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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郁清灼是身量比较薄的人,经不起梁松庭这么捏。过去两人还在一起时,就算最意乱情迷的时候梁松庭也会对他保持一定的克制,如果纵着自己的力气和激情,他很可能把郁清灼弄伤。

    但是现在梁松庭没这么讲究了。郁清灼被撞得皱了皱眉,梁松庭手下的力气一点没松,卡着他的肩胛骨把他往车身上磨,说,“郁清灼,当初分手的时候你说过什么,自己还记得吗?”

    “我不清楚你来扫墓出于什么原因,以后别来了。也别再缠着我。”

    梁松庭语速不快,咬字清晰,他的掌力似在逐字增加,等他说完了松开郁清灼,清灼觉得右肩传来明显的痛感,往骨头里渗的那种痛。

    梁松庭越过他径直上了驾驶座,郁清灼被留在车外。他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车要开了,他只能往后退了两步。大切诺基的车窗贴膜较深,梁松庭上车以后郁清灼就不太能看清他的脸。

    这次重逢是在意料之外的,重逢的结果却是最难堪的一种。在这之前郁清灼或许还找过一些自欺欺人的理由,哄骗自己活在余情未了的假象里,现在梁松庭把他的那些念想都给断了。

    他让郁清灼想想提分手那时说的话,郁清灼不敢细想,他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任性有多混账;梁松庭还让他别再缠着他,郁清灼是骄傲惯了的人,这辈子没被人这么说过。

    他沉默而恍惚地走回自己车里,黑色T恤已经被汗浸湿了,贴着后背很不舒服。

    郁清灼把冷气开到最大,从后排摸出来一瓶水,仰头喝了大半瓶,有些水因为来不及吞咽,淌在了衣领上,他用手抹了抹嘴角,然后垂下头,前额抵着方向盘,闭上了眼睛。

    明明知道不应该的,他却又忍不住回想刚才梁松庭讲过的每个字每句话。

    分开的这些年里,郁清灼不止一次地上网搜索过有关梁松庭的消息。他知道他做的一些项目,知道他上了电视台的设计频道,也知道他的团队去年年初获得了青年设计师的年度奖项.....

    郁清灼以为自己选择回国,是已经把心态调整好了,强韧得足以面对过去的一切。

    可是直到今天站在梁松庭跟前,心脏开始异样的跳动,郁清灼才发觉原来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感情远比所想的更为深刻。

    在被梁松庭卡住肩膀的那一刻,错愕和疼痛是其次的,郁清灼反倒隐隐觉出一丝欣喜。梁松庭对他还有情绪反应,他的愤怒是真实的,正在刺伤郁清灼,他们还没有沦落到陌生人演着一笑泯恩仇的戏码。

    郁清灼昨晚熬了夜,刚又被偶遇梁松庭的突发情况刺激了一通,现在整个人又挫又累,坐在车里迷迷糊糊睡了十几分钟,梦里闪回过梁松庭说的那句“别再缠着我”,他随之惊醒。

    一侧肩膀还痛着,梁松庭刚才下手够重的。郁清灼抬手揉了揉肩,越揉越觉得那股痛劲儿肆意翻腾起来。

    从前他是梁松庭捧着手心里的人,见识过梁松庭对他各式各样的好,并视之为理所当然。可是现在梁松庭却毫不犹豫地把他摔在车门上了。郁清灼不傻,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后来他不揉肩膀了,对着冷气出风口一言不发地坐着。

    坐了一阵子,他暗暗问自己,还想挽回么郁清灼?梁松庭的态度摆这儿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求着你别分手任你予取予求的男友了。

    -

    第二天去国图上班,郁清灼往背包里揣了一包喉糖。

    昨天他在车里吹了太久冷气有点受凉,和同事打招呼时声音哑得很明显,好几个同事都开他玩笑,“怎么夏天还感冒了?”

    郁清灼摇摇头,解释,“空调开太低了,不该贪凉的。”说完摸出来一个口罩给自己戴上,然后转身去了领导的桌前。

    古籍修复研究所的头头是位做事严谨的老太太,在国图工作了半辈子,所里很多年轻同事都是她的徒弟。

    郁清灼与她初识是在两年前的一次中英文化交流活动上,那时的郁清灼即将研究生毕业,作为志愿者为出访英国的国图团队担任翻译工作,一周的相处下来他的专业干练给老太太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双方互留了联系方式。

    后来郁清灼申请了国图的进修培训计划,回国参与为期60天的西域文献修复。因为在英国念的是古画修复专业,郁清灼对于皮质书卷的修复很有心得,算是同侪之中业务能力最出挑的一个。两个月进修下来,他和老太太俨然之间有了些师徒情分,后来通过考核进入国图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郁清灼走到桌边,哑着声说,“林老师,今天的讲解工作可能要请别的同事替一下,我这嗓子估计坚持不下来,录像收音的效果也不好。”

    林崇手里拿着一把窄调刀正在启开书页,抬头看了郁清灼一眼,慢悠悠地说,“我看好多报名的年轻学生就是冲着你来的,你不讲课只怕他们是听不下去了。”

    郁清灼听她这么一说,哭笑不得。林崇又劝他,“你这声音也还行,低沉了点更像个成熟男人,就半天的课,坚持坚持吧。”

    领导发话了,郁清灼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来应聘之前图的是这份工作专注安稳,心无杂念,等到进来以后才发觉还是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说起来林崇也是器重他的,老太太人老心不老,深谙郁清灼的价值,时不时地把他推出去做研究所的门面,一些科普活动的讲授甚至电视台采访都少不了郁清灼抛头露面。

    郁清灼适应力强,脑子也灵活,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些对外应酬的事务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了。

    今天是暑期科普活动的最后一天,由于有了前四期的铺垫,这一期郁清灼选了个相对进阶的讲题,讲解《金光明经》的历代版本流变,以及藏译本和西夏译北凉本的修复过程。

    林崇力推他来讲课是有道理的,郁清灼穿着白衬衣手持话筒站在大屏幕前,身后大屏幕投影着节选的金光明经卷,个人魅力值瞬间拉满了。

    就算因为感冒戴了口罩,他那双眼睛在活动室里淡淡一扫视,底下听课的年轻人就没一个走神的。

    一上午两个多小时的讲座,郁清灼含着喉糖好歹坚持了下来,最后引用清代学者孙从添的话作为结语时,他的嗓子已经压得很低了,字音都带着磨砂感。

    他两手撑住讲台,视线落在那些年轻的脸上,徐徐地说“书籍不在华美饰观,而要护帙有道。款式古雅,厚薄得宜,精致端正,方为第一”,而后放下了话筒。

    木质桌面被话筒磕出一声闷响,活动室里无数双眼睛望着他,室内安静了片刻。

    郁清灼阖上笔电,走出讲台范围,欠了欠身,台下旋即响起掌声。

    这次的暑期活动到场的大多是学生,高中生大学生都有。几次讲座听下来,被郁清灼迷倒的同学不在少数。

    郁清灼提着笔电往外走,不断地有人围上来要跟他合影。放在过去郁清灼多么傲气的一个人,对这种无脑追捧肯定不会配合的。但如今他还是友善多了,一面合影一面答疑,甚至人已经退到了走廊上,还被两位美院的同学叫住又聊了几分钟。

    好不容易回到办公桌前,郁清灼摘下口罩,闷头灌了一缸水。刚才他连水都不敢多喝,怕中途要上厕所影响讲座的观感。

    喝完水他摸了摸额头,感觉自己有点发烧,正犹豫着该不该去请个假,林崇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太太当了多年领导,很懂得安抚人心,先是夸了清灼两句,称赞他的讲题深入浅出反响很好,然后不等郁清灼开口,林崇批了半天的假让他回家养嗓子。

    郁清灼正好需要这半天假,也就没假意推辞,提上自己的电脑和书包出了办公室,叫了个车开回租住的小区。

    到家时他已经昏沉得不行了,午饭也没胃口吃,从药箱里翻出几粒退烧药服下,合衣就倒在床上,抱着一床薄毯睡了几个小时。直到赵仕铭一通电话打进来,才把他从深睡中叫醒。

    郁清灼迷迷瞪瞪地接起电话,那头因为等太久已经挂了。郁清灼看是赵仕铭的号码,又望向窗外已然昏聩的天色,还是把电话拨了回去。

    他一面喝水一面听赵仕铭说话,赵仕铭听出他嗓子不对劲,关怀了几句然后告诉他这周末有个秋拍会之前的VIP酒宴,邀请一些高净值客户提前看看藏品,也了解一下他们的竞拍意向。赵仕铭问郁清灼要不要去一趟,说有几个朋友要介绍给他认识。

    郁清灼并不知道赵仕铭这回是有备而来的,想给他介绍对象,就在他沉默的几秒空档里赵仕铭帮他做了决定,说,“周六晚上八点,腾龙会所,别自己开车来,可能要喝酒。”

    郁清灼坐在床上,又饿又困,烧也没退,听完赵仕铭的安排,他叹了口气,说,“行吧铭叔,要是感冒好了我就来。”

    第4章

    会所

    郁清灼这次的感冒来势汹汹,拖了四五天才好。

    到了周六那天,尽管人还有点虚,郁清灼还是赴了德仕的VIP酒宴。

    赵仕铭的面子他必须要给的,只是他开了自己的车,这是个推辞不喝酒的好借口。郁清灼从前喝醉酒误过事,后来就很谨慎了,应酬的场合最多浅抿两口,意思到了就行。

    出门前他把自己简单拾掇了下,穿了件亚麻的开衫搭配浅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清隽又飘逸,一进会场就很吸睛。赵仕铭远远地见着他由侍者引来,冲他挥手,叫他,“郁老师,这边。”

    郁清灼比赵仕铭小了二十多岁,哪里担得起他这一声“老师”,差点给叫笑了。

    走到赵仕铭跟前时他嘴角还微微勾着,眼尾的弧线也很柔和,他是以轻松自如的姿态融入社交圈的,却把站在一旁的一位男士给看呆了。

    赵仕铭介绍他与几位宾客认识,来这场私宴的人非富即贵,倒是郁清灼的身份较为特别。周围一圈的脂粉美女和油腻中年男,郁清灼却跟个谪仙儿似的,模样也好谈吐也好,都带着一股天然流露的脱俗气质。

    那几个什么投资公司的老总都跟着赵仕铭叫他老师,郁清灼没处解释,无奈应下了,噙着笑与众人寒暄。

    介绍到最后一位时,赵仕铭的口气似是微妙了些,对清灼说,“这是乔朗,乔氏建筑的合伙人。”说着,又凑近了郁清灼,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些笑意,“乔朗上回在德仕见过你,对你可是念念不忘的。”

    郁清灼对于眼前这个神情略显局促的高大男子并无什么印象,甚至想不起赵仕铭说的上一次是哪一次。但他觉察出了赵仕铭的用意,当场不便戳破,礼貌地伸手与对方握了握,道了声幸会,后面就不再主动与乔朗搭话了。

    乔朗是个不擅交际的人,可是看得出来他很钟意郁清灼,好几次他都走到郁清灼身边了却不好意思开口,就端着酒杯在郁清灼四周转悠,怎么看着怎么尴尬。

    最后还是赵仕铭看不下去,借故把郁清灼叫到一边,劝他,“清灼,别这么傲,乔朗这次是冲着你来的,乔家也是家大业大的,你给人家点面子。”

    郁清灼知道赵仕铭是好意,并不驳斥他,只摇头笑笑,说,“铭叔,在你眼里我就已经沦落到要被安排相亲的地步了么。”

    赵仕铭听他说得挺委屈的,也跟着笑了,先讲了句打趣的话,而后语调沉了些,又道,“别跟我绕那些虚的,你这次回国是为了梁松庭吧?都这么久了,你讲句实话,有进展吗?”

    郁清灼倚着吧台,陷入沉默。

    回国五个月了还在原地踏步,连一顿饭都没请上梁松庭。他能说什么。他也是要面子的。

    赵仕铭这次叫他来就是想找个契机点醒他,说话也不再拐弯抹角了。

    郁清灼有点负隅顽抗那意思,赵仕铭就跟他直来直往。他说,“你们分开这么多年了,当年闹那么难堪,要我说,早没可能了。清灼你这脑子多聪明啊,挽回的办法肯定没少想,梁松庭搭理你了吗?”

    赵仕铭一口一个梁松庭,把郁清灼说得都没处躲了。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赵仕铭,有点求饶,“铭叔,咱们别聊梁松庭。您要想聊乔朗,我陪您聊都行。”

    话音刚落下,吧台一旁忽然传来一声咳嗽。这咳嗽短促而刻意,似是有意打断,郁清灼条件反射地回头去看。

    在他身后两米的地方,站着一个容貌俊美的长发男子。屋顶落下的柔光投映在他脸上,那眉目美得有点人间不真实。

    认出对方身份的一瞬,郁清灼在心里暗骂了声,而对方靠着吧台,似乎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

    自从回国以后,郁清灼的点儿就很背。尤其在梁松庭的事情上。但他没想到能背到这种程度。

    和长辈聊到挽回前任的话题,而身后恰好站着前任最好的朋友,这巧合能有多尴尬。

    郁清灼尴尬得都说不出话了,赵仕铭却不知道他与对方早已认识,走上前站在郁清灼与男子中间,要替他们相互介绍。

    他称呼那名长发男子“路总”,又对郁清灼说,“这位可是刚从娱乐圈金盆洗手的大才子,你就算没见过真人也肯定听过他的歌。”

    继而转头冲路白菲说,“这位是郁老师......”

    路白菲神情温和,打断赵仕铭,道,“郁清灼,我们认识。”说着,挑眉一看郁清灼,声音冷淡了些,“听说你去英国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仕铭眼力很好,就这么稀疏两句话,也瞧出来一点端倪了。他拍了拍郁清灼的肩,留下他们单独聊天,不再这里头掺和。

    待到赵仕铭走远了,郁清灼说,“春节回来的。”

    路白菲眯眼看着他,缄默少许,又问,“没见梁松庭?”

    郁清灼今天真是给梁松庭这三个字折磨得快崩溃了,他佯作平静道,“没见上。”墓园那次不能算,因为梁松庭本意是不想见他的。

    刚才在赵仕铭那里还绷着的面子,现在在旧友跟前也绷不住了。

    路白菲和梁松庭是关系很近的朋友,大学时期他们俩就认识了。当初郁清灼提分手时惊动了不少朋友,甚至连路白菲这种性子淡泊的人都出面来劝过。时至今日郁清灼也没什么可瞒他的。

    路白菲想了想,把刚才听墙角听到的问题又一次抛给郁清灼,“你回来是因为梁松庭吗?”

    路白菲不是八卦的人,但郁清灼当年那个分手过程可把梁松庭折腾惨了。有一回路白菲和梁松庭在一起喝酒,酒至微醺聊到了各自被分手时的糟心事,挑拣着说了几句,竟不知是谁比较惨。

    所以路白菲没法给郁清灼好脸。分这么久了才想到回来,谁知道是不是在外面玩腻了才忆起昔日老情人的好。

    郁清灼不愿答,又不能不答,他还有事相求路白菲,这时只能承认,“是。”

    路白菲见他脸色有些发白,知道他难堪,反而笑了笑,又说,“梁松庭身边有人了,就没人告诉你么。”

    路白菲也曾是个很有风度很宽宥的人。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曾经恃才傲物的郁清灼变得谦逊了许多,而路白菲也有了尖锐的棱角。

    郁清灼的确不知道。

    他的错愕掩饰得不好,一时间都接不下去话了。

    他千里迢迢地回国,追求前任频频受挫,现在又得知前任已经有了现任。这大概是预想中最坏的一种情况了。

    郁清灼藏在衣袖里的那只手暗自攥了攥,平缓了一下情绪。

    “庭哥下个月生日......”他试图忽略掉路白菲刚才那句话,还是想请他帮个忙,“你知道他在哪儿跟朋友聚会吗?”

    梁松庭是个交游很广的人,朋友也多,过生日不跟一帮人聚一聚是不可能的。但现在郁清灼不在他的交际圈里了,就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都无从打听。

    路白菲先是诧异于他的执着,而后摇了摇头,说,“早呢,没定。”

    郁清灼还想说什么,一旁的暗影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径直走到了路白菲身边。路白菲也不避着郁清灼,一伸手就将来人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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