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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直到裴月明发现了他。

    “阿迟?”

    她惊讶,

    站起身行过来,

    “怎回来不吭声?”

    她拉着他的手,两人面对面,她关切看他:“前头怎么了?怎今天回来了?”

    皇帝病危,

    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尽孝,

    萧迟吃住都在紫宸宫,连去永佑殿上香都是匆匆离去的。

    怎突然回来了?

    裴月明仔细打量他,

    发现他双目红肿,隐隐蕴有水光,刚刚才哭过。

    萧迟声音暗哑:“……父皇,

    去了。”

    裴月明微微一讶,

    却没太惊诧,

    皇帝吐血晕厥,

    在行宫时,御医已经暗示不好了。

    是皇帝不是其他人,御医暗示不好,

    那就真是很不好了,心理准备是有的。

    皇帝崩了,丧钟却未敲响,

    那现在肯定是在梳洗装殓。皇帝尊严不可侵犯,即便是萧迟,也是不给看的。他就得退出来,也算休息一下。

    后面的才是熬人的。

    裴月明就说他:“在那边躺躺就是了,还赶回来做什么?”

    这么远的。

    多费时间。

    她拉着他的手进了寝殿,

    按着他躺着,然后接过温帕子,给他擦手擦脸。

    又问他饿不饿,张罗好克化的面点,做好端着隔壁茶房温着,一喊的能拿过来。不备茶了,让准备八珍汤,暖胃又温补安神。

    萧迟静静听着,等她转过来陪他一起躺下了,他抱着她:“辛苦你了。”

    裴月明笑笑:“这有什么辛苦的?”

    她温柔笑着,但不知为什么,萧迟总觉得她的笑有点点怅然。

    “快睡会吧。”

    她纤手盖在他的眼皮子上,他从善如流阖上眼睛。

    但先前在庑廊下那一抹寂寞的鹅黄身影总是挥之不去。

    萧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的。

    她总是忙碌又快乐。

    活力四射。

    萧迟这才骤然想起,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欢畅快活的笑容少了许多。

    大笑嬉闹是少了,人总觉没以前有劲儿,甚至偶尔还会情绪低落。

    就算是笑着,也总会有一种隐隐怅然的感觉。

    对!

    也是方才在庑廊下所见的感觉,就是以前很隐约,只要一点影子,不如刚才明显。

    什么时候起的?

    萧迟心一紧,他开始回忆,上一次见她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想了一会,忽一个画面跃了出来。

    烛光灿烂,她笑靥如花。

    那是去年。

    太子废了没多久,他们查到了西苑,还有淑妃那不知详情的交易。

    彼时昭明太子旧人尽散,萧逸尾巴藏得极好左右扒不出头绪,疑云重重,困惑不解,当时萧迟就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不变应万变就是了。

    反正他们是在一起的。

    一起面对,并肩同行!

    他们清脆一击掌,记得当时烛光闪烁,裴月明一双眼睛极明亮。

    熠熠生辉,把一室的灯火都比下去了。

    两人情绪之高昂,直到今天萧迟甚有印象。

    福至心灵。

    他睁开眼,霍地坐起身。

    萧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最近会情绪低落,这几日尤未明显。

    想起了当日那张灿若骄阳的笑脸。

    他们约好了并肩同行的。

    可她现在却掉队了。

    ……

    皇帝驾崩了。

    接下来就是治丧。

    非常冗长压抑且让人疲惫。

    丧钟敲响,山陵崩的消息由紫宸宫往下飞速往外,去头饰及一切佩戴,披麻戴孝,在京的百官勋贵宗室内外命妇都必须立马赶来吊唁哭丧。

    朱皇后病重,萧遇薨逝后,她是真病重了。命妇女眷的领头人如今是裴月明,那可是一点错也出不得的。

    她不但得哭,还哭得情真意切泪流满面。

    总体而言,真的很折磨人。

    小殓,大殓,停灵,移送殡宫,期间哭灵不间断和一系列繁琐的仪式,最后才由萧迟率百官勋贵宗室及内外命妇,一路送至南郊的皇陵,入藏定陵。

    长达三十天。

    人仰马翻,这场让人身心俱疲的丧礼才总算告一段落了。

    裴月明敷着眼睛足足瘫了三日,才算缓过来了。

    然后她就更闲了。

    先帝妃嫔少,旧时无宠也无子女,人就很老实不会折腾幺蛾子,不用人叫,就主动收拾搬迁移宫。

    裴月明随口吩咐一句就行了,十二监各司其职,运行得也颇良好了,有什么小调整也不需要急在一时。

    萧迟每天也有带政务回来,不过总体而言都是少。很多政务都需要召见大臣面禀并商议的,这个得在御书房进行。

    不管是段至诚葛贤蒋弘等先前的宁王党自己人,抑或颜琼吕敬德陈尚书这样的其余大臣,还是冯慎邬常这样的暗卫护军,都不能踏入内宫半步的。

    而裴月明,不互换了,她也不能轻易到前朝去。

    皇宫和王府总是不同的。

    于是,她就闲下来了。

    芳姑见了就说:“娘娘,内官监上禀,说是长秋宫已经修整好了,不如您瞧瞧去?”

    宁王府的一应人手配置也已挪进宫来了,萧迟和裴月明现在身边都是惯用的人手,还算便利。

    “行,那就去看看吧。”

    裴月明也没坐轿辇,就自己踱步出了门,沿着宫巷,漫步往西北方向的长秋宫而去。

    大力太监就抬着步辇,远远坠在后方,以便主子累了,随时候用。

    秋日的艳阳洒在身上,不过中秋已过,倒不觉得多少炙热,大青石地面晒得久了,薄薄的绣鞋底子踩下去,有点暖暖的。

    裴月明慢慢走着,穿过最里一层的明华门,就进了内宫。

    她现在还居住在重华宫。

    重华宫室皇子居所,属内宫范围,但严格来说还不算正式的内宫,和后妃居住的后宫还有一个明华门相隔。

    进了明华门,清净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正式的宫墙深深,重檐飞脊,一道又一道的宫巷红墙,很安静,安静得有点清寂。

    宫院深深本就静,再加上如今先帝的后妃都悉数挪到西边的寿安殿去了,一个主子也没有,那就更加安静了。

    沿着寂静的宫巷缓缓徐行,一路深入到长秋宫,裴月明抬头看了眼。

    长秋宫的匾额刚重新镀过,映在秋阳金光灿灿的,三个遒劲的大字,是大晋第五代皇帝仁宗的亲笔。

    长秋宫,大晋历代皇后的居所,三百余载了。先帝驾崩后朱皇后一挪出,内官监第一时间安排人手出来修整翻新,又反复洒扫。

    非常用心,裴月明进去逛了逛,已看不出丝毫朱皇后的痕迹了。花树全部拔了重新规划栽种,内外廊柱全部清洗上漆,布置不管床榻桌椅还是帐缦地毯,一水儿都是新的,而且都是非常符合裴月明审美观的。

    显然内官监也是做了不少功课。

    “不错。”

    连墙角缝隙都没有遗漏,非常用心,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真的很不容易。

    裴月明看过,内官监这差事确实做得很好,有过当罚有功就赏,她不吝夸赞,“很用心,没什么需要改的了。”

    想到想不到的人家都弄好了,“都赏了。”

    内官监掌印陈太监大喜,忙跪伏谢恩:“谢娘娘,这些都是小的们该做的。”

    裴月明微笑:“好了,继续勤勉差事,不可懈怠。”

    “小的领命!”

    逛完长秋宫,已经快中午了,于是就回去了。

    长秋宫就是中宫,命妇之首,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象征意义总是非常不一样的。知道归知道,但亲眼见总是不一样的。芳姑等人作为裴月明贴身近人,主尊从荣,所以她们都很激动,风风火火张罗午膳,走路都带风。

    裴月明见了,也笑了笑,调侃两句。

    唯独一个桃红。

    裴月明刚来,她就伺候在侧了。从松江到潭州老家,从老家守孝一直到辗转京城,而后寄居,再到遇萧迟进宁王府。主仆二人共患难共困苦,相伴了足足快十年的时间。

    桃红察觉到,裴月明情绪并没有多高。

    她还很敏感地感觉到,裴月明并没多喜欢长秋宫。

    她小小声道:“主子,要不咱们不搬了?”

    虽说皇后都是住长秋宫的,可搬进去不住也没什么呀,只要陛下没意见就行了。

    桃红十分肯定,只要裴月明高兴,萧迟肯定不会有意见的。就算她家主子整个内宫轮换着住,陛下也只有兴致勃勃跟在一起的份上,可不会投反对票。

    “咱们就住这重华宫好了。”

    桃红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敏感觉得,裴月明住重华宫会比长秋宫高兴。

    裴月明有些讶异,随即笑着拍拍桃红的手,“皇后都是住长秋宫的呀。”

    她没多说什么,没的桃红白白烦忧,就让这丫头快快乐乐准备当个新娘子吧。

    “好了!”

    裴月明打起精神,活动一下手脚,下午做什么好呢?嗯,试礼服吧!

    先帝三子,如今就剩下一个萧迟,继位毫无争议。

    先帝一驾崩,群臣立即参拜即位。如今先帝也已经入葬皇陵了,萧迟的登基大典马上就要到了。

    登基以后,紧接着封后,这个月里尚衣监忙得昏天黑地,总算把大礼服赶制出来了。

    紧着试一试,有不合适的地方还得赶紧修改。

    “行了,我们走吧!”

    ……

    南郊,皇陵。

    自最东边的太.祖陵起,晋皇陵共一十七座帝陵,从东往西南数去的第八座,正是才驾崩的建和帝的定陵。

    白幡挽联犹在,送葬的百官勋贵前天才返京,萧迟打马独自再至定陵。

    下了地宫,立在棺床前,人高的金丝楠木棺椁,簇新,殷红的朱漆,尚能嗅到淡淡的桐油味道。

    他伸手,轻轻触摸棺椁上的栩栩如生的行龙云纹。

    静静站了很久。

    他转身离开。

    这会是他最后一次进来了。

    先帝梓宫已入葬地宫,随后,地宫石门就会彻底封死。

    段贵妃棺椁目前奉在赵乡殡宫,预计会至少停奉几年的时间,待找到一处风景秀丽的风水宝地后,再另建陵下葬。

    出了地宫,萧迟回到祾恩殿,梵音阵阵,袅袅青烟,他接过三柱清香,仰看上首建和帝的遗像。

    皇帝端坐龙椅,双手垂放在膝,威严垂视。

    萧迟躬身敬香,俯首三次,将三柱清香插在鎏金大香炉上。

    徐徐吐了一口气。

    他转身离开。

    跨出祾恩殿,暮秋的暖阳洒在头顶上,他缓步而行。

    有哀思。

    但过往种种,他彻底放下了。

    旧日苦殇不可追,他有未来犹可期。

    日光落在定陵祾恩殿的红墙金瓦上,折射出一片刺目的光。

    萧迟迈步,往前行去。

    ……

    萧迟的登基大典定在九月三十,钦天监卜算出来的上上吉日。

    这些日子,又要治丧又要准备登基大典,各种礼仪背诵礼服试穿,是不能出一点差错的。

    萧迟忙得不可开交,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裴月明捧着他的脸左瞅右瞅,十分心疼:“都瘦了,回头得好生补一补才行。”

    这阵子吃的还是素,幸好天子守孝是以日代月的,她心里其实是不怎么认同这种自损形式治丧的。

    “嗯。”

    萧迟下颌贴着她的发顶,应了一声。

    都听她的。

    两人歪在软塌上,她亲了他一下。这阵子裴月明心疼他得很,他也极愿意被她心疼的。

    明日就是登基大典了,这前一天的下午,萧迟反而闲下来了。

    据他所说,是之前抓得紧,倒是腾出一些空来了。

    但其实不是,他是故意的。

    最近事多且疲,连相处时间都少了,难得闲暇,两人午睡醒了以后,就歪在榻上说了好久的话。

    一直到了未时,萧迟拉她起身,两人洗漱以后,他吩咐桃红芳姑备外出的衣裳。

    他牵着她的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画面是在104章的,二更马上就来哈

    第132章

    萧迟微笑,

    回头对她说。

    “去哪里呀?”

    难得他心情不错,

    因为先帝贵妃的前后崩逝,

    治丧这段时间以来,

    萧迟都有些郁沉。

    如今见他情绪好转,裴月明自然是高兴的,

    十分配合,

    兴冲冲换了外出衣裙,

    还是他给选的,

    一身淡青色的披帛襦裙,侧头很感兴趣问。

    萧迟卖关子,“去了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裴月明翘唇:“那好吧!”

    萧迟接过桃红手上的漳绒披风,抖开披在她的身上。

    九月底了,

    秋末初冬,天气已经很凉了,即便大中午的,他也怕她冷着。

    其实裴月明不冷,

    她里头穿了件夹袄呢。不过看他白皙修长的十指在她颈下动作,

    萧迟正认真给她系系带,行吧,穿就穿吧。

    热了再脱呗。

    穿好了披风,

    两人手牵着手出了中庭,轿辇已在等着了,两人直接登上去。

    这辇是御辇,

    又宽敞又平稳,沿着长长的宫巷一路往里,居然不是出宫吗?

    也不是去御花园。

    裴月明趴在弦窗上左看右看,“咦?这是去东苑吗?”

    擦过御花园,一路往东,高高耸立的宫墙收窄,这是一条长达一里的夹道长街。

    进来有一个门,走到尽头也有一个门,门的尽头,就是东苑。

    是要去东苑散心吗?

    行,这个裴月明倒没什么意见的,散散心是好事。

    不过为什么去东苑呢?

    东苑她没去过,不过却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半封闭的,等闲没什么人过去。

    难道是萧迟御花园逛腻了,在东苑有什么秘密基地不成?

    裴月明有点好奇,缠歪了一阵,萧迟居然顶住了,笑而不语。

    切!

    不说就不说。

    去了还能不知道了,裴月明斜了他一眼,这家伙,她还不问了!

    缠歪间,东苑也到了

    这个东苑,和段贵妃曾经住过的那个西苑可不一样的。

    西苑是直接在皇宫御花园里头圈出一小块儿地方。而这东苑,前身叫大庆宫,与如今帝皇所用皇宫面积上是相差无几的,两者以一条长达一里的夹道长街相连,非常庞大,西苑和它根本没有可比性的。

    不过这大庆宫易名东苑已久,且由于前几代帝皇后宫都比较简单,也不好享乐,用不上这么大的地方,半封闭近百年,里头的建筑都很有些陈旧了。

    甚至还称得上野趣,没办法,打理的人手不多,又无主子眷顾,这植物还不得疯长。

    不过这是后面御河花园的事了,前面汉白玉铺就的宏大广场,巨大楠木建筑的宏伟宫殿,金黄琉璃瓦的重檐庑殿顶,座落在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之上。

    虽然朱漆斑驳,琉璃瓦黯淡,但依然是气势恢宏,极之雄伟壮观。

    裴月明抬眼看,金漆斑驳,龙飞凤舞又略有几分娟秀的三个大字,“广阳殿”。

    摸了摸巨大的廊柱,一块朱漆掉她手背上,她有些感慨:“挺可惜的。”

    荒废了是挺可惜的。

    不过吧,不封的话维护费用更高,这就很为难人了。

    入内参观这个广阳殿,宫人太监提前打扫过了,挺干净的,旧是旧了点,但偌大的宫殿很有年代的质感。

    萧迟裴月明从大殿一直参观到里头的后殿,不时还点评几句。

    接着,两人手牵着手,往后面的宫殿和御河花园去了。

    萧迟全程都牵着她的手,没肯放过。

    他最近都这样,腻人得很。父母的去世让他伤悲,他也只剩下她一个了,愈发舍不得放,除了必须的,稍稍能脱身,他就立马赶回她的身边。

    有时哭完灵,再商议一下其他事情已经三更了,明天天不亮就得起身,他还是得赶到她这边来,和她一起睡,也不嫌远。

    屏退宫人太监,两人手牵着手沿着御河缓步前行,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脸颊上细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的手心很暖,一直熨进他的心。

    这样的午后,这样的静谧,不需要做什么,就在这么手牵着手,心都宁静又安恬的。

    两人沿着内金水桥前行,一路走到桥拱的最高处。这个地方,视野很高,回头可以清晰地看见刚才的广阳殿。

    两人就停了下来,驻足远眺。

    裴月明感觉萧迟在看着自己,她回头,果然对上他定定一双眼眸,笑道:“看我干嘛呢?”

    不走了吗?

    秘密基地还没发现呢。

    她本来是真当成一次散心郊游的,不想萧迟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轻轻说:“阿芜。”

    “我打算重开大庆宫。”

    是大庆宫。

    不是东苑。

    他一句话出来,裴月明愣了愣,怔忪片刻,她忽侧头看他,“……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

    ……

    这大庆宫,并不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宫苑。

    就算不知前情,凭借它完全不逊色于皇宫的面积,以及气势恢宏的建筑群,就能确定这一点。

    本朝开国以后,太.祖下旨定都京城,接着开始修建皇宫,一东一西,两座宫城,两仪宫和大庆宫。

    两仪宫,位于京城中央,就是现在用着的皇宫。

    而大庆宫,位于两仪宫东北方,两者以一条一里长的夹道长街相连。

    既是一体,又独立。

    太.祖居两仪宫,殷皇后居大庆宫。

    两者都是政治中心,太.祖和殷后携手共治天下。

    说来,太.祖是传奇人物,殷后也是。

    殷后出身河西殷氏,她与彼时还是落拓游侠的太.祖不打不相识,称其“真英雄也”,遂不顾家中劝阻,毅然下嫁。

    婚后夫妻和美,太.祖也一朝得遇风云便化龙。

    太.祖前方克敌,殷后就稳定后方确保后勤;太.祖声东,殷后就击西;太.祖陷入重围,殷后就率兵来援。

    大晋江山是太.祖与殷后联手打下来的,殷后功不可没。开国以后,太.祖也没有忌惮猜疑什么的,夫妻始终鹣鲽情深。

    很自然的,圈定帝都以后,太.祖便让兴建了两座宫城,既相连又独立,与殷后携手共治天下。

    没错,大晋朝开始,是两宫制的,两仪宫和大庆宫都是政治权力的中心。

    太.祖也没有其他的妃嫔和孩子,百年之后,他和殷后的长子继承了帝位,就是太宗。

    只不过,这样两宫并存,两宫光辉灿烂的时光并没有能一直持续下去。

    太宗时期,由于母亲潜移默化,他对皇后保有尊重,大庆宫还是拥有不小的影响力的。

    但再往后面,就不行了。

    皇帝们并不大愿意这样,就开始不断削减打压大庆宫,一直到了第五代的永光帝,废梁后,封禁大庆宫,再立继后即挪到长秋宫居住。

    大庆宫这才彻底退出大晋朝的政治舞台。

    再后面,也有内宠很多的皇帝,两仪宫这边有点搁不下了,就给大庆宫改名叫东苑,把后面的宫室拿来使用。

    再一直到最近几代,皇帝妃嫔少了,用不上了,于是又重新封了起来。

    这些历史,连裴月明一个半路出家的王妃就知道,萧迟就更不用说了。

    现在,他对她说,他打算重开大庆宫。

    是重开大庆宫。

    不是东苑。

    裴月明怎么能不愣,有一瞬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怔怔半晌,她看着萧迟,“……你说什么?”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萧迟定定看着她,她侧坐在金水桥的栏杆上,两人相距有一臂远。

    风从金水桥上过,他上前一步,俯身下来,就半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粗心大意。

    他太疏忽了,只顾眷恋她的柔情,却没有发现她的困迫,还一意只觉得不足,只顾反复纠缠着让她全心全意去爱他。

    是他的错。

    “我以后不会了。”

    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低头,侧脸摩挲着她的手背。

    “……”

    裴月明一瞬有些泪意,忍了半晌,她轻声说:“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说不想,说不要,那都是假的。

    萧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重开大庆宫,谈何容易?

    朝臣,祖制,守旧派,顽固党,眼前阻力,身后留名。

    “我当然知道。”

    这些事情,萧迟并没放在心上,从小到大,只要他下决定去做的事情,没有哪一件不是一意做到底的。

    什么朝臣阻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至于祖制,什么诸多先辈的努力成果,可两宫制还是太.祖传下的,“他们没有一个可信任,有能耐的皇后,可是我有!”

    他们不愿意人分薄权柄,可是他却愿意与她共治天下。

    他们说好一起面对,并肩前行的。

    他握住她的手,他总不能落下她的,他们是在一起的。

    裴月明怔怔看他,哑声:“给出去,就收不回来了,你不怕后悔?”

    萧迟皱眉:“我不会后悔。”

    他不高兴:“不许你这么说。”

    不许她和他生分。

    “好,我不说。”

    裴月明仰头,吸了一口气,低头低声:“要是后人骂你怎么办?”

    儿子不会,那孙子玄孙呢?

    几代皇帝努力,好不容易废除了,萧迟却再次重启。

    萧迟才不在意。

    说到底,两宫制和集权制都各有优缺点,太.祖和殷后,太宗和蒋后,难道没有开创一个盛世吗?

    这两者各有优劣,没有说哪个更好的。若要说其中最大的差别,那只是人的心意。

    “我身后,管它洪水滔天。”

    子孙不满意,再重新削减打压乃至废除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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