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经历了数十年的吞并,现如今天下大势,还算稳定,召国继承了旧朝的上京,又是现今最大的国家之一,改年号承平,开始重新举办科考,广纳天下贤士。我爹自信满满,得了三十文银钱充作盘缠,吃了二两白糖饱腹,就打算扬长而去,看都没再看我一眼。
货郎解开拴在桥柱上的绳子,拽着我往反方向离开。
从此山长水远,天高地阔,他奔向他的大好前程,我走向我的菜人市。
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爹了。
于是我扑腾一声跪了下去,朝我爹大喊了一声,「爹爹!」
我爹回头看过来。
我绑着的手撑地艰难地朝他磕头,飞速连磕十数个,力道大得额头都磕破了,流了满颊的血。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哭意:
「爹,女儿不孝,没办法再还报生恩。荒桥无折柳,女儿只能磕头为您送行,祝愿您前程似锦,功成名就。
「祖母去世的时候,给您留了话,女儿一直没敢告诉您,怕爹爹伤心,但如今不说,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想上前,头磕得太猛晕了一下摔在地上,我爹对自己生母倒是重视,自己走过来俯看着我,「母亲临死说了什么?」
我的祖母,死得太过突然,连遗言都没交代一二,我爹没想到她死前其实是留了话的。
我踉跄地站起来,靠近我爹时声音不自觉低下来,有些怯弱。
「她说……」
接着冷冷看我爹一眼,毫不犹豫地伸手抠住他最脆弱的眼睛。
「她说我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我年纪小打不过成年男人,又被绑住了双手,只能攻其不备击其弱点,以命相搏。
我爹痛苦地大叫一声,两只手下意识来掰我手,我强忍着剧痛,一脚把他踹下了桥。
我爹掉进了洪水里。
滚滚洪流向东去。
他可能都忘记了,我小时候是最惹他讨厌的。
因为我一身逆骨,桀骜不驯。
我娘性子柔顺,温柔贤惠,我的阿姊和小妹,也都像了她,听话得很。
只有我是个异类,从小就有一股子狠劲,会在他打骂阿姊的时候冲上去咬他,宁愿把自己的乳牙咬掉了,也要咬下他一块肉来,自己不好受,也不叫他好受。
小妹刚出生的时候,祖母想把她溺死在尿盆里,我说听闻隔壁村有户人家闹鬼,霉运连连,一家子都生了怪病,好像就是因为在屋里溺死了个婴孩。于是她改变了主意,要把小妹扔去河里淹死。
我一直跟在后面,朝她苦苦哀求,想要看小妹最后一眼,想要抱一抱这个马上就要被溺死的妹妹,祖母被我闹得烦了,把襁褓给了我抱。
半人高的我,接住了襁褓,立马收起了可怜的神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祖母的背影,趁她不备把她推到了河里。
我的祖母,刁难了我娘和阿姊大半辈子,肯定想不到自己是这样的下场。
她惊恐又愤怒地看着我,说出了死前最后一句话:
「你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
我冷眼看着她沉进水里,才急匆匆地跑回去报信求救。
那时候我四五岁,走路还经常摔跤的年纪,我杀了第一个人,我的亲祖母。
阿姊和小妹都随了我娘,我可能,更像我爹。
但我比他更早慧,更狠。
他七岁作诗,九岁成赋,十岁遍阅四书五经……我在更小的年纪的时候,就已经记事,诗赋经书,不在话下。
我爹说女娃不能读书,不让我们看他珍藏的典籍,他不知道,我过目不忘,晒书的时候,打扫的时候,一页页翻过去,那些晦涩难懂的典籍,便已牢记于心。我从不曾表现出来自己认得这些字。
我小时候是个刺头,我爹很讨厌我,后来长大一些,我懂事了,变乖了,变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事事顺遂他心意,他自己都没有发觉,我又成了他最顺眼的女儿。所以他卖了我阿姊,卖了我小妹,留到最后,才把我和娘亲一起卖掉。
我对自己也狠绝,直接把头磕破,示好,示弱,让他失去了警惕心,就像当初我装着可怜的模样央求祖母一样。
我生性不驯,从不曾改变。
我不是变乖顺了,我只是学会了伪装。
4
我爹水性甚好,且祸害遗千年。
我其实不确定他能不能淹死。
不过没关系,我如今弱小,所以只能追求一击必杀,他现在死了就算了,如果他侥幸没死,如果日后还能再次相见,那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此去山长水远,天高地阔,我们不一定还能轻易再遇到,机会难得,所以我冒着极大的风险,就算杀不死他,也要让他吃尽苦头。
我不好过,也要叫他不好过。
我娘死了,他也别想独活。
我娘太过柔顺,是世俗里寻常妇人该有的温柔贤惠模样,从来没有想过去反抗,有勇气去死,却没有勇气带着仇人同归于尽。
我要是我娘,就算跳河也要把他们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