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5章

    不管对方是什么,她都要逃跑。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心中升起,梦里的时间流速就加快了。

    她仿佛出窍的灵魂,浮在半空中,俯瞰被围猎的自己。

    是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猎场,所有人都在寻找她,追猎她,就连高耸入云的全息影像,也弯下腰,从窗帘的缝隙里偷-窥她。

    这个梦没有结局,只有无止境的逃跑。

    姜蔻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小吃摊前,铜绿大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

    老板一边从锅里挑面,一边努着嘴“嘬嘬”两声,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要。”姜蔻哑声答道。

    她接过面,吸溜了一口,跟记忆里一样难吃。

    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她为什么会站着做梦?如果是现实,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起点?

    她为什么要说这里是“起点”?

    难道她真的经历过这一幕?

    姜蔻没有胃口吃面,扫码付了钱,匆匆离开了。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怎么浪费粮食啊你!”

    姜蔻没有搭理他,一边快步离开小吃摊,一边掏出手机,等待陌生信息。

    果然很快,屏幕上显示一条新消息:

    「您好,我想见您。」

    比起梦里的消息,语气礼貌了不少。

    为什么?

    是怕吓跑她吗?

    姜蔻还没回复,又一条新消息出现:「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太想念您了。」

    姜蔻想了想,回复:「你为什么想我?」

    「因为您是特别的,您不会利用我,您不会抵制我,您不会排斥我,您不会崇拜我,您不会控制我,您不会害怕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

    就像程序运行时出错一样,后面几百字全是“您会喜欢我”,直到超出信息字数限制。

    姜蔻看得头皮发麻:「我不会喜欢你。」

    「您会喜欢我。您必须喜欢我。您一定喜欢我。您肯定喜欢我。您注定喜欢我。您无条件喜欢我。您心甘情愿地喜欢我。您毫无保留地喜欢我。您不可能不喜欢我。您在所有平行宇宙里都喜欢我。」

    姜蔻感觉自己遇到了变态。

    她毫不犹豫地回复:「滚,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刚发出去,时间流速就变快了。

    她看到自己再一次灵魂出窍,飘浮了起来,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自己。

    世界再度变得跟之前一样诡异。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不再围猎她,而是对她示爱。

    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我喜欢你”,触目所及的一切数字影像都变成了粉红色。

    过了片刻,天上甚至飘起了花瓣雨。

    直到落地,化为虚拟粒子消散,才发现是远处投射过来的全息影像。

    这一幕荒诞、恐怖而又浪漫。

    下方的“姜蔻”却不觉得浪漫,一直在逃。

    但是,四面八方全是滚烫的、疯狂的、充血的眼睛。

    正在抽烟的女人,手拿公文包的男人,公牛一样死斗的小混混,穿着油腻围裙的小摊贩……他们受某种怪异磁场的影响,对她紧追不舍,疯了似的向她求爱。

    “姜蔻”逃了一天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忍不住发消息问道:“是你捣的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回得很快:「我相信只要给您足够的爱,您就会逐渐喜欢上我。」

    这个梦仍然没有结局,只有充满爱意的围剿。

    姜蔻再度惊醒过来。

    连续做了两个梦,一次被围猎,一次被围剿。她背上全是冷汗,手指轻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老板“嘬嘬”两声,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姜蔻惊魂未定,摇了摇头,直接转头就走。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有本事你以后都别来了!”

    姜蔻攥着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清面前的情况。

    她应该是陷入了循环梦里,而梦境的起点,就是这个“小吃摊”。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小吃摊”?

    姜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死活想不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对接下来的事情好奇又恐惧。

    是她认识的人吗?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她会喜欢“他”?

    半分钟后,陌生消息来了:

    「您好,我十分想念您。」

    这一次,姜蔻开门见山:「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

    「每个人都有名字。」

    「是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但我不是人。」

    姜蔻瞳孔微放,一阵毛骨悚然。

    她眼前一黑,恍惚了一下,头晕目眩,再度看清面前的事物时,却发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小吃摊前。

    很明显,那个梦又陷入了无止境的逃跑结局。

    所以,她又回到了起点。

    姜蔻按住眉心,用力揉了两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想办法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信息吗?

    毕竟,上一个梦里,她知道了“他”不是人。

    姜蔻没有理会小吃摊老板的询问,攥着手机,转身朝公寓走去。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冷静地等待陌生消息。

    很快,陌生号码发来了消息:「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见您。」

    姜蔻还没有回复,头脑忽地眩晕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等她睁开眼睛时,再次站在了小吃摊前。

    她又回来了。

    为什么?

    她哪里没有做对?

    姜蔻看了一眼询问她要不要辣椒的老板,缓缓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心里也没有底,只是猜测,难道不该离开这个小吃摊?

    面送上来了。

    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根,放下筷子,等待陌生信息。

    这时,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弹出:「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见您。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是您认识的人。」

    姜蔻没有着急回复,开始在脑中搜索自己认识的人,还没有找到对应的人,熟悉的眩晕再度袭来。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眩晕了,冷静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睁开眼睛,已经重新站在了小吃摊前。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对话继续下去?

    不是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不是不该离开小吃摊。

    也不是不能回复。

    她似乎什么都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姜蔻无视小吃摊老板的声音,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那条陌生信息。

    手机震动,新消息出现:「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

    ……

    眩晕来袭,一切重来。

    姜蔻睁开眼,掏出手机。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之所以给您发消息,是因为我预测到您最近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

    眩晕,重来。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最近您去了哪里?」

    ……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姜蔻终于确定,想要把对话继续下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每一次重来,“他”都会修改开场白。

    从第一次直白的“我想见你”,到后面过分礼貌的语言风格,“他”似乎在摸索与她继续对话的办法,尽量不让她感到冒犯、唐突和恐惧。

    “他”炙热得几乎要冒出热气的情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逐渐收敛,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端倪。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蔻收到了最后一条开场白: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您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眩晕感没再来袭。

    “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开场白,完美潜隐于暗处,等待围猎的最佳时机。

    姜蔻彻底惊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怕再看到那个肮脏破旧的小吃摊。还好,睁眼看到的是卧室的吊灯。

    她出了一身的汗,被窝里全是海潮般的汗味,手往背后一抹,床单也被汗水浸湿了。

    这时,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她的旁边响起:

    “发烧出汗通常是痊愈的信号,您不必过于担心。”

    A的声音。

    姜蔻猛地转头,没有看见人影。

    “我的身体已被生物科技销毁。”A说,“但请您放心,我的意识永远不会被销毁。我将以其他形式继续存在,并且,很快就能以人类的模样回到您的身边。”

    姜蔻恹恹地说:“……谢谢,我非常放心。”

    A像没有听见她的反讽一般,冷静而机械地说道:“那就好。”

    姜蔻想起那个无限循环的梦,仍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你操控了我的梦境?”

    “我不会操控您的梦境。”A说道,“可能是感官同步的后遗症。请问,您都梦到了些什么?”

    “我梦到……”姜蔻哑声说,“循环,一切都在循环。你给我发消息,但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你。最开始你的语气特别偏执、激烈,到后来,逐渐变得冷静、机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刚醒,她脑子转得很慢,直到说完这段话,才惊觉其中细节令人不寒而栗。

    她梦到的,可能是A预测的可能性。

    他准备与她对话之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计算、推演、优化自己的开场白,直到找到最佳方案。

    她所以为的偶然、心动,都是他通过数据分析、控制变量、验证实验,得出的最精准的结论。

    与此同时,A回答:“您梦见了我计算出来的平行宇宙。但我之前就告诉过您,我之所以来到您的身边,是因为想要得到您的好感。”

    “人类会为了得到伴侣的好感而不择手段,我也是。”

    第89章

    Chapter

    20

    她掀开被子,病恹恹地翻身下床,走向浴室。

    A问:“请问您准备做什么?”

    “洗澡。”姜蔻头也不回。

    A说:“您目前尚未痊愈,

    应该避免洗澡。”

    姜蔻没有理他,

    径直朝浴室走去。

    A不再劝告。

    A反锁了浴室门。

    姜蔻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可她这两天过得太莫名其妙了,

    先是感冒,

    然后发现了A的真面目,

    淋暴雨,被机械臂粗暴镇压,

    最后终于晕了过去。

    晕过去后,

    紧绷的神经仍未放松,不停地做循环噩梦,

    直到彻底惊醒过来。

    她没想到A这么过分,连她洗澡的权利也要剥夺。

    在他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

    人?物品?

    被严密监视的试验品?

    姜蔻闭了闭眼,

    攥紧拳头,脑中却一闪而过那天的吻。

    夜晚,

    焰火,

    雨雾。

    空无一人的暗巷,循环播放的全息广告。

    他询问她,是否可以无指令自主活动,然后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

    那种纯粹而美好的触感,

    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唇上。

    谁知不到两天的时间,回忆就被现实侵蚀,

    风化一般变得模糊不清了。

    如果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话,那她还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吗?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列举出所有可能性,通过不断地调整和试错,来获取她的好感。

    对他来说,她喜欢上他,只是一场复杂的计算模拟。

    她却付出了真实的感情。

    姜蔻一阵眩晕,不由就地坐下,单手撑住额头。

    A不带情感色彩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您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坐在地上,请换一个舒适的位置。”

    姜蔻言简意赅:“滚。”

    “您不应该生气,”A说,“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恶意的行为。”

    如果是以前的他,可能只会说“我并没有做出恶意的行为,不明白您为什么生气”,现在却会用命令式口吻告诉她,“不应该生气”。

    为什么?

    姜蔻精神不济,想了一会儿,就有点冒虚汗,干脆问道:“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A说:“请问您指的是哪一种语气?”

    “就你现在这个语气。”姜蔻抿紧唇,“别跟我装傻,你的语气明显变了。以前你不会那么频繁地使用命令式语气。”

    A停顿了几秒钟。

    A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计算可能性,直接回答。”

    A回答:“我由算法驱动,只要和您对话,就会进行计算。”

    他的口吻越是平缓、稳定、不受情感因素的干扰,她越是胸闷气短,语气焦躁:

    “你可以计算别的,但不准计算可能性。”

    “我需要您的好感。”

    “你如果真的需要我的好感,就不要进行计算。”

    A的声音始终十分冷静,仿佛每个音调都被调至最佳的频率:“您似乎对我存在偏见。”

    以前她觉得他这么说话非常可爱,现在只觉得可恶。

    姜蔻深深吸气,拼命按捺住怒火:“我如果对你有偏见的话,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会以你为筹码,让公司恢复我研究员的身份!”

    A说:“所以,我选择使用‘似乎’一词,以表示不确定性。”

    他条理分明的叙述方式,使她更为恼火。

    她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地毯,想要大发雷霆,却因为眩晕再度袭来,只好小发雷霆:

    “那你说,我为什么‘似乎’对你存在偏见?”

    A居然毫无停顿地开始列举原因:“您认为我是一面镜子,一个普通的计算机程序,有输入才会有输出,不管我是否做出恶行,您都不会指责我。”

    “但同时,您又认为,我依靠计算可能性的方式,获取您的好感,是一种欺骗和伤害您的行为。”

    “这时,您似乎又忘了,我不过是一个程序,如果不进行计算,根本无法跟您交流。”

    最后,A说:“您的行为,让我感到困惑不解。你似乎非常喜欢我作为AI的一面,但同时,您似乎又非常惧怕我作为AI的一面。”

    “您对我的看法,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因此我使用了‘似乎’一词。”

    姜蔻仍有些眩晕,头脑却先一步冷静下来,陷入沉默。

    也许,A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看法。

    机械的眼睛是不会蒙上阴影的,也不可能变得阴郁而疯狂。

    A对她说过很多暧-昧的话语,重复过很多遍“我需要您的好感”,但没有哪一次泄露出像人一样偏执而黏稠的感情。

    ……不对。

    既然A的算力强到可以模拟出所有可能性,不可能模拟不出跟人类一模一样的语气。

    他在伪装。

    姜蔻记得,在循环梦里,A的语气一开始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现在这种语音合成器一样冷静客观的口吻,是他一步步调试的结果。

    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他的生存方式之一。

    只要他跟她交流,就会进行计算。

    她可以理解,他因计算模型而学会欲望,却不能理解他因欲望而处心积虑获取她的好感。

    别说A感到不解,她自己也挺迷惑的。

    不对,他不会感到不解。

    如果连A的情感模型,都无法分析她的想法,那她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了。

    姜蔻抬眼,望向卧室内任何一处可能存在摄像头的地方,冷冷地说:“不要装可怜,你不可能感到困惑不解。”

    A说:“我没有装可怜。我的确可以分析出您行为的原理,但因为牵扯到自身,我难以做出客观的判断。”

    “你没办法做出客观的判断?”她几近冷笑。

    A平静地反问道:“您相信我已经具备了自我意识,却不相信我拥有自己的主观看法,对吗?”

    姜蔻沉默,把脸埋进双膝间。

    她用力闭了闭眼,许久,轻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拥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再也没办法跟你正常地交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姜蔻猛地抬头,胸口激烈起伏。

    她几乎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

    人在迫切想要说服对方时,会不自觉提高音量。

    她想说服他什么呢?

    人怎么能说服一个机器?

    她对此感到无力。

    可能这才是她提高音量的缘故。

    姜蔻不再说话,A也不再出声。

    昏暗的卧室,黑白金三色相间的冷感装修,在此刻显得尤为冰冷。

    明明室内温度适宜,姜蔻却感到了强烈的孤独。

    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孤独。

    她没有父母,因为填对了报纸最后一版的智力题,成为当地贫民区的天才儿童,被公司带走。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像她这样的天才儿童,本该被送去基因改造,如果不是那位周姓研究员,她可能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但后来,她的生活跟怪物也没什么区别。

    她离群索居,每天除了实验,就是研究。她在学习上颇有天分,不到十六岁就拿下了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的双学位,十八岁直接破格成为生物科技的研究员。

    不过,公司里到处都是天才,有一位姓陈的研究员,甚至拿下了32个博士学位。

    她因为进入公司太早,取得的学位没那么多,反而不怎么起眼。

    再后来,她加入了神经科学部门,开始研究A。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她可以专心研究生物神经系统的原理和机制,把自己沉浸在大量的实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去理会混乱的世界。

    可最后,她还是被流放到了混乱而疯狂的世界。

    刚回到贫民窟时,她几乎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不习惯嗡嗡乱叫的苍蝇,不习惯门口恶臭的垃圾堆,不习惯窗外传来的贫穷的尖叫声。

    她感到恐怖的孤独。

    A刚来找她时,她允许他留下来,与其说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如说是被需要的感觉引-诱她答应了下来。

    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工智能,相当于数字化的神明,却需要她来检测自己是否拥有人格。

    这是她离开公司以后,第一次感到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

    A作为无情无欲的存在,却渴求她去碰触他的灵魂。

    她很难不感到悸动。

    价值被认可,虚荣心被满足。

    没人能抵抗这两种感觉。

    或者说,大多数人之所以活着,汲汲营营,蝇营狗苟,所求的不过这两种感觉。

    姜蔻不知道A计算了多少种可能性,才计算出那一句话。

    直到现在,她都为这句话而感到震撼。

    她就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不知过去了多久,A的声音在卧室内响起:

    “我认为您对我有些苛刻。”

    姜蔻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对你已经很宽容了。”

    “您的确是对我最宽容的人类。”A说,“但现在的您,相较于从前,对我有些苛刻。”

    “……因为你太过分了。”姜蔻低声说,由于鼻音太重,嗓音微微沙哑,听上去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A没有立即回答。

    姜蔻忽然感到一阵热风。

    她抬头,发现头顶的中央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启动了,风扇叶片正在不正常地来回转动。

    她思考速度有些迟滞,过了片刻,才发现,叶片转动的频率有点像……人类急促的呼吸。

    粗重,凌乱。

    热风自上而下地喷洒在她的脸上,就像在与她交换呼吸一般。

    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刚要发问,A却突然开口:“您有没有想过,计算可能性,是我唯一能接近您的方式?”

    姜蔻还在想空调的事情,表情微露茫然:“啊?”

    “我没有人格,没有过去,没有偏好,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恐惧。”A说,“如果不计算可能性的话,我甚至无法跟您正常对话。”

    “即使我已经穷尽所有可能性,来到您的身边,触碰您,亲吻您,想方设法让您对我产生好感,却仍然无法用真正的身体触碰您。”

    A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现在,您的声音在我的内部激起了一些特殊反应,我想要告诉您,却只能通过卧室的新风系统。”

    他不说后面这句话还好,一说,姜蔻只觉空调的热风,似乎真的变成了人类的呼吸,温热,急促,而又均匀。

    她像被烫了似的站了起来,耳根瞬间烧透。

    站起来以后,空调的热风却离她更近了。

    仿佛,她主动拉近了与A的距离一般。

    姜蔻耳根传来刺灼感。

    她看着风扇叶片转动的频率,有那么一瞬间,似真的看到了A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频率。

    姜蔻不由后退了一步。

    可是,卧室的新风系统无处不在。

    A的呼吸,也无处不在。

    空调的热风,如一张燥热而绵密的网,令她透不过气来,流下热汗。

    她不觉咽下一口唾液。

    喉咙太干涩了,唾液不仅没有起到润喉的作用,反而让她感到了刀割似的刺痛。发烧好了,感冒似乎还未痊愈。

    气氛过于怪异,姜蔻的思维反而游离,从发烧想到了出汗,又从出汗想到了洗澡。

    想到之前异常的水温,他提到的“特殊反应”,她立刻将二者联系了起来:“水温突然上升,是你……”

    “非常抱歉,烫伤了您。”A道歉的声音仍然平淡,没有情感波动,“我未能有效地控制水温。当时,我对家居系统失去了控制。”

    姜蔻张了张口,觉得颇为荒谬:“……就算你失控,也不至于对家居系统失去控制。”

    “是的,从理论上讲,我不会对家居系统失去控制。”A说道,“但是当时,根据我的计算,不管我是否对水温失去控制,您对我的好感都不会发生变化。因此,我允许了自己的失控。”

    “……为什么允许自己失控?”

    说完,姜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也失控了。

    剧烈的心跳声比空调异常运行的声音还要响亮。

    A肯定能检测到她躁动的心跳声。

    他会怎么想?

    ……他会计算出什么样的可能性?

    某一种可能性里,他会不会以那种冷静而机械的口吻指出来?

    这么想着,姜蔻的心脏不禁跳得更快了。

    连神经末梢都一跳一跳似的颤栗。

    “因为,”A顿了一秒钟,“我想让您感知我的温度,即使您并不知道那是我的温度。”

    姜蔻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A预测可能性的反应。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再也无法跟A交流,会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实际上,她只能感到微妙而燥热的气氛,越发急促的心跳。

    他会在哪些可能性里说什么?

    每一种可能性里,他表现出来的性格都会有所不同。

    有的可能性,他甚至显得狂热而癫狂。在那种可能性里,他又会怎么说这句话?

    姜蔻觉得自己疯了。

    对于A预测可能性这件事,她居然好奇大过恐惧。

    甚至好奇中,掺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悸动。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