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就是。”景栖迟抬手拉住她的手,“老宋你别混淆概念。”宋丛哼笑,“要不我开,你俩边上腻歪去?”
“怎么还吃醋了呢。”景栖迟故作娇嗔拍下他大腿,“好了啦。”
“开车开车。”宋丛颇为嫌弃地大幅度收收腿,转头朝欢尔说一句,“也就你受得了他。”
欢尔嬉皮笑脸,“求之不得。”
“一对活宝。”宋丛叹气,带熊孩子出游也不过如此吧。
杜漫等在村口,景栖迟按声喇叭她便兴奋得挥起手来。车一停利落地跳进后座,同时指挥,“从这儿拐进去,下面土路稍微有点颠。”
“你怎么还出来了。”欢尔嘻嘻哈哈又是抱又是揉她脸,“不用迎,你给宋丛画那地图他早记住了。”
这下杜漫倒惊讶,“地图?”
显然这一路他们连导航都没打开。
宋丛指指杜漫,话却是对欢尔说的,“她在我脑袋里画了张地图。”
“又来!”景栖迟与欢尔齐齐不屑。
杜漫与宋丛对视一眼,赶忙笑着指挥,“右转。”
面前出现一条波光粼粼的大河,很宽,水位却不高,水岸相接的地方间歇长着几簇芦苇,乍眼望去有些荒凉。杜漫告诉他们听说老早以前还发过洪水,最凶的时候把两岸的村子全淹了。那是他们都未曾经历的事,就像一条汹涌河流的退却,世间事总在辉煌与衰败间流转。
河水分流至杜漫家门前只变成一条都称不上河的小溪流,对岸是别户一排人家的后院,他们刚下车,那里便有个妇人喊话,“小漫带朋友来玩啦?”
“李婶,”杜漫叫一声,家长里短问话,“做饭呐?”
“焖豆角炖肉,过来吃啊?”
“不了,”杜漫摆手,“我爸妈买鱼去了,这就回来。”
李婶笑,“朋友来是要做点好的,你们玩,我进去看看锅。”
景栖迟打量一番周遭,发表结论,“杜漫,你们这地方小康村啊。”
家家户户窗明几净,连着杜家在内两层小楼随处可见,虽是土路,可开下来路边几乎没有成堆垃圾,以马斯洛的理论看这里正急速向金字塔上端攀升。
“先进示范村好不。”杜漫一边开门引着大家往里走一边介绍,“我们这边几乎都是果农,种西瓜的多。像李婶她们那边养鸡养猪的都有,现在都科学种养,回头带你们开开眼,猪崽们的住宿条件比人还好。”
欢尔惊喜,“果园呢?”
“后边,这里看不见。”杜漫说着打开空调,又去冰箱里找水,“晚点再去,现在进田分分钟烤成饼。”
宋丛见她走来走去忙这忙那,又听她轻松地说起那些好似家长们才会闲聊的话题,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受。
就好像自己正在走近她的生活,朴素原始不带有一丝修饰的生活,而这种感觉……还不赖。
不,他知道,这些在加剧着他的好感。
“还说别人主力,你吃得比谁都不少。”杜妈嘴上虽这样指摘,见女儿散着头发就要吃饭,拾起柜子上的橡皮筋站到她身后便开始绑头发。
杜漫坐在桌前嘿嘿乐,任母亲一下下略过自己的发丝。杜妈手巧,三下两下编成一条麻花辫,完工之后还不落座,绕着屋子四下踅摸。
“找什么?”杜父催促,“快过来吃呀。”
“我找个簪子给她扎一下,”杜妈的目光流转各处,“散下来捂脖子,大夏天的。”
杜父听罢也跟着看四周,最后拾起茶几上的圆珠笔,“这不现成的,我都会。”
“你会你来。”
“嘿,还不信。”杜父来劲唤人,“闺女过来,爸这手艺从小练出来的。”
“又拿我当练靶场。”杜漫朝伙伴们挤挤眼,双手却诚实地挪动椅子凑近父亲。
“得了便宜还卖乖。”欢尔朝她乐,“你太幸福了,我爸小时候给我扎过一回头发,差点没把脑袋薅下来。我当时就发誓宁愿剃度出家也不许他再上手。”
宋丛逗人,“幸亏陈叔没坚持,你如果剃度这会儿有人要烧庙了。”
景栖迟知他隐喻自己,手指点着桌子写字,“庵,那叫庵。还北大呢。”
“怎么,北大不和你心意咯?”作为校友的杜漫挺身而出,“我们人多,别挑衅。”
景栖迟半截身子往欢尔一边凑,委屈巴巴诉苦,“他们欺负我。”
“好啦。”杜父满意地打量一番“作品”,转头向妻子炫耀,“活计丢不了。”
“漫漫我看。”欢尔急急叫。
杜漫笑着侧转过身,乌黑的头发在后脑下方盘起一个缵,加之她今天本就穿件碎花布裙,整个人活脱脱变成遥远时代走来的曼妙女子。
欢尔“哇塞”一声,“叔叔您真行!”
“还可以吧。”杜父被夸赞地心情大好,话也跟着多起来,“从前我在服装厂开车,剩下来那些款式过季或者有点残次的衣服全堆在一起让工人们挑,这丫头那几年穿得都是我挑回来的,配起来好看着呢。”
“这倒是真的。”杜母笑,“优点也就剩个眼光还行。”
“看您就知道叔叔眼光绝佳。”景栖迟接话。
杜家父母听罢哈哈大笑。
见宋丛一直不说话,杜漫将菜往他面前推推,“你吃饭呀。”
“对,快吃。”杜妈闻声问道,“小宋不爱说是吧?”
“他拘谨。”欢尔偷乐,“阿姨您熟了就知道了。”
“我……”宋丛一时舌头打结,半晌回一句,“阿姨我挺爱说的。”
“都好都好。”杜妈面带微笑看向他,“喜静喜动都好。”
当然会拘谨,因为对欢尔栖迟来说面前二老只是朋友父母,一双可爱又热情的中年夫妇。但宋丛……他在想对于自己也许他们会成为其他什么别的。
他暂且不知道,并且这次不打算考虑更多。
他只是很感谢他们带来这样的杜漫,一个在充满爱与温情中稳稳长大的姑娘,那带给她很多倔强,却也让她无时不刻都在释放一路以来所吸收的善意。
宋丛偷偷打量起她,今天好像格外漂亮。
享受当下,天真一点。
杜漫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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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的你2
杜家父母回房午睡,四人齐齐扎进楼上唯一有空调的杜漫房间。
欲打扑克又怕吵到二老,景栖迟于是提议玩些安静的游戏。可什么游戏安静呢?宋丛想到他刚刚在饭桌上写字的情景,灵机一动,“一个人说一个不带声调的拼音,大家轮番写汉字好了。最后赢的收红包,先出局掏十五,中间出十块,最后淘汰的出五块。”
语文最差的欢尔立刻否决,“你这不诚心整我么。”
“是整咱俩。”景栖迟瞄瞄对面两人,“天天用电脑的哪比得过写病历的。”
“试试嘛,我现在也经常提笔忘字。”杜漫笑着从书架上拿出一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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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大不了赢的人晚上买酒,多不退少不补。”
“这行。”欢尔乐了,拱拱景栖迟,“反正你能喝。”
“我先打个样,”宋丛说道,一抬头瞥见书架上人卫版蓝皮书,笑了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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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说完在纸上写下一个“学”字。
“不用管音节对吧?”欢尔说着写下“雪”。
景栖迟紧随其后写下“血”。
杜漫将早有准备的“薛”落在纸上。
“对,这不挺简单么。”宋丛笑着再写一个“靴”。
“洞穴的穴。”欢尔跟上。
越到后期越难,常见字都用遍,景栖迟第一个败下阵来。他撂笔认输,“老宋,就你这自创的也配叫游戏?简直是语文考试。”
宋丛嘿嘿乐,“回去反思反思你的知识储备。”
毫无悬念,宋丛第一轮碾压式获胜。
事实上无论谁出题,出的什么音,他就像本新华字典连连往外蹦字。大家都到了弹尽粮绝生灵涂炭的程度,他依然能悠闲地转转笔继而写出一个需要查才能确认的生僻字。有一轮杜漫故意挑了个比较难的
SUO,欢尔因顺序优势得以与宋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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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到最后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羧基”,却卡壳似的写不出右边部首,怎么看怎么不对。在纸上涂涂画画半天,一摔笔写个“COOH”,“就这个,这就是国际羧。”
化学式都搞出来的神奇操作弄得大家哈哈大笑,宋丛边笑边停笔,“让你赢一轮吧。”
那表情分明就是“算了算了我让你”,比写出来更气人。
轮到欢尔出题,她诚心使坏,“MAN”,说完在纸上写了一个“慢”。
连同当事人在内。
欢尔退出,景栖迟退出,游戏只剩两名玩家。
杜漫还是没有写。
即便这个音的常见字几乎都被写过了。
即便他们知道也许宋丛有其他准备也许这个字压根不会出现游戏就结束了。
谁都看得出,杜漫已经无字可写。
太阳早无正午那般毒辣,空调房里甚至有些凉。
笔夹在宋丛食指与中指之间,而后拇指握住,他在纸上清清楚楚写下一个“漫”。
还没有完,紧挨着那个字,宋丛继续。
他写得是,漫漫。
字迹一如既往工整有力。
“我赢了吧?”宋丛放下笔,对杜漫笑了笑。
漫漫。
女生心里咯噔一下。
“赢了。”杜漫感受着自己正在加速的心跳,告诉他。
算是一种试探,半真半假,过程与结果都是。
助攻二人组见这场景在桌下暗暗击了个掌。宋丛转着笔低头笑,杜漫掩饰一般将写过的纸张收起来,欢尔见两人都无继续的意思,赶忙说道,“结果不用算了,宋丛你晚上请大家喝酒。”
那些渐渐浮出水面的心意就留给当事人吧。
“没问题。”宋丛爽快回答。
临近傍晚,杜漫本想带伙伴们去田里转转,恰逢村子里来批发商收瓜,欢尔于是提议晚饭后再说。毕竟于他们那片田只是开开眼界新鲜一下的事物,对杜家父母确是实打实的生意是生计大事,跟过去反倒添乱。
“你们想不想看养鸡场?”杜漫指指前面,“李婶家上千只鸡,特别壮观。”
“我想!”欢尔手举得老高。
景栖迟揉她脑袋,“你们可别想着偷人家鸡弄回去做实验。”
“切。”医药三人组异口同声,宋丛补刀,“外行。”
景栖迟翻个白眼,这个梯队按属性分他还真就得被隔离出去。
交友不慎啊。
对三个到访者来说,此等规模的养鸡场实属人生第一次参观。大棚之下,规整如超市货架一排一排,每列分三层尽是咕咕唧唧的声音,一眼望不到头。杜漫瞅着他们眼睛都直了,语气里带些小骄傲,“见世面了吧?”
李婶拿她打趣,“还说别人,你头回来跟他们一个样。”
杜漫自打记事就在天河,若非父母搬到乡下,她却也没有机会接触这样的生活。
“来这么久,习惯成自然。”杜漫笑着答一句。
“也就是你,别的孩子谁愿意搬农村住。”李婶说道,“你们玩,我去那边看看。”
主人一走,欢尔小声问杜漫,“咱可以偷个鸡蛋吧?”
一只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回李婶一个西瓜。
杜漫语气带笑,“干嘛?”
“栖迟,景栖迟!”欢尔朝站得远远的男人挥手,“你过来。”
“吵。”景栖迟站在大棚门口回话。也不算怕吧,他只是万没料想是这般宏伟场景,那些叽叽咕咕的声音和尖尖的嘴巴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哎,原来鸡皮疙瘩是这么来的。
欢尔上前拉人,“你拿个蛋试试。”
“不。不好。”
“试试嘛。”欢尔拽着他胳膊往里走,心里乐到不行。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原来短板在这。
“老宋救我!”景栖迟哀嚎。
“加油。”宋丛朝杜漫使个眼神,两人相视一乐,快步挪往另一排。
“你们没良心!”景栖迟的惨叫回荡在大棚里。
拉开一段距离,宋丛停下脚步看着身旁的女生说道,“我其实没想到你适应的这么好。”
“你指这里?”
“是。”
她全然没有在意,无论是尚未铺起柏油路的街道,要开车才能抵达的购物商场,还是与伙伴们说起今年瓜价长了几毛父母特别开心的消息。由乡间搬去高楼林立的城市不难,可回来的确需要勇气。
杜漫稍作沉默,“换作早几年,比如高中或者刚上大学那会儿,如果爸妈说要搬过来我可能会有些……那什么。”
宋丛点头,“抵触。”
“嗯。”杜漫吸吸鼻子,声音放低,“臭吧?”
“有点。”宋丛笑笑,实话实说。
养鸡场,没味道才怪。
杜漫也笑,“好在不是那时候。宋丛你知道么,我爸住院那些天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他好,我愿意用我所有去换,无论什么。”
宋丛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在说,我知道。
因为我也有过那样的时刻,无助又彷徨,想要倾尽所有去换一个人的安稳。
杜漫转头看他,隔着镜片,深棕色的眼睛一闪一闪。
“嘿。”她拉拉他衣角,“在想什么?”
那双眼睛在笑。
生活啊,总有种滑稽的浪漫。
在这样一座棚顶很高的养鸡场里,宋丛发觉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奋不顾身想要给她幸福的爱情,在这一刻到来了。
景栖迟一手牵着欢尔一手拿两只鸡蛋回到杜家。
杜妈见状哈哈大笑,“正好有小葱,晚上加个菜。”
“阿姨您都不知道多搞笑。”欢尔指指惊恐尚未退去的男生,“一米八多的汉子,他到鸡圈脸都白了。”
他都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冒冷汗。
“嚯。”杜妈将鸡蛋打到碗里,诧异又惊喜地瞧瞧他们,“俩双黄。”
杜漫凑过头来看,“哇”一声叫,“欢尔啊,你这运气真绝了!”
功臣不在意地摆摆手,“小事情,以后跟我吃香喝辣。”
杜妈瞧着宋丛不言不语,一边用筷子绞蛋一边问话,“小宋是不是呆不惯?”
“没。”宋丛另有心事,急忙应答,“呆得惯,特别好。”
杜妈笑笑,“嗨,乡下哪有特别好的。”
宋丛不知如何应对。
“妈。”杜漫看看他,双颊泛红,“别问他了。”
“是。”宋丛急着接话,“妈您别问了。”
气氛瞬间凝结。
杜妈停下打蛋的手,欢尔与栖迟表情呆滞,而杜漫正张大嘴巴看着当事人。
聪明人宋丛做了一个蠢到不能再蠢的举动。
更蠢的是,一时间面对各色打量,他双耳泛红,手足无措。
景栖迟最先笑出来,拍拍傻子一般的伙伴肩膀,“学到了。”
“阿姨对不起。”宋丛手心全是汗,红着脸纠正。
杜妈先是看看一脸娇羞的女儿,了然大半,而后再去看那个“口误”的人,神色异常温和,“行啦,你们快去铺桌子准备吃饭。”
“好。”宋丛忙不迭跑开。欢尔与栖迟对视一眼,跟他过去。
大锅前只剩杜家母女。
杜漫问话,“我爸呢?”
“还没收完,一会儿回来。”杜妈朝女儿眨眨眼,“他?”
“嗯。”
“女大不中留啊。”杜妈将油下锅,“好好的,听见没?”
“放心。”杜漫在热烟中抱了抱母亲,重复那句话,“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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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我而言的你3
晚餐过后,四人结伴前往瓜田。
近三公里的路,换做平时杜漫一定提议开车过去,可大锅炖鱼太好吃,几个人撑得站起来都变成负重,步行全当消食。
星月相伴,狗吠作陪,乡间夜晚总让人心旷神怡。欢尔与杜漫走中间,景栖迟与宋丛各护一侧,四人打趣外人看了还以为帮派约架。走出一段视野豁然开朗,广袤的瓜田一望无际。景栖迟大呼,“原来以前吃的西瓜原产地都在这里啊。”
“现在吃的没准也是。”杜漫接话,“今天来收的车就是北京来的。你们说逗不逗,搞不好我在学校高价买个瓜就是自家产的。”
欢尔拍拍肚子,“只怪你家伙食太好,我连溜缝的地儿都没有。”
“消化消化,一会渴了地里随便摘个吃。”
宋丛此时指指人,“正好欢尔表演一个徒手开瓜。”
杜漫眼睛瞪得滚圆,“徒手……开瓜?”
“她真行。”宋丛笑,“西瓜、苹果,还有什么来着?”
“梨。”景栖迟漫不经心接一句。
“梨?”宋丛面露疑惑,“我不记得掰过梨啊。”
“能都让你知道么。”景栖迟想到这里,递给宋丛一个傲娇表情。
“又来。”宋丛无奈摇头,一把拉过杜漫的手腕,“快走,看着难受。”
望着伙伴们跑开的背影,欢尔停下脚步,“栖迟,我跟你说件事。”
“嗯?”
“下学期……”欢尔不由低下头,“我想申联合培养,以我现在的情况组里回来的师兄说问题不大。可能英国或美国,顺利的话隔年走。”
陈欢尔的路已然被她自己拓宽,并且愈发宽广绵长。
这是事实,亦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景栖迟拉过她的手,“看我。”
欢尔扬起头。
“这件事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
欢尔未曾想过他是这样的反应,点了点头。
又或者说,她学会将他计入进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