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从里面走了出来。白忍冬面上一喜:“师尊!”
钟隐月淡淡点了点头。
青隐从他身后跳了出来。白忍冬见到她,又连忙点头:“师姑祖!”
青隐也点点头当做回应。她没有多停留,
轻快地跳过去了几步,与白忍冬擦肩而过,径直离开了。
钟隐月把木门关上,扬手就把几道仙锁重新挂在了门上。
他回头:“这一大清早的,
你有何事?今日不是没有早课吗?”
白忍冬忙说:“师尊,昨日秘境出了那么大的事,
长老们又在上玄山宫中待至深夜,
弟子也对这些事挂心得很……弟子昨日被突然传至乾曜长老那边,其实事出有因!弟子也看到了始作俑者的脸,想着得要告诉师尊,才一大早就来寻师尊了!还请师尊一定要听我说!”
真巧,我也知道了。
钟隐月波澜不惊地想着,
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串玉珠来,
拿在手里捻着。
不论怎么说,都不能被白忍冬看出来,
钟隐月已经知道了。
于是钟隐月面上淡然地点着头。
“我知道你昨日突然被传走。”钟隐月说,“此事长老们也商议过了。乾曜长老同我说,
你去时,他们正巧在杀一妖兽。那之后,他们又遇到了两三只妖兽,你都在旁协助他们击杀了。”
这话是真的,耿明机昨日真在长老大会上这么说了。
他边这么说边偷偷打量钟隐月。挺巧,他那眼神偷偷飘过来的时候,钟隐月也在偷偷打量他——双方都想偷偷瞧瞧在提到天赋异禀的白忍冬的时候,对方都是如何想的。
些微的表情变化,是能把握对方心思的最直接观察方法之一。
于是他俩四目相对,发现彼此都有这个心思的时候,钟隐月笑了出来。
耿明机表情一沉,后面的话也压低了声音,似乎很不高兴。
“乾曜长老说,你的剑法不错。”
钟隐月往旁走了两步,坐在了一把罗汉椅上。
他往后一靠,双腿一叠,手放在了膝上。
抬头一看,他就看到白忍冬神色怔愣,还红了脸。
钟隐月眯了眯眼。
他装作没看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继续捻了两圈玉珠:“乾曜长老既然觉得你剑法不错,你若是有意,过些日子待他不忙了,也可以去乾曜宫修一修剑法的课业。”
“多谢师尊替弟子着想……但还是不必了。”白忍冬喏喏地,“虽说乾曜长老对弟子多有赞许,实在感激……可弟子,还是不太……”
他后边的话说不出来了。
他说不出来,钟隐月倒是明白:“你还是不喜欢乾曜长老?”
白忍冬点了点头。
那或许还能救一下。
钟隐月想,至少还讨厌乾曜。
钟隐月没有再说话,他捻着手上玉珠,望着乖乖负手站在眼前的白忍冬,一时沉默。
青隐是不会说谎的,她没必要捏造事实造谣一个弟子。白忍冬如何,都不会影响她的地位和其他一切。
都是活了万年的狐狸了,这点儿弯青隐不至于绕不过来。
再说白忍冬。
沈怅雪既然看他不顺眼,心中也那般郁结,那他自然和白忍冬活在同一个屋檐底下都是折磨。
他要是不高兴,钟隐月当然能为他做所有能做的事,不能做的也可以努力把它变成能做的。
只是……
钟隐月开始忧愁,不知该把白忍冬送到哪儿。
昨晚被沈怅雪哄得头昏脑涨,他一个嘴快就说了会送到乾曜门。
可真能把白忍冬送到乾曜门吗?
他这次也算是改好多了,没再像原文那样走偏。如果让他去乾曜门,怕不是又要变回原书剧情线那般了?
他这次的确是好多了。
钟隐月这么想着,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他暗暗将整本书里的白忍冬单独剖出来,回味了一番。
这么一说,原书里白忍冬的性格就是一个阴郁的一根筋,眼里就只有修为和剑法的阴暗地雷男。
之前看书时有沈怅雪在旁边为他的那股阴暗劲儿中和还不显,这会儿钟隐月再细细回味,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下这本书来的。
白忍冬的性格有点糟糕。
离开沈怅雪,钟隐月终于慢了很多拍地回过味儿来了。
他突然又慢了好几拍地再想起来,这原文作者好像脑子就有点病。
钟隐月看书不看人,网文作者的瓜没吃过几口,也没听过。他隐约记得似乎听过几句流言,但这会儿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作者的破事儿这会儿不重要。
重要的是白忍冬……不论如何,得让他避开乾曜门。
毕竟他是主角,这个秘境篇乱成这等破样,他也按着剧情线拿到了他的剑。庆典上钟隐月那般拦着,他也以炸了玉鸾山山头为代价觉醒了异灵根。
有些不能避开的大事,似乎就是不能避开。若是送回乾曜门,等他日后说不定真的又被偷袭,乾曜长老说不定又要来抓沈怅雪去秘境找死。
不论如何,钟隐月得规避一下风险。
再说也不能让他更长歪。
可说起来,青隐刚刚在里面的书房里说的那些话,同样让钟隐月在意。
如果她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就证明白忍冬其实也没长好到哪儿去。乾曜门的成长环境因素虽然也是一部分,但他说不定骨子里其实就不是什么好的。
他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好久都没开口。白忍冬在一旁等得久了,终于是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师尊……”
“嗯?”
“弟子方才说的……”白忍冬小声道,“师尊,师尊能听弟子说吗?”
“你说。”
“其实……弟子,昨日被传至乾曜门,是因为中了法术!”白忍冬咽了口口水,“师尊,是沈师兄将弟子带离师尊身边,到了一处空地,为弟子布下法术,把弟子送到乾曜门那边去的!”
钟隐月睁大了眼睛。
他歪歪身子,一脸疑惑地把上半身前倾过去:“他把你送走干什么?”
白忍冬一哽:“弟子也不知……可是师尊,此事千真万确呀!”
“可说什么千真万确,都只是你动了动嘴皮子而已啊。”钟隐月说,“你可有什么实证?”
“我……”
白忍冬活跟喉咙里卡了块石头似的,“我我我”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什么。
他哪儿会有实证。
钟隐月想笑。他努力憋住,板着一张疑惑怀疑的脸道:“再者说了,沈怅雪那是天决门的门面。这天决门是天下第一,他沈怅雪更是门里数一数二的剑修,还曾是乾曜门门下最出名的首席大弟子。如今到了这边来,就算是移籍了,那地位也是未变的。”
“他这般修为,为人更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从不厌弃嫉妒同门,平日里有什么事都会照顾着师弟师妹。这才与你呆了几天,他有什么理由要在秘境里铤而走险把你送走?有什么好处?”
白忍冬更无言以对了,脸憋得通红。
“师尊!”白忍冬说,“师尊,我是真的被沈师兄传走的!沈师兄在将我送走时,还曾对我说……‘进地狱吧’!”
“说的什么?”
钟隐月莫名其妙。
见他仍是不信,白忍冬干脆扑通一声跪下,砰地给钟隐月磕了个头。
“师尊!师尊就算再偏心沈师兄,可沈师兄都已对我下如此毒手了!这次幸好是落至乾曜长老之处,若是他将我送至终焉之地,我岂不是连在此处向师尊禀告的机会都没有了!”
“师尊是仙门长老,修道之者不可偏心,须得心怀苍生,胸有天下大公,方能得封仙位!这是师尊的教诲,师尊万万不可偏心沈师兄!”
还不让偏心了。
钟隐月心中呵呵地笑,面上无动于衷。
“行了,别说用不着的了。”钟隐月说,“我若是真如你说的谁也不偏心,你早死在山头上了。”
白忍冬沉默。
钟隐月继续:“没听懂吗?我是说,我若当真不偏心,所有人一视同仁,你都不知道被冻死在山头上多少回了。倒是你,你嘴上说着不能偏心,可你是否瞧见邱戈和窦娴是如何对他的了?在原来的山门里便不得重视,空有其名,乾曜长老在大会上随口就能污蔑他偷盗,你想没想过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不知真相,猜想也能猜出个大概吧。”钟隐月说,“这般的人,来了我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一来就生了大病。他那样温和随意什么都行,我不偏心,谁偏心他?你瞧瞧你,你偏心他吗?”
“……”
“你知道他过的什么日子的,你若说你糊涂你不知道,我是不信的。”
钟隐月说着,站起了身来。他捻着手中玉珠,慢悠悠地往外走,“仔细想想,我倒不是不了解你。你从前自卑胆小,生怕会被逐下山再去流浪。你日日吃了这顿没下顿,你怕了蓬头垢面与狗抢吃的的日子。”
“所以你即使在这儿不被人当人看,被赶出去扫地冻得满手脓疮,你也认,因为至少我给你一顿饭吃,至少你师兄师姐还是好的,会关心你,多给你些饭吃。”
“你需要那些饭食,所以你留在这儿。”钟隐月背对着他,“你没有灵根,所以你认了。你很恨自己的平庸,所以那些饭你都是咬碎牙咽进肚子里的。”
“你恨自己,你又不得不接受就得这么平庸地在山上过一辈子,蹭一辈子吃的。可是你后来有了异灵根,一瞬间就变成了人上人。”
“你这个人,剑法便向来爱剑走偏锋,雷术更是,所以人也向来极端。”钟隐月说,“无灵无根时极度自卑沉默,一朝天赋异禀又更是自视甚高。你如今,越发眼里容不得沙子了,不许旁人不喜爱,眼下连我偏爱谁都要来指点一番。”
白忍冬的头埋在臂弯里,没说话。
“若论偏心,你炸了玉鸾山时,我不问责,你怎不说我偏心你,心无大公?你习雷咒又炸山宫,怎又不说我偏心你,心无大公?你随我卫道,我只赐你一人宫中上等仙剑时,你怎不说我偏心你,心无大公?”
“心在你身上,便不是偏心。待我去关怀另一身世比你更凄惨的弟子,便是心无大公?”
“不要将话说得这般漂亮了。直说如何?你就是想要所有人的喜爱,不是吗?”
白忍冬搁在地上的手猛地攥紧起来。
他声音弱弱地辩解:“师尊误会了,我没有此意……”
钟隐月冷笑一声。
“你若只说沈怅雪对你下黑手,我便也不会说这些。你骗得过那几个小孩,骗不过我,我比你都要更了解你一些。”
钟隐月朝他一笑,“你沈师兄的事,我心中自有定数,不劳你在此处多忧心了。回去吧。”
钟隐月不愿再多说,说罢就要走。脚刚抬出去,白忍冬又喊:“师尊!师尊留步,弟子还有事要说!师尊可以误会弟子,但为了师尊,为了玉鸾山宫,请师尊听我说到最后!”
钟隐月:“……”
怎么还跟玉鸾山有关系了?
第072章
柒拾壹
钟隐月虽然很想一走了之,
但他又想听听白忍冬还要说什么。
于是他停了下来,转过头。
他一言未发,但面上一挑眉,
无言地用表情示意白忍冬继续说。
见他给机会,白忍冬面上一喜。
白忍冬忙说:“这次秘境之行,弟子与乾曜门的人同行时,
听乾曜门的师兄师姐和乾曜长老说……沈师兄的事,似乎……另有隐情。”
钟隐月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他笑了声,
把身子转回过来:“什么隐情?”
“弟子……也尚且不知。”白忍冬说,“只是乾曜长老说,
沈师兄……其实,根本不必敬重,他其实是这山门中,最……”
后头的话,
有些难以启齿。白忍冬嘴唇哆嗦了几下,始终没说出口。
他说不出来,
钟隐月也不说话。
好半晌,
白忍冬才终于把后面的话憋了出来:“乾曜长老说,沈师兄……其实,没有天分,还曾经在暗地里因此背叛过乾曜门!”
钟隐月:“……”
钟隐月突然知道传谣是怎么越传越离谱的了。
钟隐月问他:“你信吗?”
白忍冬又砰地把脑袋磕了下去:“师尊,弟子也是不信的!可是此话是乾曜长老说的……弟子只是觉得长老话中有话,
是在暗示什么,
所以,想来把这话告诉师尊!”
“若是乾曜长老当真话中有话,
沈师兄若当真叛离过乾曜门,那日后还有可能叛离师尊的!师尊,
不论如何,既然乾曜长老说了此话,此事就有一探究竟的必要!”
“弟子知道师尊偏心沈师兄,可是师尊,事关玉鸾山呀!”
他的话太长,钟隐月听着听着,就往旁边走了两步,靠到了一旁的桌柜上。
他半倚着桌柜,捻着手上玉珠,听完这些话,噗嗤笑出了声。
他笑得跟听到了个什么笑话一样,闷声笑个不停。
白忍冬被他笑出了一后背冷汗,跪在地上,忽然不敢动弹。
钟隐月笑着,慢悠悠地将手中的玉珠在手掌上缠了几圈。
他突然猛一抬手,啪地将玉珠摔到地上。
登时珠碎玉裂,侥幸没碎的几颗咕噜噜地滚了满地。
钟隐月一句话都没说,回身就走了。
白忍冬跪在原地,一动没敢动。
钟隐月登登出了山宫,没注意到一旁的宫墙外,站着一个青隐。
青隐目送他气冲冲地离开了。
钟隐月一走就是一整天。
待到日落西山,他才去叫温寒去宫里把人领走,还让他告诉白忍冬,三天内不准出宫舍。
他表情不好。
温寒领了命,连忙走了。
下完禁足令,钟隐月心里还是不痛快。
他嘟嘟囔囔自顾自骂了几句,动身去山宫后面挖了几坛子酒出来。入夜后他回了山宫,坐在院里开了一坛子酒,给自己灌下去了半坛。
正是春时,月光皎洁。喝着喝着,钟隐月趴在桌子上,把酒杯捏在手里晃了一晃,天上那轮明月便入了杯中,随着酒液轻荡了几分。
醉意有些上头,钟隐月一时看愣了神。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喝什么闷酒?”
钟隐月一抬头,看到青隐趴在山宫屋顶上。
她从山顶上跳了下来,在空中幻化回了人形。
钟隐月见状,伸手朝宫里一拉,手中雷光立现,随之入了宫去。
玄雷立即拉住一把椅子。钟隐月抬手一拉回,那把椅子立即随着雷光出了院子,在他身旁一刹车,稳稳当当地停住了。
青隐走过来,顺从地坐到了这把椅子上。
钟隐月趴着的是个石桌。他从一旁拿出个新酒杯来,给青隐也倒上了一杯。
放下酒坛,钟隐月叹了口气。
“我就是突然发现,又看走眼了。”钟隐月说,“不瞒师姑,这是我第二次看这小子看走眼了。”
青隐拿起酒杯送到嘴边:“何来两次?”
“第一次,他拜到耿明机门下,怯生生地管沈怅雪叫师兄。那时候他拿剑都拿不稳,说话跟蚊子嗡嗡似的。他从前那般苦,终于得了个待人温和的师兄,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二人日后一定会跟他惺惺相惜。”
“谁知他后来越发冷淡。自己闯了祸,沈怅雪帮他顶;自己受了伤,沈怅雪帮他治;自己被人暗算,沈怅雪帮他扛……可他还是越来越冷淡,好像这一切对他来说,都理所当然。”
“慢慢地,我有些看不上他了。可后来又因着他给沈怅雪送了药,我想着可能是他爱害羞,是他脾气就那样,其实本性不坏……可后来,他死了,他自己亲口说出了……理所当然。”
“我本对他大失所望的。可几月前我来了这儿,瞧他因着我做了些多余的事,心中所想有所改变,我便想着或许他本性不坏,只是跟着耿明机学坏的。”
“我想若能学好,便也是极好的……可今日,又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说着说着,钟隐月又笑了起来。
他一扬头,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又看走眼了。我这个人……真的很容易把人看走眼。”
“他今日在山宫里说的话,我也听到了。”青隐说,“他今日所说,与昨日可真是大相径庭。这小子如今张嘴就谎话连篇,心性定是不好的。不过你既然知道,我也就不多说了……”
“不止如此吧。”钟隐月笑着,“师姑,你也不傻,我也不是被这种话就能蒙过去的,直说得了。”
青隐不说话了。
她看向钟隐月。钟隐月脸上因着酒意已经红了一片,笑意却越发浓了。
可那眼睛里面的笑却满是嘲讽。
青隐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也跟着笑了。
她这样,钟隐月也又笑出了声。他拎起空酒杯,手抵着额头,笑到最后,声音都干裂了。
最终,钟隐月放下酒杯,往后一仰身子,看向天上的月。
一会儿的空,钟隐月脸上已经没了笑。
“他说他讨厌乾曜的。”他呆呆地看着天上的月亮,自言自语道,“若是讨厌,那定然不会相信这种说辞……我早该想到的。若真是好心性,又怎么会在原来时就因为三言两语而那般对他。”
“他本来就善妒的。善妒、功利、自私……他想要地位,想要力量,所以有过修炼太过而险些走火入魔的事。”
“……乾曜一定告诉他了,我知道的,他一定已经知道了……沈怅雪是灵修。”
“你倒真不傻。”青隐看着他的眼睛,“那小孩在外流浪多年,尽管自卑,警惕心却并不低。若是只同他说那只兔子废物,他便不会信,毕竟兔子名声在外;若是只说兔子叛门,他更不会信,因为乾曜与你不交好,把那只兔子让给你时他也是心不甘情不愿,顶多算是背后气不过而嚼几句舌根。”
“要想让他相信,乾曜就一定要有理有据。这理与据,便是灵修之事。”青隐说,“这可真是好用的说辞。不论有什么功劳,只要加上一句他是个灵修,那便全都成了无用功。”
钟隐月不说话了。
他沉默不语,望着月亮,忽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怪不得原文里这主角忽然就变得冷淡了。
因为他从耿明机那儿知道了沈怅雪是灵修。
耿明机告诉了他,灵修在仙修界就等同于凡世奴籍的存在。
这让白忍冬知道了,自己也能把人踩在脚底下……对一个被欺压过的人来说,这是多大的“好消息”。
那一刻起,他也有了能对人白眼相待,欺压他人的能力。
从一开始,白忍冬就注定不会高看沈怅雪一眼。所谓的惺惺相惜,也只是沈怅雪做的一场梦。
沈怅雪或许早就梦醒了,他早知道这一切就只是黄粱一梦。
钟隐月直起身。青隐从旁拿起更大的两个杯子,给钟隐月满上了一大杯酒。
“喝吧。”青隐说,“错付便错付了,反正如今也还没付出太多,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钟隐月没再说话,点了点头,拿过酒杯,对嘴就开始吹。
青隐望着他一会儿的空就干了一杯,随口问了句:“你酒量如何?”
这酒辛辣,极容易醉。这一大杯下去,钟隐月脸上更红了。
他上半身一晃悠,一拍胸脯就喊:“海量!”
一炷香的时间后,“海量”哥砰地倒到了院子另一边的一把摇椅上。
他抱着空了的酒坛子,完全醉晕了。
钟隐月方才就是醉了之后突然抱着坛子站起来,突发恶疾一样在院子里边喊边跳了一阵,最后被摇椅一绊,就那么很巧很妙地倒到了躺椅上。
“海量什么海量。”
青隐嘲笑一声,开了另一坛子酒。她也压根就不把酒倒进杯子里,端起酒坛子就开始干。
喝了半坛子酒,青隐放下酒坛,打了个酒嗝。
好久没这么干过了,她心中暗爽。刚要抬起坛子继续喝,突然空中传来破风之声。
青隐狐耳一动,放下了坛子。她抬起头,沈怅雪正好从空中御剑而落,进了院子里。
见到前院这么一番光景,沈怅雪皱了皱眉。他扫视一圈,目光落到已经在躺椅上醉晕了的钟隐月,眉头立时皱得更深了。
但他还是向叉着双腿坐在桌前抱着酒坛的青隐作了揖:“灵主。”
作为万年秘境之主的万年妖兽,就算为谁做了灵兽,外头的灵修妖修见了,辈分实力若不超,也都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灵主的。
青隐点点头,问他:“干嘛来了?”
“过来看看。”沈怅雪说,“一天未见师尊,这么晚了也没见踪影。宫舍隔壁,师弟师妹把人带了回去,又在耳语些什么。我听着是惹了他生气,便过来看看情况。”
青隐乐了。
“那可真是被气得不轻。”
她抱住酒坛子,身子往前一倾,下巴搁在坛子上,一双媚眼如丝,语气威严逼人,“你早知道白忍冬是什么样的人,是吧。”
话语丝毫没有不确定,她不是在提问。
沈怅雪低敛眼眸,点了点头。
“事情我也知道一些。”青隐说,“那你为何一开始却让玉鸾好好教他?”
第073章
柒拾贰
“那你为何在一开始却让玉鸾好好教他?”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
沈怅雪沉默了下来,
眼睛往旁边飘了飘。
他望着不远处那毫无一物的一处空地,又望了望一旁刚长出新叶,在这个夜里被风吹得潇潇的树影,
终于回答:“其实一开始,只是想找个人看着他,别让他觉醒灵根。”
青隐笑了:“原来如此。他从前从来都不管这些小孩的,
你要他教导便是要他盯着,只是把话说得十分漂亮罢了。那,
你又是如何知道他是个雷灵根的?”
沈怅雪又不说话了。
青隐一直在盯着他看。见他这个神情,噗嗤一笑:“好了,
不必这样,我都知道。”
她说罢,站起了身来。单手拎起桌子上方才刚喝了一半的一个酒坛子,青隐抬脚就往外走。
“我可是万年的狐狸精了,
还登过天。这种事儿若是看不出来,我去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得了。”她晃着酒坛,
甩着两只袖子说,
“虽说偶尔天道也会看不过眼,让一些可怜人从头再来,可这类事还是极少的。”
说着嘴上的话,青隐也走到了他身边。
沈怅雪偏偏头,望向她。
他脸上没有笑意,
青隐却笑得讳莫如深。
她朝他一挑眉毛:“世间所有事,
都事出有因。无论何事,都逃不出因果二字。为何会如此,
你还是细想一想比较好。”
青隐说完,继续往前走去了。
她单手拎起酒坛,
仰头又饮了小半坛。
沈怅雪高声问她:“灵主是知道了什么?”
青隐头也不回地挥挥手:“眼下说不得!”
她这样说,便是此事太重大,说了影响因果,天机不可泄露,她才不能多说。
沈怅雪也不再追问,又问她:“灵主要去哪里?”
“回后山抓鱼!”青隐说,“你都来了,那就没我事儿了。姑奶奶不想照顾醉汉,交给你咯!”
此话一落,青隐一回身,化作一阵白雾似的烟气,乘着风就走了。
春夜的风吹过,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青隐一走,此处还醒着的活人便只剩下了沈怅雪一个。周身再无什么动静,一切突然变得寂寥许多。
沈怅雪站在原地,一时未动。
青隐方才的话十分有深意。他敛下眼帘,眼底掠过几丝沉下去的光彩。
都是成精的东西,就算只有这么几句打哑谜一样的话,她的意思,沈怅雪已经很清楚了——青隐已经看出了他是死过一次的兔子。
她知道他已经经历了一切,是再度重生回来的怨灵。
只是正如她所说,关于自己为什么能重生回来,沈怅雪并没有记忆。
有关于前世最后的记忆,便是耿明机将他抽骨扒皮献祭血阵之时。
他在那场献祭的仪式里看着自己一步步被剥掉人皮,取出仙骨。最后,他们拔出维持他最后一丝清明与命数的法器,使他终于一死。
献祭法阵者,魂飞魄散。
此后消散于天地间,再无自我意志。
元丹被废,抽骨扒皮,献祭血阵,魂飞魄散。
短短几日,沈怅雪就接连遇到这些糟粕事,如落雷一般殒了。
那时他确实是死了,含恨而终,魂飞魄散和抽骨扒皮的痛钻心钻骨钻魂,他被法阵和同门和师长五马分尸。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睁开眼。可不多时,他居然又感到意识重新聚拢起来,再次睁开了眼。
再睁眼,他人好好的,身上的皮还连着血肉,血肉还包着骨头。
被献祭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沈怅雪便一直以为这是老天开眼,才让他在死后立即回到往昔来,让他再来一次。
可看青隐方才的意思,完全不是。
仔细一想,从死后到再次清醒虽对他来说是一转眼,可人死后时间便停住了。究竟是过了多久,沈怅雪的确也不得而知……
是有人在暗中助他重生?
为何?
重生可是上古邪术,此等法术完全是在逆天改命。
再说这山门里,人人都是披着人面皮的畜生,道貌岸然的豺狼虎豹。
沈怅雪可是亲手被他们害死在阵眼里的,他们又为什么要费尽力气助他重生?
有什么意义?
沈怅雪越想越糊涂,只觉得荒谬无比。
这山门里怎会有人悔改,想要挽回?
他想着想着,自嘲一声。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嘟嘟囔囔的梦中呓语。
兔子对动静很敏感。那梦呓的声音很低,但还是落进了沈怅雪耳朵里。
沈怅雪正因着心中所想越发阴沉发黑的脸色立刻放晴。一听见钟隐月的声音,他立马又变成了一张茫然无辜的脸,回过了头去。
喝醉酒的钟隐月还趴在躺椅上,抱着酒坛子不撒手,睡得哼哼唧唧,耳尖都是红的。
“天杀的主角……天杀的……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