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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陆无忧平静地想着,昨晚没多抱一会,确实有点亏。

    第73章

    七三章

    “臣陆无忧见过圣上。”

    殿内点了香炉,还烧着极为名贵的沉香木,烟气萦绕间有浓郁的熏香味。

    透过重重深重的珠链,顺帝看见了那个垂手行礼的年轻人,他钦点的状元郎。

    随之而来的是一抹失望,他曾对这个年轻人给予厚望,朝廷上下不缺清官,也不缺贪官,缺的是能吏,只要能做事,其余的顺帝通常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原本可以成为将来大雍的肱股之臣,但这封让顺帝颜面尽失的奏章,却已经触到了他的底线。

    “是谁指使你写得这封奏章?”

    说话间那封厚实的奏章已经被砸到了陆无忧面前,纸页摊开,这封陆无忧花费近月完成的奏章已有多处被揉皱,几近撕裂。

    顺帝音色沉沉地逼问着:“是不是皇长子?”

    然而陆无忧声音格外平静道:“是臣一人所为,并无人指使。臣与大皇子从无私交,圣上尽可派人查证。”

    “那难道是徐近时派你来的?”

    陆无忧仍旧不卑不亢道:“与徐阁老无关,他甚至不知此事,都是臣将自己在益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尽数写在奏本上,益州百姓水深火热已非一朝一夕,臣在益州查案之时更是几近丧命。”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长布帛,以双手递上,“这是臣在益州时收集的万民血书,累累罪行奏本难以尽述,还望圣上明鉴。”

    顺帝终于还是高声道:“只你一人便能查清益州官场上下贪墨,连去向都能查明,陆无忧你是不是太能耐了些?”

    然而陆无忧却是更加平静应声道:“圣上所言甚是,益州之事自然不是臣一人所查,而是如沈一光、王义全等有志之士,以性命相搏,换来的罪证,而臣不过是侥幸得之,将其呈送到了圣上面前,只望圣上能垂怜一顾……圣上宠爱贵妃所生的二殿下不假,难道天下百姓便不是圣上的子民了吗?”

    “够了!”

    顺帝打断了他。

    殿内熏香味更浓重,珠帘外的年轻人卓然得像一棵长松。

    正是因为在宣他进来之前,已让人将他回京之后的所有言行一并送至案前,知道他是一意孤行,才格外令人愤怒。

    顺帝思绪几转,突然道:“是因为贺兰氏?”

    他自是知道自己儿子对那位贺兰瓷的上心,哪怕明知对方已嫁,都不肯罢休。

    却听空气中响起了一道极浅的笑声。

    有内侍立刻道:“御前岂容你放肆!”

    陆无忧轻笑着道:“若为妻故,臣更应该小心行事才是,以免行差踏错连累妻小。”

    他抬手,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下,雪已融化,只剩下边缘一点残留的水渍,“此次上谏,臣便已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吾妻亦未阻拦,还在临别前以酒相送……

    陆无忧被下了诏狱。

    可那封令朝堂震悚的奏章却传向了民间,传向了广大士子中,甚至被人称之为「十骂谏疏」,其中所言之益州官场的弊漏,简直耸人听闻,然而最离谱的还是说最后的钱银,都流到了平江伯,甚至丽贵妃、二皇子的手中。

    “以天下之饥,而肥丽氏之巨。”

    每年百姓已经缴纳了巨额的赋税,被官吏层层盘剥不说,却还要再被皇室外戚贪墨,着实叫人寒心。

    不光如此,得知陆六元因谏下狱,更是引起了众位士子的愤慨。

    陆无忧不是一般的文臣,也不是一般的状元。

    大雍重文臣,重科第,他这样几乎百年难得一遇的六元状元,不仅在百姓心中是文曲星,在士子中也有着巨大的名望。

    就连官场上也为之震动。

    大雍不杀士大夫已久,甚至还有刑不上士大夫的惯例,但这次是真的把天捅了个窟窿,人都进了令人人胆寒的诏狱,那是真的生死难料了。

    若是关进刑部、大理寺,哪怕都察院倒也好,但进诏狱摆明了是要绕开三司。

    内阁此刻也很头疼。

    当然,他们料想圣上估计也很头疼。

    因为顺帝爱面子,直接严惩了陆无忧,无异于包庇丽贵妃,包庇整个益州,置百姓于不顾,议政不怕死的文人士子大有人在,更何况陆无忧名声又这么大,真把人弄死,顺帝的名声大抵是没有了,史书上也会大记一笔。

    所以他现在处置起来格外棘手。

    许是受到刺激,礼部的一位都给事中也忍不住上谏,称升仙楼三死七伤之事乃上天降罚,以惩此劳民伤财又无用之举,如今百姓受苦,圣上却还一心只为修楼修殿,实在荒唐!

    若说陆无忧之前的奏章还很含蓄,主要是在骂丽贵妃一党,更多是在规劝圣上,这本奏章就是字字句句指着圣上的鼻子在骂他昏庸了!

    顺帝一向爱惜颜面,这次也不降职调任了,直接撤职,拖到午门外杖责一百大板,以儆效尤,差点把人生生打死在了午门外。

    言官上谏是职责所在,此与阻塞言路无异。

    这件事宛若水入油锅,顿时炸开。

    如果说之前还算压着,文官们终于也都受不了了。

    这臣子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真要审,这般规模的案子,三司会审不说,还得要圣上亲自下指示才行,不然谁也不敢动手。

    一时间,上书上谏络绎不绝,通政司门口都被堵得水泄不通,而且上谏的也不再是官阶低微的言官,礼部员外郎,工部侍郎,户部员外郎等等等……

    本来马上京察年到,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就算这官不当了又能如何!

    几十年的书难道就这么白读了吗!

    贺兰瓷从陆无忧出门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今晚估计回不来了。

    因为两人这段时日也算安分守己,陆无忧便提前找人帮她们脱了奴籍。

    若颜拿了新身份千恩万谢走得很干脆,贺兰瓷听闻有媒婆牵线,她不日便要去给一位丧妻的富家老爷做妾,大雍没有妾不可为妻的规矩,将来也只能看命了。

    两支放在匣子里反正也是浪费的珠钗,玉莲推脱不肯要,只说已受了夫人大恩,万不敢再生贪念。

    她从贺兰瓷这里得知,她姐姐玉娇如今换了身份与情郎相守,过得很好,已千恩万谢过一次了。

    人走得走,散得散。

    陆府空下来,竟一时还显得很空阔。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两人还未成婚,陆无忧带她来看时的模样,只院中几棵树苗已亭亭而立。

    霜枝独自扫着雪,语气不乏担忧道:“外面人都说……姑爷他不会真的……”

    贺兰瓷坐在庭前,伸手抓了一抔雪,寒意袭来,手指不一会便被冻得僵硬。

    “小姐……”没人的时候霜枝还是喜欢这么叫,她一把抢过贺兰瓷的手,拂去上面的雪,“你在干嘛,别冻着了!”

    贺兰瓷回过神,笑了笑道:“没事,就是在想,我们开玩笑说了那么多次诏狱,没想到他真有进去的一天。里面听说很冷,还很脏,估计他会很难熬。”

    霜枝不由担心道:“小姐,你还是别笑了!要是不开心,就哭出来好了……”

    贺兰瓷摇摇头道:“哭什么,我还挺欣慰的。”

    她也想过陆无忧会不去上谏,留在府里过他们的安稳日子,萧南洵现在油煎火燎,大抵是没有精力再来找他们的麻烦。

    可又隐约希望着他去。

    希望陆无忧是那样一个人,希望他能比她想得更好些。

    虽然她已经知道,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兴许是他第一次带她去城外看灾民,又或者是他们沿途去清丈,他跟她说他为什么要做官,再最后就是益州这一趟……

    她渐渐对他升起了一种很令人心悸的期许。

    像小时候她看她爹为官,衣着褴褛的百姓前来叩首;

    像小时候她看那些晦涩难懂的书经;

    “我……”她慢慢又绽开个笑,“没有一刻觉得他这么好过。”

    此时,有人进来道:“少夫人!呃,好像有人为了少主围到城门口去了!”

    贺兰瓷闻言,略一犹豫便道:“备车。”

    大雍门外已经围满了不满的士子,大都穿着澜衫,头上扎着方巾,手中拿着一张张印着手印的上书,围在城楼下面,高声道:“我们这里有益州的士子,可以为陆大人作证!”

    “还有被平江伯及其子戕害过的!”

    “请圣上明鉴!请圣上还益州一片清明,给百姓一条生路!”

    “请圣上严查此事!”

    “请圣上开明圣闻,听言纳谏!”

    士子们一个个应声跪倒在地,宛若一片俯倒的稻禾,蔚之壮观,喊声震天。

    贺兰瓷下车来,已看见值守着城门和登闻鼓的官吏正在连番劝说,可显然并无用处。

    看见她时,那些士子倒是尽皆一呆。

    谁也没想到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会出现在这里。

    五城兵马司的人陆续赶到了,但一看眼前,也两眼一黑。

    这帮士子还有国子监出来的,最是麻烦,得革了功名才好动手,不然得罪了大帮士子,是真的后患无穷。

    值班的官吏愁眉苦脸着,突然一见站在那边风姿无双,仿佛聚天地之精华而生,正散发着淡淡辉光的女子,有人登时眼前一亮,过来谨慎道:“贺兰……夫人,要不您来劝一下这些士子?这我们也很为难啊。”

    贺兰瓷定了定神,跟霜枝道:“把我带来的命妇朝服拿来。”

    有人当即松了口气。

    陆无忧名声大,他夫人名声也不小,多少应该能起点作用,把他们先劝走了再说。

    贺兰瓷套上她六品命妇的朝服,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那面鼓。

    登闻鼓,也就是传说中击鼓鸣冤告御状的那面鼓。

    “贺兰夫人,您还等什么呢。”

    贺兰瓷道:“对啊,麻烦让让。”

    “嗯?”

    贺兰瓷径直走向那面大鼓,利索地拿起了鼓槌,心想要发疯也就这么最后一回了,不然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

    她音色朗朗道:“我不是来劝人的,是来告御状的。我夫君直言上谏,并无一字虚言,不知为何会被下狱,至今未归家……

    朝廷广开言路,是为国策,上谏理应无过,若朝廷难辨真假,便恳请尽早审理此案,还我夫君一个清白。”

    她说得声音并不大,但随着逐渐安静下来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清晰传入众人脑海中。

    就在这时,都察院的官吏也赶了过来。

    后面走来了一个清癯瘦削衣衫陈旧的绯袍官员,贺兰谨面色铁青道:“胡闹!还不快点回去!”

    贺兰瓷转头看她爹,很平静地一笑:“爹,您就别掺和了。”贺兰谨打死也想不到会有一天,听到女儿对他这么说。

    他伸手去抢她的鼓槌,谁知道贺兰瓷极为灵活地往后退了一步,便避开了。

    贺兰谨怒道:“把鼓槌给为父。”

    贺兰瓷毫不客气道:“您先回去吧。”

    “你知不知道!敲这鼓告御状是要先被鞭刑的!”

    “我知道。”

    贺兰谨吹胡子瞪眼了一会道:“行,你要真想告,为父来告。”

    贺兰瓷意识到什么,但已晚了一步,只见贺兰谨重重一掌砸在登闻鼓上。

    沉闷地一道鼓声响起。

    幽幽回响。

    众人都是一愣。

    贺兰谨一撩长袍,便跪在了大雍门前,他的声音亦沉沉道:“沈一光是我的下属,他的冤屈,亦该由我来为他主持公道。”

    贺兰瓷也毫不示弱,一同跪在了大雍门前。

    身后有些都察院的官吏也一并跟着跪下。

    正准备去通政司上谏,或者闻讯赶来的朝臣也都停下了脚步,有人跟着跪下了,也有人凝望着前面的皇城。

    天色暗淡下来,雪又开始缓缓飘落。

    跪在城门口的官吏,仿佛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有礼部的、工部的、刑部的、翰林院的,员外郎、给事中,主事、大使、副使,甚至还有些从家中得知赶来的。

    “圣上!臣这官不做了!请您听听众人之言吧!”

    “这天大的冤屈,皇天昭昭,怎能容许!”

    “天道难违,这升仙楼不能再修了啊!”

    “圣上,我们今日所请都是为了您,为了这天下啊!”

    “几十万百姓正在受苦受难,今日若不直言,死后我如何敢见圣人,如何对得起我这几十年来读过的圣贤书!”

    有人说着说着,还哭了起来。

    也还有人趁机道:“圣上!还请铲除奸佞,早立国本!”

    二皇子失势之日,便是大皇子得意之时。

    内阁如今的三位阁老听闻,也是从府里即刻赶来。

    他们上谏,圣上不停。

    哪个阁老没递过十七八封辞呈都是少有的,只是三个人一并请辞却是少见。

    但细想下来也不奇怪,能坐稳内阁辅臣位置都是上能得圣上信赖,下能得百官支持。

    反之,那毫无疑问是寸步难行。

    禁宫中……

    顺帝听闻消息后,看着那三份递上来的辞呈也是怒从心头起。

    丽贵妃的哭泣声还仿佛在耳边。

    “臣妾、臣妾都在宫中,也不知这些事,想来是兄长他以前穷怕了,才会……只是洵儿他确实是不知情的,臣妾知道朝臣都看他不顺眼,可是、可是……他只是性子急了些,绝做不出那些事来。”

    “圣上,若真是为难,臣妾这些珠宝首饰都不要了,现在就令后宫中削减用度,都给您拿去赈灾……”

    他按着眉心,被内侍搀扶着,走出门外。

    就看见殿门外,三位内阁大臣,和一并尚书高官,也都跪在了门口。

    “你们先把宫门外的人都给朕劝走。”

    三位内阁大臣早已达成默契。

    这已经逐渐上升到了皇帝与文臣之间的角力,也不可能再退一步了。

    “圣上,劝不动啊……”

    “老臣当真已是尽力……”

    贺兰瓷听闻圣上决议要清查益州一案,并且暂停了升仙楼的修筑,将修筑的钱暂且拿去给益州赈灾,抵偿九边军费并犒赏边军时,已快在宫门外力竭。

    被霜枝半拖半抱地带回去后,久违地染了风寒。

    好在府里尚且温暖,也不缺药材。

    姚千雪前来看了她三次,贺兰瓷才总算有所好转,床头花瓶里插了两只腊梅,淡香沁人,霜枝道:“都是府门外的人送的,现在府门外每天都来好多人送东西啊!”

    贺兰瓷点了点头。

    姚千雪第四次登门拜访,见她终于气色好了,才咬着牙道:“小瓷,你想不想去见他?”

    贺兰瓷一愣:“怎么见?”

    “我让齐川找门路想了办法……可以让你进诏狱一次,不过只能进去一炷香的时间,再多恐怕就会有风险。”

    寒冬腊月的诏狱,是真的冷得直结冰。

    门栏都有一层细霜,贺兰瓷裹紧了身上的袄子,戴着帷帽,小心迈步进去,提前打点好的官吏对她恭恭敬敬,引着她进去,指点道:“就在里面,夫人放心,状元公没大碍,就是稍微吃些苦头。”

    贺兰瓷道了声「多谢」。

    里面更是冷得刺骨,还时不时能听见一些凄惨的叫声,和镣铐撞击的声音,她深吸一口气,才又往前走,最终停在一扇牢门前,摘了帷帽,用手轻叩。

    “多谢提醒,不过应该还没到放饭时辰吧。”

    贺兰瓷一愣。

    出声说话的那个人挑起桃花眼也一愣。

    两人面面相觑,陆无忧先忍不住开了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有没有好好吃饭?”

    贺兰瓷:“……”

    是我该说这话吧。

    第74章

    七四章

    诏狱位于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关押的大都是圣上亲自下诏的罪臣,不经三司,或可谓之为大雍私狱。

    无窗无棱,四壁皆是坚硬石墙,水火不侵,不见天日。

    透过牢门边的烛光,还能看见石墙上斑斑血迹,此刻因为过于严寒,滴水成冰,森森铁栏上,也结着一层细霜,上面倒挂着些许冰凌。

    她所熟悉的人此刻正屈膝背靠着一面墙,烛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身形容貌,陆无忧一向是俊逸如水,面容清雅的,但现在除了那双眸子还没什么太大分别,他的面颊轮廓明显消瘦了一些,温润感稍褪去,更趋向于俊朗,有中以前不曾有的锋利感。

    像那些桀骜嶙峋的脊骨被催发出来。

    她被陆无忧打岔抢了话,只能慢半步道:“就别说我了,我在外面想吃什么都有,你呢?”

    陆无忧一时没回话。

    贺兰瓷在打量他,他也在打量贺兰瓷,临出门前饮酒的那晚,他还好好搂抱过,知道她身上有几两肉,好不容易把人养成朵人间富贵花,这才过去多久,她就又看起来像不食人间烟火了。

    精巧的小脸困在斗篷里,下颌都窄了几分,还带着点病恹恹的白,唇色也没那么明艳,人如柳枝,纤腰束素,似风一吹便倒。

    贺兰瓷又走近了一步,几乎贴上栏杆。

    陆无忧道:“你要不要进来?”

    贺兰瓷一顿,刚才那牢头没替她开门,她犹豫道:“要不我去问……”

    “不用问了。”

    陆无忧站起身,手上多了根银丝,三两下,那牢门就开了。

    贺兰瓷欲言又止:“你……”

    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纵使以陆无忧的身手,出入诏狱不成问题,但他依然困在这里,是因为他逃跑了,便真成了乱臣贼子,那道字字泣血的奏章也不会被重视,他以身困于狱中,画地为牢,是为了在不公义中,寻求公义。

    她沉默着,陆无忧已经拉开了门。

    里面更加幽暗阴冷,还有股潮湿的气息,搭配着时不时还能隐约听见的惨叫声,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下一刻,她就跌撞着,被陆无忧扯进了怀里,他人虽瘦了,力气却没小。

    贺兰瓷回过神,发现陆无忧在用他的手,量她的腰,之后又去摸她的脉。

    片刻后他道:“你病了?什么时候病的?”

    贺兰瓷忍不住,一把攥住陆无忧的手道:“只是天冷染了风寒而已,已经好了!”

    她跟青叶说如果给他传消息,不用告诉他自己跪在宫门口的事情,免得他不安心,“是你来探监还是我来探监!我还没问两句呢!你在里面到底过得如何?难熬吗?刚才的牢头说吃了些苦头,什么苦头?有……”她声音紧张,“用刑吗?”

    “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有事。你干嘛去了,病歪歪的,总不能是……”陆无忧拖着调子,语调微扬道,“想我想的?”

    贺兰瓷:“……”

    真是不能指望他那张嘴。

    反正人都在他怀里了,贺兰瓷索性去扯陆无忧身上的衣衫。

    陆无忧握住她的手,低头看她:“你……也不用这么热情。”

    贺兰瓷充耳不闻似的,继续扒他的衣衫道:“给我看看,不然我不放心。我带了伤药,而且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别墨迹了……”

    陆无忧干脆拉着她一起倒在了草榻上,然后语带不满地拽着她的手道:“只有一炷香,你还扒我衣服……”

    贺兰瓷骑在陆无忧身上,动作一停。

    “那什么是不够,但……亲一会还是可以的。”她小声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姿势,这个语气说这个话有多形似引诱,尤其她细软的耳尖还微微红了,诱人的唇瓣轻抿着。

    陆无忧差点就想把人按倒亲上去了,不过他反应过来,微微侧头道:“算了,我现在可能不太干净。”

    贺兰瓷轻声道:“我又不嫌弃。”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我嫌弃。”陆无忧往后一靠,顺便把被她微微扯开的衣服拢上了。

    贺兰瓷在微弱的烛光下,忽然看见不远处地上碗碟里的残羹冷炙,心口酸了一下。

    陆无忧也看见了自己没来得及收拾的,耸了下肩道:“好吧,这地方饭真的很难吃,比我娘做得还难吃,着实难以下咽。”

    贺兰瓷:“……”

    他娘知道会气死吧。

    陆无忧从她表情里看出来,莞尔道:“要是不信,以后你也吃一次就知道了。”

    贺兰瓷咀嚼着「以后」两个字,心头安了几分,然后连忙想起她身上带的,掏出两个贴身布包给他。

    陆无忧接过,一包是他很熟悉的饴糖,另一包是三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只有这个比较好带,我等刚出炉的,应该还热着……”

    肉包子洁白松软,散发着米面清香,以及直白的鲜美肉味。

    他略剥开外面的纸包,刚想咬下,闻到一股淡淡的她身上的香气,手一顿道:“突然有点不舍得,怎么办?”

    贺兰瓷无语道:“肉包子而已!”

    “你刚才贴哪放着的?”

    贺兰瓷胸口微烫:“别废话了!快点吃。”

    贺兰瓷托着下巴,等陆无忧吃完,不等他反应,便突然将膝盖支进了陆无忧腿间,身体倾向前,手撑着他的身躯,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大抵没想到会被偷亲,陆无忧微微一愣。

    光裸结实的胸膛袒露出来,却见其上有一些纵横的鞭痕,和些许结痂的血印及青紫。

    贺兰瓷松开了唇。

    陆无忧再想阻拦也来不及,他用拇指腹蹭了一下自己的唇,略微指责道:“你用美人计,使诈。”

    “是你先不老实的。”

    贺兰瓷怔怔,还没看仔细,他又把衣衫拢起来道:“一点点皮肉伤而已,还没我爹小时候用藤条抽得疼。”

    “再给我看看。”她继续动手,“还有,你爹小时候抽你干什么?”

    “别了,真的不严重。诏狱的刑罚和廷杖一样,都分「打」、「着实打」、「用心打」,讲究多得很,我这个就是意思意思弄点痕迹,免得我进来和出去差不多,他们诏狱不要面子的吗……”

    贺兰瓷感受着陆无忧渡过来的热气,抽手道:“不要浪费。”

    陆无忧解释道:“内力这玩意用了还能再生的。”

    “那你也多留点。”贺兰瓷还不是很信,“伤得重不重,你让我都看过了再说……话说天下还有父母不想让子女读书的吗?”她微微惊讶。

    “出去再给你看。”陆无忧笑道,“当然有,他们觉得只有手上的兵器才能杀人,不知道有人可以兵不血刃而退敌千里之外,刀枪剑戟是兵器,我手下的笔亦是……”

    他声音压低,“你看我不就是用一支笔,将整个上京的天都捅破了,比我直接刺杀萧怀琸都好用。”

    越发肆无忌惮。

    贺兰瓷没他心态这么好:“别说大话了,你现在还在诏狱里!万一他真的对你动了杀心怎么办!”

    他此番会妥协,说到底也是不想他名声太难听,停修升仙楼彻查益州,估计满朝臣子现在都在赞他圣明,什么爱民如子,千古名君,堪比尧舜云云,皇帝有时候也挺好哄的,特别是好大喜功的那中。

    君臣博弈,就是君把臣当棋子,臣把君当傀儡,彼此都以为自己是掌棋人,大雍百年来都是如此,权柄此消彼长,细说起来还挺没意思的,都没什么新鲜的……”

    领她进来的牢头,在外面小声道:“夫人,一炷香快到了。”

    贺兰瓷眼见衣衫是没法再扒了,有点不甘心,刚把药瓶放下,就听见陆无忧道:“不用,我自己有。好了,别担心我了,你夫君无论如何死不了,你再瘦下去,我要是忍不住越狱了,可全完了。

    还有,若有人为难你,你可以先住回你爹府上,益州如此,他就算调任过去,萧南洵也没本事再害他了。”

    “我知道。”贺兰瓷定了定神,“只是一点风寒,我没事,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陆无忧淡淡道:“这得先看我的处置何时下来。”

    贺兰瓷也沉默了一下。

    “好好活着,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看你。”

    “不用来看我了。”陆无忧语气很寻常道,“你能进来我猜八成是你那个表姐夫的功劳,他还嘱咐人对我好点,一次也就罢了,多来几次怕会有风险。”

    贺兰瓷点点头:“那我就不来看你了。”

    陆无忧动唇道:“但要想我。”

    贺兰瓷继续点头:“嗯。”

    陆无忧忍不住笑道:“你「嗯」什么呢?真会想我?”

    贺兰瓷无语道:“不想你我去想萧南洵吗?哦,我还确实想过……可惜当初,没有多砸两下他的脑袋。”毕竟他也不好把出城拦她这件事捅破。

    陆无忧挑着眼眸道:“提他干嘛,煞风景。”

    贺兰瓷积极认错:“行,我的错。”

    牢头又在催促。

    贺兰瓷准备起身:“锁……”

    “没事,我一会再给它锁上。”

    贺兰瓷犹豫着,又看了他一眼。

    陆无忧坐在地上,垂着眸子,显得格外沉寂,诏狱里紧要的犯人都是一人一间,相距甚远,他平时衣食住行都讲究,嘴也从不闲着,但现下却因为一件本与他无关的事情身陷囹吾。

    虽然陆无忧说得轻巧,可在这里不见天日,不知岁月的等着,其中苦楚不用言明都能知道。

    这个人还格外爱逞强。

    柔软的唇在陆无忧的唇上轻轻碰了碰,他警惕地按紧衣襟,贺兰瓷轻笑了声,心跳声微微加快,她按着他的肩膀,一股没来由的冲动冲破了羞耻,她试探着伸出一点舌尖,在他有些干涩的唇上润了润,甚至差点伸进去。

    陆无忧的另一只手迅速箍住她的腰,呼吸也沉了几分,刚想勾住贺兰瓷的舌,理智清醒了一瞬,手渐渐又松开,听见贺兰瓷道:“亲一下而已,没想算计你。”

    “你这还不叫算计?”陆无忧低哑着声音道,“你走了,待会我怎么办?贺兰小姐,你好狠的心。”

    他都没敢造次。

    “呃……”贺兰瓷没考虑这个,“你忍一忍……早日出狱。”

    她把斗篷又裹紧,起身出去了。

    撩完就跑。

    陆无忧看着那个纤细又迅速的背影,差点被她气笑了。

    第75章

    七五章

    益州一案,从沈一光之死,到修筑堤坝钱银被贪墨,再到赈灾钱粮等零零散散其他的贪污,规模数额之大都令人震惊,至于他们上下包庇,上敬的对象更是骇人听闻。

    即日,圣上便已责令益州所有涉案官员停职押解回京审理,上到正二品的河道总督,下到江安城八、九品的经历、知事,大大小小共计七十八名官员。

    可以说,自顺帝即位以来,这样规模的案件,几乎一只手都能数得清。

    值得一提的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贺兰谨即将调任益云总督,不过他在宫门口跪那一下,人又病了,一时半刻估计还不好赴任。

    三司原本要开始忙着京察,现在也全部歇了,上下都在整理益州往年的卷宗,往来的奏疏,每年呈报给户部的账目等等,与陆无忧所提供的证据及后来陆陆续续又有人呈交的罪证一一比对。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门口,时不时都能看见探头张望的士子。

    皇城门口那声势浩大的一跪,亦有无数百姓围观,街头巷尾都是议论此事的,据闻已经有戏班着手以此事编戏本子了。

    当然也有感慨的。

    “果然虎父无犬女,那天我真瞅见贺兰小姐跪在雪里,瞧着都快冻成玉雕了。”

    “我也看见了!可给人心疼坏了……”

    “唉,陆状元人还关在牢里呢,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陆状元为民请命,才落得入狱,这可都是天大的好人啊!圣上既已下令彻查益州,那迟早会还陆状元一个清白吧!”

    “是啊,不然这只怕会寒了天下百姓和士子的心!”

    平江伯几个平日里斗鸡走狗的儿子这几日全被关在府上,他们还嚷嚷着不乐意。

    “爹,我都跟人约好了出门吃酒。”

    “圣上这么宠姑妈,让姑妈求求情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爹你怕什么呀!”

    “最多就是罚罚俸,斥责一二,又不会动真格的,而且圣上看起来也撑不了两年了,表兄将来不是还要即位的嘛……”

    平江伯也很烦躁,他厉声道:“都给老子闭嘴!一群小畜生!就是你们姑妈让你们最近老老实实在府里呆着!别他妈再给老子生事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惹麻烦,还得老子给你们擦屁股。你们现在赶紧仔细想想,到底弄出过多少条人命,都收拾干净了没有!”

    几个儿子面面相觑,都没了主意。

    “爹,你别吓我们啊,这谁还记得……”

    “都是些无权无势的贱民罢了,还能翻出天去?”

    贺兰瓷也是病好之后,才知道她爹也病了。

    于是,双双病倒。

    不过得亏她还有这些日子跟着陆无忧锻炼起来的身体底子,人又年轻,病好得比以往都快,还能去探视她爹。

    贺兰谨坐在榻上咳嗽着。

    贺兰瓷小心问道:“您的腿……”

    就见贺兰简抱了个大坛子过来,兴奋道:“爹!您看我留着这鹿血果然有用吧!我去厨房给您热一下,您快喝了!喝完保准就能好了!”

    贺兰瓷和贺兰谨对视了一眼,想起了鹿血是哪来的,都有几分一言难尽。

    果然没心没肺是最快乐的。

    贺兰谨沉默了一会道:“别来看我了,先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吧。霁安那里,老夫会再上谏,就算拼着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会让他一直冤屈下去。”他又咳嗽了一声道,“当然,他不是我女婿,我也会如此。”

    贺兰瓷不由笑了:“谢谢爹。”

    对话竟意外平和。

    “你也……”贺兰谨叹了口气道,“长大了。爹以前总拿你当个弱女子看,现在想来是小看了你。爹以后会尽量……少管你些。

    你和霁安好好过,他这次吃了不少苦头,但爹没看走眼,有臣子铮铮铁骨如此,纵使犹有奸佞,我大雍筋骨不折,基业不毁,吾心甚慰。”

    因着群臣上谏的事情,姚千雪和宋齐川的婚事都推迟了一些时日,总算赶在新年前办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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