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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吓人。

    贺兰瓷在心里大声回应,但面上仍是柔柔弱弱地吐出四个字:“于礼不合。”

    “是么?”萧南洵语带讥诮道:“若礼重如此,便不会有我。”

    这倒是……

    圣上是先无名无分和丽贵妃珠胎暗结,才有了他,但这话他自己可以说,臣民却万万不可。

    为免再踩到对方痛脚,贺兰瓷干脆掩着唇,继续假装病弱咳嗽。

    “殿下……臣女……咳咳……”

    她肤色本就极白,平日里尚有几分弱不禁风,更何况先前确实不舒服,脸庞越显苍白。

    刻意作病态之下,咳得肩膀直抖,纤细身子往里缩去,睫毛轻颤,眼眸含水,薄薄一层水光缀在睫前,要落不落,乌发丝丝缕缕流坠在雪白的衣衫上,像只受了伤的孤鹤。

    美到贺兰瓷这个份上,如此情态,更是十二万分的楚楚可怜。

    这时她还有点后悔,早知道刚才问陆无忧要了那包血,往唇角身上抹一抹,效果应当会更好。

    萧南洵果然一顿。

    外头终于有人颤颤巍巍道:“殿下,队伍要出发了……”

    贺兰瓷小小松了口气,但仍不敢放松警惕。

    萧南洵也终于把手里的药碗放回案上,却又故意道:“不看着小姐把药喝了,我心难安。”

    贺兰瓷无法,只好咳着颤颤抖抖摸索过去,瞧着越发可怜。

    也只是转瞬,贺兰瓷心头一横,把药饮尽。

    药汁沿着她微微扬起的细长颈子咕咚下咽,线条优美至极,萧南洵的视线从少女无一处不精致的脸颊落到下颌,至颈边,再游回嫣红微湿的唇瓣,目光晦暗不明,放在身侧的手指忍耐似的屈伸了两下。

    在他忍不住伸出手之前,贺兰瓷已经把碗放下,垂着头往后退了退,声音低软道:“恭送殿下。”

    萧南洵到底没有再动作,只是说了句「会再来看望小姐的」便走了。

    贺兰瓷垮下肩膀,歪坐在榻上,背后又不知不觉出了一层冷汗。

    每一次应付这位,都要用上她十二分的力气。

    没等她缓过劲,身侧已经有人轻巧落地,看着药碗若有所思笑了一下,转头对她道:“倒是……多谢贺兰小姐了。”

    不知为何,听见这声音,贺兰瓷的精神才感觉真正放松下来。

    她长出一口气,郁闷道:“你确定这药我喝没问题?”

    “宽心,在下略通医术。”陆无忧眼尾略扬,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不然我方才怎么用指力改的脉。”

    贺兰瓷将信将疑,又听陆无忧笑道:“这么看,我们还真是有点同病相怜。”瞎说。

    韶安公主哪有二皇子可怕。

    贺兰瓷没忍住道:“哪里的话。陆大人连中六元,皇恩正隆,又是朝廷命官,自不会像我这般如履薄冰。”

    陆无忧从怀里又掏了块点心放在桌上。

    贺兰瓷看了他一眼,疑心他到底从韶安公主那顺了多少。

    “贺兰小姐迁怒我做什么?方才若是二皇子真要不顾礼法,我也不会一直作壁上观……不过他毕竟得圣上偏宠,我又完全不想搀和立储之事,得罪他可麻烦不小。”

    他语调平和地说完,还摆开两只碗,找壶各倒了一点茶,慢条斯理道:“来,压压惊。”

    贺兰瓷也知道,对方完全没有为了她开罪二皇子的必要。

    她沉默地咬了一口点心,甜味在唇舌间炸开。

    “你这什么点心,怎么这么甜……”

    陆无忧一顿:“是马蹄糕。很甜吗?”

    贺兰瓷点头。

    她快被齁死了。

    “好吧,那你喝点茶。”

    贺兰瓷没什么心情,只呷了几小口,又缩回去揉着自己的手腕。

    马车缓缓开始行进,里头依然药味浓郁,老御医和医童也不知道会不会再上车,两人各坐一边,好一会都没有人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陆无忧清润的嗓音幽幽响起:“你这么不喜那位二皇子?”

    贺兰瓷本来也想保持点平和,但争锋相对习惯了,下意识道:“你不是也百般拒绝公主的好意?”

    这么聊天极容易把天聊死。

    不过他俩本来也没怎么和平聊过天,像这么被迫共处一室反倒有些尴尬。

    陆无忧没有半点恼怒,头也不转道:“正因为她喜欢我,我才要拒绝,但我本身并不讨厌她,她目前瞧着更像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

    听他正儿八经的回答,贺兰瓷反而有点意外。

    “所以你是真有未婚妻了?”

    陆无忧转眸看她一眼道:“谁跟你说的?”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骗小姑娘的你也信?”

    “哦,忘了贺兰小姐按年纪也是个小姑娘。”

    贺兰瓷抬眼睨回去,本能回怼:“陆大人,这话说得还以为你大我四五十,快入土了呢。”

    对话太熟悉。

    陆无忧都忍不住笑了:“还以为贺兰小姐被吓得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既会回嘴,这会应是无事了罢。”他又想了想,道,“好歹相识一场,贺兰小姐若信得过我,我这有种药,你抹在器物尖锐处,若遇袭击,用抹了药的器物在对方身上一划,用不着出血,瞬间对方便会觉得浑身无力,直至陷入沉睡,非两个时辰不会苏醒。”

    贺兰瓷愣了一愣,不太敢相信对方这么好心:“为什么?”

    她问得没头没尾,但双方都是聪明人。

    贺兰瓷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眼中翩翩公子的陆无忧,到她面前就这样一副欠揍模样,多装一装又不会如何。

    不过想了想,自己在他面前脾气大抵也是不好的。

    总之最后不管真假,贺兰瓷还是收下了。

    她以前听姚千雪说传闻夜半五更的鬼市上会有此类药物,虽有心想要防身,但一个官家小姐无论如何也弄不到这种东西。

    车队直至酉时三刻方到长雍猎苑,停驻在特地修建的长雍行宫外。

    日渐西落,放眼望去整个长雍行宫如巨兽蛰伏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隐约可见清泉碧湖,树丛丰郁,徐徐凉风送来扑面清新的草木芬芳。

    这倒说不定还要谢谢二皇子。

    晚上住进女眷的内苑,洗漱过换了寝衣,贺兰瓷累得几乎倒头就睡,但又不敢睡得太沉,毕竟周围都是陌生人,连霜枝都不在她身边。

    她枕头下甚至还放了一只防身的铁簪。

    所幸第一晚平安度过,只是贺兰瓷醒来时不免就有些精神不济。

    贺兰瓷转头,一怔:“嗯?”

    楚澜看着眼前白衣少女美得不像话的脸,也跟着怔了怔,才扭头道:“呃……你、你要是没带,我可以借你一身……你跟我身量相当,比我略瘦些,应当能穿得下。”

    贺兰瓷坦然道:“多谢好意,不过我不会骑马。”

    “那你来这……”到底是干嘛的?

    贺兰瓷无奈道:“都跟你说了皇命难违。”

    两人一出门,就看见好几个携兵刃束长发的武将小姐穿一身利落骑装,同随行的年轻武将和世家子一道,顺着行宫门口的栈道,直奔猎苑马场。

    长雍猎苑狩猎的第一日往往会先在校场办一些如赛马,套马,骑射等比试,权当是热身,诸位命妇和女眷也会前去观瞻,后面两日才会入围内狩猎。

    此刻,校场内,年轻的世家子正在遛马闲聊。

    “听说了吗?御史台那位贺兰小姐也来了。”

    “此话当真?文官小姐不是向来不会来此……”

    有人一勒缰绳笑道:“来了又如何!你们看看那曹世子,哦不,该叫前曹世子的下场……谁还敢去招惹那位妲己。再说了,我等纵横欢场什么漂亮尤物没见过,再美还能美得过天香楼的花魁?”

    “赵兄说得是,夸得天花乱坠不过是因为她家门第罢了,真娶回去了还得供着,得不偿失啊。”

    “也就李廷那个蠢货,为了个女子弄得爵位都丢了,实在蠢不可及。”

    正说到这,校场女眷的入口走来了一黑一白两位少女,黑衣少女穿着骑装,显得英姿飒爽,白衣少女则格格不入穿一身纯白衫裙,裙摆翩跹,衣饰简洁至极。

    前后还有其他穿金戴银衣着华贵领着仆妇丫鬟的命妇,可任谁去看,第一眼却都被白衣少女牢牢吸引。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那张脸上。

    立时便有人倒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坠马声,下地声,咳嗽声不绝于耳,有忍不住走上前来想仔细看看的,还有连忙去呼朋唤友一并来看的,登时校场里乱成一片。

    刚才还口若悬河的世家子们也一时都沉默了。

    “这么看李廷倒也没那么蠢。”

    “这模样……也不是不能供着……”

    之前没开口的公子哥已经按捺不住道:“她到底议亲了没有,我现在去跟家母说还来得及吗……”

    “是你们刚才说不如天香楼花魁的,可与我无关!贺兰小姐看着不像是擅骑的,我这就去问她要不要帮忙!”

    “卑鄙!无耻!明明是我先来的!”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那黑衣少女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带一丝紧张道:“你……要骑马么,我可以教你。”

    众人:可恶!怎么还有来得更早的!

    第15章

    十五章

    贺兰瓷虽然有心想学,但绝不是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当即婉拒道:“不用了,我坐一旁看便是。”

    话音一落,她就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说是不起眼,可贺兰瓷一坐下,那处瞬间就跟点了七八盏灯笼似的,无比醒目,比她身份更尊贵得多的命妇皇妃都大大方方露着脸,贺兰瓷也不好遮掩,只能尽量神情坦然。

    楚澜又道:“你真的不去?”

    先前楚澜对她有所误解,这会估计是想补救。

    贺兰瓷可以理解,她点了点头,轻声道:“楚小姐去就好,不用管我。”

    楚澜支支吾吾了一会,到底还是走了。

    只是离开时脸颊微红,还让贺兰瓷疑惑了好一会,总不能是被她气的。

    趁着比试还未开始,贺兰瓷谨慎地四处张望,终于远远在官员堆里,找到了她爹。

    贺兰谨绯袍犀带,清癯瘦削,官服补子上绣着锦鸡,出行前一晚他官服才又裂了个口子,还是霜枝给缝的,缝缝补补的旧衫在一众重臣中,不免就显得寒酸了些。

    不过身子倒是站得很直。

    贺兰瓷也不觉地挺直了脊背。

    她刚准备收回视线,就听见身旁有人道:“咳咳……不知贺兰小姐一会可要骑马?”

    贺兰瓷客气道:“不用,谢谢。”

    “那……在下见贺兰小姐穿得单薄,这件狐裘……若不嫌弃便送给小姐了。”

    “不用,谢谢。”

    “贺兰小姐可是第一次来长雍猎苑,我对此地很是熟悉,贺兰小姐若有兴致,我可以带你在附近游览一二。”

    “不用,谢谢。”

    贺兰瓷脸上表情越发冷淡,但丝毫不影响围过来男子们的热情。

    这就是她不喜欢出门的缘由。

    周围不光有围上来献殷勤的公子哥,还有好奇这角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凑过来看的,就连骑着马也要朝这里瞅一眼,叫她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个被欣赏的漂亮物件,仿佛所有价值都在这张脸上。

    至于这皮囊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关心。

    好在,很快比试开始,她面前的男子愿是不愿,都得去执事官那登记,否则一会便无法上前比试。

    贺兰瓷总算清静下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高台处萧南洵一双冷冰冰的眸子正看过来。

    堪称一眼透心凉。

    贺兰瓷顿觉周身一寒,连忙低头佯装咳嗽。

    所幸萧南洵也只是随意一瞥,并没有一直盯着她看的意思。

    高台上坐的都是皇亲国戚,萧南洵上首的便是大皇子萧南泊。

    与萧南洵不同,他性子好,天生慈眉善目,肖似其父,可惜母妃不过是个被圣上意外临幸的宫女,虽母凭子贵封了妃,但没有半点圣宠,连带着他也不受重视,这年纪早该封王立储,却硬生生被圣上拖着。

    外界都传这位大皇子有些过于软懦。

    贺兰瓷趁萧南洵转回头时,看了一眼大皇子,确实和圣上一般,瞧着没有半点攻击性,被萧南洵衬着,越发显得低眉顺眼。

    以至于她居然还生出了一点忧虑。

    大雍成年的皇子目前就这两位。

    萧南洵现在多少还顾忌点身份,若皇位真落到他手里,他想做点什么,贺兰瓷就算嫁了人只怕也无济于事。

    想想就觉得前途惨淡。

    正想着,贺兰瓷就看见一双满含心疼望向别处的少女怀春眼。

    而少女的视线落点正一副比她还柔弱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眉心似蹙非蹙,仿佛病入膏肓忍着不适仍旧顽强坚持地直身坐在席中,还时不时露出些清浅却又温柔的笑意。

    真真好一个病弱俏郎霁安,你要不还是回去歇着吧,回头我替你跟太常寺的人说一声。”

    陆无忧缓缓摇头:“我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不碍事的。”

    戏要演全套,他又咳了一声,道:“真不用管我,还是先看比试吧。”

    校场比试,科举入仕的文官自然都得靠边歇息。

    年轻武将和自小练骑射的世家子弟一个个英姿勃发,骑在马背上,背着长弓和箭囊,颇有几分不可一世,只是其中不少都频频朝着一处看去。

    还有的,骑着骑着就忍不住往那边靠过去。

    就连在比试骑射的都仿佛是牟足了力气,拉弓的动作极为浮夸炫技,比如胯下射箭,背后射箭,跃起射箭,还有三箭齐发的……恰似一群公孔雀展翅。

    “见到本人之前,我也没想到贺兰小姐长得这么……呃,出众。”陆无忧身旁一位庶吉士斟酌着道。

    只怕天仙临世不过如此。

    很难不吸引众人视线。

    不过,白衣少女似是并未察觉,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裙裾,又柔柔弱弱地咳了一声。

    庶吉士心尖一痛,不由道:“贺兰小姐怎么瞧着这般不适……”

    他一转头,看见陆无忧脸色,“呃……倒和霁安你的病症有点像。”

    陆无忧虚弱一笑,心道,她学我的,当然像了。

    一场比试郎君们争奇斗艳,还未比完,有人从高台上下来了。

    只见二皇子萧南洵着一身玄色骑装,头顶乌纱帽以五彩玉珠做七缝,贯金簪,系朱缨,俊美的脸上神色冷凝漠然,手持一柄乌金木弯月宝弓。

    他也不等太仆寺的官吏牵马,随便抓了一匹,翻身上马,背手抽出一支箭便射。

    长箭「咻」一声,极速飞驰。

    正中靶心。

    高台正中的顺帝也甚是开心,当即便道:“来人,赏二皇子。”

    “谢过父皇。”

    萧南洵笑了一下,面上不见多少喜色,他手指抚过长弓,道:“儿臣幼时的骑术还是兄长教的,今日献丑,也想看看兄长的骑射。”

    众人皆知,当初萧南洵从清泉寺回来时,又瘦又弱,别说骑马了,连靠近马匹都不敢,还闹了不少笑话。

    当然今时不同往日。

    大皇子萧南泊被点到名,显得有些神色慌张:“我骑射不如二弟,还是算了。”

    “兄长何必谦虚。”

    萧南洵下马,大步流星走过去,甚至将弓递到了萧南泊面前。

    萧南泊还想推脱,顺帝已经发话了:“让你去便去,磨蹭什么。”

    语气中甚至有一丝不耐,与先前同萧南洵说话时态度截然。

    贺兰瓷以前光知道圣上偏心,没想到他能偏心到如此地步,简直令人惊诧。

    圣上都开了口,萧南泊只得接过弓下场,他骑术尚可,射艺明显只是寻常,射了两箭,只有一箭中靶,还离靶心远矣。

    场上自然不会有嘘声,但明显萧南泊被狠落了一把面子。

    顺帝没说什么,似乎他对这个儿子从来也不抱什么期望,只转头去和丽贵妃说话。

    萧南泊神色窘然地把弓还到萧南洵手里,萧南洵亦没说什么,只看着自己的大哥笑了笑,然后又取了一只箭,在掌中把玩了一阵之后,他猛然拉弓,仿佛随意地射出一箭,箭身斜射向天。

    贺兰瓷还有一分走神,谁料那箭在天空中转弯之后,直直朝她的方向坠了过来。

    “小心!”

    “贺兰小姐小心!”

    校场内此起彼伏响起惊呼,甚至还有想扑过来英雄救美的。

    就连陆无忧身侧的庶吉士都忍不住站起身,然而陆无忧扫了一眼便知那箭中不了。

    箭簇在贺兰瓷身前一步处,就已经没入了地面。

    贺兰瓷惊魂未定地抬起头,甚至还未能反应过来,萧南洵已经先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他弯下腰,将箭簇用力拔出,尖头寒光凛冽一闪,他启唇,声线冷森:“一时失手,吓到小姐了。”

    他毫无疑问是故意的。

    仿佛就是做给满场人看的。

    萧南洵低头凝视着她,说出口的话依然很客气,眼里的掠夺意味却几乎不加掩饰:“小姐可有哪里伤到?要我帮你看看么?”

    贺兰瓷忍着狂跳的心口,退了一步道:“臣女无事,多谢殿下关心。”

    “殿下。”

    贺兰谨从席上急匆匆赶了过来,一把便将贺兰瓷护在身后:“小女既未受伤,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萧南洵的视线从贺兰谨的绯红官服身上扫过,笑了笑道:“是我的过失,那我改日再登门给贺兰小姐赔礼。”说完,也不等贺兰谨回答,便捏着箭簇转身走了。

    他这一闹,就算再想向美人献殷勤也得掂量掂量二皇子昭然若揭的意图。

    贺兰谨还安慰她说无事,要她不要多想。事实上,贺兰瓷光从贺兰谨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就能感觉到她那两门亲事估计也玄乎了。

    此时,众人也是议论纷纷。

    “二皇子真对贺兰小姐有意啊?”

    “都那么明显了你怎么还问这傻话!不如说,哪个男子看到贺兰小姐无意才奇怪……”

    “可二皇子不是已经定了亲……难道要贺兰小姐去做侧妃?”

    “贺兰大人怕是不会同意。”

    “就算不嫁,二皇子有这样的心思……谁敢娶啊……回头可得小心头顶……”

    在长雍猎苑的第二晚,贺兰瓷仍旧没睡好。

    不过今天已经是要入围试猎,她又不下场骑马,只需要和其他命妇一并在长雍行宫的看城上观围即可,甚至去得晚点也不会被发现。

    她洗漱,绾好发出门时,忽然被人叫住。

    来人拿着她爹的笏板,递给她看,满脸紧张道:“贺兰小姐,贺兰大人、贺兰大人他……早起时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晕厥过去了。”

    贺兰瓷顿时一慌,她爹多年案牍劳形,身体确实算不上好,每次想请大夫,她爹也总是搪塞过去,说没什么大病便用不着去浪费这个钱。

    倒是年幼时给她治病,不吝钱财,还问姑父借了一些,之后数年陆陆续续才还清。

    她有些急切地问:“我爹在哪?”

    “小姐别急,已经请了御医去看了,这就带您过去……”

    来人快步领着她从女眷住的内苑出去,经大厅、回廊、几道拱门,至官员下榻的东苑,官员大抵是一早都去了围猎,一路过去都没撞见几个人。

    直至越走越偏僻,贺兰瓷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到了,就在里面。”

    可笏板又确实是她爹的,贺兰瓷迟疑间,感觉到有人双手攥住她的肩膀,将她用力往前搡去,她踉跄几步,手控制不住推开了面前的门,扑跌进去,紧接着身后的门便被人关上了。

    贺兰瓷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有恃无恐是因为碍于她爹的官位,二皇子暂时应该还不会太丧心病狂。

    难不成二皇子已经等不及她爹外调,就开始发疯了,还是说……在那梦之前,二皇子就已经对她下过手?

    这么怔愣的同时,身后一个男声传来。

    贺兰瓷猛然转头,然后呆住了。

    “贺兰瓷,是不是很意外……你这个贱人!”

    站在那的赫然是已经被夺了世子之位的李廷,他目色狰狞泛红,五官都有些扭曲,上前一把抓住贺兰瓷的胳膊,便把她往床上甩。

    “我被你害得这么惨,你这个贱人居然还去勾引二皇子……”

    李廷声音里满是怨毒与愤恨,“原来你翻脸不认账就是因为攀上更高的高枝了,二皇子比我更尊贵,更能给你荣华富贵是不是?我呸!你问问二皇子会不会为了你去悔婚,他根本不可能娶你!”

    说着,他也揉身扑了上来,伸手去扯贺兰瓷的衣带。

    “什么不是你的字迹,我以为我会信?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看你失了名节还怎么去……”

    他话没说完,只见银光一闪,贺兰瓷持着一根铁簪抵在他的喉头,片刻前被他推进门内她分明是慌乱的,但这一刻她美丽的面庞上竟显出了一分异乎寻常的冷静。

    冷冰冰的铁簪子紧贴着李廷颈侧的皮肉,他想抓住贺兰瓷的胳膊,却发现手臂有些无力。

    贺兰瓷心跳声越发的急促。

    她在铁簪上涂了陆无忧给的药,用丝帕裹好,贴身放着,原本想找机会试试有没有效果,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

    力气悬殊,她只能赌这药当真有用,陆无忧没有骗她。

    李廷的反应确实慢了下来。

    贺兰瓷趁机用力推开他,翻身便要下床,刚要下去时,脚步一沉,她回头,发现脚踝被李廷攥住了。

    “你下药了?你什么时候对我下药了?贱人!”

    李廷身体力量被抽离,却凭着一股怒气扑上前去,想用身体重量压住贺兰瓷,不让她逃。

    贺兰瓷没有办法,握着簪子用力往他身上扎了下去。

    血飙了出来。

    李廷闷哼一声,却硬是不肯放手,疼痛好似让他的力气还恢复了一些。

    贺兰瓷头皮发麻。

    意识到簪子的杀伤力实在不足,李廷扯着她的衣带,半个身子都快压过来了,贺兰瓷大脑不经反应便下了命令,她一把抄起摆在床边杌凳上的掐丝珐琅缠枝大肚花瓶,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砸到了李廷的脑袋上。

    一声脆响。

    瓶身和李廷的脑袋一并开了花。

    李廷瞬间失去意识,头顶鲜血直流。

    锋利的瓷片掉的遍地都是。

    贺兰瓷瞬间也卸去了所有的气力,她甚至没有力气推开身上的李廷,砸花瓶的胳膊因为用力过猛而渐渐泛上剧痛。

    整个房间里仿佛凶案现场,她的白衣上都沾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贺兰瓷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慢慢发抖。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

    贺兰瓷的大脑已经糟糕到无法再承受更多的冲击,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晨曦从门扉外射落进来,驱散了一室晦暗。

    天青官袍的少年周身盈满了白光,面庞清逸,眉目似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陆无忧看着满地的狼藉,神色如常,好似眼前画面十分寻常,反手关上了门,才对她解释道:“我称病没去,方才听见响动过来的,应该只有我听见了……嗯,贺兰小姐,还能动吗?”

    他伸出手,嗓音温和道:“我拉你出来。”

    第16章

    十六章

    贺兰瓷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另一只手递过去的。

    也不知道他如何使力的,贺兰瓷感觉自己像一片云朵似的就已经落到了干净的地上。

    在她神色空濛之际,陆无忧走过去,并两指探了探李廷颈侧的脉息。

    李廷半个脑袋耷拉在床沿边上,血糊淋淋,看起来半死不活。

    “没死,还有口气呢,只是昏过去了。”

    听见他这么说,贺兰瓷才觉得大脑活泛起来,她动了动唇,轻声道:“你不问问,发生了什么吗?”

    陆无忧头也不抬道:“这我总不至于看不明白。”他的手移到李廷的手腕间,好像在探他还有几分活气,“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贺兰瓷低声重复了一遍。

    “嗯,我是说……”陆无忧语气平淡,“你要灭口吗?”

    贺兰瓷不由看向一脸若无其事说出了不得话的人。

    陆无忧眼尾微弯,扬起个笑来:“开个玩笑,闹出人命来也不合适,他还是尽量别死的好。”

    说着,他手指飞快在李廷的肩颈点了几下,取出一颗药丸,喂到他嘴里,最后又倒了些药粉在李廷的伤处。

    李廷身上那些出血口很快便被止住了。

    贺兰瓷默默看着陆无忧动作不停,方才还惊跳如雷的心跳声慢慢平息下来,只是手还有些发抖。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多谢了,你……”

    是想问,不知会不会连累到他,这毕竟是件极其危险又麻烦的事情,哪怕有一丝可能东窗事发,此刻在这里的陆无忧就会被直接当做她的姘头处置。

    毕竟先前传讯的人已经知道贺兰瓷来见李廷了,李廷出事,她必然脱不了干系。

    “不用谢我,就算不是你,换成其他人我也会如此,只是恰巧路过罢了,而且……”

    陆无忧把李廷的身体靠墙放到地上,看似低头研究着他头上的伤口。

    贺兰瓷道:“而且什么?”

    陆无忧转眸看她,轻挑眉梢,道:“你要不找个铜镜照照看?”

    贴着墙根的圆角柜上还正好有一面,贺兰瓷迟疑地揽镜一照,镜中映出那张她看惯了的脸,美自是美的,只是此刻面上溅射着点点血迹,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如纸,瞳孔处还不停地震颤,仿佛惊魂未定,比先前她在二皇子面前装出的模样还要憔悴可怜。

    陆无忧幽幽道:“刚才看你一副要崩溃大哭的样子,还以为你被活生生吓傻了。”

    贺兰瓷道:“我哪有要崩溃大哭!”

    陆无忧莞尔道:“要不……你先把脸上的血擦擦。”

    他说的对。

    不然这样光是走出去,估计都会引来侍卫。

    贺兰瓷单手从袖底取出帕子,沾着茶水,沉默地擦净脸上的血迹,又理了理长发,但这血衣自然也是没法穿了,想了想,她动手打算把外衫也脱了,可因为砸花瓶的那只手无论如何使不上劲,她的动作显得既费力又僵硬。

    陆无忧也看出不对,他顿了一下道:“你那只胳膊怎么了?”

    她稍稍用力,手臂越发生出钻心的痛:“太用力伤到了。”

    “还能脱得掉吗?”

    “呃……”贺兰瓷有些艰难道,“我试试看。”

    “算了。”陆无忧走过来,手指一旋,掌心瞬间多了把飞刀,低声对她道:“站着别动,不会伤到你的。”

    贺兰瓷一僵,看着锋利无比的刀刃:“你确定?”

    陆无忧笑了笑:“大不了就是留道疤。”

    贺兰瓷:“……”

    “反正也不在脸上。”他举起刀,语气里含着一丝戏谑,“毁不了你的绝世容颜。”

    锋刃已顺着袖口往上,贺兰瓷到底还是选择信他,依言咬唇未动,陆无忧垂眸,动作轻柔,半点没碰到她,刀刃一路割裂布帛,又在她肩头轻巧绕了一圈,刚才脱了半天的衣袖就这么简单轻松坠地,别说肌肤了,连中衣都没划伤。

    贺兰瓷扯下衣袖,迅速将外衫脱了卷起,无语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陆无忧切完就走,也不看她,反手娴熟地收刀道:“忍不住。”

    贺兰瓷道:“你这什么毛病?”

    “主要是……习惯。”他似乎也不打算过多解释,话锋一转道,“你的胳膊是酸疼,脱位,还是折了?”

    贺兰瓷按着胳膊感受了一下,道:“酸疼。”

    陆无忧从怀中取出一瓶药膏,放在桌案上道:“涂一涂,不严重的话,小半个时辰就好了。”

    说话间,他用靴尖踢出一个炭盆,把床榻上沾了血的褥单扯下来,顺便仔细擦了擦周围残留的血迹,清理掉碎瓷片,最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枚火折子,对贺兰瓷道,“外衣丢这,一起烧了。”

    他到底身上藏了多少东西?

    不……他为什么这么熟练。

    贺兰瓷想着,手已经先一步把外衫扔进炭盆里了。

    炭盆内的织物很快燃烧起来,陆无忧极其娴熟地用火钳翻动加速灼烧。

    火光灼灼映着他无甚表情的脸,让她不由又想起当初在青州时,陆无忧烧人姑娘手帕时的模样,也是这般冷酷无情。

    她抬眼望去,天青官袍的少年也恰好看过来。

    少女的瞳仁里已不再如之前惊惶,在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眸色点漆如墨幽惑人心。

    场面实在有些尴尬,贺兰瓷转过身去,用刚才已经脏了的帕子继续在床榻附近擦拭,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血迹和瓷片,顺便把那枚救了她一命的铁簪擦干净回收。

    等擦干净她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呃……”

    哪知道陆无忧那边同时也开口道:“嗯……”

    贺兰瓷道:“你想说什么?”

    陆无忧无可无不可地耸了下肩:“你先罢。”

    “待会李廷要怎么办……”贺兰瓷思忖,“他要是被发现,迟早也会……”

    陆无忧弯起唇角,语气十分轻松道:“那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帮了,便会帮到底,一会你回去便是,李廷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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