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天一整天,陈侧柏的心情都不太好。
他在永恒空间里占有秋瑜的时间太长,与她分开之后,不免出现了分离性焦虑的症状。
即使能隔空注视她,嗅闻她,仍然难以缓解焦躁的情绪。
实验结束后,陈侧柏脱下防护服,无视周围的惊叹与恭维,快步走出实验室。
他很难形容这种心理。
毕竟,前半生里,他从未如此亲密地拥有过一个人。
秋瑜太纵容他了。
即使知道,他是一头危险的怪物,拥有未知可怖的力量,随时可以置她于死地,也允许他吞没她的呼吸,把手掌放在她脆弱的颈动脉上。
如果没有她的纵容,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彻底拥有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令人……亢奋。
比注射了几百支兴奋剂,还要刺激大脑皮层。
陈侧柏换了衣服,拿起平板,看到秋瑜的消息后,冰冷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博士,是陈博士吗?”
陈侧柏微微抬眼,瞥了身后的人一眼:“什么事。”
“啊,居然真的是陈博士,幸会幸会!”来人兴奋地说。
那是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皮上一道伤疤,看上去颇为憨厚老实,眼底却潜藏着扭曲的恶意。
他上下打量一眼陈侧柏,快速地说:
“我家人患了不治之症,急需生物科技的救治,正好他们需要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跟你说几句话。我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陈侧柏声音没什么起伏:“生物科技救治你家人的概率不到1%。回去吧,你被骗了。”
他抬起手,手心向内,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年轻人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冷笑一声:
“就知道你会挑拨离间,尊敬的、受人敬仰的陈博士!来这里之前,公司什么都告诉我了,包括你是一个怪物的事情!”
“真讽刺啊,所有人都拿你当救世主,认为你能研制出根治芯片病的药物……没想到你根本不是人类,只是一滩恶心的肉!”
他似乎被生物科技注射了某种药剂,每说一句话,面部肌肉就激烈抽搐一下:
“因为你是个短命的怪物,你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给你陪葬!”年轻人盯着陈侧柏,脸上的笑容逐渐阴森狰狞,“我虽然不像你那么有文化,但基本的生物学常识还是懂的,突破人类极限的基因改造手术,会造成DNA双链断裂……过不了多久,你又会变成一滩恶心的肉!”
尖利的斥责,狰狞的面容,莫名其妙的恶意。
陈侧柏对此毫不陌生。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撞见年轻人这样的人。
他们受认知所限,只相信“眼见为实”,并不知道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有可能造假。
比如,神经阻断药这件事。
公司占据舆论高地的手段,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还要迂回和复杂。
从冷漠、不苟言笑、毫无人情味,到他不愿意量产神经阻断药的真相。
将舆论引向他们最乐意看到的方向。
不过,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段,只能针对文化不高的底层人的同僚只觉得无聊。
但就是底层人群最容易被煽动。
几年前,神经阻断药刚被研发出来时,为了给他施压,陈侧柏见过太多这样无知且愤怒的人。
他关上平板,正要去换衣,接秋瑜下班。
就在这时,年轻人突然露出一丝讥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老婆是高科高管的千金秋瑜吧……她知道你是一滩恶心的肉吗?”
陈侧柏一顿,停下脚步。
年轻人其实根本没看出陈侧柏这一动作的含义,但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啊,原来她知道啊!那她为什么没有跟你离婚呢?不会还对你抱有希望,觉得你会让神经阻断药在全球发行吧?”
这是陈侧柏精神最癫狂的时刻的幻想。
后来,他无数次为此感到歉疚。
年轻人骤然点出这一点,令他戾气陡生。
年轻人一辈子都是个小人物,几乎没跟陈侧柏这种级别的人打过交道,此刻他却肆无忌惮地讽刺、谩骂陈侧柏。
这种感觉,令他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眼底的恶意也越来越深。
他敏锐地察觉到,秋瑜是陈侧柏的痛点,正要继续扭曲陈侧柏和秋瑜的关系,突然感到一阵森冷、恐怖、强大到令人骨节嘎嘎作响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人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眼睛如鱼眼般凸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陈侧柏神情冷戾,居高临下,垂在一侧的手无声覆上黑色液态金属,形成凛冽的刀锋,令人胆寒。
年轻人甚至来不及求饶,就感到喉咙一凉。
空气灌入喉管。
他瞪大双眼,发出“嗬嗬”的气声,随即眼神涣散地仰倒在地上。
年轻人倒地的一瞬间,后面就响起了脚步声和尖叫声。
很明显,这是一个圈套。
目的是为了录下他发狂杀人的样子。
这个年轻人要么潜意识被清洗了,要么被公司注射了某种药剂,唯一的作用就是刺激他失控。
陈侧柏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把扯下溅血的白大褂,随手往旁边一扔,大步朝外走去。
但他倦怠至极,懒得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存着一丝阴暗的心思。
想知道,秋瑜会怎么安慰他。
时间静止时,他曾直白地告诉秋瑜,他有多么卑劣,喜欢撕开伤口,博取她的怜爱和安慰。
虽然话音刚落,她就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但之后安慰了他很久。
那是一种比酗酒更加让人着迷的感觉。
酗酒,只能让人短暂地兴奋,随即思维就会像深陷泥沼一般迟缓。
秋瑜却能让他持续昂奋。
正如此刻。
与公司有关的一切,都令他厌倦到极点,不想在这里待上哪怕一刻。
然而,从另一角度,他却看到秋瑜正朝公司赶来。
她从来都笑容甜美灿烂,此时却面无表情,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把微型-冲-锋枪。
她几乎没有在靶场以外的地方碰过枪,却为他选了一把杀伤力最强的冲锋枪,启动了超跑的防弹模式。
陈侧柏呼吸粗重了一瞬。
他本可以立即赶到她的身边,但出于一种狭隘的欲望。
他站在原地,看月亮向他奔来。
第68章
Chapter
31
一路上,
秋瑜接到了十多个电话,大多是她爸妈打来的。
他们勒令她立即停车,等悬浮车过来接她。
砰砰砰砰砰!
枪口火光迸射,
子弹乱飞,转眼间便打空弹匣。
那架无人机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火力,
瞬间坠落在地。
但她面临的威胁,
并不止无人机。
驶入生物科技大厦的范围,到处都是活尸一样的变异种。
然而,
公司大厦周围除了公司员工,
也有普通人。
可能是保洁,可能是过来观光的游客,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接受军事训练的实习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面对变异种,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不觉间,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秋瑜瞥了一眼超跑的显示屏,雨水的pH并未超标。
简直是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如果是普通的兽群入侵,不会让人感到恶心,想要干呕;野兽的外形再怎么难看,也在人类的接受范围之内。
这群变异种,完全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生物。
而且,硅化皮肤可能使它们逃脱红外雷达的追踪,这对于夜间作战人员是致命的。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公司想要打赢舆论战。
想从舆论上,将陈侧柏置于死地。
如果陈侧柏没有那么强大的心智,也没有进入另一维度的能力,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陈侧柏没有偏执到只能看到她,就算他侥幸活下来,也会因背负太多人命而喘不过气。
即使,他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秋瑜再一次感到强烈的厌倦。
她提着冲锋枪,背着补给包,走出超跑,摔上车门。
变异种的血液是蓝色的,与人类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泛着污水般的怪异虹光,共同汇入下水道。
公司大厦附近,仍在滚动全息广告。
已是傍晚时分,不少霓虹灯接连亮起,明灭闪烁。合成肉广告的霓虹灯,蛋白营养剂广告的霓虹灯,枪械店的霓虹灯……中文、日文、英文、西班牙文;红色、蓝色、黄色、紫色、紫蓝色。
这是一座包罗万象的城市,自然也拥有包罗万象的霓虹灯。
枪声,鲜血,雨雾,霓虹灯,全息广告,共同呈现出末日般恐怖却瑰丽的景象。
城市在侵蚀霓虹灯,霓虹灯也在侵蚀城市。
枪声响起,鲜血飙射,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伴随着地面尖叫声的落幕,全息广告也随之结束,激情却空洞的旁白响彻四周:
“保障人身安全,就选生物科技。”
“生物科技,对您的敌人进行精准打击。”
秋瑜一阵反胃,呕吐欲直冲喉咙,转头干呕了几声。
她从未如此厌恶这座城市。
想要逃离。
到一个安静、温暖、没有枪声与利益纷争的世界去。
秋瑜眼里涌上生理性的泪水,第一次这么想念陈侧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黏腻的脚步声,仿佛两栖动物在陆地上拖泥带水行走的声响。
同一时刻,一个身影闪电般扑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拔出电磁枪,在晃动中精确瞄准变异种的关节:砰!砰!砰!
顷刻间,变异种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秋瑜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正着,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臂如铁箍般勒在她的腰上。
头顶传来对方冷峭微哑的声音:“这里不安全,我带你离开。”
是个女人。
秋瑜微怔,抬头。
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性,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姣美,仿佛鲜洁的银白色山茶花,脸上却没什么情绪,看向她的目光也毫无关切,似乎救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是出于个人意志。
秋瑜蹙眉:“你是高科的安保人员?”
女子微讶:“不是。我是附近的医生,过来参加救援行动而已。”
话音未落,她又迅速举起手上的电磁枪,瞄准不远处的变异种:“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去救别人了,我必须救十个人才能下班。”
秋瑜:“……”
她想得没错,这女子救人果然是为了完成任务。
秋瑜摇头:“你去吧,我要去里面找个人。”
女子诧异地看她一眼:“行。”
她想了想,一把攥住秋瑜的手腕,往她芯片塞了一张名片:“我叫周姣,员工编号TSZ你要是反悔了,不想找人了,可以联系我。如果我还在这个辖区的话,肯定会回来找你。”
芯片虽然开启了飞行模式,但还是能接受面对面传来的文件。
秋瑜没有拒绝,周姣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最后一个人,就当留个纪念吧。
她说:“好。”
周姣比了个OK的手势,同时抬起另一只手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又帮她消灭了一头变异种,然后,转身步入濡湿的雨雾中。
秋瑜目送她离去,打起精神,朝公司大厦走去。
秋瑜两个手刀解决了他们,继续前行。
其实,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只是她不是那个清醒、温柔、一尘不染的人。⑴
她有欲望,有梦想,有虚荣心。
她渴望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渴望摆脱父母的管辖做出一番成绩,渴望爱慕的人也爱她。
她与每个人的适配度都80%以上,很难说不是因为她一直在有意迎合他人。
她错误地以为,只要有很多人喜欢她,就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安全感与归属感。
就能消解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然而,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在这个世界获得归属感。
她太天真,太贪婪,不喜欢这个世界,又没有改变世界的野心,于是活得茫然无措,直到对上陈侧柏晦暗灼烈的目光。从那以后,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个人生活在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里,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对她来说,却像是终于找到了那个一尘不染的世界。
她并不清醒,也不温柔,陈侧柏也绝非一个温柔的人,不管何时何地,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也总是在她身上留下激动的紫痕。
这样一个人,却为她创造出了一个永恒空间,并且愿意与她永远待在那里。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那个世界比现实世界要好太多呢?
秋瑜一直往前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她的动作逐渐冷酷、果断、高效,每一次抬枪、射击,都直击命门。
她逐渐知道,打变异种哪些部分,能使它们最快失去行动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来到公司大厦的门口。
大门已拉起警戒线,两个安保人员看到她,眉头一皱,走上来,似乎想要阻拦她。
秋瑜毫不犹豫地端起冲锋枪,瞄准他们的脑袋,冷冷地说:
“让开,不然我开枪了。”
冲锋枪的后坐力太大,震得她手腕发麻,弹匣也所剩无几,这是最后一个弹匣,但她无所畏惧。
他一直没有出现,一是她尚能应付眼前的情况,二是估计想看她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有时候,他似乎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不,他就是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需要她不停地示爱,无条件地纵容,坚定不移地选择。
砰砰砰砰砰砰!
冲锋枪一向精度不高,靠强大的杀伤力取胜。不少成年男性在这么高强度的射击下,都有可能手腕脱臼,偏离准星。
秋瑜却自始至终都稳稳端着冲锋枪,冷静优雅地完成了一个人体描边:
“还不滚?”
两个安保人员级别不高,只是想混口饭吃,并不是真的想给公司卖命,听见这话,麻溜地滚了。
秋瑜正要继续往前走,手臂却被一只手扣住。
触感冰凉,无疑是陈侧柏的手。
她回头,与他视线相对。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各色霓虹灯将天空衬成了浑浊而腐烂的淡紫色。
变异种的尖啸声、人群的惨叫声与尖叫声、全息广告-机械而空洞的旁白声……在这一刹那快速远离,化为朦胧的白噪声。
陈侧柏一身白色,领口略微溅了一点血污。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贪婪、痴迷、令人毛骨悚然。
让她想起了那个清晨,无意中察觉到他几近露-骨的视线,沉重而灼烫地压迫在她的后颈上,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此,故事开启了另一篇章。
她也迎来自己的新世界。
找到他之前,秋瑜想过会对他说什么,可能会骂他一顿,可能会安慰他一番,可能会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哭。
鼻尖一酸,泪眼朦胧,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
陈侧柏走近,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他低声:“你又为我哭了。”
他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指上,有那么几秒钟,指腹似乎化为沸腾的黑色黏物质,形成一个古怪可怖的漩涡,将她的眼泪尽数吞没殆尽。
秋瑜一把攥住他的手指,脸上仍挂着泪,有些恼怒:“不许再做这么掉SAN的事情!”
陈侧柏反扣住她的手,用冷硬的侧脸轻蹭了一下她的手背。
他问:“你看到新闻了?”
“看到了。”
他说:“我杀了人。”
“我知道,他肯定说了很难听的话。”
“我还在进化,”他说,随着话音落下,漆黑液态金属迅速覆上他半边身体,另一半则悄无声息地攀到她的身上,如同一个黏稠的茧,拉出致密的细丝,“进化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捕猎你。”
秋瑜被这些东西弄得头皮发麻,很想扯下去,但想到他肯定会发狂,裂殖更多到她身上,默默忍了:
“我知道。”
“可能到最后,我还是会带你去那个永恒空间。”他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想跟你永远在一起。哪怕突破人类寿命的极限,会让你感到痛苦。”
“……嗯,这一点我不同意。”
陈侧柏倏地收紧手指,攥得她手掌生疼。
“不用等到最后,”秋瑜忍不住笑了,仰头,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微笑,“我现在就想去那里了。”
·
从脏污灼热的垃圾山,到宏伟奢华的公司大厦。
从挣扎求生,到“底层人民的希望”,再到恐怖狰狞的怪物。
从压抑,到放纵。
始终有一个人,视他如一。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高低贵贱,是否面目可憎,是否贪婪癫狂,她都能无条件包容。
在这座混乱、疯狂、麻木的城市,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月亮。
也是他唯一想要抓住的月亮。
(第二个故事·正文完)
第69章
Chapter
32
【1.永恒】
人对“永恒”这个词,
总是向往又恐惧。
秋瑜也不例外。
她担心时间一久,自己会感到无聊。她一露出无聊的表情,陈侧柏肯定会患得患失,
胡思乱想。
他一胡思乱想,
必然会发疯。……虽然陈侧柏发起疯来挺带劲的,
但秋瑜觉得,为了可持续发展,
还是不要轻易招他发疯的好。
秋瑜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想给陈侧柏打个预防针。
陈侧柏却说:“你不会无聊。”
秋瑜感觉他在吹牛逼。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莎士比亚有一句名言,
叫做“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
现在,
他们就在拥有无限空间的果壳之中。
更让秋瑜诧异的是,现在她能从这个“果核”里,看到现实世界,
只是现实中的人一无所知,甚至碰不到他们。
……简直就是神的视角。
秋瑜惊讶、欣喜、看到新鲜事物或起恶劣趣味时,
瞳仁就会像猫似的变得溜圆。
陈侧柏忍不住轻掐住她的脸颊,
吞没了她惊喜的呼吸。
他现在情绪一激动,身上就会裂殖出大量的漆黑黏物质。
如同黏稠绵密的蛛丝,一层一层地裹缠住她,在她的皮肤上蠕动、蔓延,拉出胶状的黏丝。
每次,
秋瑜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她表现得越抗拒,那些黏物质就裂殖得更快,
在她身上也裹缠得更紧,仿佛怎么也撕不干净的胶纸。
她只能强迫自己去习惯那种黏乎乎的感觉。
陈侧柏垂眼,见她眼中露出几分可怜的迷离,仿佛深陷黑色的浪潮,却无力挣脱。
她不知道,这副表情,并不会让他感到怜惜,反而会催生出一股恐怖的破坏欲。
那是一种畸形、癫狂而又混乱的冲动。
明知这是自己最爱的人,牺牲一切也要保护的人,却总想捕猎她,挟持她,进犯她。
为了不被冲动俘虏,陈侧柏离开她的唇,松开她的脸颊,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胛骨:
“去前面看看。”
【2.梦中情屋】
就像在玩一个拟感沙盒游戏,世界因她的意志而变化,以她的意志为基准。
她可以令房屋平地而起,也可以令鹅毛大雪倏然落下。
秋瑜看不惯自家公寓很久了,立刻兴致勃勃地想再造一个。
秋瑜随手“造”出来的那两个房屋,很快就塌了。
原因很简单,她“造”的时候,压根没有细想材质,也没有设计地基,房屋就像一堆草草堆起来的积木,坍塌是正常现象。
秋瑜一脸苦恼:“……这怎么可能建得起来!”
现实中的“沙盒游戏”,墙、地砖、房檐都是系统预设好的,她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竖起一面墙;
在这里,她却需要先构想出建筑材料所需的成分。
比如,她想要创造出一块砖头,必须先想出砖头的化学成分,再想出每种成分的化学式。
光有化学式也不行,小到分子中的原子数目,大到每种成分的重量比例,温度、压力、反应速率和生成物的结构也必须考虑在内。
这不是游戏,这是一场计算量极其恐怖的考试。
秋瑜寒毛倒竖,几乎生出了逃遁的想法。
陈侧柏轻笑一声:“你想造怎样的房子?”
“……这里可以用芯片吗?”
“可以。”
跟陈侧柏在一起久了,秋瑜已经能从他简短的话语中领会到无限含义。
他说“可以”,意思就是,她在这里不仅能用芯片上网,而且绝对安全,神经不会受到芯片的损害。
秋瑜启动芯片,把自己的“梦中情屋”发给了陈侧柏。
那是一幢建造在山野里的别墅,整体结构简约清爽,卧室四面都是落地窗,正对成片的杉林,既能晒太阳,又能听雨声。
阳台更是直面雪峰,天高地阔,残雪鲜烈,隔着影像都能嗅到那股清冽干爽的空气,仿佛能将体内的浊气涤荡一空。
秋瑜寻思着,造一块砖头都那么难,积石成山、植木成林、创造出生机勃勃的丛林,岂不是更难?
她正要让陈侧柏量力而行,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
山脉隆起,地面开裂,清澄的雪水自山巅淌下,形成清澈见底的溪流;嫩绿的树苗拔高,逐渐茁壮,开枝散叶,顷刻间化为幽静茂密的杉林。
秋瑜睁大了眼睛。
她甚至看到了鹿和盘羊,早已灭绝的动物。
陈侧柏的计算能力太恐怖了。
跟创造一块砖头不同,想要创造出生物,意味着他必须从生物体的细胞结构开始构建,同时模拟出生物体的生命周期和生活方式。
以鹿角为例,倘若要创造出符合生物学规律的鹿角,就必须明确鹿角的化学成分、结构、形状、大小、作用、生长速度和生长周期,小到钙磷镁,大到角的长度和直径。
仅仅是在脑中想一下,她的CPU就快燃起来了,陈侧柏却创造出了一头会觅食、会喝水、有视觉感知和嗅觉功能的鹿。
而这只是开始。
紧接着,白色别墅拔地而起,跟她的“积木小屋”不同,这幢别墅结构优美而稳固,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甚至可以看到整齐镶嵌的木地板、干净的大理石吧台、噼啪燃烧的壁炉。
壁炉台上,还有他们的婚纱照。
陈侧柏是故意的。
她记得自己拍婚纱照时,兴致并不怎么高昂,壁炉台上的婚纱照,她却笑得灿烂肆意,笑花直接从眼角泼到了酒窝。
秋瑜本想调侃陈侧柏两句,话未出口,滚烫的泪意先涌了上来。
她只能轻轻地抽噎一声,转过身,把头埋进陈侧柏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她早该知道,有他在,她怎么可能无聊。
【3.玩家与NPC】
秋瑜发现,陈侧柏简直是全知全能,她想要什么,他都能随手给她造出来。
最近,她看视频,迷上了一匹试管培育的白色阿拉伯马。现实中,那匹马并不对外出售,估计流入了某位富豪的私人马场。
陈侧柏见她喜欢,就在别墅不远处,造了一个小型马场,又造了几匹颜色不一的阿拉伯马,供她骑乘。
秋瑜懂了,陈侧柏才是沙盒游戏的玩家,而她只是游戏里需要玩家帮忙的NPC。
陈侧柏瞥她一眼,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喻。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患得患失。
换作以前,他早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惩罚性地吻了上来,哪里像现在这样,仅是冷冷地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