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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那时刘彻刚拿到红薯不久,朝堂上的主流言论还是如何与匈奴联姻。

    有一天刘彻把被选中的联姻公主带到林久身边,她给林久编了一个桃花结,

    声音都因畏惧而发抖,但一直强忍着,

    不停地说话。

    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如愿留在神女身边,

    联姻的决议破灭之后系统再没见过她,

    已经忘记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可林久竟然一直记得她,甚至知道她的名字叫阿竹。

    回忆殆尽,

    以阿竹为支点,

    空缺的那一块空白被填上,

    推演继续。

    从卫青开始,从他走出清凉殿,

    与刘彻擦肩而过,一身是血地转头四顾,

    眼神如刀。

    他在长廊的朱漆大柱之后抓住了一双窥视的眼睛。

    他往那边走了一步。

    那双窥视的眼睛没有闪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行礼,她弯下腰,

    然后抬起眼睛。

    这时候她一定说了一句话用来取信卫青,因为卫青的手已经握住了剑柄,此宫闱秘事也,

    撞见这种事的侍女只有一条死路。

    但是她说,

    “我是侍奉神女的阿竹,

    将军请随我来更衣。”

    对,就是这句!既然这件宫闱秘事涉及神女,那就披上神女的虎皮来为自己拼一条活路。

    系统像个绝望的文盲一样想这都是怎么推测出来的,这得是时间回溯大法吧?

    推测,或者说回溯还在继续。

    卫青不会跟她走,因为卫青要守在清凉殿外。

    于是阿竹独自离开,过了一会儿她回来,奉上崭新的衣袍,卫青接过来,披在身上遮盖血迹,这时他与阿竹对视,看见她眼神明亮,神情镇定自若。

    卫青在这时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宫闱秘事是杀人的利器,可有些时候也是富贵的捷径,岂不闻伴君如伴虎,可为何总有人趋之若鹜要往刘彻身边来呢,无非是富贵险中求。

    卫青说,“传陛下口谕,宣群臣觐见。”

    你我都知道神女身边根本没有什么侍奉的侍女,你既然敢在清凉殿外窥伺帝王的踪迹,又敢假借神女的名头,来向我奉上干净的衣裳,真是胆大包天。

    恰好我现在正需要一个胆大包天的人,你敢继续胆大下去吗?你没有见到陛下也没有听到陛下发话,但我告诉你这是陛下的口谕,你有办法往外通传吗?你敢往外通传吗?

    阿竹敢,否则这清凉殿外此时就不会聚集如此多的臣工。

    系统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理应击节赞叹,因为今天发生的全部事情都那么精彩。

    可就是太精彩了,他看着标准答案依然无从理解,为什么卫青可以在刘彻一个眼神中解读出一条口谕,为什么阿竹敢冒假传圣旨的风险。

    以及刘彻真的有传下这么一条口谕吗?

    有。

    因为刘彻抱着林久走出来,看到立在清凉殿外的群臣之际,神情一丝波动也无,系统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从他眼睛里看不出分毫诧异。

    所以他真的通过一个眼神传达给了卫青一条口谕,他也理所当然认为卫青能读懂他的眼神,并按照他的眼神去做。

    草率了,系统想,他之前真是眼瞎了才会认为刘彻很正常。事实证明只有神经病才能理解神经病,刘彻能理解林久,只能说明刘彻本身也不怎么健全。

    然后下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刘彻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宣群臣觐见,他闲得没事干吗。

    答案自然而然就浮现出来了。

    三个字,接风宴。这是林久思考出来的结果。

    “我知道卫青远行归来,但如果这是为了给卫青设宴接风,那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没有酒没有菜,还有你。”系统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话音未落,他猛然息声,连呼吸都放缓。

    群臣跪伏,而刘彻在看林久,用的是那种征询的眼神。

    是啊,谁说接风宴只能是设给卫青的,卫青现在也跪在刘彻面前,和那些朝臣没有什么两样。

    换个角度来看,一场宴会中可以简单地拆解成两种要素,酒菜和宾主。现在这个场景中恰好也可以分出两种人,站着的和跪着的。

    站着的是宾主,那跪着的就是酒菜。

    传下口谕要群臣觐见的人是刘彻,所以刘彻是设宴的主人,除去刘彻之外现在这里没跪下的只有一个人。

    林久。她的宾客。

    她在清凉殿闭门那么长的时间,现在走出来,也算一种远游归来,所以要接风设宴洗尘。刘彻看她是在问她要吃哪个人哪盘菜。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系统看见跪在朝臣队伍里的卫青、董仲舒和东方朔。、

    他一下子理解了刘彻,他也并不全然是个疯子,在涉入血水去抓神女的手时,他也担心过自己被吃掉,而他的依仗是他已经为神女准备了食物。

    他自诩是珍贵的食物不会轻易被吃掉,如果神女饿了,那就先用粗劣的食物填饱肚子,至于谁会是那个粗劣的食物,刘彻根本不在意,只要不是他,那谁都一样。

    林久对刘彻的视线并未做出反应,当然不会做出反应,刘彻从始至终的判断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基础上,林久对他并无所求?

    好像不对。系统想。

    林久有所求,她锚定了几个成就,正在进行筛选,系统粗略看了一下,正看到林久最终锚定了【宠冠六宫】。

    顾名思义,这个【成就】的常规完成方式,就是让大家都知道六宫之中刘彻最宠爱的人是我。按照系统之前的逻辑,这个成就林久根本达不成。

    而按照现在的逻辑系统心想我都这样了,你还指望我有逻辑?

    但他又是真的好奇,林久究竟能不能完成。

    这原本不应该是个问题,因为系统现在虽然已经这样了,但林久也并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从前林久打成就的方式虽然天马行空,但也有迹可循,第一步宣示神迹,第二步万众震惊,第三步达成【成就】。

    可现在她手上没有新衣服可用,而可以用来兑换新衣服的【成就】都在和神的那一战里消耗殆尽了。

    所以常规来说林久现在选定成就毫无意义,她现在这个精神状态,除非强行进行链接,否则大脑和身体几乎完全分离,思维与行动无法接驳,她还保留多大程度的行动力,都要打个问号。

    可林久就是那种会打破常规的人,系统想起很多年之前,林久对他说,我能,我无所不能。

    时隔这么多年,他还记得林久那时候的声音。太坚定了,坚定得忍不住叫人对她保有期待。

    大脑已经不再被占用了,林久没再思考什么问题,所以系统重新拿到了思维资源。

    他试图站在林久的位置上去思考问题,要完成【成就】,为今之计好像只有强行链接思维和行为,就像是此前在清凉殿里那一瞬间,为了使刘彻免于眼珠的啃咬,林久睁开眼睛向一地狼藉下令。

    可短时间内进行第二次强行链接,林久很难承受这种负担,她会为此付出代价。

    刘彻在说,“仲卿,到我身边来。”

    没问题,他征兆群臣不可能只是为了给林久选菜,他自己肯定也有要做的事情。

    卫青膝行到刘彻面前,而林久什么都没做。

    系统感到一股淡淡的失望,虽然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但林久在他心目中是那种无所不能的人设,她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所有人都得学会向现实妥协,但看见她向现实妥协格外叫人沮丧

    等等。

    系统慢慢瞪大了眼睛。

    林久什么都没想,所以她当然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此时她什么都不做本身就是一种动作因为刘彻要把她放下来,但她没有做出从刘彻怀里离开的动作,所以她还坐在刘彻怀里。

    但刘彻现在在叫卫青,傻子都知道他接下来必定有封赏甚至有政令,与匈奴一战,大军虽然凯旋,但刘彻这个皇帝还没论功行赏,而卫青恰好是这一战中最出风头的将领。

    系统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他从来没想过还能这么玩,世界观在缓慢崩塌,虽然以及崩塌了很多次,但林久就每次都能重新粉碎他的世界观。

    刘彻保持了镇定太是条汉子了,系统已经准备造个赛博刘彻像每天上香了,感觉会比赛博佛像管用。

    刘彻一手抱着林久,一手伸向卫青,“解剑。”

    从前他也做出过这个动作,在上林苑中向神女伸出手,那时他还是单薄少年,而现在他已经长成伟岸的大人,单手就能把林久抱得稳稳当当,说话声音斩钉截铁。

    卫青立刻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奉上。

    刘彻接过来,随手把这把跟随卫青征战的剑丢在地上。

    剑鞘磕在青石地砖上发出小小的声音,没人出声,满地臣工,噤若寒蝉。

    一声金铁摩擦的声音转瞬打破了这阵沉寂,剑鸣之音直上九霄,刘彻单手拔出自己腰侧的佩剑,在剑鸣不绝的余音中大声道,“车骑将军卫青,击匈奴有功,赐承天剑,封关内侯!”

    立在刘彻身后的内侍高声传唱天子口谕,声如匹练一直抛上云天之上,就在这样的封赏声中,卫青稳稳地从刘彻手中接过了这把没有鞘的剑。

    满地臣工,有一瞬间的沉默。

    不知是谁先开口,“贺卫侯得剑,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所有人都一齐开口,“贺卫侯得剑,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如洪流,不可或阻。

    就在这样浩大的声浪里,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陛下怎么还抱着神女”

    董仲舒下狠手掐了东方朔一把吗,东方朔被掐得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字一下子被堵回了嗓子里。

    然而有什么用呢,系统双目无神地想,大家都听见了,大家只是装作听不见而已。其中刘彻装得最像,眉头都不皱一下。

    道理我都懂,系统想,但是这多少算是卫青,乃至刘彻,乃至整个大汉史上的高光时刻之一了吧,卫青封侯啊。

    结果刘彻怀里抱着林久,这效果不输给后羿一边射日一边跟嫦娥打电话商量婚纱照去哪里拍,孙悟空一边大闹天宫一边向东海龙王买龙皮夹克。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导演大概是精神病人身残志坚再就业,如果这是一部网文,那可能作者已经疯了。

    有病吗?何止有病,简直有毒。

    有用吗?系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得播报提示音,“恭喜你打出【宠冠六宫】成就,一代雄主为你行为异常,一朝臣工为你目瞪口呆,也有些人为你精神失常。”

    “我觉得这不太合理。”走在出宫的路上,东方朔若有所思。

    “闭嘴。”董仲舒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东方朔很诧异,“董兄,难道你不觉得不合理吗?”

    董仲舒忍无可忍的在东方朔继续语出惊人前打断了他,“你当今天陛下心情很好吗?”

    东方朔愣住了,“什么?”

    董仲舒眼皮上青筋乱跳,咬牙切齿道,“四路北伐,三路惨败,名臣宿将如飞将军李广尚且一败涂地,陛下心情很好吗,他脸上很有光彩吗?”

    东方朔说,“李将军时运不济”

    董仲舒打断他的长篇大论,“卫侯得封关内侯,李将军却一字未提。”

    东方朔顿时失语,额头渐渐渗出冷汗。

    董仲舒不看他,只是一味冷笑,“战报传到长安,陛下只怕要恼火死了,大汉的军队,竟然不遵从他的旨意。”

    东方朔再度愣住了,“李将军莫非胆敢”他猛然抬头看董仲舒,“陛下派了钦差?”

    董仲舒神色不动,“哪里用得着派遣钦差,陛下不必问过程而只看结果,而现在的结果就是李将军输了,军中如同李将军一样的名臣宿将,他们都输了。”

    东方朔呆呆地看着董仲舒,说不出话。

    董仲舒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为陛下做事,听话并不是值钱的品质。君忧臣死,做不成事就是臣子的死罪。”

    东方朔颤抖了一下,“陛下要清洗掉李将军和李将军身后那些人因为他们不听话,或者说,陛下认为他们还不够听话。”

    董仲舒长叹一口气,“今与卫侯赐剑,用意已是昭然若揭了。得了剑就要杀人,剑名承天,顺承天意,剑有双刃,杀外人,也杀自己人。杀到军中,只剩陛下的人。”

    东方朔近似于恐惧道,“李将军不会引颈待戮,但他也不能反抗陛下,他不敢。”

    董仲舒低声说,“李将军没必要反抗陛下,那把剑如今在卫侯手中,并不在陛下手中。”

    “所以卫侯不能输,此后再有多少次征战他都只能赢,这一回他赢了于是得以走上台前,往后他若输一次,李将军今日便是他前车之鉴。”

    董仲舒摇了摇头,“李将军四世荫恩,将门出身,所以他能输。卫侯身后有什么?他不能输。”

    “这也是陛下扶持卫侯的缘由吧,无路可退的人最忠心耿耿。所以卫侯忠心,李将军则不然。”东方朔越说越快。

    “如今战事初起,尚能换将,所以这是陛下整顿军队最好的机会,等战事再往后拖延,军中将领的职位就动不得了,须知临阵换将乃大忌。而陛下于此时选中了卫侯!”

    董仲舒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卫侯若折剑,往后陛下的手就再难伸进军中了,一生一次的机会给了卫侯,这也是陛下的信重。”

    沉默蔓延,东方朔忽然说,“我从前随侍御前,时常见到卫侯,但这么多年我竟然不记得他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他做宫中这么多年,竟像是不曾留下痕迹。今日陛下把他的剑丢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磕出一个凹槽。”

    他看向董仲舒,“董兄,你信命吗?那一瞬间我觉得这是卫侯在宫中留下痕迹的开端。”

    董仲舒沉默片刻,缓缓说,“不成则死。”

    “是陛下向那些累世军功的世家,挥出的一把剑啊。”东方朔感慨道,一瞬间他忽然有了研习易经的人应当有的气度,他远眺,微笑,目光悠远,“亡命的一桩买卖,可又觉得艳羡,倘若再年轻十岁,我也愿如卫侯一般,做陛下手中长剑。”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董兄,你怎么不说话了?”

    董仲舒转过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首先陛下可能不太愿意。”

    东方朔尴尬一笑,“哈哈,我为陛下造水泥也挺好的。对了,董兄,你先前跪着那会儿为什么掐我啊?”

    董仲舒收回视线,“从前我听闻过你的名声,也好奇过你为何不得升迁。其实今天你说得对,陛下抱着神女并不合理。”

    “从前的事还提他干嘛”东方朔察觉出不妙,试图挽回。

    董仲舒不理他继续说下去,“你有没有想过,当时陛下离那么近,你说什么话,他是听得见的。”

    东方朔笑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看出来不合理,但大家都懂得闭嘴,只有你东方朔一个人猛戳陛下的肺管子。”董仲舒字正腔圆道,“多年随侍御前却不得升迁,东方朔,你活该。”

    东方朔沉默了。

    另一边,系统像东方朔一样沉默。

    刘彻把那个叫阿竹的女孩留在林久身边,一面是为了奖励这个侍女临危不乱,她赌赢了,从宫闱秘事中取得了荣华富贵。

    另一面则是因为,林久现在的状态,身边确实需要有人侍候。

    但这都不重要,至少现在,解决不了系统的困境。

    事情是这样的,打出【宠冠六宫】之后,林久飞快地兑换了一套衣裳,名字叫【越人歌】,穿上这套衣服可以和鸟兽说话,可以说是伪装神女的不二利器。

    这套衣服和【山鬼】有点相似,不过山鬼可以操控植物,【越人歌】则只能沟通,相对来说没那么强力,可【越人歌】应用范围广啊。

    系统用这个优点来解读林久兑换【越人歌】的行为。

    但这个理由立刻就被推翻了。

    由于只有一个【成就】,所以林久兑换出来的这套【越人歌】是残缺版本,没有评级,而且只能和一只被选定的动物说话。

    别问系统为什么可以这么操作,系统也很懵逼。

    这套衣服,林久没准备用在自己身上。

    系统留意到她在兑换这套衣服的同时,也在注意着一个人。

    李广。

    她看李广的眼神,和从前她看东方朔、董仲舒的眼神,一模一样。

    系统头皮都要炸起来了,他先是盘算了一下林久的过往战绩,再思考了一下现在的环境,再再考虑到林久现在并不ok的精神状态。

    然后他撕心裂肺地叫了起来,“不要啊!!!”

    【作者有话说】

    作者已经疯了,老师们就不要再因为她生气了(挨个蹭蹭贴贴求抱抱)

    卡文的每一天都在和朋友哭诉,朋友说写这么痛苦砍大纲过下一卷算了。

    我说可是我还想写霍去病主父偃司马迁。

    朋友说那你活该。

    我其实还挺认同她这句话的,就是觉得很对不起追到这里的老师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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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越人歌02

    ◎在汉武朝做神女◎

    系统的惨叫声落地,

    林久的手指顿住了。

    须臾,她做出了一个类似思考的动作。

    系统屏住呼吸。

    林久似乎也意识让李广穿裙子不合适,抬手在【越人歌】套装上点了一下,

    换了一种形态。

    系统猛然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系统看了一眼被改造后的【越人歌】,又看了一眼,

    发自肺腑地说,“我替李广谢谢你啊,

    这还不如裙子呢吧!”

    林久没有回答,

    她不是视系统的话为无物,

    而是根本物理意义上的听不进。

    做完这些事情,她似乎感到疲惫,将手臂轻轻挽在刘彻肩膀上,

    不再做出任何举措了。

    刘彻抱她抱得很小心,

    似乎是因为没有见过神女如此依人的模样,

    又似乎是将此当做了一种特殊的荣誉,总之,

    动作间不见分毫不满。

    可他也不能总抱着林久,等到走出不远,

    还是要将她放下来。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这一刻刘彻要放下的仿佛不是一个身量说得上娇小的女孩子,而像是在放下一头大象。

    不,

    说是大象也还不够贴切,她可比大象更凶猛更危险,说是咆哮未央的猛虎,

    似乎更使人信服。

    阿竹淡然自若地走上去,

    没人明确告知她从今往后她就要成为神女身边的侍女,

    可她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摘取自己应得的利益。

    在刘彻还没把林久放下来,而只是即将放下的时候,她就上前做出了要接过林久的姿态。

    就连刘彻都忍不住向她侧目。

    披一次“神女身边的侍女”的虎皮还不够,得到君王允诺的虚名也还不够,她竟然真的敢于靠近神女,敢于尝试把这层虎皮缝在自己身上。

    可是林久没有接过她递来的手臂,而是自己从刘彻身上跳了下去,阿竹立刻跟过去,随侍在她身侧。

    刘彻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们一眼,转而走向清凉殿就是那座曾经被诡异和血水和诡异的眼珠浸泡过的宫殿,他再一次踏入其中。

    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有些话非要在这里与卫青问个清楚。

    卫青默默跟在他身后,手中还提着刘彻赐下的剑,脸上没有一举成名的欢欣,也没有对生死未卜的惶恐。

    东方朔向董仲舒感慨说今日恐怕是卫侯在汉宫中留名的开端,可卫侯本人看起来仍然沉默地像一个影子。

    在他面前,刘彻如同困兽一般烦躁地来回走了两边,猛然顿足,“究竟怎么回事?”

    他这话问得很重,天子隐有雷霆之怒而不发,可语气和措辞都严厉地像一柄逼上眉心的长剑。

    草原上发生了什么,神女为什么一直在等你回来?清凉殿中你又看见了什么?在我不在的时候你知道了哪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早就该问出这句话,此前保持沉默只是顾惜时间紧迫和局势未稳,他不闻不问不代表他不在意。

    事涉神女,怎么可能不关心不在意!

    卫青抿住嘴唇,在荒原上生活过的人很容易看懂他这一举措,如同清晨鸟儿啼叫之前梳理翎羽,是一个准备开口的动作。

    可是他一直没有说出一个字,到这时他脸上方才开始出现情绪的波动,如同涌动在薄冰之下的细小水流。

    他看起来有畏惧和惊恐。

    刘彻死死盯住他的脸,他并非在以眼神逼迫卫青,而是有些事情是无法以言语表述的,从卫青脸上捕捉到的表情已经足以帮助他判断不少事情。

    静默无声。

    片刻之后刘彻出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示意卫青不必再说,转身就要出去。

    在刘彻而言这真是莫大的信任与莫大的荣宠,终汉武一生再没有哪位臣工能在他的逼问下保持沉默,并获得赦免。

    可卫青并没有珍惜这一生一次的沉默时刻,他口鼻中忽然涌出血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神战。玥下”他用嘶哑的声音说,血水和声音一起从他口中涌出来,像是唯有蘸着血,方能说出这两个悚然的字眼。

    刘彻猛然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而只是向卫青抛出一块手帕,接着就以更匆忙的脚步冲了出去。

    卫青接住刘彻丢过来的丝帕,擦拭自己口鼻中涌出来的血渍。

    单单是说出那两个字都让他为之颤栗,他全身上下只有提着剑的那只手依然稳固如同磐石。

    只有他自己知道,神女以血留下的印记,正在他这条手臂上发热发烫。

    擦血的丝帕落在地上,卫青抬手抚摸上那枚烙印。

    如同抚摸上一团无声又炽烈的战意。

    清凉殿外,鸦雀无声。

    林久坐在高高的青石台阶上,看起来像是在发呆,阿竹恭恭敬敬地侍立在她身后。

    没人说话,系统也不敢吭声,在场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林久在干什么。

    她在不停地翻动【成就】模板,锚定、锚定、再锚定,机械性重复如此操作,系统看得心惊肉跳,简直不敢去数她究竟锚定了多少【成就】。

    系统起先还不能理解为什么林久都这样子了还执着于打出【成就】,可是或许得益于他新换了一个好用的大脑,疑惑着疑惑着他忽然就大彻大悟。

    林久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吃撑了,但也可以说是缺乏足够的能量去消化。

    神被她整个吞下,这个负担太可怕了,如果是系统,会选择吐出来一部分。

    但林久显然不可能吐出来已经吃进嘴里的东西,所以她走了另一个极端,她选择获取更多属于自己的能量,来加速这整个艰难的消化过程。

    而至于获取能量的方式通过吞噬系统,她已经得到了一个足够成熟的可行途径:完成更多的任务,波动目标人物的情绪,以此撬动本位面的能量向她流动。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系统终于知道林久为什么执意留在这座对她而言并不安全的未央宫中:她现在很需要刘彻,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

    系统还没有哪一刻如此想为刘彻点蜡,方才在给卫青封侯时林久的反应就已经足以证实了,她从刘彻身上新得到的两个成就不足以释放出她的理智,可是却已经

    足够释放出她掠夺能量的本能了。

    刘彻从清凉殿中走出来,步履匆匆,所有人都弯腰向他行礼。时值秋冬交季,宫人已经换上了冬日的黑衣,弯腰时衣裾蜿蜒,如同漆黑的蛇尾。

    刘彻挥退阿竹,学着林久的样子,也在台阶上坐下,天子赤金的绶带垂落在青石板上。

    远远的地方很多人围绕着他们,可此时他们坐在一起,又好像偌大未央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久轻声说,“刘彻,你怎么敢放下我。”

    她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像是陈述句,像是质问可又那么平静,平静得叫人觉得风雨欲来。

    刘彻说,“我没有放下您,我也不会放下您。”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林久很像,林久不会吐出口中的食物,他也没有选择丢开林久,以此躲避将来或许还会出现的神战。

    所谓火中取粟之人,便是如此了。

    又一个成就,汉武帝刘彻所做出的一个关乎于一生一世的承诺。这时候他没有抱着林久,可是系统检测机制已经认可了他的【永不放手】。

    “我不会放下您的。”刘彻又重复了一遍。

    “有时候我看着您觉得像是看到了年少时的我,那时候我想没了皇祖母我就能大展宏图,我没想过要和舅舅和母亲和这么这么多人为敌,也可能是想过的,可是想和做真是两件事情啊。”

    卫青从清凉殿中走出来,像他走进去时那样沉静而稳,手中提着刘彻赐下的,无鞘的利刃。

    他远远看着那两个挨得很近的身影,默默地看了很久。

    年轻的天子膝下没有孩子,可他和神女待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已经像是一个父亲了。

    后世史学家谈及汉武一朝,说刘彻在驭人一道上有极端的残暴和独裁倾向。

    他向臣子要求绝对的忠诚,于是他手下的重臣几乎全部依附他而起势。他任用这些身家性命由他一言决之的人,建立起了他的宏图。

    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例子,就是卫青的崛起。

    封关内侯,赐承天剑,五十年兵戈从此起,五十年宏图从此拉开大幕,在这五十年的开端,后世又称其为,属于卫青的时代。

    而在卫青征战沙场之际,另有人在为刘彻征战朝堂。

    元朔二年,卫青二次出征。这一年,刘彻放出了主父偃。

    “这不妥,这真的不妥。”系统绝望地喃喃自语。

    苍天莽莽,万里碧草,林久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当然不会理会系统,而是专心致志地在观察不远处驻扎于此的汉军。

    这是刘彻第二次发动对匈奴的征伐,军队带上了满满的红薯,不过当然不可能带上神女,尤其这支军队的将领是李广。

    林久是偷跑出来的,也不算是偷跑,刘彻又不能管束她,有时候她消失几天,刘彻也不会多说什么。

    就像这次,她换上了【魂兮归来】套装,抓着一只掠过未央宫的鸟的尾羽,一路换乘麻雀、大雁和苍鹰,最终抵达终点站,李广。

    李广觉得今天好像不太对劲。

    这种感觉其实也不奇怪,李广已经习惯了,自从在战功上输给卫青之后,他就觉得这个世界哪哪都不对劲,天上下雨都好像是绿色的。

    可是今天格外不对劲。

    因为他好像听见一匹马在说话哎?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吧,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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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越人歌03

    ◎在汉武朝做神女◎

    马夫跟在李广身后,

    行走在马匹、石槽和马料之间。

    李广缓慢地环视着他的战马们,系在腰间的剑鞘随着他行走的步伐,拍打在他的裙甲上,

    发出金戈交鸣一般使人胆寒的声音。

    一匹老马舔着石槽里的豆饼,吧唧吧唧,吧唧吧唧。

    李广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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