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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贺兰瓷也不由打了个呵欠,拍了一下花未灵的脑袋道:“你也早点睡。”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半无人。

    贺兰瓷才好意思小声道:“你是认真的吗?”

    陆无忧道:“怎么也得怂恿他先恢复身份,走到幽禁那一步还有段距离。更何况萧怀琸现在应该只是惯性派人追杀他,他更愁的应该还是储君继立那边。”

    贺兰瓷思忖道:“那有可能吗?”

    一旦开打,必定伤亡惨重,而且大雍内讧只会让北狄白捡便宜,虽然听闻北狄几个王子现在也闹得厉害,但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打过来。”陆无忧语气平淡道,“走宫变那条路说不定还有点希望,看萧南洵和萧南泊能不能双双把对方斗死了,叫人坐收渔翁之利,萧怀琸自己不就是靠这个上位的。

    反正都是他们萧家人的事,朝臣也不会插手的,凭着怀瑾太子的名声,说不准还会有人支持,别的不说,徐阁老以前就给怀瑾太子讲过经。”

    贺兰瓷道:“不还有其他皇子吗?不过都还小的话,那确实……”

    看她一本正经在思考,陆无忧靠过去一些,捏了一缕她的发绕在指间把玩:“你还真想看他上位啊?”

    她来得匆忙,头发也没绾好,只简单束在脑后。

    贺兰瓷点头道:“总归比那两个好。”

    “别提这个了,刚才往我怀里跳,怎么想的?”

    他话题转进如风,贺兰瓷一愣道:“没怎么想啊,就……”直接跳了。

    陆无忧道:“再多说一点。”

    贺兰瓷迷茫着道:“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还挺害怕的……”

    “然后呢?”

    “我下次多锻炼锻炼,应该反应再快点,在他架过来之前就躲开。”

    陆无忧继续道:“然后。”

    陆无忧颇为无语地转头看她:“我不是问你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是……”

    这会他桃花眼又带起了钩子,凝视着她,撩拨与勾引之间,还夹杂点欲说还休,眸光湛湛,千回百转。

    贺兰瓷心头一跳,突然一下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只觉得有些口干。

    本来晚上睡觉许久没喝水,又说了这么多,现在大半夜,口干也很正常。

    贺兰瓷想着,不经意地伸出舌尖,在唇瓣上无意识地润泽着,看着陆无忧的目光也一时变得轻软。

    陆无忧定住,攥着她发梢的手指收紧,眼瞳极缓慢地眨了一下道:“你到底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怎么突然开始勾引我?”

    贺兰瓷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在干什么,在脸红之前,先神色一凛道:“是你先勾引我的。”

    陆无忧慢悠悠道:“是谁把舌头伸出来舔嘴唇的?”

    贺兰瓷道:“是你先用那种不正常的眼神看我。”

    陆无忧更深地睨她道:“你这是造谣,我天天用这种眼神看你。”

    贺兰瓷:“……”

    “很早之前就这样,你不会现在才发现?”

    贺兰瓷还想挣扎,可他确实以前看人的眼神就不太检点,但她过去不会觉得、觉得……自己有点、有点微妙地想和他亲近。

    这种情绪来得突然,且很不自然。

    贺兰瓷道:“有发现,但是……”她一紧张便觉得唇舌更干,于是又……

    陆无忧喉结轻滚,抱起她道:“行了,你别说话了。”

    他身形几个起落,就回到了自家院子里。

    夜仍然漆黑,灯盏都不曾有,只有朦胧一层星光。

    贺兰瓷还没站稳,就被陆无忧抵到了一处墙根,夜深人静,唯有心跳,还能模糊听见远处的打更声,院中凉风习习,他们吃古董羹的那口铜锅正盖着盖子放在院桌上,好像随时会有人出来。

    她呜咽着,忍不住伸出双臂攀住了陆无忧的脖子。

    他轻笑一声,扶着贺兰瓷很快软下来的腰腿,抓住一侧膝弯,让她抬腿勾住自己的腰,与他贴得更近,另一只手则穿过长发,扣住她的后脑,眉梢眼角流露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唇舌之间毫无罅隙,身体亦是。

    贺兰瓷心跳如擂鼓,听见陆无忧勾引人的声音低而哑道:“那可能是因为,你也想要我。”

    第86章

    八六章

    贺兰瓷有点魂不守舍。

    倒不是因为她和陆无忧亲得又差点被进门的花未灵撞见,而是因为陆无忧的话。

    现在想起来还有中令人手脚蜷缩似的羞意与耻意。

    虽然陆无忧私下跟她说话一贯没遮没拦,但她也一贯没当回事,可这会莫名其妙思忖起来,心底也渐渐有个声音在说:

    和他亲吻是喜欢的,甚至带一点不适,身体无法自控的事情也是喜欢的。

    不然不会觉得自己能接受的,一再往下突破。

    她不得不在忙书院的事情时,努力摒除杂念。

    跟提学打过招呼,宅子买好了,夫子、膳夫、杂役和护院也都谈妥了,除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

    还有重新刊印的一批《幼学琼林》未到,贺兰瓷抽时间仔细添加了一些更为浅显的校注,以便。

    为了得知效果,她还让周宁安帮忙读了一遍。

    周宁安头大道:“我是真的不想看书!”

    贺兰瓷纳闷:“你真的是他的亲表弟?”

    周宁安振振有词:“龙生九子还各个不同呢!我不爱读书有什么稀奇的!”

    花未灵认真帮她读了,就是还很热心地掏出她最近爱的话本给贺兰瓷道:“嫂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话本吗?我觉得这中看起来比较有趣。”

    贺兰瓷坚定摇头,转而问道:“那个……慕凌这两日如何了?”

    花未灵道:“他啊,挺正常的,该吃吃,该睡睡,手臂上伤都养好了呢!”

    那确实,本来也就是擦了两道血痕。

    贺兰瓷又思忖着道:“那你,怎么看他?”

    花未灵有些奇怪道:“是我朋友呀。我朋友可多了,就是……他可能是比较倒霉的一个。嫂子大抵你看不太出来,他应该以前就挺常受伤的,所以现在才伤好得这么快。”

    贺兰瓷放下点心来。

    最后才看见悠悠闲闲地陆无忧又坐在院子里泡茶,眼尾上扬似笑非笑地对她道:“怎么不来找我看?”

    贺兰瓷只觉得那股不太自然的情绪又滚上来,连带着都不太能去看他的脸,便掩饰道:“你看了没有效果。”

    陆无忧又在指间来回滚转着白瓷杯,浅色的瞳底透光:“你不让我看怎么知道?”

    贺兰瓷道:“别打机锋了,我去忙了。”

    陆无忧道:“瓷瓷,你最近害羞的次数变多了。”

    贺兰瓷还是不看他,抱着手里的书册,轻声道:“别骚扰我了。”

    陆无忧轻笑道:“行啊,你过来亲我一口,我就不打扰你。”

    贺兰瓷:“……”

    日子过得着实闲适,除了多少还在忧心慕凌那边。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他做出决定前,原乡城外先出了事。

    禁宫中……

    顺帝仍然未曾上朝,只在病榻上看着内阁呈报上来的公文,连弹劾和上谏都的奏章都放在了一遍。

    身旁侍疾的是个温柔恭谦的宫妃,容貌姣好又柔情似水,还散发着淡淡文雅气,却不是那位宠冠六宫的丽妃,而是三皇子的母妃,敬妃。

    她出身远胜丽妃,自有一股宠辱不惊的恭敬。

    顺帝很满意她的乖顺,揉着眉心,让她把公文念给他听。

    因为近日来的弹章,他也是越来越不耐烦,罚也罚了,骂也骂了,朝臣仍旧理直气壮的要他早立国本,另外还在连绵不绝地历数当初平江伯的罪行。

    似乎只是褫夺爵位,罚没银两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顺帝耐着性子看了两本奏章,看完又有点来气,他对丽妃宠爱归宠爱,但还没有到彻底昏头爱屋及乌的地步,知道她这个哥哥不成器,但没想到他做过的恶事这么多。

    换个人他可能直接落罪上门抄家了,只是碍于多年的夫妻情面,他又对丽妃一向心软。

    她哭一哭,他总会想起那些年在清泉寺,她为他受的白眼,吃的苦头,任谁追问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生父是谁,又在夜深人静时蜷在他怀里,满足地抱着他的腰,柔声笑道:“只要殿下心里记着妾身便好。”

    他是不想让大皇子夺权,但要不要顶着群臣的压力去立二皇子也成了个问题。

    原本或许还有些可能,毕竟两位都是庶子。

    但如今经过益州一案,大皇子德行操守人人赞赏,二皇子却是渐渐门庭冷落,非议不断,虽然他着意赏赐想要以帝王恩宠来平衡,但收效甚微。

    而且这件事他也确实有些失望,也令他大丢颜面,本来修筑进展顺利的升仙楼也不得不放弃,以至于丽妃再度有孕他都没有过多欣喜,只记得她看向他的眼神仍是不安,带着些许恳求,眼瞳也还红着。

    顺帝犹记当年,在清泉寺里初次得知丽妃有孕时,自己欣喜若狂,安抚她安心养胎,许诺将来一定风风光光地把她接进宫里,荣宠不衰。

    眨眼间,已过去这么多年。

    这次,他却是以她有孕专心养胎为名,让她不必再来侍疾。

    免得一看到她,又想起平江伯,想起二皇子,想起这无穷无尽的弹章,和令他恼怒不受控的局势。

    敬妃温声细语的念着公文,她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一举一动都合乎礼教,顺帝原本觉得无趣,这会心烦意乱倒体会到了乖顺的好处。

    更何况敬妃的父亲是齐州按察使,兄长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官声都算不错,他宠幸她,也不会遭到非议。

    他甚至还有心问了一句:“清儿近来如何了?”

    敬妃放下公文,轻声道:“回禀圣上,清儿近来在读史,有不明白的便去问日讲官,他自己说是小有所得。”

    顺帝又多问了几句,只是提到日讲官,他不免想起那个找死的年轻人,便又宣了管锦衣卫的彭公公。

    彭公公恭敬道:“陆推官他即刻便去赴任了,不曾有半点耽搁,在随原府听闻忙得热火朝天。”

    顺帝问道:“热火朝天?”

    彭公公也不敢瞒,因为先前举荐的河道总督出事圣上对他颇有不满,这会干脆把陆无忧在随原府所作所为干脆据实以报,虽然因为没收陆无忧的钱,说得很是简略,但听起来也很骇人。

    顺帝沉默了一会道:“随原府的知府呢?”

    彭公公一愣,随后便道:“最新刚到的消息似乎是,知府刚回来,严厉训斥了一番陆推官,已全盘接手府事。”

    顺帝嗤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彭公公又压低声音道:“对了,圣上,似乎那个逆贼最近也在晃州……”

    原乡城的城门外被逃难而来的百姓拍击的钢板巨响,他们大声道:“快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北狄人打过来了!”

    从城楼上往下一看,都是携家带口面色仓皇的百姓,以妇孺居多,还有不少身上带着伤。

    “怎么回事?”

    城楼下的百姓颤抖着声音道:“是铁骑!北狄人的铁骑!平时他们来劫掠也就算了,但这一次的他们沿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另有人道:“我听说是北狄的三王子!他带着部下杀过来了!”

    “听闻北狄的三王子最是凶残暴戾!不止杀人,还要吃人!”

    “快开门啊!”

    贺兰瓷和陆无忧亦闻讯赶到城门边上,外面的声音清晰传来,然而随原府的知府严大人此刻却面色铁青道:“谁都不准开城门!”仿佛是怕人质疑,他又道,“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北狄的奸细!”

    贺兰瓷眉头微拧,低声问陆无忧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陆无忧也低声道:“我不是说北狄几个王子也在闹,三王子查干是闹得最凶的,我猜八成是夺权失败了,正带兵逃过来,一路烧杀抢掠大概也是因为无所顾忌,以往北狄劫掠只为了物资,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见城门不开,门外哭喊声一片,甚至还有婴儿的啼哭声。

    “府台老爷,求求您开门吧!”

    “真的就快打过来了啊!守延城已经攻破了!我们跑不动了……”

    “各位老爷,能不能就让我的孩子进去?”

    守延城是比原乡城更接近北狄的城池,一向用来戍边,距离原乡城不过百余里路,现在应该只是在城中行恶才被耽搁了。

    听完严知府面色更难看。

    陆无忧叹了口气,淡淡走上前道:“以北狄贸然出兵的速度,应该来不及安排奸细,若严大人不放心,可以把他们单独看守在一处,以防有人图谋不轨。”

    严知府怒道:“谁来看!你来看吗?若开城门出了什么事,你来负责吗?”

    陆无忧简直要被逗笑了。

    本来一个懒政的知府遇到这中事,怎么可能不想着推脱逃避,只是他现在骑虎难下。

    陆无忧道:“行,我来负责,能开城门了吗?”

    严知府心头一喜,面上却道:“此事若是出了半点纰漏,只怪你一意孤行!”

    城中听闻这个消息,亦是一片混乱。

    陆无忧把逃难的百姓接进来,刚好贺兰瓷为了办书院买的几座宅子空着,便先都安置过去,贺兰瓷除了叫膳夫煮粥,还找了些伤药,花未灵亦过来帮忙。

    “多谢大人和夫人!”

    “真是神仙在世啊!”

    稍稍缓过劲来,他们又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北狄人的可怕。

    “我逃出来的时候还听见后面的惨叫声……”

    “他们真的不是人啊!”

    有人忧心道:“原乡城不会也被攻破吧。”

    “这可是府城,总不会……”

    城中形势越发紧迫,但城门大关,到处是戒严不让生事的府兵,城门外又没了震天的拍门声,仿佛只是杞人忧天,什么都不会发生。

    毕竟,眼前的一切还与往常并无任何区别。

    到了晚上,一道南城门开启的声音悄然响起。

    过了一时,有人去向严知府禀告,却见知府衙门空无一人,郡守宅里亦是悄无声息。

    “知府跑了!”

    “严知府弃城逃了!”

    “说是去搬救兵了,但是原乡城是不是守不住了……”

    于是又有人道:“我们也逃吧!”

    “可城门都关了!”

    逃难而来才平静下来的百姓这会也慌了。

    “我们真的逃不动了……”

    “这么可怎么办?”

    贺兰瓷也抬起头望了一眼远处,忧心忡忡起来,虽然严知府会跑丝毫不令人意外,但是接下来呢,原乡城该怎么办?

    这会也顾不得羞涩心思了,贺兰瓷走出去,正巧撞见陆无忧。

    他语速很快道:“我去找随原府的镇守,严粱那个混球走时带了一百多兵马,先前剿匪的时候我指挥不动城里的兵营,但这会无论如何得去问问。”

    贺兰瓷也迅速道:“我去安抚城中百姓……”说完,她斟酌,“严粱走了,我们能做主吗?”

    陆无忧道:“做不了主也得做,不然怎么办?”

    贺兰瓷继续道:“那我再去城里征集人守城,还有些老弱妇孺……”

    陆无忧道:“可以让一部分先出城,具体你看着办。只靠城中兵士肯定是不够的,若有愿意主动守城的最好,但大部分男丁得留下来,不然都投降算了,让未灵和紫竹他们跟着你,免得有人生事。”

    他们快速商量完,便没再多话,仿佛早已经达成默契一般。

    明明是大晚上,家家户户却都点着灯难以成眠,各中危言耸听的流言遍布,贺兰瓷先去挨家挨户跑遍,点完人,又去跟南城门的守门官商量。

    此刻的守门官亦是愤恨又恍惚,既愤恨于严知府居然就这么一跑了之了,又恍惚之后该如何是好,正六神无主时看见那个美貌绝尘的女子朝他走来。

    贺兰瓷在官衙里坐镇多日,自然无人不识。

    正要答应,却听贺兰瓷轻声道:“能不能开城门,让这些老弱妇孺先行离开,去临城求援。”

    守门官一愣,道:“可、可以……”

    那些老弱妇孺被一队护卫送着鱼贯而出,去往临城,他怔愣着,发现贺兰瓷还站在原地,不由道:“夫人,您……”

    贺兰瓷舒了口气,平静道:“我留下。”

    花未灵正好整以暇擦着剑柄。

    另一处……

    慕凌正站在陆无忧的必经之处,衣冠楚楚,模样优雅,看起来只像个温润公子哥,音色也依旧清清冷冷地道:“陆大人。”

    陆无忧不由一笑道:“你现在来找我说你的决定吗?我有点忙,可能暂时没工夫跟你商量。”

    慕凌摇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北狄三王子查干带的骑兵差不多有两三万人,他很丧心病狂,原乡城一共有多少人你比我清楚,大抵是守不住的。你现在带人撤,留个空城给他还来得及。”

    陆无忧淡淡道:“空城然后呢?他就不会继续追击了?城里马匹也不够,这些普通百姓能跑的有多快,让让……”

    他往前直走,毫不犹豫撞开慕凌的肩膀,“怕死你就先和那些妇孺一起出城,我能理解。”

    慕凌被他撞得往旁边一让:“但你不走,还要花姑娘留在这里跟你血战吗?”

    陆无忧道:“不劳费心,总比给你当护卫有意义。”

    “跟着她,不是让她给我当护卫的意思。”慕凌垂眸道,“你真要死守?”

    陆无忧道:“你要走便走,别耽误我时辰。”

    慕凌突然道:“好吧,我有一千亲卫驻在附近。”

    他好像现在也不装失忆了。

    陆无忧止住脚步,转头道:“你不是失忆了吗?又想起来了?”

    慕凌道:“一开始是真的失忆,我伤重成那样,你不是检查过了?”

    “那你哪来的亲卫?”

    慕凌道:“我爹留的。”

    “你还让我妹保护你?你不是说你都差点死了?”

    慕凌道:“我又不可能随时随地带着一千人出门。至于在这,是因为边塞,比较好藏人罢了。”

    “所以呢?”陆无忧盯着他,“告诉我这个有意义吗?你舍得拿来守城打北狄吗?这应该是你爹留下来应该是护你周全的罢。说起来只有一千?”

    慕凌耸了一下肩道:“好吧,有两千,但我还从来没用过,其实一直很想试一试。”

    反正也不够造反。

    陆无忧冷冷道:“你能不能说两句实话?”

    慕凌微微一笑道:“什么都说实话那我早死了。”

    拂晓时分,地平面已隐约可见北狄铁骑袭来,狼烟滚滚,为首一人面带狞笑。

    第87章

    八七章

    城中人手确实不够。

    原乡城里镇守的于参将此刻也是一筹莫展,见陆无忧神色淡定过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原本他用不着买他的账,但这时也顾不得其他了。

    知府人都跑了!

    能有人肯站出来主持大局就是好事了!

    只是……

    于参将皱着眉道:“实不相瞒,城中守兵不足千人。”

    陆无忧道:“那武器,特别是箭矢呢?还有守城器械,库房里都有吗?”

    于参将道:“那些倒是都有,但人手……”

    和大雍其他地方一样,军营里吃空饷严重。

    “亏得圣上补了九边军费,不然此刻将士们怕是更无心出战。此事还要多谢陆大人。”

    先前陆无忧剿匪的苍山帮还有千余人在城中,让他们去干河工倒也罢,能不能劝人抵死守城便又难说,毕竟本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贺兰瓷那边募集青壮男丁,也招来了近千人。

    “陆大人说要上!我们就跟着陆大人干!”

    “北狄真的会打来吗?”

    “要是那个姓严的,呸,我才不干呢!”

    他们仍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以往北狄来犯也没有说得那么危言耸听。

    陆无忧让柳通判和于参将一起清点人手,自己则开始发信烟叫人,但一时能调动来的江湖人手也不会太多,这事确实很令人烦躁。

    当然本来被贬谪到这种地方,就多少能预料到。

    在他们眼里,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状元现在估计正在仓皇逃命。

    慕凌叫来的亲卫赶在天亮之前进了城,因为乌压压一片还差点被当成北狄进攻。

    陆无忧叫人清点之后发现……

    慕凌耸肩道:“事出突然,能叫来这么多就不错了,而且为了行军,辎重也没带。城里粮草还够吗?你打算撑几日?”

    陆无忧懒得理他,但就事论事,还是道了句:“这件事算我谢你。”

    慕凌道:“反正留给我也没有什么用,我爹大概会比较欣慰。就是实在守不住了,劝你还是尽早……”

    陆无忧突然道:“为什么还有蓝眼睛的?”

    慕凌道:“因为我爹还挺喜欢异邦人的,救过不少。这些都是受过我爹恩惠的,应该是可靠的。”

    陆无忧道:“和你一样可靠吗?”

    慕凌浅笑。

    陆无忧也轻巧笑起来:“反正有问题,大家同归于尽。”

    原乡城总归是边城,城池修筑的还是相当完善的,外围有护城河,四边城门都有瓮城。

    虽非险要,但寻常流寇来犯只要固守城池,也不是那么容易攻进城里的,只是这一次却很难预料。

    清点完人手后,这数千人便分派到四门,正面迎敌的北城门驻扎的人手最多,弓箭手齐备,另叫人在城楼上准备大锅,烧上滚油,还有巨石等等。

    陆无忧忙了一整晚,看见贺兰瓷正伙同府吏在清点府库里的存粮和药材,小脸上也挂着淡淡疲惫,贺兰瓷作息规律,平时这时候早睡了。

    自从和他成婚后,才时不时被迫夜不能寐,如今颠沛流离至此,还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走过去时,贺兰瓷刚晃了晃身子,又稳定住,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休息会吧。”

    贺兰瓷闻声一怔,缓慢摇头道:“等我算完。”她的手指还抚在算盘珠上。

    “行,我来帮你算,强撑什么。”

    贺兰瓷声音闷闷的:“你自己也不是没休息。”

    她本来不用冒这样的风险。

    陆无忧知道自己是一定会留下来的,让他弃城而逃,和杀了他区别不是太大,甚至哪怕不论什么家国大义,只关乎他做人的原则也是如此。

    人生活长活短无所谓,只求无愧于心。

    但即便知道贺兰瓷不在意,他也仍然会想,是他把她带到这片危险境地的,如果可以,陆无忧当然希望她的生活安逸、稳定,而不是时时充满危机。

    贺兰瓷抬起头,看见陆无忧眸底那片若有所思的光,就知道他估计又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这个人的思路倒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陆无忧道:“没想把你送走。”

    送走了也有风险,眼皮子底下反倒安心一点。

    贺兰瓷琢磨道:“我甚至在想,我能不能穿了战甲,去城楼上做弓箭手。”

    陆无忧捏着她的脸蛋,半真半假道:“那倒是有点浪费,说不准你直接站去城楼上,要他们放下武器,都有人应。”

    贺兰瓷把他的手挪下来,无语地催促道:“要么去休息,要么去忙吧,快点。”

    陆无忧也不由道:“你好冷酷。”

    贺兰瓷:“……”

    黎明天亮,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声,北狄三王子带领的铁骑已出现在了众人视野里。

    之前说三王子查干丧心病狂,还未有直观印象,待看清第一波冲来的兵士时,众人都是一愣,因为来的并不是北狄的轻骑,也并不是北狄的盾兵,而是他们用和尖刀驱赶着的大雍百姓,或者说俘虏。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满脸惶惑地拿着沙袋往前奔跑着。

    城楼上原本准备放箭的兵士也一时僵住了,那些百姓应该大都是在逃难时被抓的,和现在城中的百姓其实并无任何区别。

    他们口中也在喊着:“别放箭!别放箭!救命啊!”

    城楼上也有人高喊着:“你们别过来!”

    事实上,却是一旦有俘虏意欲逃脱,立刻便会被尖刀刺死。

    眼看着一袋袋泥沙沉入护城河,北狄的铁骑越发近了,甚至依稀可见北狄骑兵脸上杀红眼的狰狞笑容,战铠上全是血,这是一群仿佛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

    众人看向于参将,于参将却是犹豫不定地看向陆无忧。

    陆无忧合了一下眸,声音沉沉道:“放箭吧。”

    之后的画面是言语难以尽述的惨烈,护城河的河水很快被血染红,从淡红到鲜红,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北狄的,有大雍的,和马尸、沙袋一并渐渐填满了护城河。

    不少守城的兵士已经眼含热泪。

    然而当北狄铁骑踏着血肉铸成的渡河桥过岸时,真正的惨烈才刚刚拉开帷幕。

    盾骑冲锋,几十架攻城的云梯被掩护着往城楼上直架起,瓮城的设计让突破城门困难重重,登城楼一向是更好的选择。

    北狄三王子查干一身漆红的铠甲,模样阴森得有些可怖,他大声道:“第一个进城的,我封他做千骑,进城后金银财宝女人随便挑!”

    “大雍的守兵全是些废物!拿下这个城,我们一路杀到他们腹地去!”

    其余北狄骑兵声势浩大地应声着:“好!”

    接着越发不怕死的往前冲锋,有人被射倒下就有另一波人踩着前人的尸身接上。

    云梯以不可阻拦之势朝着城楼上缓慢靠近。

    原乡城城楼上的弓箭手还在一刻不停地一轮轮往下射击着,投石车也在艰难瞄准着,可这样的声势到底使得城楼上的人越发动摇起来,却听空中一道清越的厉声响起。

    “痴心妄想。”

    陆无忧并没有声嘶力竭在吼,但不止在城楼上的兵士,就连在城下的北狄士兵都清楚听见他所说的话。

    “诸位,进若是死,退亦是死,就连城中的乡亲父老也会造涂炭,与其死得寂寂无名,倒不如保家卫国,慷慨就义,死得义薄云天,无愧于天地。”

    “今日所有参与守城的名录已全部登记下来,事后生有犒赏,死有抚恤,不论生死皆有丰碑以铭记。”

    “保家卫国,镇守疆土是为了子民,为了百姓,为了天道正义,而眼前这些不过是群无耻之尤的贪婪宵小罢了。”

    声音清清朗朗,却将刚才北狄三王子的声音一荡。

    已经有云梯搭上了城楼。

    当先的一个立刻被砍翻,但下面顺着云梯往上爬的络绎不绝,滚油、落石瞬间浇淋滚落下去,但在惨叫声中依然有接连不断往上攀登的北狄士兵,他们甚至用同伴的尸体做掩护,不要命地往上冲。

    花未灵那边刚踢下去一个云梯,又有新的云梯被架了上来,她握着长剑,剑光纵横,但依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焦头烂额。

    她挥剑之处自然势如破竹,但一个人无论如何护不住一整条城池防线。

    更何况北狄三王子刚才已经挥手让麾下大军分开到了侧翼,向着两侧的东西城门围攻而去。

    花未灵忍不住大喝着道:“上啊!”

    清脆而英勇的少女声毫无疑问鼓励到了众人,谁也没料到她一个女子居然这么能打,顿觉羞愧之下只能益发英勇。

    见北狄向侧翼散开,他眼力好,一眼看出北狄似乎打算转移重心至东城门。

    陆无忧转头快速道:“我一会去东城门看看。”

    事实上北狄三王子查干也很不耐烦,他们攻下守延城之后便得知不远的原乡城防守松备,不堪一击,加之大雍兵士难以与强悍的北狄兵相比,预想中应该只要随便打打,便会兵败一溃千里,最好在城楼上就望风而逃,没想到遭到了近乎于顽强的殊死抵抗。

    几次都已经有人登上城楼,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却又被砍下去。

    已经几个时辰了。

    接连不断有伤员被从城楼抬下来,贺兰瓷则领着愿留在城中的女眷和征集来的大夫替伤员紧急处理伤口,但那些血肉横飞,断肢的伤口仍然吓到不少人,甚至到后面已完全来不及处理,药都来不及拿。

    没站上城楼贺兰瓷都能感觉到战况的激烈。

    她咬着牙,直起身道:“我再去叫一些。”

    一定程度要仰仗她这张脸。

    贺兰瓷神色凛然,再度挨家挨户地跑:“诸位,城中守卫未必抵挡得住,一旦北狄兵进城,大家都难逃此劫,能不能恳请乡亲父老出来一并守卫城池?城中的伤员也有许多来不及救治的,还有箭矢和兵刃要送到城楼上去。”

    她说话间隐有泪意,还有几分不自觉的恳求,在这张脸上着实令人动容。

    所有人都能听见城门外那惊天动地的响动声,有不少已经怕得瑟瑟发抖了,可曾经纤尘不染的仙女这会衣裙上都沾满了血污,鬓发凌乱,眼瞳下也有彻夜未眠的血丝……透着杜鹃泣血似的惊心动魄。

    陆无忧便是在换防,赶往东城门时,与正在拍门的贺兰瓷猝然相遇。

    贺兰瓷狼狈不堪,陆无忧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甲胄里的衣色原本是浅青,现下全部浸透了血迹,手握着的长剑上亦是一滴滴鲜血滚落,就连清逸的颊边也沾了斑驳血点,看起来妖异又修罗。

    擦身而过时,陆无忧将左边那只手的指尖蹭干净,才随手理了一把贺兰瓷的鬓发。

    贺兰瓷攥住他的手掌道:“你小心点。”

    陆无忧轻轻笑了道:“放心。”

    说罢,两人一并松开了手。

    再度分开道路。

    东城门的战况看似不如北城门焦灼,但一样惨烈。

    城楼上的烽烟和战旗猎猎,就楼上的惨状来看显然也经历过一轮白刃战,到处是尸骸,陆无忧上去时,正看见浇了滚油之后,慕凌又指挥人丢下稻草和火把,燃起一片火海。

    而且他本人正在举刀,陆无忧颇觉诧异地挥剑。

    慕凌道:“未灵没事吧?”

    陆无忧道:“注意你的称呼,她没事。”说话间,他抬腿把一个北狄兵从城楼上踹下去。

    慕凌一边抽刀后退,一边反手砍人道:“看我干什么,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我也是学过一点武的。”

    陆无忧侧身又是一剑,道:“我以为你会留在后方。你不怕死了?”

    慕凌躲到后面休息了一会,轻喘着气道:“在自己的亲卫里还能死得掉,那是天要亡我。不带点伤,我怎么去找花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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