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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老李拿起打鸟的气枪,这还是她老公留下的遗物,自制气枪,只要距离够近,瞄头够准,可以一击毙命。而老李也是打猎的高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老李将奚涓的包凑到黑子鼻子下,谆谆教导:“乖儿子,好好闻,闻仔细了,给我把那女人找出来,赏你一整条腿,”接着将链子递给钟九红,“拉好了,找到那女人再松手。”

    这时奚涓的手机又响了,钟九红依然挂断,嘱咐老李,“她男人肯定会下车走过来找,你就埋伏在林子里。”

    老李笑起来,发自内心的冷笑,笑她看低了他老李,这种事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操心,没有从他老李手里逃脱的猎物。

    他们一左一右,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高速公路上,檀祁捏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这感觉不是没有过,之前陈少峰的事还心有余悸。

    他又打了几个过去,无一例外都被挂断。心底的担忧漫开,一点点吞噬理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她的事上,他已经草木皆兵。

    思索片刻,给修泉打过去,跟他说了来龙去脉,让他查查红姐这人。

    修泉听后,也觉出蹊跷,让他把定位发来,一会儿方便联系。

    挂了电话,他一踩油门,加快速度,不出十分钟就到了导航显示的目的地。

    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这里没路灯,林子密集深沉,枝叶交错,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气息。

    他没关车灯,下车后点开手机,查看奚涓发来的定位,房子就在不远处。他想了想,打开后备箱看看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当防身武器。

    视线落在一个小小红色罐装物,就它了。

    他拿出车载灭火器,关上后备箱,正当转身时,忽听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类似于有人拨开树叶的声音。

    他立刻警觉,眯起眼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随即要躲进车里。

    可还没等他行动,又是一声闷响,接着“嗖”地一声,锐物切割空气,朝他奔来。

    胸膛猛地剧痛了一下,他低头看向疼痛处,心脏的位置已经洇出血迹,温热的鲜血染红衬衫,滑过胸膛,沿着肌理皮肤滴落。每一滴鲜血都让他心脏跳动得更加剧烈,疼痛感逐秒递增。

    他疼得单膝蹲下,按住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汨汨渗出。眼前蓦地发黑,心中焦急万分,他急的不是子弹正中红心会带来什么后果,急的是奚涓是否安然无恙。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靴子踩在枯枝败叶上“喀嚓”作响。

    这踏步而来的声响不紧不慢,犹如死神不慌不忙,举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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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到狗叫声远去,才松开紧咬的牙关。

    腮帮子都僵了,手指被咬破皮,渗出血珠,极致的紧张害怕让她感觉不到一点痛。

    刚才钟九红打开灯时,她就是这么紧咬手指,不让急促的呼吸败露行迹。

    她事先就想好躲进这个简易式衣柜。实际上不论是水龙头上的床单,还是草丛里的凳子,都只是她刻意做的思维引导。

    那床单根本就系不牢固,无法承受她的体重。而且就算她踩着凳子,也没法立刻爬上两米多高的围墙。

    人的思维可以引导,就像玩游戏时,制作组会在初始阶段做一些引导供玩家了解游戏规则。

    在紧急时刻,他们不会想到去试一试床单是否结实,她是否如特工般训练有素,一踩凳子就能翻出墙。

    惯性思维让他们落进陷阱。

    可钟九红并不是省油的灯,仍然很谨慎地查看了卧室。她庆幸自己选了拉链式衣柜躲藏,当时她解开绑头发的橡皮筋,栓住拉链头,坐进衣柜里,从里面拉起拉链。她赌的就是一般人的思维惯性,觉得拉链不能从里面拉上。

    这确实消减了钟九红的疑虑。最重要的是有老天爷帮着她,一个电话彻底夺走钟九红的注意力。

    而这个电话更让她担忧,她知道是檀祁打来的,也听到了他们要收拾檀祁。

    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赶紧找到檀祁,先离开这里,再报警抓人。

    她迅速拉开衣柜拉链,一踏出衣柜才发现自己腿软得使不上力,踉跄着跌落在地。

    她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腿终于有了知觉,赶紧爬起来往楼下跑,生怕狗闻着味道,带钟九红折返回来。

    只要出了大门往右转,跑个几分钟就能到大路上,运气好就能遇见檀祁开车过来。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门,可好死不死,刚踏出门槛,便看到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吓得她心脏跳到嗓子眼,赶紧退了回去。

    那人拿着气枪,她断定是老李回来了。

    檀祁呢?难道已经遭遇不测?这念头刚冒出来,她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接着又安慰自己,不可能,他是气运之子,老天爷一直眷顾的对象。

    她退回到院子里,并闪进猪圈,这里臭气熏天,可以掩盖味道。

    几只猪依偎着睡觉,她不敢靠近食人猪,缩在墙壁角落,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

    臭味让她清醒几分,如果一味躲着,他们回来只能躲过一时,被发现是迟早的事。

    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猪槽里躺着一把猪草刀。拿到手里掂了掂,有些分量,弯月似的刀刃生了锈,但牵制人行动应该绰绰有余。

    奚涓拿着猪草刀,走到院门口,扒在门缝边往外看。那人影贴着墙根走,动作有些僵硬迟缓。

    手心已经汗湿,她在衣服上揩干净手汗,更用力地握住刀柄。

    与此同时,另一边传来狗吠声,黑子不停叫嚣,且声音在朝这边逼近,他们回来了!

    奚涓整个人都在颤抖,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就在这一瞬间,她选择跟老李拼一拼。黑子吃过人肉,她根本无法在嗜血的犬牙底下存活。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老李加快了步伐,她握起刀,专心聆听脚步声,在心里霍霍磨刀,一心要往他眼睛上招呼。

    越来越近,步伐也越来越凌乱,来了,就在门外。

    门被打开一条缝,她举起刀,等着脑袋一出现就下手。可是脑袋并没如期出现,不仅没出现,门竟然又关上了。

    外面只余狗叫声。

    她慢慢后退,心里已经拿不准主意。人最大的恐惧源于未知,绝望再次席卷而来。

    可是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行,不能待下去,管它子丑寅卯,拼死也得跑。她上前拉门,发现门变得很沉重,似乎有人抵着门。即便如此,还是拉开一条缝,接着一个人影随着门被打开,顺势向她倒去。

    她吓了一跳,赶紧退后,而那人影已经倒在地上。上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立刻要上前踹两脚,定睛一看,是檀祁!

    情绪如过山车般跌宕起伏,她又激动又害怕又担忧,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紧紧抱住他。只听他“嘶”一声,眉头紧皱,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楚。

    她连忙问:“怎么了?”

    他紧闭双眼,呼吸急促紊乱,额上全是汗,有点神志不清的模样。

    奚涓万分焦急,连喊了他几声。檀祁终于睁开眼,声音沙哑虚弱:“找到你了。”

    她察觉出不对,撩开外套,借着月光看清他胸前被血染红一大片。

    门外脚步声和犬吠声离他们越来越近,她来不及细想,赶紧去扶他,想把他扶起来。

    可他身体沉重,神智将昏未昏,仿佛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为了让她放心走。

    他轻轻推她一把,“你先走,我有枪。”他走不动了,伤势太重,能撑到这里都是奇迹。

    她怎么可能丢下他自己走,他这模样一看就无法对付他们。

    奚涓扯过他的胳膊扛在肩上,作势要把他拉起来,“再撑一撑,去那个小屋。”

    他咬着牙说:“我叫你快走,去开车,修泉和警察马上就到。”

    她急地哭,哽咽着发火,“闭嘴,别耽误时间

    ,跟我走!”

    他失血过多,脑子供养不足,也没有心力再争执,强撑着起身,歪在她身上,被她带进猪圈。

    这屋子不能反锁,她将檀祁扶到角落坐下,拿门边一把一米五长的笤帚抵住门,以便多留一点抵抗的时间。

    四只猪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疯了似地嚎起来,嘴角流着涎,拼命拱食槽,想要拱到檀祁身边享受盛宴。

    奚涓朝它们挥舞猪草刀,正好割伤一只猪的脑袋,暂时逼退它们。几只猪虽然不再激进,但仍然伺机而动,像无头苍蝇来回转,试图拱破围栏。

    她在檀祁身前蹲下,胸口的血红得发乌,仍在滔滔地往外流,而她的泪也簌簌地往下落。

    奚涓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揭开外套,解开衬衫看看伤势,他一把抓住,“坐我旁边来,有点冷。”

    她坐过去,扶住他的肩,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修泉马上就来了。”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你不会死的。”

    “死不了。”他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块表,表盘完全碎掉,但她还是认出来了,也猜到了,这就是今天的惊喜。

    是这块表挡住了铅弹的威力,替他挡出一线生机。

    自制气枪的威力远不及真枪,自制铅弹也没法与真子弹的杀伤力相提并论。真子弹会在进入人体后炸开,造成致命伤害,铅弹不会。但如果精准度够,距离也近,又正中要害,气枪打死人不在话下。

    老李差了点运气,没料到他胸口处有块质量绝佳的表。

    当时他被击中后,立刻蹲下身往车后钻,忍着剧痛拔掉安全销,握住喷嘴,守株待兔。

    脚步声渐近,他心急如焚,再不快点流血都要流死,昏过去更是得不偿失。

    当脚步声到车头,他听到老李嘟哝一声“人呢?”。紧接着,“咔哒”一声响,枪机被拉开,老李迅速将弹夹装入气枪,拉动枪栓,压缩气体进入膛内,准备发射。手法娴熟,平常没少用枪。

    他不敢再犹豫,在那人抬步时,迅速起身,按下喷嘴,对来人猛喷一气。

    老李没防住,眼睛被泡沫糊住,恼羞成怒,一面大吼一面放枪。子弹擦过他手臂,他没时间发出劫后余生的感慨,将一整罐灭火器喷光。老李乱了阵脚,他用尽全力,忍住剧痛,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气枪也摔在地上。

    老李嘴里低沉咒骂,挣扎着要起身,檀祁迅速捡起气枪,用枪托狠狠敲中老李的太阳穴,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昏死过去。

    接着他从后备箱找出拖车绳,将昏迷的老李捆住,并搜走身上的子弹。

    这一系列行动令他失血更多,伤口也因剧烈动作被拉扯得更大。

    他翻开衬衫看,血肉模糊,看不清子弹卡在哪里,但一定没有伤及重要器官,要不早死了。

    只是失血过多,他开始恍惚,头脑越发昏沉。身体在不断崩溃,心里的念想却在不断壮大,必须找到奚涓。

    他就靠着这个念想,一路走到自建房,当听到狗叫声传来,并往这个方向逼近时,他猜到一定是凶手往回赶,大概就是张海东。

    等走到门口时,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他差点一口气厥过去,随即靠着门缓过劲儿。

    狗叫声越来越近,明显冲着这边而来。他浑身剧痛,想着要不趁着最后一口气,用手里的气枪结束来人的狗命。他在美国读书时,闲着无聊,参加过一个娱乐性质的射击俱乐部,接触了一些基础的狙击技巧,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就这节骨眼,背后的门被拉开,他跌落在地,看到了奚涓。

    精神一松懈,身体便撑不住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挪到猪圈。

    他看不得她哭,摸出表安慰她,我是天选之子,没那么容易死。可心里清楚,身体越来越冷,意识逐渐剥离,血液跟生命在同步流失。

    虽然这里臭不可闻,但她的怀抱柔软温暖,是很好的葬身之地。

    眼泪滴在他脸上,滑进嘴角,是咸的。他从记事起就没哭过,因为没有值得他哭的事。这时候该哭了,可他也哭不出来,因为有人替他哭。血流到这份上,他想自己要烙在她心上一辈子了,谁都得笼罩在他阴影之下。

    这时奚涓拿过他怀里的气枪,他睁开眼问:“干什么?”

    “只要敢进来,我让那畜生吃枪子儿。”

    “会用吗?”

    “不会,教我。”

    “别脏你的手。”

    “那狗吃过人肉,如果他们比修泉先找到我们,就别想活了。我要我们活着,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说到最后她忍不住哽咽,活着才能完成很多梦想,其中就包括跟你相守一生。

    他明白了她的心意,拼尽所有意志撑起身,低声说:“枪握紧,放松呼吸,眼睛盯着目标,扣动扳机。”

    他的手指虚弱地在她手上抚过,帮助她调正枪托的角度,又教她装填弹夹。

    “保护好自己就行,别管我。”

    她抱着枪,让他靠着墙休息,再撑一会儿,撑到救兵赶到。

    这时钟九红与狗已经回到院子里。黑子从狂叫变为低吠,钟九红气喘吁吁,边跑边骂,跟着黑子跑到楼上又返回院子里。

    不知是黑子嗅觉太灵敏,还是血液味太浓重。很快它便凑到猪圈来,狗鼻子怼在门缝上,来回不停嗅探,接着开始用前爪猛烈刨门。

    钟九红意识到里面有人,推不开门,便开始踹门。她一面踹一面狂叫,披头散发,形容癫狂。里面“嗑哒”一响,笤帚落了地。

    她一声令下:“黑子,狠狠咬,咬死为止。” 黑子以闪电之速跃进屋。

    紧接着“嘣”一声枪响,黑子尖锐地“嗷”了一嗓子,被气枪崩出门外,躺在血泊中。

    钟九红吓傻了,她的武器就这么没了,自己肉身凡胎怎么跟枪拼。

    她怔怔站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目光下意识锁定猪圈大门。她先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出来,接着是奚涓。

    奚涓端着气枪,枪口对准她,冰冷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她跟枪一样,泛着冷冽的光,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钟九红没见过这样的奚涓,误以为这女孩如同外表一样,聪明但柔弱。

    “妹子,别冲动,有话好好说。”钟九红跪下,抱头痛哭起来。

    她涕泗横流地控诉:“是我鬼迷心窍,听了张海东的鬼话。妹子,是张海东逼我的,要是我不做,他就要伤害我儿子。我老公跟女人跑了,我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钟九红膝行过来,作势要抱住她的腿。奚涓立刻退后,仍用枪指着她,示意她别靠近。

    “我带你去找张海东,他在城里躲着,在他学生那里躲着。”

    奚涓心里一惊,张海东胆子够大,竟躲在闹市里。更让她惊讶的是周闯收留了他,难怪周闯最近魂不守舍,他竟然窝藏罪犯。而张海东为什么要冒风险找周闯,不怕败露?他有什么目的?

    奚涓问:“为什么躲学生那儿?”

    “他准备让学生自首顶罪,听说那人已经答应了,等学生转移了警方视线,再送我们出国。”

    她不禁疑惑,周闯为什么言听计从,难道当年他真参与了篡改报告的事。她内心深处并不相信周闯会这么做,她更倾向于周闯被利用了,并且因为母亲的事,被道德绑架到现在。

    她忖度了一下说:“给张海东打电话,说你完成任务,找个借口让他过来,他不过来,你就别想走。”

    钟九红愣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奚涓看出她在耍心眼,却没拆穿,将枪抵住钟九红额头上,厉声道:“赶紧,开免提。”

    钟九红哆嗦着摸出手机,按下数字键拨通电话。那边没说话,她如常报告:“都妥了,但需要你过来一趟。”

    张海东慢条斯理地说:“我过来干什么,你处理就行。”

    钟九红何等聪明,知道拿捏软肋,“老李让你带钱过来,现在多了一个人,不给钱他不宰人。”

    “多了一个?谁?”

    “奚涓的男人。”

    那边沉默片刻,带着笑说:“行,先别让他死,等我过来。”

    电话挂断,钟九红含泪看着奚涓,恳求道:“他一会儿就到,你赶紧报警抓他,只求你放过我。我现在缓刑,被抓了肯定判得更重,我儿子还要靠我养,他没有爸了,不能没有妈。”

    奚涓不说话,她继续声泪俱下地忏悔,“我真的错了,求你放过我,你还记不记得在看守所,我多照顾你,要不是张海东逼的,我怎么可能伤害你。”

    见奚涓不吭声,她上前抱住枪杆,额头主动抵上枪头,决然道:“如果你确实恨我,就杀了我吧,也当我赎罪。等我死了,替我给儿子带个话,让他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奚涓仍然沉默,但已经没有最初的肃杀之气。

    她笃定奚涓不敢对人开枪,也无所谓张海东会不会暴露,她只要奚涓死。

    在声情并茂地诉说一通后,更用力地抓住枪杆,脚下一蹬,迎头就要撞过去。

    只听耳边响起“嘎吱”的金属摩擦声,奚涓拉动了枪栓,不由分说地朝她肩膀轰了一枪。

    钟九红又痛又骇然,这女人仿佛就等着她出击,早就准备好开枪了。

    她倒在地上翻滚尖叫咒骂,奚涓说:“这是正当防卫的一枪,等着蹲监狱吧。”

    从远处传来警笛声和救护车的鸣响,紧接着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响起,修泉带着警察涌了进来。

    警察按住钟九红,奚涓奔进猪圈,他紧闭双眼,嘴唇已经没了血色,脸如纸般苍白,无论如何也喊不醒。

    她双手按住他流血的胸膛,哭着对修泉说:“快,送他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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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去泰来终可待

    张海东被抓了,警察埋伏在院子里将他一举捕获。

    他既栽在奚涓手里,也栽在了钟九红手里。万没想到钟九红为达目的,说出卖就出卖。

    他一心要利用钟九红的仇恨达到目的,不曾想过仇恨如野火,一有不慎就蔓延到自己身上

    当然,令他掉以轻心的最主要原因,还是听到檀祁落网了。比起杀了奚涓,这位天之骄子落手上更让他悸动。

    就算他沦落至此,也绝不承认自己会败在一个女人手上。将他打入绝境的是檀祁,而奚涓这样一个孤女只是恰好睡了一个有本事的男人。

    在车上时他就想好了,要在檀祁的死上做一做文章,嫁祸给“失踪”的奚涓,再让周闯自首顶罪。

    很多时候,他的计策都靠的“神来一笔”。

    就像当年他篡改了报告,正愁没人背锅时,周闯的母亲突然得病了。这给了他灵感,因此新生一计,在奚仲凯被调查期间,尽全力帮助周闯与其母,接着与陈少峰制造奚仲凯自杀假象。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给深谙社会潜规则的人准备的,太善良的人一旦踏入名利场,往往如羔羊入狼群。

    有时候利益相关方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个交代。维持“利益”的关键在于,如何用合理的说法掩盖问题,维持表面的和平。

    张海东正因懂得,才需要奚仲恺“畏罪自杀”。

    周闯在奚仲凯自杀后一蹶不振,张海东就挑了个黄道吉日,委婉地披露他的“错误”。说他在母亲病倒后,因心力交瘁,疏忽职守,没发现数据报告异常,他是罪魁祸首。

    周闯是老实人,被指责后只会第一时间反省自己,毕竟那段时间他因担心母亲,确实疏忽职守。最终他抵不住自己给的压力,表明马上去自首。

    张海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奚教授已经不在了,他自首毫无意义。再说,奚教授也不是毫无过错,他作为研发部主任也不是完全无辜。他们都太信任他了,才会间接酿成大错。

    张海东很会铺陈情绪,层层递进后,使出杀手锏:你母亲已经瘫痪在床,你自首了,老人家不仅没人照顾,甚至很可能会因大受打击,病情加重。

    最后演出一场乾隆包庇和珅的戏码,表示要替他掩盖错误,让他好好孝顺年岁渐高的老母亲,并通过完成奚教授遗愿来赎罪。

    事实证明,再耿直再老实的人都有私心。张海东巧妙地替他编织了一块遮羞布,用大义凛然的宏观追求掩盖他的懦弱。

    周闯在后来有没有醒过味儿来,他不得而知。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就是,互不拆除,为彼此抬轿。

    张海东逃到二龙山后,将车子停在山下,徒步走了五公里,找到老李。

    这个逃亡路线是他在陈少峰被调查时部署的,就为了以防万一。他做了两手准备,一边计划除掉奚涓和陈少峰,一边计划自己如果败露,该如何逃脱制裁。

    老李从前是个杀手,后来成了屠夫,收了钱什么都能宰。他靠屠宰掩盖老手艺,暗地里为各色人藏匿身份,处理难题。

    最开始是老李窝藏他,安然度过了最初的风声。但他知道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于是又联系钟九红。

    这姐姐不仅替陈少峰洗钱,也替他转移过资金。她熟练掌控复杂的转账链条,通过多家空壳公司和离岸账户,一层层剥离资金的来源。她深知各地的监管漏洞,也有信任的“白手套”帮忙操作,不轻易留下痕迹。多年来,他们之间的利益盘根错节,早成了一条船上的“搭档”。

    这次联系她,是想确认还有哪些未暴露的离岸账户。他需要一笔资金来支撑逃亡,但亲自操作风险太高,必须依赖钟九红出面。

    那会儿钟九红刚从看守所出来,立刻跟他哭诉自己的遭遇。她出来后才看到有关奚涓的报道,将儿子死亡带来的沉痛打击都转移到她老公和奚涓身上。

    张海东觉得这女人跟他一样惨,甚至两人对奚涓的仇恨都不分伯仲,随即一拍即合。

    他们商量好对策,张海东便去找了周闯。他不担心周闯举报,他有手段可以让周闯言听计从。

    周闯的心病和软肋就是自己当年的不作为。

    张海东秉持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没料到他不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藏,偏偏回到警察眼皮子底下。

    他窝在周闯那里还有个原因,精神施压,让周闯顶不住道德压力,最终自己抗罪。

    就算只能分担部分罪责,也能帮助他转移警方调查重心,

    张海东算计钟九红,算计周闯,以为可以运筹帷幄,没想到反误了卿卿性命。

    张海东被几个警察按在地上时,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有这一天。他从满是灰尘的地面抬起头,正好看到奚涓。

    这女人就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跟他一对视,便展开一抹大仇得报的笑。

    她脸上还沾了血迹,这一笑如鬼似魅。

    挫败感与愤怒齐头并进,瞬间淹没他。他感到眼眶一热,眼泪流进皱纹里,与卡在里面的灰尘混合。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成了一脸残破油彩的小丑,狼狈衰老。

    奚涓其实笑得不太痛快,她更想一枪崩了他。

    警察来了后,立刻逮捕钟九红和老李,迅速清理现场做埋伏准备。她看着檀祁被抬上救护车,却不能跟车走,警察还需要她录口供。

    修泉让她放心,他会跟着救护车车去医院,等安顿好,立刻去警局接她。

    她睁圆了眼问修泉:“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我能摸到他的心跳。”

    这是个特别幼稚的问题,修泉不是医生也不是神仙,没法给她确切答案。他知道她只是想要安慰,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伤到心脏部位,这位置太不吉利。

    奚涓看着救护车开走,破天荒地迷信起来,不住祈求上天保佑,保佑她所爱之人平安,祈求老天让她未来的路有爱人相伴。

    接下来是漫长的审讯过程,她在警局待了十个小时,经过一系列的验伤和录口供,第二天中午才允许她离开。

    她走出审讯室,在大厅看到修泉。

    他跟她一样疲惫,见她出来了,立刻迎上去,神色担忧地看着她,问她还好吗?

    奚涓点点头,这时候她突然脆弱了,受不了一点打击,不敢直接问出心中一直担忧的事。她仔细打量他的神色,看是带来噩耗还是好消息。

    修泉没说话,用指腹替她擦脸上的血迹。

    过了片刻,她才惴惴不安地问:“他怎么样了?”

    修泉轻笑:“命大,那块手表帮了大忙,子弹卡在肋骨与胸肌层之间,没进入胸腔,流这么多血,还是因为打人牵动伤口。”

    奚涓眸子亮了起来,惊喜得说不出话。

    “老天爷不收他。”修泉说。

    她先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笑得流泪,又埋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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