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59章

    端琰对吕佳音的害怕视而不见,拉了椅子在一旁坐下:“爸妈今天都很忙,他们让我照顾你。”

    吕佳音轻轻点了下头:“嗯。”

    端琰也没再找吕佳音搭话,取出自己的kindle,看起了书。

    直到晚上八点,护士替吕佳音换了一次药后,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道:“你……你如果忙的话就回家休息吧……不用管我……我已经差不多了……”

    端琰这才放下kindle,侧头撑着脸颊看着吕佳音,长而密的睫毛轻颤,视线凉凉地落在她的脸上,声音淡淡的:“为什么没报警。”

    吕佳音下意识握拳:“……我说过,我会保护你,如果报警把你供出去,万一又有什么媒体把你挖出来,说江陈辉的儿子如今成了变态……”

    端琰扯了下嘴角笑了,可是眼底的神色冷了许多:“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吕佳音顿时露出绝望的表情:“小琰,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姐姐,你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放下你父亲的仇恨不好吗……”

    端琰一听,连嘴角都扯不动了,他起身拉开大门,对外面路过的护士道:“如果做亲子鉴定的话,需要什么材料?”

    “亲自鉴定啊,这个分为司法亲子鉴定和普通医疗亲子鉴定,手续是不一样的……”护士停下了脚步,正打算介绍,吕佳音却忽然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把拉住端琰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吕佳音咆哮道。

    因为喊得太过于用力,她被自己的呼吸气流呛到了,不禁瘫坐在床上开始用力咳嗽。

    端琰对护士点了下头,示意她暂且离开,之后关了病房的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吕佳音:“姐,这么激动?”

    吕佳音咳得双眼都红了,身子还不住地颤抖着,让人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咳嗽在打颤还是因为害怕在发抖。

    “姐。”端琰看着吕佳音,抬手解了领子的第一枚扣子,让衣服松了些,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你知道我活得有多莫名其妙?”

    吕佳音抱着身子还在咳嗽。

    “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父母说你母亲捐献眼角膜给我,毕竟年代久,我不记得了。”端琰扯了下嘴角“我正式有记忆开始,应该是跟着外婆生活在斯德哥尔摩的日子,后来外婆去世了,是外婆的教授照顾我,再后来,我就莫名其妙回国了……”

    说到这里,端琰脸上的表情凝重了些:“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所以教授去世的时候,我特别难过,想回去看看。可是,因为我被迫成为了江陈辉的儿子,我莫名其妙地承担了原本该你承担的一切,我连回到斯德哥尔摩哭一个养育我快十年的老太太的资格都没有。”

    端琰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从回国的那天起,我就在不断地替你受难,明明恨你却还是要装出和你友好的样子,而且最可怕的是,这种什么都得优先考虑你甚至得牺牲掉我的心头好这种事可能还要持续一辈子……所以,姐,我们做个交易吧。”

    端琰道:“我会拼尽我的一切去帮你父亲沉冤昭雪,那之后,我不会再被误会身份,你也不用担心再被外界伤害,就别再假惺惺对我笑,我也不用对你笑,我们划清界限,别再妨碍对方,成交?”

    吕佳音一言不发。

    端琰忍不住道:“你有记忆吧?”

    吕佳音顿时打了个哆嗦,又开始咳嗽。

    “如果你不说实话,我明天一定会让人做亲子鉴定。”端琰补充道。

    吕佳音这才停止咳嗽,有些绝望地看向端琰,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没有,才会害怕。”吕佳音抱住自己的双臂,“明明没有记忆,可是就是下意识觉得我不是爸妈的孩子,下意识觉得不听爸妈的话会被抛弃,下意识觉得自己拖累了你们一家……”

    说到这里,吕佳音忍不住落泪了:“我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里只是偶尔出现一些片段,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如果我真的害你过得不幸福,对不起,小琰,真的对不起,但是我发誓,从小到大,我就隐隐约约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一直想对你好,我是真的想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弟弟对你好……”

    端琰打断了吕佳音的哭泣:“当然知道,你为了对我表达善意,背叛了自己喜欢的人。”

    吕佳音顿时身子轻颤,似乎又紧张了起来。

    端琰将凳子拉近了些,看着吕佳音的双眸:“姐,很难受吧,赵天喻要和别人结婚,却至今都恨你。”

    吕佳音错开了视线:“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端琰笑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过去,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们做个交易,来让我们两个都别活得这么累。”

    吕佳音总算是明白了端琰的意思,顿时有些急了:“你是想把天喻拉进来吗?他能做什么?他是个老师又不是个政治家,我已经拖累他一次了……更何况,已经尘埃落定的事翻盘了我们真得会幸福吗?爸爸妈妈会幸福吗?最艰难的日子已经在你高中的时候度过了,现在我们就想一想怎么把生活过得更好还不行吗?我们……”

    吕佳音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可端琰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自己为了找出真相给彼此一个自由已经走到了今天这般没有回头路的地步,可明明已经得知真相的吕佳音依旧不肯出手相助。

    对她而言,这样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相比一直活在地狱里的所谓的“付出真心来对待”的弟弟,还是觉得如今生活幸福安稳的前男友更重要一些。

    就像小时候送巧克力那次一样——

    虽然送赵天喻的是金帝巧克力拆了锡纸的原品,送自己的看似花里胡哨好像费劲了功夫,可是实际上,自己的那款巧克力是淘宝19.9包邮的爆款。

    赵天喻那种一不网购二不买低价爆款的人当然不知道自己手中那是什么玩意,但自己光是闻那一言难尽的味道,就知道那只是长着巧克力模样却根本不是巧克力的糖精和一堆不明物的勾兑食品。

    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关怀从来都是一分真心、三分演技、六分自欺欺人。

    端琰看着吕佳音,眼底最后的光终是散了。

    在得知吕佳音被自己那样虐待都没有报警的那一刻,他曾经还些许期盼过吕佳音能够在得知真相后懂得惭愧帮自己一把,可是,到头来,根本没有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也是,没有人十五岁突然被拉回国饱受来自媒体长达两年的言论和曝光凌迟,没有人会连喜怒哀乐都不能好好表达到最后长大变得没办法直白表达感情,没有人为了报答一个自己根本不记得的恩会把这一辈子都搭进去……

    他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等到了走廊,端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未保存号码:“老徐,我姐之前做过的治疗档案调查清楚了吗?”

    “调查清楚了,都发你邮箱了,不过……”对方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端琰戴上蓝牙耳机,低头翻着邮箱,大概浏览了一下内容:“需要最近麻烦你帮我个不太好的忙。”

    “你说吧,我能帮你尽量帮你就是了。”对方叹了声应着。

    端琰又和所谓的老徐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回到病房,收起自己的kindle随口道:“晚上要做一个PPT,你自己一个人可以?”

    吕佳音答:“嗯,你忙吧。”

    等端琰走到门口时,吕佳音叫住他道:“小琰。”

    端琰停下脚步,回头。

    “小琰,我不能帮你去害人。”吕佳音语重心长道,“但是姐姐我答应你,其他的事,无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我一定会拼尽我的全力帮你,哪怕是豁出去我都会帮你,好不好?”

    端琰一听,顿时笑了,他扬着唇轻轻偏了下头,一双狭长的眸看着吕佳音,满是戏谑,“即使我让你去死?”

    吕佳音一愣,身体下意识晃了晃。

    “骗你的,紧张什么。”端琰说罢,关上病房的门离去。

    第249章

    134

    端琰离开后,

    吕佳音失眠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她虽然一直在猜测自己回忆中那些模糊的画面来自何方,一直怀疑自己的身世,一直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一直以来以为自己只是小时候可能经历过保姆的虐待?同学的欺凌?或者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比如经历了可怕的车祸?

    毕竟爸爸妈妈之前真真切切地说自己目睹过车祸,什么小孩女人的……

    所以她一直认为,

    爸爸妈妈是出于小时候对她疏于照顾的惭愧才在她长大失忆后对她极其小心翼翼。

    但就在这个时候,

    小琰跳出来说:不是的,

    你和爸爸妈妈本来就不是一家人,

    你是江陈辉的女儿。

    她懵了。

    可是看着小琰信誓旦旦的表情,

    回忆起脑袋里那些时不时一闪而过的镜头,

    将所有零零散散的拼图拼凑在一起时,

    她醍醐灌顶。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脑海里那个车窗前一闪而过的影子和那狰狞的面庞,

    并不是自己听小琰讲起赵世风的事时所幻想出来的假象,

    那就是自己亲眼见到的赵世风本人;脑海中那车轮下面惨死母子不是爸爸妈妈编造出来的其他人,

    就是赵世风所杀死的他的妻子和儿子;脑海里那满天红叶的多伦多的秋天和坐在轮椅上对她笑的女人,

    并不是前世的记忆,那就是自己的童年。

    而脑海里那个她不曾告诉任何人的、反反复出现的让她恐惧的男人,

    也并不是什么小时候遇到过的可怕怪叔叔,而是她的父亲江陈辉本人……

    对啊,

    这样联系起来,一切就能想通了。

    无数年前的某一天,她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离开了母亲,

    来到了父亲的身边。

    再之后没多久,父亲将她送入了天津某寄宿初中,很少和她见面。

    再之后,某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父亲因为某个原因焦急地开车带着自己前往某个地方,途中,父亲因为某个话题对着自己吼了起来,他抬手想要打自己,自己因为恐惧缩跳下了副座,颤抖地蹲在了角落里。

    就在这时,车轮垫高了一下,像是压到了某个东西,父亲气恼地下车查看,发现了那对母子的尸体。

    而那时候的自己,悄悄地趴在车窗上看了一眼,正见两个黑漆漆的身影向前方逃窜着,一个男人回头,远光灯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狰狞的模样印刻在了自己的心底。

    转头再去看父亲的时候,恰好对上了那已经死去的男孩的双目。

    那双没有光的眸,眼底写着无尽的绝望,空洞的模样像是要诅咒所有活着的人。

    她下意识地挪开视线,才发现男孩早已没有了手臂,一地的鲜血被雨水拍打,跳跃的水滴像是生命的心跳,那血如同活物一般随着雨水向四周扩散着,仿佛要吞噬掉周围的一切。

    她顿时开始发抖,胃部抽搐,低下头干呕。

    那之后,她昏迷了。

    醒来的时候,闪着红蓝灯光的警车在黑夜中向她和父亲所在的方向驶来,已经因为惊吓失去意志的她被警察姐姐搂住,对方问父亲:“这是谁的女儿?”

    父亲看了自己一眼:“朋友的孩子。”

    那夜过后,风平浪静,这件事原本应该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很快地,有人带走了父亲,那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自己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通过北川市各大电视台和报纸的宣传报道,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父亲被当成了杀人凶手,已经被检察院提起公诉了。

    紧接着,自己被从天津带到了北川,一对老实憨厚的夫妻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慈祥地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女儿了,知道吗?”

    她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夫妻:“我爸爸呢?”

    “你爸爸……”夫妻两人对看一眼,露出有些惋惜的目光。

    “爸爸要被判刑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夫妻两人仍是没有说话。

    “会判死刑吗?会被杀死吗?”见夫妻两人犹豫,她胆子大了些又问。

    夫妻中的男方上前一步搂住她的肩膀,声音柔柔的:“你想让警察叔叔放了你爸爸吗?”

    “……”

    “可是你不能去作证,叔叔阿姨已经向别人担保了你绝对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去作证,你是加拿大国籍也没有中国国籍,所以没有人知道你是你爸爸的女儿,既然没有人知道那刚刚好,不要去作证,跟着叔叔阿姨一辈子好好生活下去,好吗……”

    她闻声,推了推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的双眼:“我去做证的话,爸爸就会被释放吗?”

    男人低下头,叹了声:“你去做证的话,只会成为牺牲品,你爸爸不是因为有罪被抓,是因为……”

    旁边的女人拉了拉男人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看着眼前一脸沉重的夫妻二人,面无表情地眨眨眼:“我不会去作证的。”

    夫妻两人顿时惊喜地抬头看着她。

    她冷漠道:“因为我希望法官能让爸爸死。”

    那天之后,她失忆了。

    不是因为受到了惊吓,不是因为悲伤过度,是因为不想替父亲作证。

    因为恳求过无数次上帝一定要让父亲死,因为埋藏在心底的憎恨已经再也无法控制,因为只要父亲还活着她就会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所以,她干脆忘记了。

    失忆前,她的脑海里最后浮现的是多伦多的秋天。

    橘红色枫叶和波光粼粼的的安大略湖珠璧交辉,微风袭来是满树摇曳的枫红,湖面有白天鹅在嬉戏打闹。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一副油画,而在那美轮美奂的画面中央,有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微笑着对着有她笑声的方向伸手:“小茵,过来,让妈妈摸摸你的脸。”

    ……

    吕佳音睁开眼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失眠,却发现实则是睡着了。

    只是在这场梦境中她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东西,让她以为自己一直都保持着清醒。

    吕佳音从床上坐起来,有冰凉的泪珠从面颊上滑落,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枕头,潮湿一片。

    她顿时有些颓废地蜷缩起身子,将面颊埋在双膝之间,怔怔地看着床单发呆。

    为什么事到如今,会想起这些?

    是上帝说:“江林茵,该到了你赎罪的时候了”吗?

    借他人之手,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选择自我麻痹,将父亲推上了刑场;之后又变身为别人的孩子,让无辜的小琰替自己承受了这么多年原本属于自己的压力;再以为了弟弟的名义,伤害了喜欢自己的男孩子……

    她甚至当着那么痛苦地小琰面前说:“你不要再沉浸在你父亲的仇恨中了好不好?”

    自己明明想做个正义的好人,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不断伤害别人的坏人。

    吕佳音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吕博发来微信:[身体怎么样?没事吧?小琰昨天没欺负你吧。]

    她看着微信正打算回复,忽然愣了一下。

    吕博和端溪……为什么要收养自己?

    因为小琰的眼角膜?

    可是至于吗?

    在那种风口浪尖上收养自己不怕出事吗?

    当年的自己虽然不懂父亲死亡的理由,但是如今的自己很清楚:无论父亲有没有杀人,那时候他都必须死。

    那么这对夫妻是怎么做到当着各个大人物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

    不过话说回来,吕博和端溪当年收养自己的时候,他们说过的一句话一直让自己很在意——

    “叔叔阿姨已经向别人担保了你绝对不会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去作证。”

    这句话在自己失忆后也从脑海中消失了,可是现在想起来,好像……不简单。

    也是,当年江陈辉的死本就是当权者尔虞我诈斗争的结果,夺走了江陈辉孩子还能在那样的情况下安稳活下来的人,说是清白的,谁信呢?

    吕佳音先给吕博回了微信,然后握着手机重新躺下,她再一次确信了:这件事,不能挖,无论如何都不能挖。

    小琰的确因为这件事无辜躺枪了这么多年,可是最痛苦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了,以后他的人生,会因为是“被冤枉的江陈辉”的儿子这样的设定平步青云,不如说他之所以警校毕业没多久就进了市局、做了小领导、不用参与什么危险任务等等,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设定在身上。

    可是,如果他现在执意把这件事挖出来,他身上的设定会成为要他命的利刃,搞不好他会……家破人亡。

    如果自由是以全家人的死亡为代价,那不是自由,那至少在她眼里不是自由。

    而她也不能把自己经历的一切告诉小琰,因为那就等同于对他说:“你爸爸、你妈妈和我都是杀死江陈辉的帮凶,而你,因为我们这些帮凶,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

    她不想这一家人出事,也不想这一家人失和,她想永远和这三个人生活在一起,快快乐乐一辈子。

    不论他们是因为什么理由收留了自己又把亲生儿子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但是的确是他们给了自己生存的空间,让自己在这十多年中不再担心害怕、健康成长。

    吕佳音起身抓起架子上衣服披在身上,将手机装进自己的挎包里,穿上丝袜和高跟鞋,戴了顶太阳帽打算出门。

    如今的她虽然想起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最关键的部分——她憎恨父亲的理由却没有想起来。

    不如说,除了多伦多的枫叶和母亲坐在轮椅上温柔慈祥的表情,她回国之前的记忆是完全缺失的。

    她想出去走走,也许能因此想起什么。

    如果想起来了更多的事,她就能及早地规避风险,帮助这一家人,让他们一直和平安稳地生活下去。

    吕佳音打开门,刚打算离开,一抬头,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她下意识道:“哪位?”

    “你好,你是吕佳音小姐吧?请问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对方笑盈盈问。

    吕佳音扫了眼对方,有些警惕:“调查别人之前,应该自报家门吧?”

    对方一听,微笑地取出名片双手呈上:“不要紧张,这是我的名片。”

    吕佳音接过名片低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上官泽……的秘书。

    上官泽,北川人,70后中的“异类”,在国内这个倡导“家和万事兴”的局面下,他没有妻子和孩子,不婚主义、丁克,自称“因为无牵无挂所以无惧无怕”,曾在别市任职,和黑势力贩毒团伙斗争数年,硕果累累,年纪不大就实现了官衔三级跳,前途无量的……政治家。

    自己虽然只是个律师,但所在的律所是北川有名的大律所,大律师们往往都和上面走得挺近,传闻上官泽这次升迁重回北川后,有野心想要颠覆如今北川不温不火的现状,一直在找下一个“革命”上位的机会。

    而自己的存在……或许就是“革命”最好的导火索。

    吕佳音握着名片的手不自觉微微发抖。

    可是她还是竭力控制住自己,让自己尽量看起来没有任何动摇。

    这个人当着自己的面拿出这张名片的目的或许就是想看自己的反应,所以她绝对不能有什么夸张表现。

    她不能成为摧毁这一家人的引弹,她必须保住他们的四口之家。

    “上官泽的秘书?你别骗我了,怎么可能。”吕佳音笑了,“我可是知道上官泽的,招摇撞骗可是会出事的!”

    说罢,吕佳音笑着向外走去:“我还忙着,你别在我病房前绕,东西丢了你负责啊。”

    秘书望着吕佳音远去的身影,望了很久,大声道:“江林茵,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吕佳音下意识停下了脚步,手指难以自控地发颤。

    但她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不该驻足,为了挽回失误,她转头看着秘书道:“拜托,我叫吕佳音,普通话发音成这样你确定你是秘书?”

    说罢,她转头继续向外走去,步伐坚定而稳健,不快不慢。

    望着吕佳音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身影,秘书掏出手机翻出名为“徐子元”的人,拨通了电话:“老徐,你确定你的方向是对的?”

    被称作徐子元的人慢悠悠道:“我和端琰接触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他的性格很符合江陈辉儿子的感觉,我从来没想过‘他是不是’这个问题,太不可思议了,但是——”

    对方神神秘兮兮道:“前几天他忽然让我查他姐,我以为是他兄妹俩有矛盾了,结果听他一说,她姐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十五岁的时候问诊过一次,之后家里还不给治,我翻了他姐的档案,发现她是天津和平区实验小学毕业的,刚好我老家也是天津的,我就顺手查了下她,结果压根没这个人!她姐十五岁之前的档案工整漂亮,上过的学校就查出来一个,当时带她的班主任说,她一着急就满口洋文,中国话说得结结巴巴……”

    秘书:“你的意思是……”

    徐子元道:“江陈辉是个光杆子农村小伙出身,早年还没做副局的时候,做任务英雄救美娶了林安安,可林安安是什么人?家里一堆清华北大教授,两人一个武夫一个墨客,做朋友还行,结婚压根处不到一起,一直都有传言他和老婆不和,他老婆要离婚,他觉得丢人,死拖着,两人就分居了,江陈辉嘴硬非说他是让老婆赴美产子,他老婆后来在国外生了个孩子,是男是女根本就没人知道,后来江陈辉出事了,上面说为了保护孩子隐私不曝光孩子,等案子翻了,才公布了江陈辉的儿子,所以都觉得江陈辉有个儿子,可是江陈辉本人亲口认了吗?”

    “……”

    “端溪手上有两个孩子,都是自小在国外,如果有人再替孩子把档案重新做了,不亲子鉴定,你怎么知道哪个是江陈辉的?”

    秘书:“连江陈辉老婆去哪个国家生的都不知道吗?”

    徐子元:“林安安职业多了,又是作家又是摄影师又是慈善机构的,非洲都待过,她父母也常年住国外,当时咱们国家又没现在发达,再加上这种斗争该处理的早处理了,你根本没有渠道查……”

    秘书叹了声:“那如果现在做亲子鉴定呢?”

    “江陈辉都火化了,去哪儿做?”徐子元道,“就算你能证明这个女孩和端溪没有血缘关系,但你也不能证明她就是江陈辉的女儿,这件事当年的始作俑者明面上是两家,后来都死了,但谁又知道是不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真的有黄雀,螳螂和蝉都死了,吃饱了的黄雀还活着,十年过去了,这巢肯定比咱们的头儿稳,得小心。”

    秘书:“容我想想,你还是盯好那个小子,这个女的我也会跟进。”

    ……

    出了医院,吕佳音搭车去了机场,买票飞往天津。

    她并没有去档案上所记载的她曾经和赵韩洋梓相遇的那所中学,而是去了回忆中父亲送她就读的郊区的一所寄宿学校。

    这所寄宿学校已经倒闭了,似乎是发生过火灾,楼体上有大面积灼烧过的痕迹,到处都写着“拆”和“危”,俨然一片废墟。

    吕佳音找一处没有被铁丝网密封的小道走了进去,来到了女子宿舍楼前,仰头向上望着。

    光线刺眼夺目,她下意识伸手遮阳,这个类似于躲避的动作让她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紧接着,耳边仿佛响起了女孩的哭声——

    “爸爸……我错了……爸爸……对不起……爸爸……爸爸……”

    吕佳音的动作僵住了。

    女孩绝望的哭喊在耳边萦绕着,她仿佛又看到了车厢中坐在副驾驶上的自己,因为父亲轻轻一个抬手,就下意识蜷缩在放脚的地方,无助地求饶着。

    吕佳音忽然觉得胸口疼得无法呼吸,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拼命地捶打着自己的前胸,窒息感不断地压迫着她的神经。

    “爸爸……爸爸我不会再犯错了……爸爸对不起……爸爸……”

    小女孩的哭喊声越来越大,那怯懦的、无法挣扎的、只剩下哀求的哭声,让她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绝望。

    这一刻,即使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吕佳音也明白了自己当初为什么如此憎恨父亲:因为父亲活着的每一天,自己都活在地狱里。

    跪着休息了会儿,吕佳音站起身子走出废墟,搭车去风情街吃了午饭,下午又一个人去看了场喜剧电影,晚上开了间酒店住下。

    期间吕博打来电话,有些责怪她不通知一声就擅自离开疗养院,她安抚了会儿自己现在这位和善的父亲就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吕佳音被手机铃声吵醒,接通电话后,是有些熟悉的声音:“吕佳音小姐对吧?”

    吕佳音想了想,脸色瞬间不大好:“昨天的秘书?”

    “我叫曹瑞斌,我记得名片上写了。”对方笑,“不知道我们可以不可以找个时间见一面。”

    “我有男朋友,没空。”吕佳音说着就要挂电话。

    “江小姐,你父亲被人冤枉,你这么忍气吞声真的好吗?”对方及时叫住了她。

    吕佳音顿时笑了:“我爸就是个教书先生,能被什么冤枉?”

    “江小姐……”

    “我姓吕!”

    “吕小姐。”曹瑞斌改口,“你就没有想过,你父亲当年的死亡可能和你养父母收养你有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让他们自己的儿子出去顶着?不就是因为对你愧疚吗?你……”

    “曹先生。”吕佳音叫停,“我父母是我最宝贵的人,你们是不是想从我弟弟身上挖点什么挖不到,就产生了幻想?幻想我才是江陈辉的孩子?疯了吧?”

    吕佳音有些火了:“挂了。”

    “吕小姐!你就不怕亲子鉴定吗?”曹瑞斌大声道,“江陈辉的确已经死了,但是你认为我们找不出一丝一毫和江陈辉有关系的物品来证明你的身份吗?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我们已经找到了江陈辉故居里面的毛发,吕小姐,你敢验吗?”

    说完,曹瑞斌轻轻咽了些口水。

    其实昨晚加急调查了,江陈辉入狱后,他的痕迹就被人处理了,名下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全部被查收,直到鹬蚌相争结束,关于江陈辉的一切已经无从查起……

    而电话这边,吕佳音在听到“亲子鉴定”后瞬间僵住,她觉得有一股凉意从手心瞬间涌上心房,又在下一秒扩散向四肢,冷得她动弹不得。

    曹瑞斌察觉到吕佳音的迟疑,认为自己的谎言似乎有了效果,趁胜追击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帮帮你,帮帮你的父亲,所以见一面吧,吕小姐。”

    第250章

    135

    “我不会和你们见面的。”吕佳音咬牙反驳道。

    “吕小姐,

    真的别这么着急拒绝,我认为吕小姐以后会主动来联系我们的,我给你三天时间,希望我们能够好好谈谈,这对你没有损失,我们是不会伤害你这位受害者的。”曹瑞斌笑着道。

    “挂了。”吕佳音直接挂了电话,

    可还没来得及回过神,

    手机又响了起来。

    捞起来一看,

    是一通陌生号码,

    北川打来的,

    她心烦地接起:“喂?”

    对面没有出声。

    见没有说话,

    吕佳音只当是恶作剧,

    正打算挂电话时,对面响起了男人沙哑的烟嗓声:“有人给我发短信,

    让我打这个电话。”

    吕佳音一听,

    以为是事务所派来的任务,

    顿时放松了下来,

    随口道:“你是谁?谁让你打这个电话的?我是休假中不知道吗?”

    “有人说,你说我是当年凶杀案的真凶,

    是吗?”对面笑吟吟道,他的嗓音总是嘶哑的,

    因为常年疯狂抽烟的恶习,导致喉咙深处仿佛总是卡了一口痰似的。

    吕佳音瞬间汗毛直立,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顷刻间又变得恐慌和焦躁,

    她紧紧地抓着手中的手机,脸色就在这几秒钟不到的功夫已经变得雪一般惨白,即使拼尽全力克制自己心中的恐惧,可她还是忍不住牙齿打颤问:“你是谁?”

    她当然知道电话对面是谁了,这个人是赵世风。

    她不是没见过赵世风,小琰执着于寻找真相的时候,说过这个人,而自己也接触过这个男人几次,因为骨子里隐隐害怕,所以没怎么深入了解过。

    现在想来,害怕的原因不止因为他是杀人凶手,更是因为自己见过他杀人后的那张狰狞的脸。

    可是,知道真凶是谁又能怎么样呢?

    她现在必须装作就是端溪和吕博的孩子,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人面前,都必须如此装着,才能尽可能保护这一家人的安稳。

    “你不认识我?”对面笑了,“不可能吧?”

    “我当然不知道你是谁,我连你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电信诈骗吧?”吕佳音说着就要挂电话。

    “那就奇怪了……”赵世风琢磨着,“明明短信中说得那么真,说你是江陈辉的亲女儿,在莱安西的哪天半夜看到了我,你说这真奇怪,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难不成发短信那个人才是……”

    吕佳音瞬间僵住。

    关于赵世风是凶手的事,理论上只有爸爸、妈妈和小琰知道,因为这件事是当年的局长本人、也就是这件冤案的始作俑者亲手操控一收掩埋的,不可能有其他外人知道真相。

    但是,凡事无绝对,也许当年浮在水面的政治斗争只是冰山一角,也不能排除存在其他第三人甚至第四人知道真相。

    可是,旧事重提,为了什么呢?

    上官泽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老人又何必提这个烫手山芋呢?

    她之所以不认为赵世风的消息是上官泽透露的,主要也是认为上官泽没有知道事情真相的可能性。

    当年冤案发生的时候,上官泽还是个三十多岁的中青年人,对于明星而言三十多岁已经到了转型期,对于普通人而言三十多岁该是事业逐渐步入正规期,但对于临入土前才是事业巅峰期的政治家而言,三十多岁,除非背景雄厚,否则才是人生的刚刚开始,还嫩着呢。

    那时候的上官泽在兰州任职,在北川基本没什么人脉,怎么可能知道些什么?

    而上官泽的人刚打完电话,已经出了亲子鉴定一张大牌,吓唬自己也总得让自己先消化一会儿,这时候立刻找凶手来压自己,连出两张王牌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吕佳音下意识想到了端琰。

    上官泽的职位如今和小琰勉强属于一个体系内,小琰这么急于寻找真相,上官泽这么急于寻找导huo索,也许,他们……

    虽然有些不太确信,但为了安全起见,吕佳音立刻挂断了赵世风的电话,拨打端琰的手机,但电话接通后,她反而有些迟疑了了。

    这么直接开口询问有些伤感情,但是此时此刻却又找不到任何和自己弟弟寒暄的话语。

    不,不如说,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知道该如何和端琰相处了。

    从有记忆以来,她总是害怕端琰无法融入家庭,于是一次次帮助他、拉拢他甚至刻意讨好他,可是回过头来,发现于这个家庭而言,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

    一直以来以地主之谊对待小琰的自己,如今变成了不速之客,自己又该如何自居呢?

    吕佳音对着天花板长出一口气,她尝试着张了张口,还是没将心底的疑问问出来。

    漫长的沉默过后,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了那句老话:“小琰,算姐姐求你,不要再查真相了,不要再查了,你……”

    ——你会牵连到爸爸妈妈。

    这句话就挂在嘴边,可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当年的真相扑朔迷离,连自己这个见过真凶的人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如果随意给端溪和吕博两个人扣上帽子,会伤了端琰的心不说,也会伤了爸妈二人的心以及一家人的和谐。

    再说了,事到如今,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上官泽需要一个洗盘的zha弹,赵世风需要解决掉心头之患,后者尚且能够应对,可前者来势汹汹,谁都没有回天之力了。

    不……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还有一个……

    能将这一切都压下来的,让所有猜忌、怀疑、利用之心都尘归尘土归土的方法……

    可是仅仅是想到这个方法,吕佳音就泪目了,她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次仰起头时深吸一口气道:“小琰,你和上官泽的人有来往吗?”

    端琰微微蹙眉:“……”

    “不要和上官泽来往。”吕佳音屏住呼吸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你想了解真相的迫切,可是就算再怎么想知道真相也不能……你想想江陈辉是怎么死的,权力会让人沦陷,在那个世界的人早就泯灭了我们普通人心中的一些东西,你不害怕吗?”

    “姐。”端琰扯了下嘴角,望着前方拥堵的车流,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我早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吕佳音顿时无言以对。

    一时间,电话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我快到了。”是端琰打破了沉默,示意自己要挂电话。

    “等一下。”吕佳音叫住他。

    “说。”端琰道。

    吕佳音张了张口,又踌躇了好一会儿,露出一个想笑却看起来在哭的表情轻声问:“小琰,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端琰几乎是没有片刻迟疑地、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

    吕佳音顿时眼圈更红了,一股热泪涌上眼眶,豆大的泪珠“啪啪”砸在手上,她使劲擦了擦眼泪,哽咽着:“所以你其实一直希望我从未出现过,希望围在你身边自以为是的我早点消失,对吧……”

    端琰已经到达了目的地,他不想和吕佳音继续交谈这个无聊的话题,于是面无表情道:“想哭给爸妈打电话,我要工作,挂了。”

    电话瞬间被挂断,听着对面的断线音,吕佳音越哭越凶,到最后,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她忽然就又想起来了。

    那一年,她被从天津接到北川,进入家门的那一刻,面对自己除了慈眉善目的父母之外,还有那脸上写满了厌恶的男孩。

    那男孩多漂亮啊,头发随了端溪,是天生的亚麻棕色带着自然卷,肤色随了吕博,全身上下冷光的白,而身材随了已经过逝的爷爷,高挑而又大骨架,他站在那里的模样,就像是童话里的王子、书中的美少年。

    家里是三室一厅,父母为了让他们各有自己的房间,于是找装修公司将最大的主卧分为两半,在外面加了一扇门,而加的那扇门在餐厅旁,正对着厨房和玄关,属于动区范畴,走廊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房间里都会听得一清二楚。

    小琰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于是选了有正常的那扇门的房间,可当时的自己一见顿时就哭了。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