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黎孝安没反对,两人打车过去,孙阿姨的店铺还开着,安小朵拉着黎孝安的手从门前走过,有点鬼祟地瞄了一眼店里,发现孙阿姨和王倩两人都很专注地盯着电视机,即使听见声音她们也是连头都没回一个。上了楼,安小朵一边将钥匙插进锁孔,一边说:“王倩对你念念不忘呢,总问我你什么时候来。”
“她是怎么回事?”
安小朵静默了一下:“具体我也不清楚,只听说她的感情挺坎坷的,和丈夫相恋的时候双方家里人都反对,经历了很多事才能在一起,但没多久她丈夫就在一次交通意外中丧生了,她当时也在车上,受了太大刺激就变成这样了。”
黎孝安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安小朵打开灯,然后换上自己的拖鞋。黎孝安站在玄关不动,安小朵说:“直接进来吧,平时没有客人会来,只有我爸的一双拖鞋。”
黎孝安环视这个二三十平米的房间,卫生间和厨房是用塑料隔板隔出来的,阳台很小,堆满了杂物,一道布帘将房间一分为二,空间大点的这边放着一张破沙发,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掉漆的电视柜上面放着一个二十寸旧电视。
他不禁蹙眉,这里的一切都陈旧不堪,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他实在难以想象安小朵会栖身住在这样的地方。在他的记忆里,她是个爱讲究生活情趣的人,喜欢收集香水、喜欢看文艺片、喜欢玩烘焙,且不是一个善于吃苦的人,她挑食、臭美、敏感、胆小,跟他在一起后更是被惯得越发变本加厉。分开这几年,他恨她都来不及,压根没想过她会过怎样的生活,如今亲眼见到这么恶劣的环境,他一颗心狠狠地绞痛起来。
安小朵不知道他的心思,看他定定地站着,以为他是嫌地方太脏乱,这段时间她忙得团团转,已经很久没打扫过屋子。她窘迫地将沙发上的杂物抱起来放到折叠椅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全新的毛巾,仔细擦了擦沙发,这才招呼他坐,又说:“我们吃皮蛋粥好不好?家里有一盒皮蛋。”
黎孝安不置可否,坐下来继续打量她的屋子。
安小朵淘了米,放进微波炉里煮,然后剥了两个皮蛋。家里没有瘦肉,她从冰箱里翻出两只香肠切成丁充当。
“要帮忙吗?”
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手一抖,刀锋偏了偏,从她食指上划过,一条细细的红线从皮肤里渗出来。
黎孝安眸光一沉,抓过她的手细看。
“没事,划到而已。”
安小朵说着便要缩回手,谁知黎孝安不放,低头含住她受伤的手指轻轻吮吸。安小朵眼眶一热,顿时有点说不出话来。以前……以前她切水果划伤手,他也是这么做的。
她小声吸着气:“你是担心我才来的吗?”
黎孝安的牙齿轻轻磨着她的伤口,安小朵噙着眼泪看了他一眼,目光里饱含委屈:“疼。”
黎孝安的眉心一跳,瞬间像掉进昔日的梦里。他的手抚过安小朵的面庞,触感冰冰凉凉的,像一块凝脂玉,他捧住她的脸,低头吻她,想要焐热她。
狭窄逼仄的厨房里,两人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安小朵的后腰抵在湿冷的灶台上,细碎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嘴上、脖颈上,密集得她快要透不过气来,终于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这个声音像点着了黎孝安的神经,他的眸色由浅转深,不假思索地将她打横抱起,粗暴地扯开布帘钻进去。
两人几乎是一起滚到床上,当他滚烫的手轻压在她小腹上时,安小朵在战栗的同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猛地推开黎孝安,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慌慌张张地说:“不行,不行。”
“为什么?”黎孝安眼神里带着那么一点猝不及防和困惑。
安小朵抱着一团被角,脸上显露出挣扎的神色。
黎孝安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急促激昂的手机铃声打断。两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动,片刻后黎孝安瞪着安小朵:“不接啊?”
安小朵这时反应过来,她不知道那只手机是这样的铃声,裹着被子挪下地,在他的注视下到处找手机,好不容易拿到手,铃声却停了。她看了眼号码,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按了回拨键,只响了一声就通了。
她背过身,压低了声音说:“小张,有事吗?”
“安小姐,你爸爸不见了!”
“什么?怎么会不见?”她大吃一惊,也顾不上后头的男人了,声线一下子提起来。
“我刚才给他擦身体的时候他还醒着,跟我说想吃橘子,我买了橘子回来就发现他不在病房里了,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走廊和卫生间都不见人影。”
“我爸身体那么差,他能去哪儿啊?你有没有在附近病房找找看?问过护士没有?”
“问过了,刚才是吃饭时间,大家都没留意。”
“你再找找,我马上就过去。”她挂了线,急得在原地转了两转,稍稍稳住心神,她松了被子丢回床上,抓起折叠椅上的衣服一件件往头上套。
余光瞥见床上的男人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边穿衣边解释:“护工找不到我爸爸,我得去医院一趟。”
黎孝安没说什么。
安小朵穿好衣服跑出去,弯着腰往脚上套靴子,突然一个柔软物围到脖子上,她扭头看见黎孝安给她围上自己的羊绒围巾。
“我送你过去。”
安小朵一时猜不透他,心里又记挂着父亲,匆匆点了点头便开门出去。
两人赶到病房门口,差点与小张撞了个满怀,他正急匆匆往外跑,见到安小朵着急地说:“我整个楼层都跑遍了,每间房都进去看,还是没找到人。”
安小朵脸一白,肚子隐隐有点抽痛,她按着腹部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黎孝安看了她一眼,问小张:“他不见了多久?”
“我去买橘子,最多也就半个小时吧,回来就见不到人了。”
“不在这个楼层,不代表不在医院。”
“不会的,我爸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他住院这么久很少主动走出过病房,再说他在医院也不认识其他人,他会去哪里?”
安小朵说完,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她颤悠悠地看着黎孝安:“会不会……被绑架了?”
黎孝安狠狠剐了她一眼:“谁会绑架他?目的呢?为了钱还是为了报仇?”
安小朵蹙眉不语。
黎孝安明白了她的意思,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安小朵低下头,这个可能确实荒谬。可是父亲到底去了哪里?他从来不会一声不吭地走掉,他明明知道她找不到他会担心。
“他身上没手机吗?”黎孝安问。
安小朵摇头,父亲的手机还在她的包里。她思绪混乱,手和脚都变得冰冷。
黎孝安想了想,望向小张:“上面的楼层你找过了吗?”
小张脑子转不过来:“上面的楼层?安爸爸去上面能干什么?”
“无非两种可能,不是往下走,就是往上走。”黎孝安耐着性子解释,“实在不行,找医院调监控来看。”
这话提醒了安小朵,她勉力站起来:“对,小张你往上面楼层找,我去保安室调电梯的监控。”
“我陪你去。”
三人分头找,安小朵和黎孝安搭电梯去一楼,安小朵的脸色又青又白,身体摇摇晃晃的,像是站不稳。黎孝安忍不住伸手揽着她:“怎么回事?饿的?”
安小朵勉强勾了勾嘴角:“也许吧,头有点晕。”
黎孝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掉外面那层金色的锡箔纸,塞进她嘴里。
“你身上还带这个?”安小朵含糊地说。
“早上见客户,她带了儿子过来,才五周岁,缠着我非要送给我吃,我就顺手放口袋里了。”
“看来你挺有孩子缘的。”
此话一出,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元元。
黎孝安仰头盯着楼层显示屏,忽而一笑:“可能是当过爸爸,比较懂孩子的心思。”
安小朵捂着小腹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然而她什么也没说。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安小朵抢先走出去。保安室就在医院正大门入口处,他们快到的时候,几个保安员从里屋奔出来,行色匆匆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正纳闷着,有一个保安在后头大叫:“110说马上赶过来,让我们先稳住场面。”
安小朵蹭地回头盯住他:“出什么事了?”
那保安说:“住院部有人要自杀,在天台站着呢。”
安小朵脑子轰的一声,两腿立时一软。
黎孝安眼疾手快地搂住她,沉声说:“先别自己吓自己,不一定是你爸爸。”
“快,我们快过去。”安小朵的脸白惨惨的,声音抖得厉害。
黎孝安看了她一眼,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安小朵一路被黎孝安拖着走,脚刚踏上台阶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闷响,像是钝物砸在地面的声音。周围静了一瞬,然后响起脚步慌乱的嘈杂声和惊恐的叫声。
安小朵正要回过头去,一旁的黎孝安突然搂住她,将她的头按在怀里:“别看。”
“是不是我爸爸?是不是?”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身体也在剧烈地抖动着。她迟迟得不到黎孝安的回答,也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猛地推开他,转过头去——
花圃边的水泥地上伏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病人服,头发斑白,面朝下,身下已经积聚了一滩血。
“爸爸……”安小朵颤悠悠地叫了一声,骤然晕了过去。
安诤然是留下遗书后跳楼自尽的,遗书很简短,只有几句话,但条理清晰,先是写明了自杀的原因,他说自己长年饱受病痛折磨,活着也只是苟活残喘,死是最好的解脱,然后他交代女儿不要为他难过,要好好生活下去。
安小朵将这封遗书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她始终想不通父亲为什么要自杀,在监狱里那么难熬的日子他都捱过来了,现在生活处境好转他却去寻死,还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她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警察调了电梯的监控录像来看,显示安诤然是独自一人搭电梯去顶楼的,并没有人胁迫他,而遗书也确实出自安诤然亲笔。安小朵想,以父亲那怕连累别人的性子来看,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体不好实在走不远,他大概会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再寻死,可惜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父亲坠楼到现在已过去一个星期,她每晚都做噩梦,梦里是铺天盖地的血红色,父亲怒目圆睁地倒在血河里。醒来她就不敢再睡了,也不敢翻身,怕惊扰到身边的人,只能盯着酒店的天花板到天亮。
连续几天失眠,她精神状态变得很差,恍恍惚惚的,头晕,心悸,根本出不了门。父亲的身后事是黎孝安帮忙料理的,一切从简。
自从她那天晕倒醒来,黎孝安就不允许她再回租屋了,要么待在医院静养,要么住酒店。
安小朵坐在餐桌前用餐,阳台上传来说话声,她一边听着,一边拿平口刀将巧克力酱厚厚地抹在面包片上,然后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结束了通话,黎孝安回到客厅,坐在她对面。
桌上的早餐非常丰盛,是他特意交代酒店准备的,除了几种主食之外,还有牛奶、豆浆、鲜榨橙汁、鸡蛋、核桃、黑芝麻酱、五六种应季水果等,摆了满满的一桌子,任她挑选。
“你每天要吃两个鸡蛋。”他用湿布擦了手,从锃亮的不锈钢盘子上拿了个鸡蛋。
“我不喜欢吃。”
黎孝安像是没听见,专注地剥着蛋壳。
安小朵撇了撇嘴,继续吃她的面包。
黎孝安说:“我要回梧城一趟。”
她的手微微一顿,哦了一声。
黎孝安剥完蛋壳,将鸡蛋送到她嘴边。
安小朵蹙眉咬了一口,摇头。
黎孝安拿在手里等她,又说:“你跟我回去吧。”
安小朵停下所有的动作,看着他,想开口说话可嘴里都是食物,她只好随便嚼了嚼咽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梧城吗?”
“我妈的意思,对吗?”他是唐夫人养大的,从小就管她叫妈。
安小朵笑了一声:“我离开是为了我爸爸。那时候他病得快死了,虽然你把他送进了医院,可是他身边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我一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等死我就像万箭穿心一样难受,除了唐夫人没人可以帮我。”
黎孝安无声地看着她。
“离开你、离开梧城是她的条件,我有求于她,没有理由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