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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皇帝却点头:“确实兄友弟恭,遇儿是兄长,该多容让下兄弟,切不可失了太子度量。”

    于是顺势各打五十大板,皇帝说萧迟:“你不该动手打人。”又说萧遇:“你该多容让兄弟。”

    裴月明挑衅看了太子眼,跪下道:“父皇,儿子知错。”

    “好!那下回可不能再犯了。”皇帝捋须,又看萧遇。

    萧遇不得不跪下,僵硬道:“父皇,儿子知错。”他极不甘,只大势已去,他知道皇帝想听什么,低头调整表情,再抬起时已见羞惭:“是儿子浮躁了,日后再不如此。”

    “好!”

    皇帝极欣慰,亲自下了玉阶扶起两个儿子,将二人的手放在起,“兄弟即如唇齿,偶见碰撞乃常事,正该如此。”

    裴月明和萧遇碰了眼,双方都勉强挤出个笑。她表面皮笑肉不笑,心里却大松了口气。

    终于过关了!

    她冷汗湿透的后背,犹带凉意的春日里缓过来后阵阵寒,不过她还得撑着,因为欣慰的皇帝要留两儿子用晚膳,以示嫌隙尽散。

    直撑到晚膳,熬过晚膳,裴月明筋疲力尽,连话也说不动了,爬上轿辇差点直接趴下。

    不行了,她要死了。

    她真的尽全力了。

    往软座上瘫,然后萧迟就回来了。

    ……

    重华宫内殿烛光明亮。

    萧迟赤足斜靠在软塌上,掌转动两个黄玉麒麟把件和他大拇指的白玉扳指碰撞发出轻微“哒哒”声。

    王鉴正站在榻前,小声复述白日之事,他说得很客观,说完后低低加了句:“依奴婢看,裴姑娘应对尚算得宜。”

    客观来讲,裴月明临场发挥确实还行的,但想到“自己”跪下悔过认错,萧迟心口就阵憋气。

    他怒道:“我没错!萧遇那厮嘴巴不干净就是欠打!”

    但事已成定局,他再气也不能怎么样了。

    王鉴小小吐了口气,他不由有些许庆幸的,若日间那个是他家殿下,那恐怕无法收场,也算歪打正着吧。

    萧迟运了阵气,不上不下憋得他两肋生疼,赤足在内殿踱了几圈,回头看见王鉴神情,怒了,飞起脚:“你这奴才是什么颜色?滚!”

    萧迟脚才挨过来,王鉴直接往边上倒,哎哟两声而后飞快爬起,溜了出去。

    气得萧迟抓起两个黄玉麒麟掷,“噼啪”两声砸在门框上。

    第7章

    萧迟生气睡不着。

    他有床癖,通俗点说其实就是认床,症状还挺严重的。他这床是从小睡到大的,床帐被铺轻易不肯换新的,就算新的也必须个颜色款色,不然他就容易别扭失眠。

    时人多睡硬枕,他偏爱软枕,软枕睡久了间会有个窝,他后脑勺必须放在那个窝里头,人必须躺在床里侧,他才能睡得着。

    伺候的人都知他毛病,轻易不敢碰他的枕头,可偏偏裴月明没这个问题,作为秒睡党的她随意翻几个身,然后就呼呼大睡了。

    次数多了,这个窝难免有点变形了,夜里萧迟翻来覆去老是觉得不对劲,他气得掀被子坐起:“裴月明!”

    他怒气冲冲吩咐睡眼惺忪跑进来的王鉴:“以后让她睡那边!”

    十分恼怒指,指着斜对面张小榻。

    然后就把王鉴撵出去了。

    气上加气,更睡不着。萧迟生气,肯定不会自己忍着的,于是他决定给裴月明个惩罚。

    罚什么呢?

    萧迟没想好,他不愉快的心情直持续到下次和裴月明互换,倚在美人榻拉着脸眺望窗外,桃红战战兢兢来上茶,他怒了。

    他会吃人吗?这模样给谁看?

    他叱道:“滚!”

    桃红连爬带滚出去了。

    萧迟赤足在裴月明闺房踱步,十分挑剔地扫了两眼这窄小内室的摆设,然后他发现个东西。

    这个是套快要做好的湖绸夏衫,鸦绿颜色,款式不是年轻姑娘的。萧迟知道是裴月明亲手做的,下月卢夫人寿辰的礼物。

    “做得这么丑。”

    他嘀咕句,想起那个脸慈善笑弧度从来不变好像套面具的年妇人,厌恶皱皱眉。

    就它了。

    成功惩罚了裴月明,萧迟心情好多了,他挥墨留了张字条,“再有下次,可不能轻易饶你”,洋洋洒洒段,心里彻底舒服了。

    这时桃红敲门进来,小心翼翼问:“……主子,二姑娘来了。”

    “不见。”

    幸好是入夜了,说主子有点不舒服早早睡下好歹能糊弄过去,桃红低眉顺目赶紧退出并掩上房门。

    萧迟哼了声,掀帐上床睡觉。

    裴月明睡的居然也软枕,算这小丫头有点眼光,不过床不熟悉就是不爽。

    用手调整了下枕窝,他大爷才勉勉强强躺了下来。

    ……

    萧迟爽了,裴月明气炸了肺。

    紫宸殿回来后瘫了两天,她才算原地满月复活,谁知过去趟再回来,却对上件沾了摊茶渍的新衣。

    她瞪大眼睛抖着衣服,湖绿绸衣的领口位置明晃晃块茶杯口大的深褐茶渍。

    这打算下月给卢夫人当生辰礼的,她个小辈最适合就是亲手做件衣服礼轻情意重了,然而她手艺真心般,点点慢慢做,前后花了快两个月时间才差不多要完工了。

    这家伙居然敢给她毁了,还留下张什么狗屁字条,末了还评价句她的手艺说十分般,衣服很丑有待改进。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裴月明气得七窍生烟,这家伙太坏了,她没功劳也有苦劳吧?气死她了啊啊!

    活该他挨骂跪太庙,他不跪谁跪呢?!

    桃红小声说:“主子,婢子私下做件替上吧?”

    古代染色技术不行,丝绸洗几次就不鲜亮了,尤其是春夏的浅色。这见没见过水能看得出来的。时人不兴新衣洗洗再穿,最起码卢夫人没有这个癖好。

    所以这衣裳染了茶渍,就不能用了。

    好在时间还充裕,熟手工几天就能做好身了,那布还有,桃红躲在她屋里悄悄做了,然后把旧的这身处理干净就行。

    现在只能这样了,裴月明点点头:“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做身衣服而已,桃红小声劝:“主子,您别生气了。”那位可是皇子啊。

    好吧,谁让人家拳头大呢。

    裴月明深呼吸平平气,我不生气,我过去要吃好穿好睡好,给补回来。

    哼。

    然后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睡大床的待遇没有了。

    前半夜过去,她起身倒杯茶喝喝,门响王鉴进来了,指着窗畔那张罗汉小榻告诉她,以后她就得睡这里了。

    “……”

    这厮还道:“放心睡,这重华宫没人敢私窥内殿。”

    说完,打个哈欠施施然走了。

    裴月明看看那张窄小仅容人眠下的小榻,再看看对面柱盘蟒千工拔步紫檀木大床,阵憋气,叉腰磨牙半晌,才拖着脚步往小榻去了。

    我睡小榻,就是你睡小榻,最好睡落了枕,反正我很快就回去了,疼死你丫的!

    ……

    本来小榻虽有点小了,但衾枕还挺软和,裴月明睡眠质量高倒能凑合,可惜她睡相般,爱翻身,半夜从猩猩绒地毡上爬回去两次,早上淡淡青痕就挂在眼下了。

    她打着哈欠用早膳,觉得这胭脂米熬的稠粥都没那么喷香了。

    偏王鉴还在催她:“要快些了,去上书房的时辰要到了。”

    裴月明愣,对啊,不关禁闭就该上学了,皇子们都还在上书房读书呢。

    她忙问:“读哪本书,学到哪里了?”

    王鉴说:“正学的是《汉书》,卷二十二,礼乐志第二。”

    《汉书》,那就是诸史,属于比较深的内容了。不过诸皇子都大了,学深点正常。

    裴月明庆幸,书籍是了解社会和世情最便捷最重要的途径,她这几年下心思研学过,旧日裴母还在时还特地请了先生。

    她问:“殿下学得如何?”

    这具体的王鉴就不知了,他只认识些常用字而已,而且他也不能进去上书房。皇子们读书,伺候的群得远远候着。

    不过王鉴含蓄说:“殿下回来,不甚爱看书。”

    意思是说萧迟不甚好学,学业基本是不精的。

    可不精到什么程度呢?

    咸鸭蛋?三四十?还是勉强能够得上合格线?

    裴月明头疼,半晌她问:“他打师傅不曾?上课打架不打?”

    如果是这么高难度的话,她都不知怎么办了?

    好在王鉴说:“那倒没有。”他斜睨裴月明眼:“殿下只是性情硬直些,素不屑矫揉造作。”

    行,你说是就是。

    匆匆吃了粥,又捡了抗饿的糯米糕象眼包子吃了有好些,而后就登辇赶上书房去了。

    重华宫距离上书房不算远,走了刻多点,轿辇就停下来了。

    上书房是个进宫殿,门朝北开,排五间的正殿做课堂,左右各有偏殿,左偏殿是师傅歇课的地方,右偏殿则是用作皇子们歇脚。间庭院宽阔,前面排倒座房,跟皇子们来上课的太监宫人基本都待在这里,最多留两个守在课堂外面,不过也不能太近,怕影响了课堂气氛。

    难怪王鉴说不知萧迟课间怎么样。

    好歹紫宸殿历练过回,裴月明淡定了不少,下辇后太监宫人齐齐见礼,“起罢。”

    装萧迟也算有些心得了。

    她接过王鉴递来书匣,入了正殿最间。

    里头四个人,上面站着个绯色官袍配银鱼袋的师傅,下面三个学生,个是勤勉不忘功课的皇太子,另个则是那日在紫宸殿见过的二皇子,还有个小点大约十四五,四皇子无疑。

    萧遇暗哼声,侧头当没看见他,二皇子萧逸则起身笑:“三弟。”

    第眼,温尔雅,五官俊美白皙双凤目微微上翘,似那日见的容妃,眼形有些惊艳,气质却极温润,身月白襕袍腰悬玉环,笑容微微有些歉。

    歉什么?哦,前日在紫宸殿直沉默?

    这个裴月明倒挺能理解的,那种场合根本没有萧逸说话的份。这初见面印象不错,不过她没听王鉴说萧迟和他二哥关系好,于是她不冷不热“嗯”了声,当作回应。

    显然是对的,萧逸神态正常。

    这时上面的师傅轻咳声,先见礼:“诸皇子请就座。”

    王鉴说过位置,且在场就剩张空椅桌了,裴月明已经坐下,接着站起来,朝上首的师傅见了个拱手礼。

    国礼师礼双方见过,接着就开始上课。

    “今日我们讲卷二十,地理志第上。请诸位殿下先通读遍。”

    书房内便响起了读书声,这时师傅走下来,裴月明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

    “三殿下,卷二十二,礼乐志第二,请殿下通篇背诵。”

    这时给萧迟开小灶了,他落下半月的课,这礼乐志是他最后堂课学过的。

    裴月明心念急转,她该不该会背呢?

    萧迟学业不精是肯定的,但背诵这个,可是古代读书的基本功了。最简单最显浅。旧时裴月明读书,先生每讲章之前,就先让她先通读背诵。

    没错,先通读背诵,再讲解意思,古代教育就是这么不人性化。

    所以,他该会背的吧?

    “《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治身者斯须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朝失礼,则荒乱及之矣。……”

    全篇九千多字,其实裴月明背得也不算流畅,毕竟她不考科举,师傅提醒了七次,她自己瞄书十次次,但背到半,她发现师傅表情不对了。

    大睁眼睛,脸惊讶。

    裴月明:“……”

    行了我明白了,萧迟那学渣本该背不出来的。

    第8章

    裴月明闭上嘴巴。

    后面那半也没有再背下去。

    可效果还是出来了。

    偌大上书房内嗡嗡读书声消失了,余光见萧遇等人俱诧异回头看来。

    师傅惊讶过后,点头欣然:“三殿下功课甚有进益。”

    狠狠夸赞了番,而后又让他先通读下篇,才回到前面去。

    裴月明硬头皮顶着各种或惊讶或意味不明的目光,接下来嘴巴紧闭如同蚌壳,好不容易撑到午间下课,她出了上书房,有气无力对王鉴说:“咱们回去吧。”

    可这件事还有后遗症。

    师傅真的很欣慰,课后大夸特夸了遍大有进益的三皇子殿下。然后这消息传到紫宸宫去了,皇帝还特地召师傅过去问话,龙颜大悦。

    然后三皇子就被口谕夸赞了,皇帝还赏下笔墨纸砚和崇馆新版的书籍,以资鼓励。

    笔墨纸砚不止有新贡的,还有御用的玉泉笺,甚至皇帝本人收藏的顶级贡墨和澄泥砚,足有两大箱。新版书籍更是担接担,足足十几担。

    张太监笑吟吟:“陛下欣然,当场褒奖刘大人,连上书房诸大人俱得了御赏。陛下还亲自给您出了功课,让你学下篇刑法志。”

    说着从怀里小心掏出叠书稿,正是皇帝御笔的注解和释义,墨痕很新才晾干的,“陛下极欣喜呢。”

    看得出来,裴月明僵笑接过,小心问他:“……父皇没宣我?”

    张太监连忙解释:“是张阁老和陈阁老来了,这开春了,河工银子正急要商议,因此陛下顾不上……”

    张太监怕三皇子生气,叠声解释原因,裴月明忙道:“嗯,朝事要紧。”

    她心里大松口气,面上努力做出有些不情愿的样子,“那便罢了,朝政繁忙,公公多劝父皇休息。”

    张太监十分高兴:“殿下孝心,咱家定会转告陛下。”

    ……不用了吧?

    她只是不得不说句客套话做结束语而已。

    好不容易送走了张太监,转头望小太监们正抬进殿的堆东西,又犯了愁,怎么办?个不小心给萧迟刷出了个“进步”的标签。

    顾不上吃午饭,她得赶紧抓紧时间给他写信解释。

    蝇头小楷足足写了好几大张,小心翼翼给他说清楚课间的情况,然后道歉再道歉。她真不是故意的,他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千万原谅则个。

    惴惴不安,爬上小榻睡午觉。

    然后萧迟就回来了。

    再然后,比裴月明想象还有恼怒几分,信纸被巴掌拍下,十几担新书和两箱子笔墨纸砚就堆着跟前扎眼睛,他大怒:“谁要这堆玩意!”

    萧迟给气得,当即写信痛骂她不知所谓,竟敢自作主张,还记得当初自己怎么承诺的吗?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活腻歪了云云。

    “给她!”

    掷笔,他大步冲出,直接出宫跑马去了,连下午的课都给旷了。

    于是裴月明再来,看到的就是萧迟这封把她喷了个狗血淋头的亲笔信。

    她也生气了。

    喂这能怪她吗?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她把握有偏差很正常好不好?知道你学渣,但谁知道渣到这个程度呢?

    对着面碗把它想象成萧迟顿狂戳,恶狠狠把碗三鲜龙须面戳了个稀巴烂,裴月明洗了把脸,平了平气才回到小书案跟前,提笔追加解释。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只能忍气吞声呗。

    忍气吞声的的裴月明小心翼翼再解释:“殿下见谅,我实在不是有意的,当时师傅站在跟前,我心里焦急,想着旧年读书时先生总是让先诵背的,这才……”

    谁知道你这么不学无术呢?

    她真的很难啊!

    ……

    当然,这不学无术裴月明只是心里想想,她写肯定不会这么写的,实际措辞非常非常婉转,很小心翼翼解释句,紧接着立即痛批其不合理的地方,力争和萧迟同仇敌忾。

    可萧迟还是看懂了。

    他大怒,哼!这小丫头居然敢鄙视他不成?真是岂有此理?!

    萧迟堂堂皇子之尊,天潢贵胄,怎肯被个把小丫头从门缝里看扁了。

    只要他肯,就没有他学不会的!

    萧迟冷哼声,吩咐王鉴:“把书匣取来!”

    王鉴愣:“……是,是!”

    ……

    旷了日半的课,第三日萧迟准时出现在上书房。

    才坐下,皇太子萧遇冷哼声,“萧迟,你岂敢辜负父皇的圣恩?”

    萧迟斜睨他眼,嗤笑:“你也可以啊。”

    才得圣谕嘉奖功课,转头就连续旷课天半,萧遇还真不敢。可就是因为这样,萧迟这幅嘴脸更让人嫉恨厌恶。

    萧遇怒目而视,萧迟则挑衅扫眼他的左颊,那个上次被萧迟拳下去脸青齿松的位置。

    萧遇左边牙关阵齿痛,险些被气出内伤,不过经过上回他清楚,萧迟还真敢冲上来就开打。他不想再丢这个人,也不打算再受回皮肉之苦,怒气冲冲转头看前。

    萧迟嗤笑声。

    萧遇差点脑溢血,深呼吸喘了口气,鲁莽武夫,他堂堂朝皇太子,不和此等人般见识。

    萧迟素来喜武厌,因而萧遇才说他鲁莽武夫,可偏偏今日,他又次让人大跌眼镜。

    直在上面装聋作哑的刘师傅见皇子们消停了,这才轻咳两声,开始上课。

    照例先让大家通读背诵,而后来到萧迟案前,轻声问:“卷二十三,刑法志第三,殿下可能诵背?”

    刘师傅想着萧迟这两日旷课,肯定是不能的,于是顿了顿,打算实在不行就让他读,要他不愿意读的话……也算了,自己就直接讲吧。

    但谁知萧迟呷了口茶,随手将茶盏搁在书案上:“夫人宵天地之貌,怀五常之性,聪明精粹,有生之最灵者也。爪牙不足以供耆欲,趋走不足以避利害,……”

    全篇千多字,他竟字不差流畅背诵。

    刘师傅讶异失语,须臾回神,开始提问,他顺利答出。由浅而深,刘师傅连十几问,萧迟通通对答如流。

    刘师傅惊讶极了,又欣然,连连说了几个好,大赞:“这刑法志,殿下是吃透了,好极好极!”

    花白胡须抖动,狠狠大赞番,又温言吩咐开始预习下篇,刘师傅这才笑着回到前面。

    这次的上书房比上次还要安静,落针可闻,好半晌,萧遇才冷哼声回过头去。

    他并不相信萧迟两天就把长篇志吃透,肯定是闭门思过期间并背的,故意用来哗众取宠,好博父皇赞誉。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包括刘师傅,不过师傅并没说什么,肯学就好。

    只除了个人,那就是裴月明。

    作为最清楚前因后果的人之,裴月明简直目瞪口呆。

    妈呀太厉害了啊!

    仅仅两个晚上搭个白天,他就将整篇千多字的刑法志诵背如流,连注解释义都全部吃透了,他甚至没有多耽误晚上睡觉。

    这记忆力和理解能力简直了,真真让她刮目相看,太让人惊讶了啊!

    学渣随时翻身变学霸,太杠了!!

    ……

    万籁俱静夜幕黢黑,重华宫内殿灯火通明。

    萧迟赤足斜倚在榻上,执着象牙筷子有下没下挑着跟前白瓷小碟里头的菜。

    王鉴立在边说得唾沫横飞,他竟罕见没有皱眉嫌弃,“……殿下你不知道,裴姑娘当时惊诧极了,要不是在外头,她险些都顾不上回神。”

    “回来后啊,围着小的问了许久,惊得眼都瞪圆了,连晚膳都没顾得上吃呢。”

    萧迟身心舒畅,爽得不行。

    你个小丫头片子,见过多少世面?瞧瞧吓到了吧?看以后还敢不敢来鄙视你爷?

    哼!

    他心里得意,嘴上却轻哼声,只道:“区区《汉书》,难得到我吗?”

    王鉴立即答道:“殿下能能武,自是不能的。”

    萧迟很满意,掷下筷子,接过热帕擦了擦手,起身吩咐:“去,取我书匣来。”

    时连那书匣都看顺眼了,他要再给点颜色那小丫头片子看看。

    第9章

    廊顶的檐角滴滴答答,春雨如雾,远近金瓦红墙的宫殿都笼在三月迷蒙的烟雨。

    见上书房内人影晃动,王鉴立即挥挥手,抬辇的太监赶紧上前。

    裴月明正和师傅并肩而出,刘师傅指点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故君子莅民,不可以不知民之性,达诸民之情;既知其以生有习,然后民特从命也。……”

    行至廊前,他捋须:“世情人事亦如此,……好了,殿下回宫可再细读。”

    裴月明不敢过多恭敬客套,只颔首“嗯”了声。

    不过这老师傅也很满意了,撑着油纸伞回左配殿去了,裴月明则登辇折返重华宫。

    行人又轻又快,轿辇落地,裴月明入殿挥退宫人太监,就剩王鉴。

    她边换外袍,边问王鉴:“你说……殿下的东方朔传学完了?”

    王鉴颇有几分与有荣焉,矜持点了点头。

    裴月明睁大眼:“怎么这么快?”

    她忙不迭接过书匣,赶紧打开:“那我得抓紧了!”她对王鉴说:“晚膳慢些,我先背几段书。”

    王鉴看裴月明匆匆忙忙,啧啧两声,摇头:“你确实该抓紧些,以免坠了我家殿下的面子。”

    说完,昂首骄傲出去了,顺手把门掩上。

    门掩上,裴月明焦急的动作就停了,十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每天都得假装不经意地狂拍马屁,她也是不容易。

    话说,自从萧迟用实力第次打她脸开始,他就以火箭的速度很快赶上了上书房的学习进度。

    现在都不用师傅特地开小灶补课了。

    这家伙虽然拽拽的还很气人,但给裴月明带来的好处却是非常明显的。

    比如,最近她的日常生活很规律,没有再出什么乱七糟的幺蛾子了。还有个,裴月明也在上书房学到了很多新知识。

    以前她学过《汉书》,但是匆匆过去的,不够深入,师资力量也差之千里。上书房的师傅都是饱学而不迂腐之士,深入浅出,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裴月明学习热情高涨,这种学习机会真很难得的,她很珍惜。

    总而言之,最近过了段很和谐的日子,唯需要费点力气的,就是给萧迟拍马。

    每次都得假装不经意地对着王鉴各种拍那家伙,信就不写了,实在写不出来。

    好在这种通过第三者眼睛的方式效果还不错。

    王鉴离开后,屋里就剩裴月明个,她也没闲着,拉太师椅坐下,翻开书,开始看注解摘抄笔记。

    她很认真专注。

    刚才说背书学习其实也不是假的,萧迟真学霸,她要跟上并吃透还真得加把劲。

    学了半个时辰,期间天色彻底暗下来了。小太监轻手轻脚进来点了灯。裴月明匆匆吃了晚饭,睡觉之前抓紧时间捧着《汉书注解》再看半个时辰。

    这是崇馆献上书籍,外面没的,她回去就没这么好的学习资料了。所以她总先仔细看几次记下大概,等回去再慢慢理解思索。

    王鉴不在,她通常倚在萧迟那张大床上看的。原因无他,舒服。这家伙的床很大,除了睡觉的枕头以外还有靠背的大引枕,靠着比大沙发还要舒服,她不客气征用了。

    室内静谧,隐约听到梆子的“笃笃”声音,二更天,再翻页看完了预定的内容,裴月明揉揉眼睛。

    搁下书,伸伸懒腰,她要睡了,快手快脚推着大引枕安回它原来的位置上,手肘无意碰小多宝阁,忽听“咯”声轻响,回头看,这床最里侧的小多宝阁竟弹出了个抽屉大小的暗格。

    “……”

    裴月明无心探究萧迟**,没听说过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吗?她正要伸手把暗格推回去,谁知往下瞄。

    “咦?”

    她伸手把里头叠纸笺取出,快速翻看。

    这是她直关心的东西。

    “……齐云山凌霄观,掌教张清之真人:不知前情,不敢深言究竟,只人三魂七魄极其要紧,劝勿莽动恐有损伤;白石山金光寺,方丈惠因禅师:既有果,必存因,宜剥丝抽茧寻因,不可轻动;苍岩山法严寺,见空大师:……”

    连十几个,这上面山名人名裴月明只听说过两三个,但毫无疑问都是出名的有道高僧和道长。她快速从面翻到底,有的说出些推测原因,有的则保守不说,不过结尾众口词,都是劝事关神魂不能轻动,否则有所损伤后果极其严重。

    和当初慈云大师说的样。

    裴月明这才大松了口气。

    当日问过慈云大师之后,她建议萧迟多寻寻其他能人异士。其实她不建议萧迟肯定也会。后续没告诉她,但肯定直进行的。

    这应该是回传的第份结果了。

    裴月明看过,下子安全感大增,人说话还单薄,这么多高人众口词,怎么也得有忌惮了吧?

    她将那叠纸笺摞好原样放回,暗格推回去,下了大床,回到小榻躺下,长长吐了口气。

    折腾多了,愿望就小,她目前没敢想太多,就盼萧迟这家伙安分守己的日子能长久点,不要再考验她这颗弱小可怜的心脏就可以了。

    最后他能真勾起浓重的学习兴趣,那就万事大吉了。

    ……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

    这边裴月明才觉小日子规律舒适了不少,那头萧迟就发现不对了。

    春雨淅淅沥沥,张太监冒雨前来。

    却是先前裴月明做的篇时,刘师傅看着极好,观点新颖言之有物,他欣慰之下,在皇帝垂询时特地呈上。

    皇帝亲阅,执朱笔细细批改,“……陛下连说了三个好,看了足有小半时辰,连陈阁老等人求见缓了缓呢。”

    张太监笑吟吟,把写了朱批的章给萧迟看过,而后又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本书:“陛下龙颜大悦,又亲自出了题。”

    他打开书,朱笔圈了萧迟才学到的《汉书》卷六十五,东方朔传其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皇帝让萧迟写篇策论。

    张太监照例留下堆赏赐,而后告退离开。

    萧迟手边放着刚搁下的黄玉麒麟把件,王鉴不用吩咐,十分熟练将把件拿走收好,然后打开书匣,给萧迟翻开几本注解释义,而后铺纸研磨,又递上支笔。

    动作流畅自然,十分麻利。

    萧迟眉心皱起,他突然觉得不对。

    怎么……好像是他配合了她?

    僵了片刻,他没接笔,伸手去拿书匣里头的另外几本注释。

    毕竟是两个人,学习情况不同,参考书各用套,萧迟这还是第次翻裴月明的。

    只见眉批笔记,页页俱有,仿他字迹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下笔者很认真细致,看不出丁点勉强不愿。

    萧迟登时怒了:“好你个裴月明!!”

    ……

    萧迟生气,麻烦事接踵而来。

    裴月明开始还不知道,直到又和他互换次再回来,掀被站起,咦头发怎么是湿的?!

    她看桃红,桃红哭丧着脸:“大姑娘和二姑娘起争执,您配合着大姑娘,二姑娘掉湖里去了。滑下去那会,二姑娘拽了您把,湖边泥松,您也陷下去了……”

    裴月明眼前黑。

    府里卢夫人是正室大妇,有娘家嫡长子撑腰,绝对权威。不过她那便宜姨父有宠妾,国色天香,哄得薛公爷顶着压力将她抬为二房。二姑娘就是这二房生的。两房斗得火花四溅。

    作为卢夫人甥女,裴月明自然是天然的嫡房党。但其实她并不愿意掺和这些破事,她没有高嫁的夙愿,只预计在陈国公府过两年长大了,再伺机另寻去路。

    以往遇上这种事,她表面是站在薛莹这边不假,但其实总会适当保持距离,从不肯深入进去,更甭提帮忙绊二姑娘了。

    这事萧迟知道的,两人渐熟悉些的时候,她借桃红的嘴巴告知,并拜托过他的。

    桃红愧疚低头:“是婢子不好。”没传妥主子的话,也没及时把人拉住。

    “哪能怪你。”

    这家伙摆明故意坑她!

    裴月明气,又怎么回事了这是?

    不过不等她想明白,便听廊下阵脚步声,“夫人来了。”

    卢夫人来了。

    裴月明麻利掀被子躺回去,桃红则快手快脚挂起两幅床帐。

    门响,个身穿绛紫色半臂襦裙的丰腴妇人在薛莹搀扶下进了屋,见裴月明要起身,她连忙道:“快躺好了,莫起身!桃红按住你主子。”

    卢夫人也上前按了裴月明把,裴月明顺势躺下,她愧疚低头:“是我不好,累姨母操心了。”

    “诶,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

    卢夫人的慈善笑容比之往日明显要亲热了几分,“都是你表姐鲁莽了,幸亏有你,才没吃亏。”反让那个贱婢生得吃了大苦头。

    作为这次的大功臣,裴月明不但得到了卢夫人亲自探看和大肆褒奖,她还带了不少药材布匹首饰作实质奖励,并严令仆妇仔细伺候不得有误。

    如此这般坐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听闻薛公爷的车进大门,她才带着薛莹匆匆去堵人告状。

    耳根终于清静了,裴月明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的两颊肌肉,主仆对视眼。

    后续麻烦事怕少不了。

    都是那可恶的萧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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