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将军,您怎么来了?”曲副将连忙上前,慕晚意摆手拒了。
“蔓蔓,你先回吧,我没事。”慕晚意转头轻声说道。
关上门后,他也没理会慕晚莹叽叽喳喳一顿连珠炮,坐在案前许久未语,想来这消息他早已得知了。
嘉庆关若没了,下一个就到漠城,丁延等人敢不来支援,必是得了朝廷授意,知道羌人只取嘉庆关不会入内关。
看来乌伦那日所言不假——朝廷的确弃了他们。
几十年来,慕家一心效忠朝廷守卫边关,从未生过二心,慕家男儿的血也全都撒给了宁氏一族,可到头来却换来弃子收场。
不是被敌人打败的,而是被自己人卖了。
慕晚意悲从心起,却仍是打起精神做了一通细密的安排,之后,他又提笔写了两封长信让人送出去,其中有一封是送往西川的。
西川更远,等之恒得到消息再带兵赶过来,最快也得两个月后,可不管来不来得及,总得试一试吧,不能坐以待毙。
慕晚意还特意请言清漓找来了言琛当时留给她的亲随,与慕晚意的人一道从暗渠潜出城,可出去还没到两个时辰呢,羌人提了他们的人头到城下来叫嚣。
敌军压在城外,消息根本送不出去,想必能回来的那一个,也是乌伦格桑特意放行,借此告诉他们,嘉庆关已沦为一座孤城。
第四百零三章
恐慌3056字
第四百零三章
恐慌
进入八月中,暑气就上来了,就连嘉庆关这样偏远的北地,过了午时也会炎热难忍。
言清漓与几名军医正头顶烈日,蹲在地上整理一小堆药材,更确切地说,是在挑拣还能用的药材。
谁能想到原本只能撑一个月的嘉庆关,却硬生生坚持了两个月呢?
乌伦格桑的气定神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焦急二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也难怪,羌人大军是由十八个部落集结而成,当初乌伦格桑信誓旦旦地宣称不出一月必拿下嘉庆关,可这眼瞅都两个月了,补给要源源不断地绕过嘉庆关从虎崖关送,日子久了哪里消耗得起?况且这天儿越来越热,士兵打得也疲,有些部落已经嚷嚷着要收兵了。
敌人乱了阵脚自然是好事,可嘉庆关也要到极限了。
这两个月内,黑石城遭受了大大小小的攻城近百次,为了坚持到援兵到来,将士们两日一餐,到现在能三日两餐就不错了,百姓家中的米缸也早就见底,城里连耗子都灭绝了……
言清漓抹了抹后颈上的汗,从地上的药材中拣出几截三七。
这些是城中最后的药了,都是些已经发霉或是被虫蛀的,晒一晒,将霉了的部分削掉后,勉强能用一用。
见手边已经堆了不少,她起身去拿竹篓,结果刚站起来便眼前发黑,险些跌倒。
其他几位军医见她面色潮红,脖颈周围的衣裳全都汗湿了,纷纷劝道:“言姑娘,你若再不去休息可要中暑了!”
“是啊,你是个姑娘家,身子骨天生就弱些,都已经忙了一日夜了快去歇一歇,剩下的我们来。”
几位军医对言清漓这个后辈的印象极好。
这姑娘不仅医术精湛,还从不说苦喊累,一点都不娇气。昨夜她先是为受伤后手脚肿胀的将士们施针到巳时初,紧接着又整理药材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上几口。
言清漓确实有些头晕,没再推辞,将药装进篓子后便寻了阴凉处休息。
刚坐下,慕晚莹就带了两个人来帮忙,找了一圈见她弱不禁风的小表妹满脸通红,正闭着眼睛坐在墙根下,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连忙要送她回府。
言清漓拒道:“我没事,不过是方才低头久了,猛地起身有些晕,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真的?”慕晚莹半信半疑,“你莫逞强,你若累倒了我可没法向祖母与琛表哥交待。”
言清漓没理她,喝完水后才甩过去一记白眼:“真的,马步蹲了那么久,没那么容易累倒。”
慕晚莹与星连,一个主谋一个帮凶,被围城之前,两人见天儿地拉着她强身健体,别说,还真见成效了。
提到这个,慕晚莹忽然就沉默了,嘴唇先是抿着,之后又动了动,然后又马上抿起来,许久后才轻叹一声:“也不知星连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见到琛表哥。”
言清漓喝水的动作也停了。
嘉庆关能牢牢屹立在北地,是因为有天险相助,那些层峦叠嶂的山群绵延无际,成了宁朝最坚实的城墙,而眼下,也成了困住他们的阻碍。
黑石城南北受敌,东西两侧的山中虽有烽燧,但眼下也被羌人占领,求援的消息若想送进内关,除非长了翅膀从陡壁悬崖上飞过去。
与定州不同,北地寒冷,即便是盛夏时节,这里的山顶也是覆着雪的,且山体陡峭,到处都是深崖,下过雨后崖壁上还会结有薄冰,几十年来,羌人宁愿正面来攻,也从未打过翻山的主意,足见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可现如今,若想为嘉庆关求得一线生机,就只剩这条路了。
想从峭拔的崖壁上走出去,不仅要有颗不怕死的心,还得对山十分熟悉,最重要的是,需得有一身高超的武艺。
不幸的是,能同时兼具这些本领的人世上根本找不出几个。
幸的是,她身边正好有一个。
星连是两月前启程的,若他一路顺利,应该在一个月前就见到言琛了。
言清漓盖紧水囊塞子:“表姐放心吧,星连不会有事,兄长也会来。”
慕晚莹笑笑,眼里却没多少期待。
“并非我不放心,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就算琛表哥会来,嘉庆关怕也撑不到那日了。”
也就是姐妹两个无话不谈,在人前,慕晚莹代可不敢说这种丧气话,影响军心士气不说,百姓也会恐慌。
“其实吧,慕家人对生死都看得很淡,我从小就总听祖父与爹爹说,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死没什么可怕的……就是连累了你。”
慕晚莹的声音里满是歉意,“原想着你在嘉庆关能安全些……早知如此,当初真该让你随陆眉一起走。”
言清漓忍不住打断她:“表姐这是不把我当一家人了,你不怕死,我就怕死吗?再说现在谈死也太早了些。”
虽然她也知道如今的嘉庆关飘摇得就像一层窗户纸,随时都有可能破,但总得打起精神来,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果,正如她上一世临死之前百般绝望,哪能想到上天还会再给她个惊喜。
言清漓安慰慕晚莹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晚莹,星连当初推演过我的命数,他说我今生平安顺遂,你想啊,我若安全,那前提必是嘉庆关没事。”
这世上没有几人能让慕晚莹打心里服气的,星连算一个。
听到这话她果然轻松不少,但关注点却跑偏了,“今生?莫非你还有前世?”
言清漓微微一滞:“这……看相不都是说什么前世今生转世投胎的……”
“那下回我也得让他给我瞧瞧,我与他学了那么久的功夫,从没见他给我推演推演,真是厚此薄彼。”
言清漓无奈:“这东西很玄妙,我记得星连说过不是人人都能看得出的……”
慕晚莹那样子是还想追问,不巧的是曲副将派人来寻她了。
南城门下,主街上聚集了二三十名百姓,曲副将被围在中间,正满头大汗地应对着,四周全是嘴,耳朵都快震聋了,脸上也被喷了不少唾沫星子,一些住在附近的百姓也循声来到巷子口,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曲江军明显是顶不住了,慕晚莹赶紧跑上前。
“慕家大姑娘?怎么是你来的,我们要见慕将军!”
“对!见慕将军!我们要见慕将军!”
慕晚莹一来,曲副将可算解脱了,众人又纷纷聚拢到她这边来。
慕晚莹赶紧大声安抚:“我大哥正在北城加固城门,你么有什么话就对我说,我亦能做主!”
那几个嚷嚷的最厉害的立刻起头。
“那你给句话,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来?”
“就是!成日让大伙等等等,等来等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家娃子与你们慕家军的人认识,听说朝廷不管咱们了,出去求援的也都被杀光了,你们不是一直说会有援军吗?还打算骗我们到何时!”
“到时候城守不住了,你们这些吃皇粮的还能一跑了之,我们这些人呢?我们可怎么办?”
之前瞒着城里百姓就是怕发生眼下这种情况,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百姓迟早得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的,慕晚莹的声音被淹没其中,只好转身去重重鸣了几声鼓。
“大家都听我说!朝廷是弃了嘉庆关不假,”话音还没落便有人开始大声哭嚎,甚至有人想冲上来,慕晚莹立即指了两个兵去给拉下去捂了嘴。
慕家治兵严谨,对百姓一向客气,是以曲副将方才才会那般狼狈,众人见这慕家丫头的行事作风比那个魁梧的将军厉害多了,喧嚣声这才渐渐变小。
“朝廷是弃了嘉庆关,但慕家不会!我们的人已经去求援了,援军正在赶来的路上,大家再坚持一下,援军一定会来!”慕晚莹耐着性子安抚百姓。
“坚持坚持,还如何坚持啊!家里什么吃的都没了!你们发粮就给发那么几粒米,我们一家靠米汤度日已经好久了!再这样等下去,城还没破,人先饿死了!”
这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又群情激动起来。
“当初你们就不该放外头那些流民进来!城里一下子多了几百张嘴,得吃去多少粮食?自己人都不够分,还得分给外人,哪有这种道理!”
“就是!慕老将军在企.鹅qun
7:8:6:0:9:9:8:9:5
世的时候羌人又不是没来过,哪回这么乱过?都让人家打到家门口来了!”
……
想必也是担惊受怕久了,百姓怨气滔天,埋怨完流民,又开始埋怨慕晚意年轻,守不好城,殊不知在这种情形下嘉庆关能撑了两个月已经是奇迹了。
百姓不懂打仗的事自然不能与他们计较,慕晚莹一忍再忍,想着等他们都说完了再解释,结果在听到接下来这番话时忍不住要发飙。
“还不如投降呢!那些羌人不是日日在城下喊话吗,只要投降就不动城里的百姓!快投降吧!投降还有生路,不投降就是一死!”
“投你老子的狗屁!”
杜家家丁毫不客气地推开人群,杜思思都等不及婆子去扶,自己就气冲冲地掀了帘子跳下马车。
第四百零四章
齐心协力3609字
第四百零四章
齐心协力
“你们这些愚民,脑袋里塞了牛粪吗?连羌人的鬼话都信!”
这位杜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撑起了家,又将那么多铺子打点得风生水起,是有些能耐在身的,黑石城里几乎人人认得她,也知她性情泼辣,可这么难听的话居然是从一个小姑娘嘴里吐出来的,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杜思思心道我爹就是个大老粗,我还有更难听的没好意思骂呢。
她看向方才那个嚷嚷要投降的男人,觉着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身旁的老嬷子连忙提醒:“小姐,是徐木匠家的长工,去年来咱们铺子里打过柜!”说完还嫌恶地瞪了那人一眼。
“对!就是你!”杜思思指着那人,“我记得你当时逢人便卖惨,说你娘死得早,爹又被羌人给杀了,家中还有四个孩儿要养……本小姐看你可怜,还叫人多给了十两钱,怎么?你这是打算向仇人喊爹?”
那男人老底儿被揭,脸臊得通红还嘴犟:“谁……谁要向仇人喊爹了,我这不是想着家里还有娃儿和婆娘,先假意投降……”
“投降了,你这青山也保不住。”
轻透的声音自另一侧传出,众人向慕晚莹身旁看去,只见一名鲜眉亮眼的女子向前走了几步。
这女子经常和慕家大小姐呆在一处,不少人都见过她,知道她是慕家的表亲。
“你们是不是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言清漓对这些闹事的,也是对周围越来越多不明所以的人说道:“这里是嘉庆关,是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里自古以来都在与羌人对抗,羌人又岂会不知这里的人对他们恨之入骨?于他们来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异族异心的隐患,试问,谁会留下非我族类的祸根?”
这番话令不少人醍醐灌顶。
是啊,往上推几辈,谁家还没个被羌人残害的亲人?俗话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那些羌人放过谁也不可能放过这一城的人啊。
原本还抱着侥幸之心的人都猛地顿悟了。
“照这么说……那还真得死守住,绝不能让他们进来!”
“可不是,羌人进来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屠城!”
“我早就说了投降没用,你们想想城外那些人被砍头时,羌人眨过一下眼吗……”
“你放什么马后炮,何时说的?我可没听见!”
……
这会儿已经有许多人开始指责起那些闹事的了。
“你们这些人啊,没得良心!慕家对咱们黑石城的百姓多好啊,我听说别地遇到这情况,官府都是要收粮抓壮丁的,实在没粮吃了就得宰人吃肉!慕将军何时要过咱们一粒米?何时抓过一个人?”
“就是!这时候有米汤喝还不知足,要知道将士们自己都还吃不饱呢!”
“就是就是!慕家几位将军哪个不是为了咱们嘉庆关战死的?说投降的都是些忘恩负义的龟孙儿!呸!”
……
见城里绝大多数人都是和慕家一条心的,言清漓与慕晚莹相视一笑,可现在还来不及欣慰,得趁热打铁鼓舞人心。
慕晚莹喊道:“大家先不要吵!”
她一开口,人群便安静下来。
慕晚莹深吸一口气:“朝廷虽然弃了我们,但我们不能自己弃自己,大家放心,援军真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现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守住城门不破!我们每多撑一日,生机就更多一分,只要坚持到援军来了,大家就能平安无事!”
见百姓眼里纷纷亮起希望,她虽不忍泼冷水,但还是得说:“只是军中现已矢尽粮绝,昨夜敌人的撞车险些就冲到了城门前……将士们可以不吃不喝,却不能无枪无箭!此时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哪怕是一口铁锅,都可化为箭矢铠甲,一块砖石,也能成为砸向敌人的利器!”
“我慕晚莹今日可以代表慕家向你们保证,慕家人一定会与这座城共存亡,绝不会抛下你们弃城逃走!羌人若想进来,除非先从我们慕家人与万千将士们的尸身上跨过去!”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看着她。
片刻后也不知是谁先大吼一句:“没错!这黑石城也是咱们大家的,咱们也得出把力!”
随后人们开始争先恐后地“献宝”。
有说要把家中所有铜铁器拿出来给将士们打造兵器的,也有说要拆家中院墙和篱笆的,还有些妇人主动要求去给将士们缝补战衣,更有些身强体壮的,撸胳膊挽袖子要去帮将士们守城……
一时间,曲将军那头又被团团围住。
杜思思今日也是为这事来的。
杜家家丁抬上来几口沉沉的大木箱,打开来时,慕晚莹与言清漓同时收紧了瞳孔。
“我听说你们想用金丝铁线造藤甲,”杜思思朝那几口箱子看了一眼,“若城破了,这些金银铁器都得便宜给羌人,还不如拿去做些有用的事。”
上回宁天麟随口说了句用金丝铁线制造藤甲能勉强挡一挡机括弩,后来言清漓想起这茬,与慕晚意说了。可铁线还能凑一凑,金丝却难,嘉庆关本就不是富庶之地,哪里造得起那样昂贵的战衣,这个提议当时也就说说,也不知杜思思打哪得知的。
那几口箱子里除了金元金器外,竟然还有些金钗金坠子,想必杜思思连自己的首饰都给拿出来了,这些物件对于打造战甲来说九牛一毛,但这份心难能可贵。
杜思思向来与慕晚莹不对盘,一脸没好气道:“本小姐可不是帮你来的,我是为了我自己,钱没了还能赚,命却只有一条,你们可得守好城,我还不想死呢!”
这就叫做好事不会说好话。
言清漓有些担心慕晚莹又与杜思思拌嘴,好在她只是看着那些箱子沉默片刻,随后真诚地说了句“多谢”,倒给杜思思弄不会了。
……
烽火连胡月,落日起黄烟,与嘉庆关水远山遥的汝南,也正在面临着差不多的境况。
汝南太守不死心,再度书信于朝廷,言麟王大军包围城外,城将陷,乞赐救援,封好后立即遣人去送,却不知这信最后都送到了麟王手里。
宁天麟看都不看,直接将截获的信扔进火中。
宁天弘自从无利器相助后,他的大军便接二连三打到了天山北关,这汝南便是进入腹地前的最后一座城。谁知到了汝南后,这汝南太守有几分骨气,固守不出,双方僵持已近二十日。
汝南地处中心,四通八达,即便截获了李邑的求救信,消息也迟早会传出去,到时援军来了,他就骑虎难下了。
“本王需速速破了这汝南城,诸位先生有何妙计?”
座上男子虽着战甲,却因肤色苍白,五官过于雅致而显得没那么威武,不认识根本想不到他就是那位雷厉风行的麟王。
古往今来攻城都比守城难,几位先生商议片刻,皆认为城中断粮,已是强弩之末,汝南太守李邑也并非执拗之人,只要将其围如铁桶,告知其求救信一封也没送出去,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必其自知城中储备难以等到援兵,无望之下,说不定会为了城内百姓应主动投降。
次者,他就算继续龟缩,只要我们加大兵力,以汝南之力想必也抵挡不了多时。
话一出,宁天麟还没说好与不好呢,一声淡笑便先出来煞了风景。
声音不大,羞辱性十足。
率先提议的那位先生蹙起眉:“陆公子可是觉得不妥?”
这位陆公子也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轻雨居士?自他来后,过来投奔的人络绎不绝,他们能一路顺风顺水地打到这里,少不了这些势力相助,连麟王殿下都对他敬若上宾,何况旁人?
但他若是老老实实当个“吉祥物”也就罢了,偏他们这些谋士为殿下出谋划策时,他总出来抢人饭碗,气就气在他的计策还总是被采纳,这岂不是显得他们这些“行家里手”还不如一个“门外汉”?
不服归不服,人家确实说的有道理,诸位先生心里也都有数。
以往这陆公子若不吭声,便是认同他们的计策,若出声了,那便是有其他见解了。
陆眉慢条斯理地道:“在下的意思刚好与诸位先生相反。”
说半句就停了,凭白让人着急。
宁天麟眼锋扫过去。
陆眉从他眼神中看出八分阴冷与两分不情愿,在心里暗笑一声,这才不再卖关子。
“在下认为,若将其围如铁桶,李邑见无生路,必然死战,且加大兵力于我们来说也是自损八百,非良策也。不如围守三面,虚晃一面,主攻东南,疏漏西北,李邑若不想被困死,必会从弱口突破,如此便可擒也。”
人在无路可逃时必会拼死抵抗,但若面前有一条生路,又哪会冒险搏杀?
诸位先生细品之后,也认为陆眉这计策损耗更少,成功性更高。
宁天麟谦逊地勾起唇角73-9543-054连载Q裙独.家.整.理
,赞道:“没想到陆公子除了惊世文才,还有军师之才,业成之后,不如本王封你做国子监祭酒?记得令尊早年便在国子监为官。”
吾为王,尔为臣,你再有斤两又如何。
陆眉配合地低下头:“殿下谬赞,陆某纸上谈兵,实不敢当,不过是书读多了,有些拙见而已。”
几位先生有被刺激到——言外之意,莫非是说他们书读得不多?
“再说陆某也散漫惯了,无做官之意。”
怕你?
这些暗潮汹涌都掩饰在两人互恭互敬的神色下,旁人看来不过是麟王礼贤下士,而陆公子谦虚谨慎罢了。
宁天麟不欲再与此人打哑谜,有些事压根就容不得此人想或不想。
不过说到这个,他想起好像许久没有收到阿漓的来信了。
她虽来信不多,但零零星星也有,且他留在龙泉镇的人会定期送消息过来。
现在算算日子……
宁天麟的眼皮轻轻一跳。
“嘉庆关可有消息?”
正说着攻城之事呢,他却冷不丁地回头问了吉福这么一句。
众人微愣,陆眉立即竖起耳朵。
清儿聪明,是不会给他写信的,因为她知道就算写了也不可能到他手里,而宁天麟也故意不与他说她的消息,这几个月来,他只能从旁人的口风与宁天麟的神情里猜出她是否安好。
眼下宁天麟居然当着他的面问起嘉庆关的消息,这让他顿时悬起了心。
吉福垂首回道:“咱们的人半月前送过消息,说是一切如常,当时殿下正忙于攻城,想着也无其他信件,老奴便想等城破后再禀报,以免殿下分心。”
有位谋士忽然“咦”了一声:“嘉庆关不是已经被羌人破了?莫非我收到的是假消息?”
陆眉看到宁天麟本就白皙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却不知自己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四百零五章
会有转机吗?
做谋士的要知时局、晓天下事,谁还不认识几个跑江湖的?
说话的先生姓元,说也巧,他也是才得知不久。
羌人破关又不是县守纳妾,且未来皇后一直在嘉庆关,那边还有殿下的暗哨,这等大事殿下怎么可能晚于他知道?定是早做了安排,哪轮得到他去报忧。
这会儿见宁天麟脸色大变……元先生的心咯噔一下。
“……殿下莫急,此事卑职尚未来得及核实,想必有误。”
元先生道自己是从一名相士口中得知,此人一直游走各地替他搜罗消息,目前人在凉州,最近的传信中提及凉州辖内多了不少外关的百姓,且从内关通往外关的道路全部封闭了,官府也没个说法,后打听到是羌人大军破了嘉庆关,正在外头四处杀人。
不过到底没有亲眼所见,再结合吉福公公方才说没这回事,元先生便愈发觉得自己收到的是假消息,诸位先生分析后也认为如此。
一来边城之地,固若金汤,破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羌人来势凶猛,嘉庆关又岂会坐以待毙?怎么说也该第一时间奏报朝廷并向四方求援,殿下在朝中插有内应,可曾听闻此事?
二来就算嘉庆关真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凉州与漠城等地与之毗邻,定会发兵支援,可时至今日,凉州也只是做了防范,并无其他动作。这么看来,应当是一小部分羌人溜进来作恶,尚在可控范围内,而百姓们许是受到惊吓,便夸大其词了。
元先生十分后悔自己嘴快,忙起身拜罪:“是卑职轻率了,还请殿下降罪。”
宁天麟没理他。
在龙泉镇时,他下的命令是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通传,倘若真如几位先生猜测那般,有一小部分羌人在作恶,那传回来的消息又怎会是“一切如常”?
除非……
宁天麟朝陆眉看去一眼,恰好陆眉也正面色凝重地看过来。
“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好了回!”
听到宁天麟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的这句话,元先生脊背一凉,本能地就想下跪,可余光一瞥却发现殿下看的不是他。
侯在角落的吉福眼皮微微一跳,忙上前几步回道:“殿下勿忧,咱们收到的消息确实是一切如常,想必正如几位先生所言,只是场小骚乱,不值一提,要不老奴这便派人前往嘉庆关,向言姑娘讨一封平安信?”
宁天麟将手指捏得发白,阴冷的目光中肉眼可见地起了杀意。
“吉福,莫非你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不要以为你跟随本王多年,本王便不舍得要你的命!若再不说实话,就自己下去领死!”
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那是动了真格。
几位先生纷纷低下头去,虽然遭殃的不是自己,心却都悬了起来。
吉福几乎是看着宁天麟长大的,服侍多年,对他的性情也再了解不过,心知他这回是真动怒,也是真失望。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给了他两次机会。
鬓发斑白的内侍不敢看那满是怒意的眸子,将头埋得更低了,“殿下,奴对您忠心不二……句句属实。”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来人!”
帐外的盛老将军听到这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掀帐进来。
“不必为难吉福了,是我不允他说。”
平日敬老尊贤的外孙,此刻见到他来却依然稳坐上位,动都没动一下。
宁天麟早已料到这是盛老将军的意思,冷声道:“外祖来得正好,孙儿正有事要寻你,即刻起,汝南之地交由你与盛兴,攻城之计几位先生会告知你,本王需与你们兵分两路,动身前往嘉庆关。”
说罢,也不等慕老将军给出回应,便面色阴沉地向外走。
“站住!”
见他置若罔闻,盛老将军只得喝道:“你便是此刻长出翅膀也来不及了!”
宁天麟猛地顿足。
盛老将军叹了叹,示意几位先生先退下,总不能让底下的人看到他居然为一个女人发疯。
等人走干净后,盛老将军才解释道:“宁天弘以让出北地为条件,向乌蓬换取连弩,这已是两月之前的事了,你就算早半月动身又如何?待你赶到时都将入秋,嘉庆关怕是只剩下破瓦颓垣。”
宁天麟忍无可忍。
“所以呢?我就什么都不做吗!”
那是阿漓,是他的阿漓啊!
盛老将军年轻时曾与慕老将军并肩作战,有着同袍之谊,一想到慕家最终要消亡于奸人之手,也是惋惜不已。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见外孙红了眼眶,盛老将军宽慰道:“天麟,外祖知你不好受,但你若想为君,便不能有割舍不下的东西,心上人可以有,软肋却不能有,你方才那番决定,实乃无意义之举。既已是鞭长莫及,那还是朝前看吧。”
朝前看?
宁天麟勾起唇角,从低笑到癫狂。
盛老将军见他居然痛心到大笑起来,便想再宽慰几句,谁知他突然沉下脸,从齿关中狠狠挤出声音:“是该朝前看,不然我如何拿这江山给她陪葬!?”
听到“陪葬”二字,陆眉终才有种从梦里惊醒的感觉,他紧闭上眼,眼眶滚烫,手指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飞雪茫茫那一晚。
莫说是盛老将军,就连吉福都被他这话给慑住了。
直至此刻,盛老将军才真正窥见外孙的内心,他心中一骇,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拍了拍宁天麟的肩膀。
“你先莫急,外祖这半月来也并非什么都没做,我已获悉西川动向,听说朝廷钦差自一月前便再未露面,镇西将军也不知所踪,若没料错,我猜他是秘密北上了,西川比我们略近一程,只要嘉庆关能撑到那个时候,说不定就还有一丝转机。”
-
北地
漠城
守将丁原再度步上城墙,俯望下头那些油盐不进的外关百姓——这都日晒雨淋多久了,还是不肯走,更令他无可奈何的是,仍有人陆续往他这里来。
丁原蹙眉看了片刻,喊来校尉吩咐:“让这些人今日内必须离开,告诉他们漠城绝不会放人进来,马骥不是想积德吗,叫他们往凉州去!”
百姓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谁愿意再长途跋涉跑去凉州?能不能活着到那都两说。
校尉面露难色:“将军,这话早与百姓们说过了,但他们就是不肯走,总不能强行驱赶啊!”
“那便从明日起停止放粮!没得吃自然就走了!”
丁原拂袖,还没走下城墙,自己的副将便又匆匆来找。
“将军,镇西将军忽然来了,此刻正在城门口等着,要您立即出去见他!”
漠城与西川八竿子打不着,丁原懵了一瞬:“镇西将军?他来做什么!”
随后马上就想起来了,慕家与镇西将军是表亲,他怕不是从哪得了风声赶来支援嘉庆关的?八成要从他这里借道。
“他带了多少人来?”丁原低声问。
“不多,只百人左右。”
百人?
丁原又是一懵,但随后一琢磨——坏了,他这是不仅要借道,还要借兵啊!
……
城门前,丁原远远地就看到十几个人正等在城门口,其中一长身男子负手而立,身着便甲,脚踩云头靴,手中的银剑还覆着一层微光。
再观其貌,冷目薄唇,世间男儿难出其右,不是那活阎王是谁?
丁原官低两级,立即笑着迎上来,行拱手礼:“竟不知镇西将军到访,丁某有失远迎了!”
随后他便热情地邀言琛入城,要略尽地主之谊。
“不必,言某并非前来做客。”
丁原笑容怔在脸上,露出疑惑:“那……敢问将军到我这荒寒之地,所为何事?”
言琛冷漠地看着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没功夫与他绕弯子:“嘉庆关有难,本将军远在西川都收到了求援信,丁将军离得这么近,难道不知?”
“还是说,丁将军早已知晓,却选择袖手旁观。”
丁原人至中年,而言琛尚未而立,却以看蝼蚁的目光看他,丁原心里有些不忿,却仍得和颜悦色。
“原来言将军今日是来向兴师问罪的,既如此,那丁某人也就不瞒你了。”
来的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丁原语重心沉道:“言将军你有所不知,并非我想坐视不理,而是……”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后面的话,“而是陛下发来密旨,命我等务必按兵不动,严防死守,以免羌人趁乱入城,危及到关内百姓!想我与慕城将军如兄如弟,唯今他只剩老母与一双儿女在世,我又何尝不想过去救援?实在是圣意大过天,丁某也是迫于无奈啊!”
先前还说不知何事,这会儿竟是连密旨都带来了,丁原命人拿给言琛看,证明自己没说谎。
讽刺,若真如兄弟,会连一封求援信都不肯帮忙送?
丁原等人的账只能秋后再算了,眼下他尚有用处。从西川发兵不切实际,唯有从最近处调兵才有可能。
言琛没看那封密旨,只冷冷道:“既如此,那便请丁将军将兵符暂借于我,你无奈的事,我来帮你做便是。”
说是借,可这语气却不像求人帮忙,更像是命令。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区区百人就敢在他的地头上撒野?当真猖狂!
丁原见言琛不讲情面,也当即变了脸色:“言将军怕不是在说笑?兵符岂能说借就借!再者,我若真借兵于你,不是变相违抗了圣上的旨意?”
圣旨在手,他也不怕得罪了言琛,开始下逐客令。
“既然言将军救人心切,那丁某还是不多留你了,这便命人放行。”
言琛手背上的青筋鼓起,声音也染满了霜气:“丁将军当真不借?”
丁原怒哼:“恕难从命!”
“好。”
见言琛转身要走,丁原还道这冷面杀神就这点本事?结果下一瞬就见他银剑出鞘。
丁原大惊,忙搭上佩剑,可他慢了许多,剑才拔至一半,寒芒便斩至眼前。
丁原的副将在与地上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对视上后,方反应过来言琛居然杀了他们的主将,急忙拔剑大喊:“快拿住他们!”
言琛身边的人早有准备,几乎在那副将拔剑的一瞬间便擒住了他,一剑穿胸。
那些正要冲上来的守备军见状慢慢停下脚步,用畏惧的目光看向那位传说中的镇西大将军。
只见他用丁原的身子擦掉剑刃上的血,随后收剑入鞘,再之后拎起地上的头颅。
“漠城守将丁原贪生惧死,与羌人里外勾结,残害忠良,论罪当诛。此地现由本将军接管,若有不从者……”
他似是有些爱洁,见那颗脑袋不断滴血,便又给扔了。
“杀无赦。”
第四百零六章
送行曲2914字
第四百零六章
送行曲
时近九月,嘉庆关迎来一场暴雨。
言清漓站在一处屋檐下躲雨,大半身裙裳都湿透了,她却不知换个地方,反而出神地看着正在修补城门的将士们。
“姐姐来这边吧!”
一名十四五的少女扯着张麻布跑过来,指着不远的一座棚子,要拉言清漓过去躲雨。
棚子外摆满了接雨的桶,棚子底下坐满了精疲力竭的男女老少,人人眼神黯淡,目光呆滞地看着桶中不断迸溅的水花。
城里大部分百姓都来帮忙守城了,男人上城墙,女人搬滚水,小孩运砖石……大家同心协力,这才使得这座城又撑过了十日。
但是,也只能到这里了。
昨日瓮城已失,今日城门险破,大家心里都明白,待这场大雨过后,这城就要守不住了。
绝境之下,他们只剩下放手一搏。
慕府中,正在心神不宁的慕氏忽然听婢女一声轻呼,起身看去,只见慕晚意一声不响地回来了,身边也不见下人跟着,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腿上和鞋上都沾满了泥。
慕氏忙遣婢子遣去打水,自己则去给他找干净衣裳,结果却被他拽住了手。
她慢慢转过身,对上了男人疲惫又不舍的双眼。
“……是不是要守不住了?”慕氏颤声问。
她虽不常出去,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
慕晚意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去到一旁坐下,沉默许久后才哑着声音开口。
“祖父早年曾在这宅子里偷偷挖过窖,用来藏酒,被祖母发现后便不得用了,他老人家怕失颜面,此事没几人知晓。”
顿了顿,他盯着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