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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主要是询问窦广的履历及生平。

    一旦生出疑心,现在萧迟都开始怀疑窦广大奸似忠了,要细扒他的人生轨迹,看是否能从中窥出一二痕迹。

    这事儿问段至诚最合适,他可以直接调吏部的档案。另外,段至诚段至信久经宦海,窦广河南道监察使从三品大吏,二人肯定有印象甚至可能认识。

    萧迟将奏表抄录一份,然后详述自己的怀疑,最后询问。

    写好以后,装封用蜡,叫来邬常,吩咐他待明日大船泊岸的时候,叫人携信笺一道悄悄下去,然后以最快速度将其送往京城。

    ……

    翌日傍晚。

    大官船泊岸,为了方便行事,萧迟还特地传令地方官员不必拜见,勿要扰民。

    一大清早,晨雾的弥漫的大码头已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站在船舷一角,目送采买队伍陆续下船,冯慎等人混在其中,很快不见。

    邬常来了,萧迟问:“信送出去了么?”

    邬常拱手:“禀殿下,已命罗迁星夜送往。”

    “好。”

    萧迟没再说什么,眺望片刻,对身侧裴月明道:“晨早雾大,我们回去吧。”

    裴月明点点头,该安排的都安排了,现在就等结果。

    盯了人潮片刻,她跟着萧迟转身。

    其实在情感上来说,裴月明还是希望不过自己多心。窦广和牛氏是她来了这里这么多年来,所见唯一的一对符合后世观念的真心相爱的夫妻。

    这样的感情,在这个古代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会心一笑。

    “诶,希望不是窦广吧。”

    她有些惆怅。

    萧迟看了她一眼,大约女孩子总会多一些多愁善感的,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实话实说的好:“窦广嫌疑最大,要真幕后有人,十有八.九,借的就是他的手。”

    也免得她到时失望了。

    裴月明翻了个白眼,她不知道吗?她不知道窦广是唯一嫌疑人吗?

    “还用你说?”

    那点点惆怅就被他搅没了,裴月明没好气:“行了,回去吃早饭吧。”

    被白了一眼,萧迟倒挺高兴的,他就是不爱看她情绪低,快走两步跟上去,“我这不是提醒你吗?”

    “很热啊,你甭靠这么近,去去!”

    “不是有冰吗?”

    ……

    嬉闹一番,心情好歹轻快些。

    但接下来,萧迟吩咐稍稍放缓速度,没有再紧着急赶回京城。

    给冯慎和段至诚调档回信留出一些时间。

    溯游而上,本来就没这么快,再稍稍放缓速度,来时五天,返程就足用了九天,回到沁水码头后登岸,还有两天的陆路。

    在距离京城东门还有大半天的路程时,当天傍晚,萧迟宿在茌乡官驿。

    夜里,段至诚段至信骑快马赶到。

    王鉴急急拍门,萧迟和裴月明惊醒,忙忙起身穿衣梳洗,迎了出去。

    段至诚段至信骑了半宿的马,正解了斗篷坐在榻上,两个小太监正给他们揉按大腿,一见萧迟二人,摇了摇头:“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时啊!”

    “哪里?舅舅们怎么过来了?”

    萧迟问是这么问,但心里已明白了过来,算算日子明天恰好是休沐,段志诚二人也不回信了,索性自己过来。

    果然,段志诚就是这般说:“明日休沐,我们便来了。”

    幕后推手这事,并不是一件小事。若真,对整个局面影响是巨大的。他们必须重新评估,后续部署也要因此作出大幅度调整。

    “黎州鄣州等地水土不同,饮食可适便?”段至诚段至信细细端详萧迟:“瘦了,也黑了些。”

    是瘦了点黑了点,但人眼看沉着了许多,外出历练一番,效果果然不错。

    舅甥几个许久不见,不免互相询问关心一番,但到底心里存着事,稍停一阵就匆匆往书房去了。

    四人坐下,段至诚立即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皮:“有关窦安的履历生平,我都使人抄录了一份。”

    一本半指厚的册子,有关窦广任地考评政绩等等详细记录,这些段志诚二人都亲自看过了,并将重要事件和转折摘抄了出来。

    “窦广,字先陵,中和二十年的进士,当年殿试榜眼,……”

    萧迟接过摘抄,裴月明凑过去一起看,他往她那边侧了侧身。

    中和,是先帝的年号,先帝在位三十一载,而窦广为官已足有三十多年了。

    “进士及第以后,窦广进了翰林院,为翰林院编修。”

    这个很正常,每次科考以后,佼佼者都会留馆的,次一等才会直接授官和外放。

    虽说穷翰林穷翰林,但这个翰林院,其实就等于皇帝本人的秘书处,新鲜出炉的进士,要是能得了皇帝青眼,那从此平步青云就不是梦了。

    窦广显然得了先帝青眼的,三年编修任期还没有结束,他就被皇帝亲自调到詹事府为府丞。

    詹事府是干什么的?

    本朝的詹事府是东宫官署,专门设立作为辅助太子的机构。当时的詹事府可不比现在的詹事府,当今登基后陆续削减,现在詹事府规模大概只剩四分之一。

    当年却是足配詹事少詹事府丞录事舍人等足足二三十人,这些都是皇太子本人属官幕僚,专门就是辅助太子,给皇太子出谋划策乃至人才输出稳立朝堂的。

    当时的皇太子正是昭明太子,昭明太子乃先帝爱子,时年一十六初涉朝堂,先帝亲自给精挑细选有才能干之臣充盈詹事府,给昭明太子配备第一批班底。

    窦广正是其中之一。

    “调任詹事府后,他待了十一年,期间由正六品府丞一路擢升至从四品的右詹事。”

    萧迟和裴月明惊讶,两人对视一眼,萧迟问:“这么说来,他还曾是昭明太子的人?”

    提到昭明太子,他总有几分别扭,无他,段贵妃曾是昭明太子妃。

    “是的。”

    段至诚点点头:“如果不是……昭明太子正打算安排他外放。”

    作为昭明太子妃的娘家人,永城伯府是天然的太.子党,因此,曾一度和窦广也甚是相熟。

    段至诚回忆:“昭明太子几次提拔,我观,他们宾主甚是相得。”

    当年他年纪也不大,初涉官场,了解不深。只是有一点很肯定,窦广是昭明太子的人,还颇得信重。

    可惜,后来昭明太子英年早逝了。

    在昭明太子薨逝至当今登基之初的这么一段不算太短的时间里,詹事府人事动荡,树倒猢狲散,不少人都被贬谪了,包括窦广。

    后来窦广还是外放了,在外面辗转多年,凭借自己勤勉廉政以及能力,一步一步重新擢升回来,现在是河南道监察使,从三品大吏。

    后面这些,段至诚就不清楚详情了。段家和窦广只是同盟不是朋友,当年盟散,各自离去,他还是接了萧迟的信后从吏部调了档案一一看过,才了解的。

    “这窦广曾任闾县县令,唐州司马,唐州刺史,汾州刺史,因政令严明屡建功勋,后擢升为河南道监察使。”

    段至诚推了推那本册子:“我都仔细翻看过了。”还打听过查过,他皱眉:“窦广不管平调还是擢升,全他一人之功,并无旁人插手过的痕迹。”

    最起码表面没有。

    且窦广历来的作风,和萧迟裴月明所见是一样的,刚正不阿,廉洁奉公,很得百姓拥戴。

    黎州等地所见,还真不是他特地装出来的。

    “历来为官者另有所图,无非钱、名、权、情,四者任选其一。”

    这话是裴月明说的,段至诚段至信颇诧异看她一眼,不过二人点头,这话他们认同。

    裴月明这般言之有物,舅舅们都诧异,萧迟心里自豪油然而生,敛了敛神,他立即接话:“钱者,非窦广所图。”

    裴月明赞同。

    否则,他稍稍在筑堤款上伸点手可以了。不是说的朱伯谦这种,而是像祈州,正如龚师傅所言,但凡工程,有一点点水分是正常的。

    水至清则无鱼,哪怕皇帝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但窦广都没有。

    显然他不是为钱。

    “名?”裴月明摇摇头。

    前头说了窦广很得百姓拥戴,他已经有名了,再做这事,并不能给他增添什么名声。

    段至诚点了点桌案:“那么,就应该是权了。”

    都是当官的,代入一下,不是钱,那就该是权了。

    擢升?

    回京吗?

    如果窦广背后真有人,这人是谁?

    ……

    段至诚这边卡住了,相隔千里,能了解的就这么多。

    接下来唯有看冯慎那边有没有进展。

    冯慎还真带回了一个进展。

    四人议论到下半夜,虽窦广没什么实质进展,但为这个可能存在的幕后推手,他们商议了很久。

    到暂告一段落,夜色很深,正要回去稍作休息的时候,小文子飞奔而入:“殿下!冯校尉回来了!”

    “快叫!”

    萧迟裴月明当即精神一振,那边查的时间还不是十分长,冯慎亲自折返,那肯定是有什么收获。

    “起来说话。”

    冯慎快步而出,利索跪下见礼,萧迟叫起:“可有什么进展?”

    “是!”

    冯慎拱手:“禀主子,确实有一个。”

    “我们初到之时,本是全无端倪的,后来,张平和李鑫套出了一个消息,……”

    冯慎等人一回去,就先悄悄找了黎州刺史张祥,向他打探窦广其人的政治偏好,交好友人,以及是否和京城有什么联系等等。

    这事找张祥是找对人了,共事多年,他对窦广可谓非常熟悉。

    但答案却让冯慎很失望,窦广是个为官清正的,不贪污不受贿,不结党不营私,连色都不好,一整天就是守着个瞎子老婆过日子,全无趣味。

    至于京城,礼倒是每年都送的,但这并没什么出奇。

    古往今来做到海瑞这程度的也就他一个,窦广刚正归刚正,但面子情还是得打点的,地方官每年给京城要紧人物送上表礼,这是等于潜在规矩。

    大家都这样,包括张祥。

    不过,张祥从今以后就只会给宁王府及永城伯府这些送礼罢了。

    左右询问,张祥也招来曾今在窦广底下任职的自己人问话,结果也一样。

    冯慎很失望,只得将视线放在监察衙门。

    他重点有两个。第一,钦差旨意下来前后,有什么人来和窦广见面没有,或者传信?

    第二,就是往京城送礼那茬,也不知窦广会不会借机夹带,这个裴月明也特地嘱咐过的。

    张平和李鑫,就是受伤因此放了探亲假的那两人,他们还留在监察衙门养伤呢,正好不着痕迹打探消息。

    花了水磨的功夫,从衙役到小官吏,再到窦家的仆役,他们终于从一个衙役嘴里得出一个有用消息。

    窦广往京城送年礼,走的都是官驿。

    也是,他和张祥等人不同,他走的是清廉人设,大肆遣家奴押运上京,就有些不搭了。

    张平李鑫立即住嘴,再问就刻意了,他们可以往官驿方向去查。

    冯慎立即往黎邑码头的官驿寻去。

    “一开始,并无异常,窦广遣出的衙役和家奴带着普普通通装裹的礼箱,看着稀疏平常,都是从黎邑码头走的水路上京。”

    但查到这里,冯慎心中一动,若要掩人耳目的话,会不会特地绕远路?

    终于,他打探到了一个消息,抵达黎邑码头的衙役家奴有十七份礼物,但到次日登船要舱房,却只要四间,两人抬一份,八人一间刚刚好。

    少了一份礼物。

    “卑职马上往陆路的驿舍去查!”

    好在黎邑码头水路繁荣,通京城的官道就少了,查找的范围没有过份大,由于舍得花钱,最后冯慎在一个叫黄乡官驿的地方得到线索。

    “……前年,两个人抬着一份礼进来住店,隔日没有马上走,却是等人,等来七八个同伴。”

    两人抬礼走陆路,那就是肥住了一夜再走,次日出来,那掌柜的说,礼盒还重新包扎过,好看了不少。”

    至于为什么人进人出,这掌柜还记得他们呢?因为他们出门时和另一队人迎面撞了一下,对方人多势众十分骄横,自称是葛州刺史之子,奉命回乡祭祖。

    要打人砸礼物。

    逼得那队人忍无可忍,最后怒声喝道:“我们是河南道监察使窦大人的人,这是奉窦大人之命往京城给忠毅侯府送年礼,你敢砸一下试试!!”

    当场抽出腰牌,狠狠掷过去。

    就在掌柜的柜台前扔的,故而他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监察衙门的腰牌。

    他一官驿掌柜,来来去去见过多少人,早练出一双火眼金睛。

    “掌柜说,那人不像撒谎,所言应是真的。”

    “你说什么?”

    萧迟霍地抬头:“忠毅侯府?”

    裴月明段至诚段至信也蓦定睛看来。

    冯慎拱手:“启禀殿下,卑职也唯恐有错,再三询问,还问过当时在场的伙计,确实是忠毅侯府。”

    忠毅侯府,申氏。

    二皇子萧逸的母家。

    裴月明忍不住和萧迟对视一眼:“难道,窦广离开詹事府后,改投了忠毅侯府?”

    难道这幕后推手,竟是二皇子萧逸?

    ……

    寂静。

    久久,段至诚站起身:“只是猜测,如今下定论为时过早。”

    早了,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朱伯谦。

    “其余二路钦差,日前已陆续折返。”比萧迟稍早一些。

    朱伯谦憔悴了很多,据说是路上生过病,面圣回去后连连招人密议,又多次往返东宫。

    随后萧迟奏折抵京,皇帝留中不发,却令朱伯谦闭门。

    “陛下在等您归京。”

    先头一封折子只是简单叙述情况,详情证据什么的还得等萧迟带回,朱伯谦紧牵着东宫,皇帝隐而不发。

    但有消息灵通者已经得迅了,京中都在等着萧迟明日的归来,这事就在眼前,先解决这临门一脚再说。

    段至诚催促:“夜色已深,殿下且先歇息吧。”

    萧迟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我们回头再议。”

    他看裴月明,裴月明会意,打起精神叫王鉴进来,吩咐安排房间,各自匆匆休息。

    明日还有大事。

    第76章

    天还未亮,

    就接到圣旨。

    张太监骑马连夜急赶,

    是皇帝让萧迟尽快进京。

    都到家门口了,

    还特地送来一圣旨,

    皇帝的关注程度可见一斑。

    “三殿下,

    咱们快些入京吧?”

    张太监撑着墙抹一把脸上的黄尘,御书房这些日子是超低气压笼罩,

    大气儿都不敢喘啊!

    他这姿态,

    裴月明哪里敢怠慢,忙忙吩咐邬常陈云等人打包好证据,

    马上出发。

    今天两人恰好换过来了,萧迟摩拳擦掌一路现在无奈扼腕。裴月明倒没他这么期待,

    但忙碌这么久终于到了要锤爆朱伯谦这老家伙狗头的关键时刻了,她精神一振,人立马就不困了。

    “走!”

    接过冰帕子揉了揉脸,

    她直接翻身上马,一扬鞭往京城东门直奔而去。

    张太监顾不上歇息,一同赶回,另外还有贾平夫葛贤蒋弘等人,

    也一并骑快马先行一步。

    马蹄声嘚嘚,

    一路吃尽黄尘,

    裴月明天未亮出发,辰末就进了城,中午之前就赶回皇城。

    从含庆门疾奔而入,一路赶到紫宸宫的陛阶下。

    她都顾不上洗把脸,

    陛阶下已经有小太监在等着了,一头一脸的大汗估计等了很久,一见裴月明立马狂奔上来:“殿下万安,陛下等着呢!”

    裴月明低喘着,后面也是人仰马翻,趔趄走着还在急急忙忙抹脸拍衣服戴乌纱,沿着陛阶快步往上,她低声问:“父皇龙体可安?……御书房还有谁?”

    “陛下万安,”小太监扫一眼张太监,见张太监没什么反应,忙道:“有二殿下,有朱公爷。”

    三路钦差都在,裴月明问:“太子呢?”

    “太子殿下未曾来。”小太监补充:“太子殿下日前染了暑气,正卧病在床。”

    称病尽力避开吗?

    裴月明回头看了一眼,含庆门前还停了一辆青帷小车,张太监已命小太监们去引车上的人下来了。

    她笑了笑,不是想避就能避得开的。

    朱伯谦和杨睢不同,朱伯谦可是母族,是根,是骨,真正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低声说话间,已快步行至御书房门前了,裴月明正接过帕子要整理一下仪容,里头皇帝已高声:“迟儿?进来!”

    裴月明一把甩了帕子,大步而入。

    “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皇帝端坐在御案之后,殿内人不少,却静悄悄的,刷地所有视线看过来,裴月明目不斜视,利索跪地问安。

    皇帝见了爱子,面上稍露欣慰:“这一去几个月,路上可吃了苦?”

    只那些许欣慰稍纵即逝,须臾他神色重新凝肃起来了:“你先前奏章上所表,是怎么一回事?”

    裴月明起身,目光扫过斜前方的朱伯谦,目光对上,她微微挑唇,露出十足萧迟版的讥诮微笑。

    朱伯谦确实很憔悴,人仿佛一下苍老了许多,眸色黑沉沉,有一种毒蛇遇险时乍露的凶戾之色。

    裴月明才不惧,这才正常嘛,穷途匕见,当然对方这匕哪怕淬了毒也已不能触动她分毫。

    “父皇!”

    裴月明已朗声道:“儿臣出京之前,得一举报,言道梁国公朱伯谦侵吞去年下拨的筑堤款,儿臣不敢怠慢,遂一直关注追踪,最后经祈州,寻到鄣州。”

    “父皇,此乃详细过程!”

    裴月明从怀里取出奏章,呈上,张太监赶紧过来接。她又表示还有一系列的人证物证,人证缚在陛阶下,物证则放在外头候见的葛贤等人手里。

    张太监得示意,又忙忙去外头取物证。

    更漏滴滴答答,侍立的宫人太监低头屏息,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殿内死寂,只听见上首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这时殿外有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去接人的小太监轻手轻脚溜了进来,附耳对张太监说了些什么。

    张太监小心翼翼来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皇帝动作顿了顿,“叫进来。”

    声音不大,山雨欲来般的感觉。

    斯斯索索,一个青绸衫裙面纱蒙脸的女子低着头入了殿,安静跪在一边。

    杨氏。

    “把太子叫过来。”

    皇帝看罢奏表附录,继续翻开起边上的一大摞口供物证。

    朱伯谦盯了杨氏半晌,也认出来了,一震,镇定一瞬维持不住,面露惊愕。

    张太监去叫的人,来得非常快。萧遇不知真病假病,但显然是刚从床上下来的,头发衣裳匆匆穿戴还略有几分凌乱,进殿后入到御案前,忙跪下问安。

    “儿臣见过父皇,……”

    “你过来。”

    问安都未完,就被皇帝打断,萧遇绷着神经又不解,忙起身绕往御案后去。

    “啪!!”

    一记又狠又劲耳光,不等萧遇停稳,皇帝霍地站起身,狠狠一个耳光扇了过去,皮肉相击的重响,直接把萧遇的整张脸都扇歪到一边去。

    萧遇被打得整个人趔趄了一下,捂着脸回头:“父皇,您……”

    “看看那是谁?!”

    皇帝厉喝一声。

    手一指,萧遇循着看去,对上的是杨氏大睁的一双眼。

    “啊!!”

    萧遇吓了一大跳,这……杨氏!!

    “我不是死了吗?”

    杨氏说出他的心声,在萧遇出现的那一刻,杨氏的情绪就激动起来了,霍地她扯下面巾站起,露出凹凸不平被烧毁的半张脸,声音嘶哑双目赤红。

    “没想到吧萧遇?!”

    “我没死!我还揭发你外祖父侵吞筑堤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氏恨毒了他,嘎嘎笑声一歇,直接往萧遇扑过去,“你也死吧!去死吧!!”

    萧遇震惊绊倒,她直接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萧遇回神,扯她的手又使劲一踹。

    两个人瞬间滚做一团,张太监赶紧使人去分开。

    乱哄哄的,皇帝站着,他看向朱伯谦,怒极过后,目光一片平静;“来人,朱伯谦去冠,押入刑部大牢。”

    御前禁军闻声而动,中郎将霍参率四名卫兵入殿,一边一个压住朱伯谦,霍参手一抽,“吧嗒”一声,发簪随乌纱帽落地。

    朱伯谦发丝披散,乱蓬蓬满头花白,膝弯被卫兵一踹,重重跪下,面露一丝痛苦之色。

    “父皇,父皇!”

    萧遇甩开杨氏,扑上来跪在皇帝跟前。

    他对朱伯谦还是有感情的,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但刑部的大牢和大理寺的大牢相比,要阴暗潮湿许多,朱伯谦已年近七旬了。

    慌乱,焦急,下意识就扑上来,嘴巴张了张想求情,却被皇帝又一个耳刮子扇了过去。

    “啪!!”

    太子的动作触怒了皇帝,瞬间点燃他抑沉多天的怒火,狠狠抄起御案上朱伯谦写给赵之正的亲笔信甩过去,“啪”一声砸在萧遇的脸上。

    他怒不可遏:“你还敢来求情!”

    “你看看你身边的人!一个,两个!你是太子,你是太子啊!!”

    皇帝气得身体晃了晃,侧边的小太监慌忙去扶,被他一把甩开。

    他指着萧遇怒声:“你真太让朕失望了!!瞧瞧干的都是什么事?空心大堤,好一个空心大堤!”

    “竟然还敢直接毒杀一州刺史!!”

    “你一朝皇太子,你是怎么约束身边的人的,啊!你告诉朕?!!”

    ……

    皇帝的咆哮声中,朱伯谦被利索押了下去,皇帝口谕,他亲审此案。

    萧遇被骂得涕泪交流。

    最后还是皇帝气得头脑发晕,捂着额头跄踉一步,御书房大惊喊御医的声音中,这场骂战才暂告一段落。

    至此,该裴月明做的已经做完了,结果也非常如人意。

    唯一和预期有一点点出入的就是皇帝气晕。

    不过问题也不大,御医匆匆赶来,给皇帝用针诊脉后,道只是大怒之下血不归经,缓过来就好。

    拔下金针,开了两贴药,煎来伺候皇帝喝下,就没事了。

    萧遇一脸泪痕,跪在皇帝床头,皇帝看见他就烦,喝了一声:“滚!”

    让所有人都下去。

    今日这一场,就落幕了。

    出了御书房,午后的阳光映在汉白玉台基上,红墙金瓦,折射出耀目光辉。

    裴月明眯了眯眼。

    萧遇狼狈而走,她缓步行在紫宸宫往陛阶的朱红廊道上,她身侧,是二皇子萧逸。

    二人缓步而行,行至正殿前的小广场上,两驾亲王轿辇就在十来步外,她停了下来,侧身去看萧逸。

    “三弟黑瘦了些,这几个月辛苦了。”

    萧逸微微笑着,还是那个温润和煦的模样。五官俊美白皙,一双凤目微微上翘,眼形的惊艳被温文尔雅气质敛住,如月华初上之时,不经意才会流露出一丝潋滟。

    今日之前,裴月明不说觉得萧逸多无害,但她也真没有太关注他。

    定定看着,对方却全无破绽,萧逸甚至面露一丝疑惑:“三弟,怎么了?”

    “没什么。”

    裴月明笑了笑:“都是为父皇办差,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她看萧逸:“倒是二哥,头次出京,这钦差差事不也办得不错吗?”

    萧逸笑了笑,有些羞愧:“不过是中规中矩罢了,岂比得上三弟。”

    萧迟这一战可谓天下扬名,现在谁还会说三皇子宁王脾气乖戾是个草包?

    远远见忠毅侯申元往这边行来,他忙叫贴身太监去迎迎,看裴月明面露歉意:“愚兄还有差事,要告辞了,我们兄弟改日再聚。”

    “二哥请便。”

    各自登辇,往六部大院而去。

    裴月明轿辇停在户部大院,而萧逸的则停在工部大院。对迎上来的小吏点点头,萧逸回身,冲裴月明笑了笑,这才转身入去。

    温文和煦,可到了现在,谁也不会再把他当成无害的人物了。

    “安王在工部甚得人心啊,与从前礼部不少人也有交情。”

    段至诚站在她身侧,二人看着萧逸身影没入工部大院,他说道。

    萧逸初入朝,是在礼部,后来又被调到工部,他就像块砖,皇帝看哪里需要随意就指了过去。

    皇帝态度够随意的,萧逸本人也不起眼,默默无闻的。

    然陡然注目,才发现人家就这么不声不响间,身边已聚拢了不少的人。

    二皇子温润如玉,平易近人,又能体恤人之所难,常常施与援手,能力也很出众,身份又高,他出面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

    不显山不露水间,工部不少人已以他马首是瞻,礼部也是,朝中提及安王,不管熟不熟悉的,都点头说不错。

    若说萧迟是雷霆万钧,那他就是春风化雨。

    不知不觉间浸润万物,等察觉之时,段至诚也是一惊,萧逸在工部的影响力,并不亚于萧迟在户部。

    不提幕后不幕后推手,单这么一位二皇子,就绝对不会是个简单角色。

    “我们回去吧。”

    裴月明收回视线,又往紫宸宫方向看了一眼,回身入了户部。

    才坐下,小文子小跑回来,低声禀:“打听到了,杨氏被安置在外宫一处侧殿。”

    段至诚问:“殿下这是……想让娘娘去见见这杨氏。”

    裴月明“嗯”了一声。

    要说凑巧。

    其实杨氏才是第一个凑巧。

    东宫单独成宫,在皇城之西靠近德庆门,是有一定几率能通过泔水车逃离的。

    毕竟杨氏当太子妃长达七八年,她有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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