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虽然只是件小小薄被,但有这房间遮挡风雪,已足够御寒,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盖过这么温软的被子。房里还有另一个人。那是一名年约六十几,满脸皱纹,慈祥和蔼的老僧。
“你醒了?”那名老僧转头看向朱门商。
朱门商未及答话。老僧走到他面前,问道:“施主还有其他家人吗?”
朱门商想起那日的惨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什么会死?会被杀?他摇摇头。算是回答了。
老僧拍拍他的肩膀:“要不,暂把贫僧当作你的亲人好不?”
朱门商哭了。靠在老僧怀里大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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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出自少林寺文殊院正定堂,是个正僧,法号觉证。
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时,朱门商笑到弯不起腰,觉证绝症,这名字真是有趣,待知晓他是云游四方、施医放药的药僧时,更是笑到打滚。
朱门商说道:“叫绝症的施医放药,这病人谁敢上门,晃不到点子,挣不了杵儿。”
觉证正色道:“法号只是名称,这是名相,再说,贫僧施医,不为钱。”
朱门商问:“没有钱,治什么病?”
觉证道:“贫僧挣的是功德,就算只救得一条人命,那也是功德无量。”
朱门商从小活在骗术之中,对觉证的话半信半疑,但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感激觉证救命之恩,反正自己已无处可去,又看觉证老迈,便沿途为他提药囊,装行李,聊报大恩。
说起觉证,唯一的缺点便是啰唆。举凡大小杂事,看病问诊,打尖住宿,没一件事不是叨叨念念个不停,朱门商吃饭落了两颗饭粒被他发现,拈起来吃是必然,就这件事他也能念上半天。劝朱门商要爱惜物力。他也不是骂人,就是苦劝。病人问诊,也是事事吩咐,件件叮嘱,该多吃的,不能吃的,一样样叮咛。
只是觉证施医放药,跟朱父完全不同,那是实打实的医治,他擅长针灸,能解各类疑难。遇到穷苦的,甚至掏腰包为其购药,自己只以化缘所得果腹。
与跟着父亲时相反,莫说丰衣足食,平日里三天也要捱着两天饿。朱门商本吃不得这般苦,但想起那短短流浪的日子,实在是怕了。想出去行骗,又不忍老僧风雨漂泊,无人陪伴。
也可能是除了觉证外,他与父亲多年流浪,没有其他的朋友亲人。他习惯有亲人陪伴的日子,一时间不能独立。
更可能是因为陪着觉证,他会觉得像是陪着父亲。同样游走江湖,居无定所,一样沿途施医,只是一个是真,一个是假。
两人同行不久,觉证就发现朱门商懂医理,朱门商将自己父亲的行当说了,觉证摇摇头道:“欺人钱财,假医骗钱,这种勾当最伤阴德,不可再犯,你既有基础,老僧就收你为徒,你学会医术便可维生,你觉得如何?”
朱门商当然忙不迭地答应,只是觉证又有两项要求。第一项,要朱门商艺成之后,施医放药三年,朱门商说施医可以,放药却难,自己不是和尚,可不能沿门化缘。觉证觉得这话倒也有理,便要他施医三年,当作为父亲追积功德。第二项要求,觉证对朱门商道:“你父亡于人手,此仇不共戴天,贫僧不能慷他人之慨,要你放下仇恨,他日若见仇人,你需放过他一次。”
朱门商默然片刻,这段时间,他每思当日之事,便不由得咬牙切齿,只是当时事发突然,他未看清凶徒面貌,也无从追查。只觉天降横祸。
但这仇怎能不报?他心知觉证是个仁慈长者,而且啰唆,自己与他同行,他时不时就要说些大道理,若不应允,耳根子难得清静。况且自己也真想学他医术。
他自小骗人,当下便想:“我口头应允了,他日遇见仇人报仇,师父也不能拿我怎样。”主意打定,先问道:“若遇到第二次时,该怎办?”他知道若应允太快,觉证必然起疑,是以故意问了第二次又如何。
觉证道:“第二次以后你遇到他,报仇前,想一下师父便行。”
觉证医术实为顶尖,朱门商又从父亲那里学来一些偏方,常与觉证交流,更有长进。一般大夫不屑与骗子为伍,认为皆是下作之辈,自然不肯交流。觉证无此偏见。
其实偏方之中亦有药理,顶药之中藏有医术,朱门商根底好,学得极快。除此之外,觉见更传他功夫,只是碍于门规,不能授与文殊院正见堂武学。
觉证又常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这“往心里头”有两件事,第一件事,那是病人若有不可告人之隐疾,必有隐瞒,必须推己及人,方能看出无症之病。问病时当嘘寒问暖,详加盘查,以求知病人之根底,那是用心。
第二件事情,病者穷苦,或者无力求医,或者无力购药,当怀抱“人溺如己溺”,以己度人之心,设想若自己一般穷病潦倒,又当如何?一念及此,便能苦人所苦,病人所病。
把别人的病当自己的病,才能视病如亲。
这两件事,就是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朱门商只想:“同样一句话,父亲跟师父说起来完全是两回事。”
闲暇无事时,朱门商便专注针理,他把觉证教他的功夫,同针灸之术糅合在一起,整治出了一套针术武学。
觉证提醒他,要把武功练好,还是得有内功心法,于是又问他要不要出家?要是入了寺,便能传他正见堂的武学。
这可逼死朱门商了。他大鱼大肉惯了,年少时也随父亲出入过妓院,这几年跟了觉证,不得已而茹素,早已苦不堪言,有时还会溜出去吃点肉,喝点小酒,被觉证发现,叨叨念念就是一整天没完。现在要为了学武当和尚,那是万万不能。至于内功心法,为了报仇,那是必须的,不过日后可以徐徐图之。不可急于一时而断送一生幸福。
觉证见他心性未定,只是不时劝说,就跟苍蝇似的,闹得朱门商疲惫不堪。这也磨出了朱门商的耐性。
时光荏苒,转眼又过了五年,朱门商已到二十二岁年纪,觉证也已七十,只是施医布药,早晚诵经,身无余财,朱门商看不下去,时常劝告,说需留点钱傍身,觉证只是不从。反叨念朱门商一顿,说他把钱财看得太重。朱门商医术早已出师,因担心师父身体,不敢远行。
那年,他们行至山西,那是华山派地界,觉证终于病倒了。他年事已高,原只是风寒,立刻转为喘症,这病要医对他们师徒只是举手之劳,难在觉证刚施完药,身无分文。客栈怕觉证死在房里,将他们赶了出去。朱门商背着觉证,深夜赶路,只在郊外找到一间破庙栖身。
朱门商找来稻草,铺了床,把行李衣物全拿出来,盖在觉证身上。觉证仍是咳个不停。朱门商只得入城化缘,只是一来他未剃度,二来他要化的是钱,即便怎样乞讨哀求,一日里也无几文。莫说买药,果腹尚且不足。他行医收诊,因无名气,又衣衫褴褛,人家只当他是走方卖药郎中,乏人问津。他既忧心,又愤恨,心想师父一生施医布药,救过的人成千上百,今日却无人伸出援手!
又拖了几天,觉证病情更重,眼看拖不得了,朱门商一咬牙。下了决心。对觉证道:“师父,我今天定当帮你买药回来。”
他把所有家当连同医具带进城里典当,换到两钱银子,买了一套体面衣裳,再到药房买了几文丁香、仙渣等便宜药物,捏制成丸。接着到了市集,大声吆喝,卖弄钢口,变把戏“圆粘子”。
他找个借口,说是路遇劫匪,不得已出卖祖传密药,又把从父亲那学来的本事弄了一番,周围立刻聚起人潮,此时他有真手段,真假混杂,一番吹嘘,当真把人骗上天,把个几文钱搓成的药丸,活生生变成了二两银子。
“操他妈的什么世道?”朱门商心中暗骂:“真菩萨见死不救,假神仙奉若天人。”
挣到钱,朱门商赶去药局买了药,便赶回破庙为觉证熬药,觉证本已半昏半迷,朦胧间闻到药香,回光返照,坐起身来问:“你哪来的钱买药?”
朱门商道:“药铺的掌柜见我求得可怜,赊我药物。还要还的呢。”
觉证叹道:“这帖药怕不要二两银子,哪家药铺这么肯赊,你莫欺师父,这钱是骗来的吧?”
朱门商道:“我怎敢骗师父,这药当真赊来的。”他早备好说词,信口拈来便是证据,说到那家店铺,那个老板,中间怎样波折,说得是活灵活现。
无奈觉证就不信。觉证叹道:“我若死在此处,那也是命数当终,若是吃骗来的药,那是造因果。我不能临死了犯这过错,这药我是不喝了。”
朱门商死劝活劝,说这是自己化来的药,就算真是骗来的,那也是自己的因果,觉证始终不就范,朱门商心想:“你若不喝,等药熬好了,我灌你喝,你要恨我,那也由得你。”
等汤药熬好放凉,朱门商端着汤药走到觉证身边道:“师父,喝药了。”
觉证只是不应,朱门商以为师父赌气,弯下身道:“师父,这药真是化来的,你别闹脾气。”说罢伸手一推。只觉师父身体毫无反应。不由得心中一颤,伸出手探他鼻息。确定了觉证已然圆寂。
朱门商深自懊悔,抚尸恸哭,不知道是自己耽搁了病情,还是骗钱的事气死了觉证。
他将觉证尸身火化,他觉得像师父这样的人,总该烧出几颗舍利子,然而并没有。有的只是一坛灰烬,他觉得失望,不知道师父一生信奉的佛法是真是假。
他将骨灰送往少林,少林寺说觉证是外僧,少林寺不收堂僧以下的骨灰,他不知觉证祖籍,问了少林寺也不知道,只得到了寺外的佛都,找个专供奉无主幽魂的寺庙供了。他想:“师父不会介意这个。”
此后天地茫茫,不知何去何从。他想起当年杀他父亲的仇人,那把断头刀该是条线索,他寻迹找去,一路查到江西,又回到丐帮领地,方得知那是出自五虎断门刀彭家一脉,那是丐帮底下的帮派,现在江西主事的彭小丐还是他们远亲。
五虎断门刀虽属丐帮下属,但也是兴盛的门派,彭家枝繁叶茂,门下族人多,弟子更多。
朱门商乔装打扮,四处探访,他行医若遇穷人,必不收诊金,这是遵照师父的指示,但要过日子,遇到富人,就得行骗,这靠他父亲传授的一身伎俩。再者也不算违背了师父的交代。此时他有真本事,混上几个月,众人皆服他医术。敬他仁心。
一日,有名妇人来到,说自己相公染了病,恳请求医。他随妇人来到一间破落茅屋,一进门,便看到一柄断头刀,那是彭家的兵器,在这里,不罕见。
但躺在床上的病人,虽已病得瘦骨嶙峋,但那脸横肉,他一眼便认了出来。
天赐良机,只要稍稍用药,便能取得仇人性命!于是问道:“敢问尊夫如何称呼?”
妇人道:“当家的姓彭,叫彭天诚,武林上略有薄名的追魂刀便是他。当今彭家的主事是他表叔。”
朱门商问道:“是彭家正统,又有名气,怎会沦落如此境地?”
妇人叹道:“他有一妹,自小相依为命,爱逾性命,几年前染上恶疾,他误信了走方郎中,将家产典当一空,还四处借贷,待郎中逃跑才知受骗,之后另请高明后,大夫却说误了诊期。神仙难救。他发仇名状,追杀那名郎中,直追了一年有余,才在泉州报了仇,还连带收了仇人师父。可惜就放过一个徒弟,也不知现在在哪害人。此后便郁郁寡欢。一病不起。大夫,你可有治?”
原来师兄终究没照父亲指示,挖了要命杵,还坑了人家的绝命杵。
朱门商百感交集。走到彭天诚床边,彭天诚语气衰弱,说道:“大夫,你走吧,我们看不起病。”
朱门商道:“我施医布药。不收诊金。”
彭天诚听到这话,猛然立起身来,一巴掌打得朱门商头晕眼花。妇人连忙阻止,彭天诚骂道:“滚!再不肯就砍了你!”说着便挣扎起身要去拿刀。
妇人只是流泪劝止。
朱门商淡淡道:“在下即刻便走,只是有一话要向先生说。先生六年前,在福建泉州东华镇上杀了两人,一人断头,一人腰斩,是否?”
彭天诚睁大了眼问:“是又如何?”说罢,不停咳嗽。
朱门商道:“那日我也在镇中,先生杀人,我见着一名少年躲着先生,一路逃到万花楼去。”
彭天诚怒目圆睁,问道:“你知道他逃到哪去了?他是谁?”
朱门商道:“我不知他是谁,只知三天后,他没钱付账,被万花楼的人打出,口吐黑血,又剥光衣服,我本想救他,谁知他伤势过重,挨不过冻,就这样死了。”
彭天诚睁大了眼,颤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朱门商点点头道:“你若不信,我想那少年躲入妓院,必有可疑之处。你往万花楼查问,必有所得。你仇人一家灭绝,大仇已报,你妹妹九泉有知,想必也能含笑。再要说别的,就只担心你这个哥哥了。”
彭天诚哈哈大笑道:“谢谢你!谢谢你,大夫。”他紧紧抱住朱门商,眼泪却不停流了下来。直哭得肝肠寸断似的。
朱门商开了方子,留了银子,离开了彭天诚家。
他答应过师父,若见着仇人,需放过他一次。
他只希望此生莫再见第二次面。
爹爹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师父说:要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综合了两个人的说法,他现在也懂了这句话。
治病得往心里头去。
此后朱门商改名朱门殇,每到一处,他便说:“祖上得财不仁,家传恶疾,四十夭折,遍访名医不得,遇一高僧传授医术,解了恶疾,于是受师命,施医三年行善积德……”
这番话,也没说谎。他想:“认真说起来,全是真的。”
他无侠名状,却遍历江湖,施医布药,行骗富豪。三年过后又三年,三年过后又三年。往复三年……
第4章
伤痕
朱门殇的谎话,确实让杨衍觉得自己得到理解,但即便到了现在,他在睡着的时候,身体依然处于高度的紧绷下。反复的噩梦让他很难睡得安稳。总是辗转反侧。
房门轻悄悄地被推开,杨衍睡梦中没有察觉。那走入的人影将蜡烛放到拔步床的茶几上,掀开棉被钻了进去。
杨衍睡得正熟,忽觉棉被里头钻入一人,朦胧间似乎正在脱自己裤子,吃了一惊,猛地踢开被子,昏黄灯光下看到一名标致姑娘正在为自己解裤子。
杨衍慌问道:“你干嘛?”
那姑娘笑道:“别怕,舒服着呢。”
杨衍猛然缩起身子,像是受到极大惊吓一般道:“你不要过来。”那姑娘嘻嘻笑着脱下肚兜爬向杨衍,杨衍大叫一声,骂道:“滚!快滚!”双脚还不停前踹。
那妓女吃了一惊,娇嗔道:“你干嘛呢?”
杨衍卷起棉被丢向那妓女,只骂道:“走啊!快走,滚出去!”
那妓女见他这样,只好收起衣服,走了出去。
杨衍缩在床沿,竟瑟瑟发抖了起来。
过了一会,朱门殇嘻嘻笑着走进房里,问道:“干嘛发这么大脾气?”
杨衍怒道:“你搞什么鬼!”
朱门殇道:“试试看你身体好点了没。”说着双手一摊,“你也十五了,我在你这年纪啊……”
“别把你跟我混为一谈。”杨衍打断朱门殇的话。怒目瞪着他。
朱门殇道:“冷静点。跟只斗鸡似的。”斟了茶,喝下。
杨衍缩在墙角,双肩抖动,似乎受到极大惊吓,朱门殇没料到杨衍有这么大反应。反倒有点过意不去,说道:“好好好,下次让你先挑顺眼的姑娘行了吧。”
杨衍怒道:“不用你管。”
朱门殇耸耸肩道:“骂人这么大声,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我再看看。”走到床前探视杨衍,杨衍发了一下脾气,仍是乖乖张嘴让他检查。
自从知道朱门殇与自己同病相怜,杨衍对他便放下了戒心,这两日伤势恢复得极快,昨日开始也不用塞面团了,咬字说话如故。朱门殇稍稍试探了几句,但杨衍绝口不提当日的惨剧与自己的经历。朱门殇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细心地帮他上药换药。
“舌头好了。这脸……再敷个几次药,保证不留疤。嗯嗯,不错。”朱门殇对自己的医术颇为满意。
杨衍发了一会闷气,突然说道:“有件事拜托你。”
朱门殇撇了撇嘴角道:“我还以为倔犊子只会低头蛮冲,原来还会抬头要草料啊?”
杨衍指着自己右脸颊最长的一条伤痕道:“这一道疤,我想留着。”
那道疤痕从脸颊直划到下巴,约莫两寸长,是杨衍脸上最长的伤口。
朱门殇知道杨衍的用意,沉默了半晌道:“现在不医,你这张俊脸可就破相了。刚才在隔壁帮你挑姑娘,他们可喜欢你了。”
杨衍脸色一沉,道:“不用你啰嗦。”
朱门殇摊摊手,道:“那说点别的事吧,你打算怎么报仇?”
杨衍默然不语。
自那一日抱着朱门殇宣泄情绪后,他才稍微恢复平静。虽然脾气依旧倔强,但已不若之前盲目。他明白,靠自己去报仇那是送死,可这仇到底该怎么报?自己想了几天,还是没头绪。
朱门殇又道:“那你仇家是谁,总该知道了吧?”
杨衍又是摇摇头,他甚至不知道仇家是谁。
朱门殇道:“人海茫茫,不知道仇家是谁,你去哪找?再说,这事不断根,你以后还可能有麻烦。不过,说不定是一二十年后的事了。”
杨衍不懂他的意思,突然想到那块仙霞掌令,便从身上拿出令牌,问朱门殇道:“这令牌是你帮我送回来的?”
朱门殇道:“我又不是算命的,能知道这东西是你的?”
杨衍疑问道:“那是谁帮我送回来的?”
朱门殇道:“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杨衍回答:“之前被爹爹藏起来,没见过”
“这是掌门令,你是一派之主。”朱门殇接过令牌,沉吟道:“仙霞派……也不知是九大家哪一家下面的。这几天我帮你打听过,没人听说。”
杨衍道:“我是仙霞派的传人?”
朱门殇:“兴许是,要不,就是有关联。总之小贼惹不起门派,所以摸上门还你。”
杨衍问:“他们怎知我住在哪里?”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你入城时那副模样,随便也能打听到了。”
杨衍又问:“我有师兄弟吗?”
朱门殇皱起眉头道:“你这年纪啥都不知道?”
杨衍见他讥嘲,闭起嘴扭过头不说话。
朱门殇看着杨衍,沉思了片刻,似乎在打算什么,接着说:“再小,也是个门派,是个门派就能授艺,发侠名状。若你这令牌真不是偷来骗来。照规矩,你现在也是一派的掌门。”又道:“江湖规矩多,令尊怕是不想让你惹事,所以什么都没教你,也可能另有深意。总之,你想报仇,你就得先懂规矩。规矩,就是你的护身符。”
杨衍问道:“什么规矩?”
朱门殇道:“对头既然连你刚满周岁的小弟都不放过,凭什么放过你?”
杨衍问道:“他们只能留一个。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留一个。”
朱门殇道:“先说侠名状,领了侠名状,你就是大侠。各个帮派对自己底下的侠客都有各自的约束规范,这且不论,侠客可以领门派的俸禄,这多少不一定。有钱门派,弟子又少,可能就多点。穷的,弟子多的,少点。不过大多数的门派都只发空饷,弟子还是得自己找营生。保镖护院、走货行侠、参与地方上的比武论胜,那都是常见。”
杨衍道:“我爷爷说,侠名状就是可以到处撒尿。”
朱门殇哈哈大笑,道:“你爷爷算是透彻了,他说得对。但侠名状还有一个用途,就是发仇名状。”
杨衍:“我也听说过这个,仇名状又是什么?”
朱门殇道:“但凡侠客,遇人为非作歹、抢劫杀人之类的,仗义而杀伤人命,不用究责。除此之外,各派都应约束弟子不得随意伤人,若有仇人,就发仇名状。仇名状广发武林,双方互为仇人,相互仇杀,门派不禁。但有两条禁令,必须遵守。”
杨衍问道:“哪两条?”
朱门殇道:“仇不过三代,灭不能满门。假如你我结仇,我杀了你,你儿子报仇杀了我,我儿子再杀你儿子,这样下去,冤冤相报,纠缠不清,势必杀到某方一脉死尽为止。所以报仇仅止于三代,到了我孙子你孙子那代,是最后一代能报仇的人,再下一代,就不许报仇了。”
杨衍道:“若要寻仇,子孙再发一次仇名状不就得了?”
朱门殇道:“你当九大家吃屎长大的?三代之后,三代不能结仇。双方都要各自回避。你发了仇名状,人家也不承认。”
杨衍心中突了一下,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又继续问道:“还有呢?”
朱门殇接着解释:“灭不能满门,无论怎样报仇,你都必须给对方留下一个传宗接代的独苗,无论男女,像你这样,就叫灭门种。违背这条,也是天下共诛。”
杨衍疑问道:“你不也是?”
朱门殇察觉失言,不动声色地道:“我说这么多,你没听进去。”
杨衍疑问道:“什么?”
朱门殇道:“你若要报仇,对方怎样都不能杀你,甚至也不能伤你。”
杨衍恍然大悟,信心突然一涌:“所以只有我能杀他,他不能杀我?是这个意思?”
朱门殇道:“仇名状听起来简单,但就这条规矩,就能生出几百上千个故事来。发仇名状,等于是三代结仇,更不只如此,一旦发了仇名状,有人脉的自会拉人相帮,把争端扩大,这叫株连。”
说到株连时,朱门殇顿了一下,他的父亲就因为师兄一句师父,被彭天诚株连了。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若报仇时遇你亲友,是一并杀之。被株连的人也必须依着仇名状的规矩办事,以结仇双方的三代为骨干结束恩怨。总之,江湖人将仇名状看得甚重,非到不得已,不会走这条路,宁愿走别的路子。”
杨衍道:“什么路子?”
朱门殇道:“你没那条腿,走不动这条路。你要走,就走正路。”
杨衍道:“怎样叫正路?”
朱门殇淡淡道:“这事,我不助你,也不拦你,说得多,保不定反害了你。这本是两难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我要说的是,对方留你独苗,肯定是发了仇名状,照着规矩办事。这是丐帮辖内的灭门案,你往丐帮去,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再看怎么办。”
杨衍想报仇,却也知单凭一己之力,报仇实在困难。于是问朱门殇:“你报仇了吗?”
朱门殇道:“报了。”
杨衍道:“你怎么报仇的?”
朱门殇淡淡道:“我找着他时,他已经死了,剩下个七岁儿子,没得玩了。”
朱门殇是世故的人,知道有些恩怨难以分说对错,说这话,原本是要杨衍想清楚,莫过于执着,没想到杨衍此时想的却是:“若让他们好死,岂不是绝了报仇希望?”
突然有姑娘敲门道:“朱大夫,七娘有事找你帮忙。”
朱门殇道:“啥事?”
那姑娘道:“新来的雏儿不肯下海,七娘要你去劝劝。”
朱门殇骂道:“我又不是龟公,七娘是脑门给针扎了吗?”
那姑娘嘻嘻笑道:“七娘说你最会哄姑娘开心。”
朱门殇道:“我最会哄你们七娘开心了,叫七娘来让我哄哄。”
那姑娘问道:“那是不帮忙啰?”
朱门殇道:“去,叫你家七娘别乱想瞎主意。”
说完,朱门殇起身道:“我就说这些,你好生思量。再过两天,你就自己去吧。”又道:“你也别老闷在房里练那瞎鸡巴毛剑,有空出去走走。”
朱门殇离去后,杨衍见天色将明,也不睡了,起床继续练他那招枯木横枝。这几日来,他一有空闲便开始练剑,只是来来去去也只会这招,也就专心致志练这招。他过去都以木杖代剑,现在使用真剑,挥动起来便觉沉重,说到底,那是他的功底不够的问题。
他练了一个时辰,想起那日昏迷前,似乎有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想不起来是谁。杨正德避仇,向少交际,家中无熟人往来。既不是熟人,难道是亲人?这一念想,天一明,杨衍提了剑就出门。
他一方面寻仇,一方面也想找孙大夫致谢。孙大夫是当地名医,他问了路,一路找到孙家去。孙大夫正担心杨衍,见杨衍来,满心欢喜,杨衍把身上的仅存的碎银给他,孙大夫坚决不收,只问朱门殇有没有欺负杨衍。杨衍不好解释,只说朱门殇不是坏人。
离开孙家,杨衍也算了了一桩心事。他想着,来日若有机缘,定当报答孙大夫,想到这,自然想起朱门殇,杨衍心道:“那臭痞子就算了吧。”
其实朱门殇对他之恩犹过于孙大夫,杨衍爱憎分明,这恩情必然惦念。只是朱门殇总是各种讽刺讥嘲,惹他动怒,他嘴巴不承认,心里也不愿承认。
他在左近又绕了几圈,没有头绪,只好回到群芳楼去。
群芳楼的布置,入了门是大厅,一幅足有二十尺长的锦绣山水屏风隔住后面的厢房。厢房中设有餐桌椅,那是狎客与妓女调笑喝酒之处,若是对了眼,厢房两侧各有一条回廊通到中庭。中庭周围有数十间房,各自挂着不同花名的门牌,那是姑娘用来接客的居所。门牌若是翻过,那是有客或不接客,若是名字朝正面,便可敲门询问。中庭后方又有十几间房,那是护院的居所。中庭左右各有一座楼梯,上了二楼是宾居,久住的嫖客便住在那。
朱门殇与杨衍的居所就在二楼,妓女们常聚在那里聊天。可以避开往来客人。
杨衍绕过屏风,上了楼梯,见一群妓女在楼梯口围着嘻笑,他低着头,绕过妓女回房。却听到其中一人嘻笑道:“真的假的?没了……小鸡鸡?嘻嘻。”
“好像是被咬断的。”
杨衍一听这话,顿时如遭雷击,躲在转角处偷听。
又听得一位姑娘道:“听说没处理好,下面都烂掉了,打听到这有神医,叫朱大夫去帮他看看。”先前那位嘻笑道:“怎么医?叫朱大夫切一截分他吗?”一人道:“我瞧着够分呢。”
“就怕燕红舍不得!”
“你才舍不得!”
众人笑得花枝乱颤,嬉闹一片。杨衍却是浑身发抖,奋力吸了几口气。
“冷静,杨衍。你要冷静!”
虽是这般告诫自己,却心跳手麻,不能自己。他回到房间,见朱门殇尚未回来,他左思右想,若朱门殇一个人回来,那就再问他情况,若他带着仇人回来,那……万不能打草惊蛇。
杨衍侧着身子,挨在窗边往楼下望。他这方位只能看到门口右侧的巷道,若是朱门殇从另一个方向回来,那便要错过。但妓院内已无更好的位置可供遮蔽。
杨衍心中忐忑。一边祈祷苍天有眼,莫让自己错过仇人,又要加倍注意长街上的动态。
他就这样看着,直等到黄昏日落。一旦入夜,灯火便暗,所幸群芳楼是妓院,张灯结彩,视野虽短了,近处反而比白天更亮些。
杨衍见到两条人影,一人便是朱门殇,另一人正是当日灭门的仇人,石九!
杨衍眼前一花,气血贲张。提了剑,也不管人,匆匆忙忙便下了楼,先躲在屏风后,见石九与朱门殇正在门口说话。朱门殇进了妓院,杨衍急忙躲到另一侧去,又见石九正要离去,正待要跟,群芳楼的姑娘又在门口呼喊,似在揽他入内。
石九犹豫了一会,进了群芳楼。
杨衍心跳加速,正寻思一个偷袭的好地点,突然一个声音喝问道:“你在这干嘛?”
杨衍一惊,转过头来,一名中年壮汉正盯着他看,那是群芳楼的护院。
那壮汉问道:“你拿着把剑站在这干嘛?”
杨衍这几日未出房门,除了送餐的姑娘外,护院都未曾见过他。他一瞥眼,见石九正往这方向走来,转身要走,却被护院拎住衣领拉回,那护院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是跟谁进来的?”
杨衍又急又慌,忙道:“我是朱大夫的徒弟。”
护院又问:“朱大夫的徒弟?我怎没见过你?你拿着剑干嘛?”
杨衍忙道:“练……练剑。”
护院道:“练剑你到外头去练,躲这干嘛?”
杨衍见石九走近,更是心慌,正无处躲避,只能侧了身,藉壮汉身躯遮蔽,石九浑然不觉,就从他面前走去,两人距离不足五尺,几乎只要一拔剑便能互相刺杀的境地。他心头一紧,一时不知怎么应付。
护院又要追问,杨衍怕惊动石九回头,忙低声道:“嘘!”
那护院见杨衍神态鬼祟,但对自己又并不惊惧,说不定真是朱大夫的徒弟,心想朱大夫可是不能得罪的贵客,一时不敢对杨衍发作,也低声向他问道:“怎么?”
杨衍用眼角余光直盯着石九,见他渐渐走远,深吸了口气,心头方才稍定。
那护院仍自对杨衍追问不休,杨衍便对他说道:“别叫我师父知道,不然又要受罚了。”
那护院一脸疑惑,杨衍又道:“我几日前才被师父救回来,他收了我当徒弟,要我每日练剑两个时辰,又苦又累,练了几天,手都破皮了,实在吃不得这苦。所以躲在这偷懒。要是给师父知道了,他要打我的。”
说着,杨衍张开手,果然手上都是水泡破皮,这是新手练剑磨出的伤,那护院学过武,自然认得。皱起眉头问道:“朱大夫还会剑法?”
杨衍道:“我师父会武,你不晓得?”
护院道:“看那模样也知道会武,只是没看他配剑。”
杨衍道:“师父会的东西可多了。求你了,你别抓我去见师父。”
护院想了想,拍拍杨衍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少年,别偷懒,我在你这年纪时,师父也是教我天天练功。你猜怎么着?”
杨衍与朱门殇相处这几日,见多了他扯谎的本事,自己本就聪颖,不知不觉学得了几分,这临时编造的说辞,竟也让这护院相信了。
杨衍道:“大哥定是勤奋苦练了。”
那护院道:“屁!我就跟你一样,天天开小差,所以只留在这儿当护院。妈的,当年怎么就不会想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杨衍盯着石九的背影,记着他进了哪间厢房,顺口回道:“我叫杨衍。”
护院道:“杨小弟,听哥哥一声劝,少年不练功,到老一场空。”
那护院缠着杨衍说了一会道理,杨衍只是唯唯诺诺,临走前,护院还拍拍杨衍的肩膀道:“小差开够了,别耽误练剑了。”
杨衍道了谢,来到厢房外,他手上拿着剑,往来客人妓女又多,他怕自己太过显眼,就站在墙边偷听。听到石九在叫艳红的名字,突然灵光一闪。走到中庭,察看房前门牌,找到艳红的房间,伸手一推,房门没锁。
他进了房间,掩上门,钻到床底下。
杨衍心想,如果石九带了艳红回房,上了床,自己便可趁机刺杀他。他抽出剑,正比试着如何下手,却发现剑身太长,床高太短,摆弄几下,总不得势。此计似乎难成。
他正要翻出床底另寻位置,呀的一声,门又打开,杨衍急忙闪回床下,只见两双脚在床沿间纠缠,不正是石九?
杨衍一颗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察觉石九把艳红放倒在床上,正在脱衣。他就想翻身而起,一剑取了石九性命,但此时难辩床上人方位,既怕石九察觉,又怕误伤了妓女。
若在几日前,杨衍怒火正盛。势必不顾一切搏命一击,但这几日让朱门殇磨了锐气,众妓女又待他温柔。他本非残忍之人,冷静之后,便知感恩。他默默吸口气,竭力平静心情,等待机会。
过不一会,又听到床上传来轻微呻吟声。不知怎地,杨衍脑中突然轰地一声,天旋地转,控制不住地手脚抽搐,全身痉挛。恍惚间,那一夜的惨剧又在他面前重演,破碎、支离,却历历在目,像是刻入脑海深处的伤口猛然爆出了血柱,一股疯狂的暴动与剧烈的恐惧如巨石压在胸口。恐惧来自恐惧的本身,无法挣扎也不能摆脱,逼得他喘不过气来,终于控制不住,惨叫了一声。
石九瞬间从床上翻起,喝道:“谁!”
第5章
救难
石九听到有人惨叫,从床上翻起身来,喝道:“谁?”
突然“砰”地一声响,朱九殇踹开房门,石九看不清来者是谁,忙抄起桌上配剑,朱门殇却快了一步,一拳狠狠揍在石九脸上,骂道:“操你妈,跟我抢女人!”石九被打着一阵晕头转向,正要拔剑,听见声音耳熟,抬头见是朱门殇,忙道:“你干嘛……”,还没说完,又是一拳正中面门,这两拳力道厚重,登时鼻血直流,又听到燕红大喊:“别打啦!”
石九被打了两拳,心头火起,正要拔剑,突然胁下一麻,不知怎地,手臂竟举不起来。忙喊:“住手,快住手!”朱门殇假意定睛一看,骂道:“怎么是你,我救你师弟,你抢我女人。”说罢甩开石九,抓住燕红骂道:“你个臭婊子,不是说好不接客,给我戴绿帽子,我打死你!”
燕红忙用手捂着脸慌道:“不要打我!”见朱门殇没挥下拳头,斜眼去看,见朱门殇挤眉弄眼,知道当中有诈,只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响应,于是道:“我是妓女,怎么不接客?”朱门殇道:“我跟七娘说,挣到钱就替你赎身,你怎么又接客了?说,是不是这家伙逼你的?”
石九忙道:“我没有,没有!”朱门殇抓住石九道:“我们夫妻的事,你给我滚出去。”
石九道:“等一下,刚才我听见房里有别人的声音。”朱九殇骂道:“操你妈还聒噪,滚!”说罢抓起床上的衣服,推着石九出门,石九不断辩驳,朱九殇佯怒只是不听,骂道:“我出来要是再看见你,管教你师弟命根烂到肾去!”随即用力将门锁上。石九楞在门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朱门殇刚关上房门,转头看向燕红,眼神似在询问,燕红斜眼看向床下,朱门殇一边破口大骂:“不是说好了不接客,你是瞧不起我?老子要挣钱多的是门道。”一边伸手入床底,将杨衍拖了出来,只见杨衍双眼翻白,全身痉挛,四肢不停抽搐,燕红不由得呀了一声叫了出来。
朱门殇骂道:“说话啊!不敢说话了?”说着撕下床单,塞入杨衍口中,以防他咬到舌头。又拿了枕头垫着,把他身体侧向一边。
燕红终于会意过来,骂道:“不见你拿钱来赎身,窑子里花言巧遇的恩客还少了?别光占便宜,有本事把钱拿出来。”
燕红骂着,又伸手示意,朱门殇听出他话意,给了个白眼,从怀中掏出一两碎银给燕红,燕红骂道:“就凭这点银两也想替老娘赎身,去去去,大不了一拍两散。老娘不是给人白操的。”
朱门殇又掏出二两银子递给燕红,骂道:“我对你是真心诚意,你怎么就不信?天上又不掉银子,你要是念情,就别太过份了。”
燕红道:“那就再信你这回。别生气了。”
朱门殇道:“好老婆,别吵了,让人家看笑话。”
燕红懂他意思,走到门口处,隔着纸窗缝隙看出去,见石九还在房外等。再回头,见朱门殇已取出一排针来,在杨衍人中、两颊上针灸。
燕红走过去悄问道:“他怎样了?”
朱门殇道:“是癫症。”
燕红叹道:“真是可怜的孩子。”
朱门殇道:“可怜他就把银子还我。要不,嘴上说而已。”
燕红道:“我又不可怜你。他躲到这来干嘛?外面那人跟他什么关系?”
朱门殇反问:“想知道?”
燕红撅起嘴,道:“不想。你别说,别把事惹到我身上来。”又看了看门外,问道:“那人还没走,怎么办?”
朱门殇:“把灯熄了。”
燕红点点头,把灯吹熄了。
石九见灯熄了,又等了一会,见无人出来,料想是睡了,他总觉得糊里糊涂,自己明明听到人声,可朱门殇又在此时闯进,想要细究,师弟吴欢的伤却还着落在朱门殇身上,又考虑到群芳楼是丐帮物业,不好惊动。他摸了摸自己右胁下,此时酸麻已去,手臂恢复如常。想不通方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只得摸摸鼻子走了。
燕红从门后偷窥,确定石九已走,离了群芳楼,这才对朱门殇点点头。
此时杨衍癫症已过,只是不住喘息,朱门殇取下他口中毛巾。杨衍精神疲虚,全身无力。朱门殇看他性命无忧,顿时火起,一把将他拎起,推开门走到屋外,把他扔到中庭水池里,燕红见状惊呼:“你干嘛!”
杨衍此时哪能挣扎,待要呼救,池水灌入口中,呛得口鼻难受,这一咳嗽,又是更多的水灌入,只觉得胸肺郁闷难受,几欲炸裂。以为自己要死时,朱门殇又将他提起。
杨衍刚喘得一口气,朱门殇拍拍拍,连赏了五六记耳光。杨衍双颊肿痛,还来不及喊,又被朱门殇丢入水中。
这举动自是惊动周围,不少人围上观看,之前遇到杨衍的那名守卫也在列中,心想:“朱大夫真是严格,徒儿不过开个小差就打成这样。”
杨衍在水中又吃了几口水,朱门殇又将他拎起,再打了五六耳光。几名护院与客人、姑娘们正要上去劝阻。朱门殇道:“没事,我在帮他治病。”说完拖着杨衍回房。
姑娘们知道杨衍是朱门殇救回的病人,护院们知道朱大夫是懂规矩的贵客,料他不会害人。倒是一名热心的客人上前拦住朱门殇,问道:“你跟这位小兄弟是什么关系?何故如此折磨他?”
朱门殇骂道:“这厮是个灭门种,你要管闲事,交给你管去。”说罢把杨衍推到那人身上。那人一听是灭门种,怕惹祸上身,忙避了开去,朱门殇不再回话,拎着杨衍大踏步上楼回房。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去。
朱门殇把杨衍拎回房中,丢在地上。喝骂道:“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杨衍知道是朱门殇救了他,虽不怨怼,但也无话可说。
朱门殇问道:“那是你仇人?”
杨衍点点头,又抬头问道:“你知道他们住哪?”
朱门殇又一巴掌,把杨衍扇倒在地。
一名姑娘推了门近来,手上捧着一条毛巾和一套内衣裤。杨衍认得是昨晚爬上他床的妓女,名叫柳燕,朱门殇道:“又没叫你,你来干嘛?”柳燕走到杨衍面前道:“你伤刚好,别着凉了。”说着拿了毛巾替他擦身,杨衍身体先是一缩,这才让柳燕替他擦拭。过了一会,杨衍道:“谢谢姑娘,我自己来吧。”接过了柳燕的毛巾。自己擦拭。
柳燕道:“待会换上衣服,朱大夫是好人,不是欺负你。”
杨衍点点头。
柳燕起身对朱门殇道:“他只是孩子,别苛待了他。”
朱门殇淡淡道:“我在救他。”
柳燕点点头道:“我懂。”又回头看了杨衍一眼,摇摇头离去。
朱门殇看着杨衍把头发擦干,又换上了干净衣服。接着道:“群芳楼是丐帮的物业,幸好你未得手,你若在这杀了人,丐帮能放你罢休?”
杨衍道:“你跟我说他们住哪。”
朱门殇摇摇头,道:“睡醒了再说。”
杨衍点点头,上了床。朱门殇讶异他如此听话,反倒觉得过意不去。他熄了灯,正要出房时,却听到杨衍说了句:“对不起!”
朱门殇心下稍慰,这倔犊子,总算肯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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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杨衍的脸肿得老高。朱门殇帮他上药消肿。细问昨晚癫症的事,杨衍回说不知道,朱门殇又替他把了脉,察觉不出异象。内心怀疑。道:“你这隐疾我诊不出。但你往后需要注意。我现要出门。下午回来。”
杨衍只是点点头。并不多问,朱门殇反倒好奇起来。问道:“你不问我去哪?”
杨衍问:“我知道,你要去帮他们看伤。”
朱门殇道:“没别的话说了?”
杨衍:“我想通了。”看向门外:“报仇是我的事,你是大夫,救人才是你的事。”
朱门殇道:“我不是孙老头,没把大夫这行看得这么了不起,不过你倒是有一点说对了,报仇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朱门殇背起药囊,又提醒道:“别想跟着我。”说完便离开群芳楼。
一路上,朱门殇不时回头,发现杨衍确实没跟上。他找到石九两人,随便讲些鬼话瞒过去。帮吴欢换了药,到了中午,回到群芳楼。杨衍仍坐在床上,一动未动。朱门殇打了招呼。放下药囊,问杨衍道:“这么乖?在想什么?”
杨衍道:“想你的巴掌打得好疼。”
朱门殇道:“记恨了?”
杨衍道:“是记得了。”
朱门殇点点头道:“还不错,能学教训。”想了一下,又道:“跟我来。”
杨衍没多问,他知道朱门殇说话作事总爱卖关子,问也是白问,朱门殇带杨衍来到妓院里最大的一间房,敲了门,问道:“七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