,而后一边吃饭一边等对方的反应。
奇怪的是,欢尔呆呆看了许久,半晌没有出声。
“怎么啦?”景栖迟跟着站起来,他以为自己找错邮件,拿回手机确认。
没错啊,他给她看的正是那封
HR
群发的正式任命邮件。
“我回去直接到研发中心报道。”景栖迟以为她没有看懂,解释道,“到那边带队做大医疗项目,医疗平台也会并过去。”
欢尔还是没有反应。
他放下筷子,心下一紧,“你……不打算留校了?”
欢尔这才摇摇头,并且摇头的力气越来越大,她直接抱住他,“我就是觉得……我……我们……”
“吓我一跳。”景栖迟回过神拍拍她后背,“我先过去安置好了等你,最多再有一年就熬出来了。”
欢尔松开人,定定看着他纠正,“半年,最多半年。”
“你的项目不是……”
“我申请了提前回去,昨天刚申请的。”欢尔做个深呼吸平复情绪,“栖迟,我们好像做了同一件事。”
在我向你快步奔去的同时,你正急速向我跑来。
这样一件浪漫而认真的事。
景栖迟难掩激动,一把抱起人在小小房间里原地转了三圈,直到欢尔拍他肩膀吵着头晕,这才将人放下来。
欢尔娇嗔地埋怨,“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呀?”
“正式通知才下来不久,我想亲眼看到你知道后的样子。”景栖迟挠头笑笑,又道,“你也没和我说啊。”
“申请刚递上去,导师还没批。”欢尔拉着他坐下,“快吃饭,要凉了。”
景栖迟大口吃着,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怎么好端端的要提前回去?”
“就是……”欢尔放慢速度咀嚼,借此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她最终决定实话实说,“我在这里过得挺不开心的。虽然组里同事都很好,环境资源也是一流,但……我导师
David
放养,平时不太能见到,副导
Mark……我和他不太合得来。”
“刚才给你打电话那个人?”
欢尔点点头,娓娓说起做出决定的原因,“Mark
最初让我做一些私活,我做了也交了,但我不服气啊,那些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工作。大概有两次,我就把这件事跟
David
说了,大老板可能找他谈话了吧。反正自那之后他没再让我做过,可我的课题他也……”欢尔口吻里带些自嘲,“可能我达不到他的要求吧,这半年课题进度远不如在国内的时候,就像好运气都用完了,这里不对那里也不对,压力很大。”
景栖迟沉默着,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吃饭呀,你这样我说不下去。”
他只能低头吃饭,明明前一刻滋味丰富的餐食现在却变得索然无味。
“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一旦认定他针对我,就觉得处处都在针对我。其实
Mark
学术水平不错,也发过重量级论文,他的确有资格做我的副导。只是……”欢尔轻轻叹一口气,“我没办法与他长期共事。我想你,想家,想老丁,想从前自由自在做实验搞研究的日子,我想回去。”
“你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会给他人下定义的人。”景栖迟望着她,一字一顿,“所以,不要认定自己有错。”
欢尔牵牵嘴角,“你就这么相信我?”
“相信。”景栖迟语气不容置疑。
陈欢尔是窝里横,可她又比任何人都护犊。大学时有次两人一起吃饭听到邻桌说邱里闲话,又是转系靠关系又是富二代目中无人,各种难堪字眼层出不穷。欢尔气汹汹走过去告诉他们嘴不用我现在就给你们缝上,凭什么根本不知道就判断别人。未知的事,不了解的人不应该去定义,这是欢尔的准则,景栖迟对此一清二楚。
她绝不会平白无故去认定“针对”。
“总之,”欢尔继续说道,“我跟老丁也通过电话了,他巴不得我回去,应该问题不大。”
景栖迟捏捏她的脸,“我等你。”
欢尔笑,“怎么个等法?”
“就,”他稍作停顿,“多赚点钱,少要点嫁妆,明媒正娶让你落户。”
“少要嫁妆?”
“没有也行。”景栖迟将最后几块排骨一股脑推到她面前,“街坊住着,赔本我也得把人弄过来不是。”
周一一早欢尔去学校,两小时后,景栖迟按导航路径找过去。
他成功打听到
Mark
办公室,拿本书装作本校学生在走廊里远远盯着那里的动静。
提前在官网看过资料,他知道对方的模样。
约莫半小时,一名身材不算高大穿西装的白人男子独自推门进入。
景栖迟看看四周,深吸一口气走近敲门。
“e
in.”他听到准入许可。
Mark
皱眉,显然对来者身份一无所知。
“我是欢尔……”景栖迟调整称谓,“陈的未婚夫。”
Mark
起身,礼貌招呼过后与他握手,“有什么事吗?”
在景栖迟看来,对方与地铁上那些路人并无二致。
“作为她的家人,”景栖迟拿出比在公司做汇报更庄重的态度,清清楚楚说出那套演练几遍的英文说辞,“我听欢尔说了一些关于学业的事,也许我不够客观,但我认为她受到了一些不公正的评价。”
Mark
皱眉,他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
“具体指什么?”
除去开场白,景栖迟当然也演练过对方的反应,提问在意料之中。
“具体细节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不卑不亢直视对方,“就像欢尔的能力你应该同样比我更清楚。”
Mark
有些愠怒,“如果是来说专业,我更希望陈本人过来与我交谈。”
“专业上的事我当然没有权利置评,欢尔说过她很敬重你的研究成果。”景栖迟语气缓和些,“站在我的立场,我只关心她在这里是不是开心,能否像从前一样施展拳脚去实现她的梦想。”
“先生,”Mark
保持礼貌,“开不开心是陈自己的事,我没有精力去关心每一位博士生今天心情怎么样。”
遇到对手了,景栖迟咬紧内唇。
“我的需求很简单。”职场打拼几年,他太清楚有需求才会有解决方案,于是表情严肃说道,“我希望你对于我的未婚妻,你可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
Mark
再次皱眉,“我当然会平等对待每一个人。”
“谢谢。”景栖迟稍稍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