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盛老突然说:“你从没告诉我,你和凌霄是这么开始的。”江苜手一颤,看向盛老,没说话。
盛老摆摆手,说:“这些天,你的事都传遍了,你和凌霄的起始,我自然也听了一些。”
盛老眼中有隐痛,看着江苜欲言又止。
江苜:“老师想说什么?”
“你现在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不恨他吗?”
江苜抬头,望向老师的眼睛,问:“如果我说我不恨呢?”
“为什么?”
“他救过我,不止一次。后来,他对我很好。”
盛老有些迟疑地开口,问:“江苜,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这种状态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江苜闭了闭眼,说:“老师,我知道斯德哥尔摩的症状,也知道它形成的条件。我的结论是,我不是。我不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盛老点点头,眼神飘忽。
江苜知道,他没信。
盛老回屋喝茶了,江苜坐在院子角落的椅子上,身边簇拥了大簇大簇的无尽夏。
这时凌少虔从屋里来到院子里,向江苜走了过来。
江苜起身,又被他摁了回去。他说:“坐,没那么多规矩。”
两人在满是鲜花的庭院里坐着,江苜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然,凌少虔语气慎重道:“江苜,经过我的慎重思考,我不能接受你和凌霄在一起。”
江苜今天白天心里渐生的那一点雀跃和侥幸,被凌少虔的话击得粉碎。他脸上的笑意以极缓慢的速度凝固下来,突然心生惶恐。
有一瞬间江苜看他的眼神是有些尖锐的。
“他是我的儿子,我爱他胜过一切。我不在乎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但是我在乎和他在一起的这个人,对他有没有真心。再退一万步讲,我得在意这个人会不会伤害他。”
江苜做出了保证,尽管仍然显得无力,他还是说:“我不会伤害他。”
“说是这么说,你真的不恨他?”
“我早就已经不恨他了,而且”江苜顿了顿,才接着说:“其实他对我算是很好的。”
凌少虔叹了口气,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没有父母不替孩子想以后的。”
江苜垂眸,说:“您不相信我,我真的不会伤害他。”
凌少虔若能认真听,也许能听出那里面含着一丝濒死的哀求。
凌少虔摇了摇头,说:“重要的不是我是否相信你会不会伤害他,重要的是你有伤害他的能力。”
江苜抬头看他,他听懂了,却也更加绝望了。
凌少虔有些不是滋味,说:“江苜,你是个聪明的人。你应该知道,人心是十分脆弱的。我相信你本性善良,可是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摩擦。”
“凌霄这个孩子脾气火爆,也许会和你吵架,甚至有可能会犯那个所谓的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我提心吊胆怕他会得罪你。”
“甚至退一万步说,你没有伤害他。但是某一天他如果遇见了个什么意外。他不小心崴了脚,没注意摔了跤,晃神出了车祸。到时候我们都会想。。。。这到底是不是意外?”
凌少虔问他:“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江苜,你告诉我,人心经得起这样的猜疑吗?”
江苜想起了他在除夕夜的谈话,他当然知道凌少虔有多爱凌霄。
正是因为知道,江苜可悲的发现,他无法拒绝一个父亲因为对孩子的爱而提出的请求。
每个人都有心理弱点,家人永远是江苜的软肋。
凌少虔不知是出于真诚和尊重,还是出于他的老练和狡猾。他用了一种江苜最无法拒绝的方式,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他。
江苜努力思考他出于哪种情况,然后他发现纠结这个没有意义。不管是真诚还是狡猾,最终本质都是因为父亲对儿子的爱。
有一个瞬间,江苜突然生出了一种愤怒至极的情绪。他想,你们凭什么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原谅他了!我都快说了一百遍我不会伤害他了!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
然而江苜沉默了很久,最终只是轻眨了两下眼睛,想要把什么东西逼回去。
沉寂良久之后,他缓缓开口:“我会把他还给你们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慢慢跟他说。”
“你知道凌霄的脾气,你能离得开他吗?”
“能的。”江苜望向庭院里的桂树,说:“我能离开任何我想离开的人。”
他语言平淡,仿佛这个决定对他来说真的很容易。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两人这一段目的残忍,但是过程真挚动容的交流结束。
凌少虔离开后,江苜并没有立刻回屋,还坐在花园角落的椅子上。在他的头顶,飞虫在撞击灯光,做着没有意义的奔赴。
江苜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吃两片止疼药,他的头和喉咙都很疼,因为他刚做了一个并非他本心的决定,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一种名为求而不得的剧痛慢慢汇聚到心口,然后慢慢释放出毒液,将他一直以来都坚不可摧的铠甲整个腐蚀掉了。
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声痛极了的喘息,最终在无尽夏的大团花朵中弯了腰,用手心遮住了眼睛。
小茑,怎么办啊?小茑。
没有人能救我们。
江苜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模样,和凌霄依旧甜蜜。
江苜作为恋人的时候,简直可以用柔软乖顺来形容,对于凌霄几乎有求必应。
连不抽出来,放在里面睡觉这种要求居然都答应了。
江苜本来就是一个极为悲观的人,最擅长接受现实。也许他心里曾经有过想要和凌霄长久走下去的瞬间,但是现实很快告诉他这不可能。
其实他听到了一点凌少虔和凌霄在书房里的谈话,当时他见佣人都在忙着摆碗筷,便自请去书房叫他们出来吃饭。
他在门口听到了一点,但是很快就离开了,回去后说没找到书房,最后还是佣人去叫他们。
“你看不出江苜是可怜你啊?”
“他怎么可能喜欢你?”
“江苜,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就像每个人都觉得江苜不可能喜欢凌霄一样,每个人也都觉得凌霄不值得被江苜喜欢。
江苜想,他如果真的和凌霄在一起,他如果说他喜欢凌霄。
别人会怎么看待凌霄呢?
一个把江苜缠得没办法的无赖,一个被江苜同情的可怜人,一个让江苜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才得到他的罪人。
江苜突然发现,他是受不了别人这么看待凌霄的。
两人没日没夜的缠磨,像陷入狂潮不知死活了一样。
江苜捧着凌霄的脸,和他唇舌纠缠。
我想死在你的身.下,我想死在你的情.潮里。这样死了的话,也算是喜丧吧。
江苜自暴自弃的想,我真的是疯了。
“凌霄。。。凌霄。。。”江苜哭着唤他的名字。
每次唤这两个字,舌尖都要在牙齿上顶一下,然后迅速退开。
就像江苜对凌霄的态度,明明想要叩门,却又忍不住退缩。
他们怎么能觉得,我会伤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甜了两章,又虐了。真的很怕大家因为觉得一直虐而弃文。在这里先道个歉。
但还是想说一下,我不是就爱写虐的,我也不是为了虐而虐。
而是江苜目前身上确实有很多状况,江苜的心结,江苜的噩梦,江苜的病,需要一一解决,才能有一个过尽千帆的美好结局。
不然太敷衍了不说,进展也不合理。
希望大家不要因为觉得江苜被虐的太惨就弃文,拜托了。
第114章
若能避开猛烈的狂喜,就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人间失格》
江苜坐在那张椅子上看水母的时间越来越长,从以前的一个多小时,到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又一次凌霄从他身边经过时,听到他嘴里小声在说:“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凌霄脑子里闪过一道惊白的闪电,突然想到了什么。
在江苜老家从那个老头口中听到的,江苜的母亲,变疯之前,也是经常在念叨:“还有一个,还有一个。。。”
凌霄心里翻起惊天巨浪,不知道这句话里有没有什么隐秘的内情。
他胸口仿佛遭到了重锤,上去握住江苜的肩膀,问:“什么还有一个?江苜,还有一个什么?”
江苜目光平淡,他开口道:“还有一个凶手,还有最后一个凶手。”
“是谁?”
江苜长久看着他,眼里都是茫然,仿若神志不清,他皱眉说:“我不能告诉你。”
晚上,凌霄睡不着,从卧室起身去阳台上抽烟。垂丝茉莉像一盏华美精致的灯,在他身边被风吹的叶子晃动。
不知过了多久,江苜也从卧室出来了。
夏季的夜风把烟雾吹散,消失在夜空。南洲的夜空,常年不见星星,此时更显阴霾。
江苜没有叫他,也没有回屋,只是站在玻璃窗后,看着凌霄一言不发。
外面是万家灯火,没有一盏能落进他们的眼睛里。
凌霄之前种的苜蓿草和茑萝都发芽了,也从南风搬了回来。茑萝现在已经爬了半人高的小藤,凌霄在阳台给它们支了可供攀爬的架子。
茑萝枝叶纤细,叶片细长如似,展开像一片羽毛,所以也叫羽衣茑萝。
此时的茑萝还十分纤弱,远看过去像一片薄薄的青雾,微风一吹,便轻轻颤抖。
鸟鸟有时候会使坏,去扒拉茑萝的叶子。江苜发现之后便对它严防死守,剥夺了它去阳台的权利。
为此,鸟鸟很忧愁。
江苜没事的时候,开始喜欢摆弄阳台的那些花草,特别是茑萝。这种并不珍稀的植物,被他视若珍宝。
凌霄想,江苜开始喜欢花草,这是好现象。
这天江苜十分热情主动,几乎让凌霄溺毙其中。
事后正值午后,阳光明媚且灿烂,江苜躺在床上,问:“你知道我现在突然想吃什么吗?”
“什么?”
“想吃城西那家老字号的豌豆黄。”
“怎么突然想吃那个?”凌霄玩着他的手指问。
江苜叹了口气,喃喃道:“不是我想吃,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
江苜拉着他的手,贴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说:“真的,你感受感受。”
“。。。。。。”
凌霄看着他,想看他是说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在他的心里,江苜一直不像是个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他总是认真严肃,一本正经,少有这种有情趣的幽默感。
难道他是认真的?他真的觉得自己怀孕了?凌霄现在很难用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江苜。
凌霄迟疑着问:“你。。。肚子里的孩子?”
“嗯。”江苜一脸认真。
“我的?”
江苜扔开他的手,有点生气:“不然是谁的?”
“。。。。。。”
“。。。江苜,你知道,男人是不会怀孕的吗?”
江苜皱眉觑他,说:“你怎么这么没有幽默感?就因为我不会怀孕,所以我连吃豌豆黄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得,闹半天就是为了个豌豆黄。
凌霄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了衣服说:“我给你买去。”
凌霄驾车往城西方向去,车开出去没多久,凌霄突然有些心慌的感觉,说不上是怎么回事。
这时,程飞扬打来电话:“江苜还好吗?”
“他在家呢。”
“在家?你没跟他在一块儿?”程飞扬有些惊讶。
“怎么了?”凌霄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奇怪。
“今天是林茑的忌日,我以为你会陪江苜去祭奠。想让你替我多备一份纸钱给林茑。”程飞扬叹了口气,说:“就当给地下的李钦积德了。”
凌霄闻言一怔没说话,把车停到路边,又问:“今天是林茑的忌日?”
“是啊。”
凌霄想了两秒,然后突然呼吸急促,扭着方向盘掉头回去。
程飞扬见他不说话,问他:“怎么了?”
凌霄心里已经急疯了,但是声音还算平静,说:“江苜跟我说他想吃城西的豌豆黄,让我去给他买。”
林茑的忌日,江苜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吃什么豌豆黄。
程飞扬双目圆睁,问:“你出来多久了?”
“有十来分钟了。”凌霄咬着牙。
江苜一直不是个娇纵的人,也不指使凌霄干什么。所以他难得说想吃城西一家老字号的豌豆黄,让凌霄去给他买的时候,凌霄心里甚至是有几分甜蜜的。
为了他支开到往返需要最少两个小时的城西,江苜甚至故意开了个玩笑降低他的警觉心。
这怎么看都不是好兆头。
凌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自己很着急。
他在屋里各个角落都找不到江苜的踪迹,终于最后他来到了浴室,听到里面传来的淅淅沥沥的水滴落的声音。
“江苜。”凌霄喊他。
没人应。
凌霄不再迟疑,一脚把浴室的门踹开,然后就被眼前的画面击中,跪倒在地。
浴缸里放满了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江苜可能是为了让水保持在温热状态,淋浴处还在不停得往下淋着温度适中的温水。
江苜躺在浴缸里,看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他一只手臂搭在浴缸外,另一只则浸泡在温水里。
泡在水里的那只手腕,被狠狠割了数刀,皮肉翻卷。
凌霄几乎是膝行着爬了过去,把江苜从水里捞了出来。他扯开一条毛巾,把江苜还在冒血的手腕死死摁住。
凌霄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赵医生,言简意赅地把情况告诉他,然后问:“我下一步该怎么办?送医院还是叫救护车?哪个更快?”
赵医生:“送医!去最近那所医院,你不要耽误时间。我现在打电话过去,让他们准备血浆,做好急救准备。”
凌霄抱起江苜就往外冲,血和水淋了一路。
凌霄太着急了,他没注意到江苜的眼睛掀起一条缝,正自下而上看着他焦急的脸。
别救我了。凌霄,别救我了。
江苜正在经历一种抽丝剥茧的痛,感觉呼吸汹涌极了,他知道这是濒死前的潮状呼吸。
别救我了。凌霄。
眼前的光线变得浅淡,他濒死的呼吸和凌霄焦急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江苜最后努力看了他一眼,闭上眼沉沉睡去。
凌霄啊,我这一生拼命得去活,也没有守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天赋异禀,一生所学,却救不了我最想救的两个人。
母亲死了,弟弟也死了。
他们都因为爱我而舍弃了我。
我杀了人,也救了人。
我审判善恶,善恶也终来审判我。
我罪无可恕,满身血污。
我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下辈子不想再来了。
这个世界怕我惧我,也不欢迎我了。
凌霄,别救我了。
一路上如何惊险急迫,如何兵荒马乱,凌霄都回忆不起来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急救室门外的椅子上。
赵医生也匆匆赶来,陪了他一会儿,安慰说:“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你发现的及时,可以抢救回来。”
凌霄低头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凌霄突然说:“给我爸打电话,把江苜自杀的事透露给他。”
“什么?”赵医生一愣。
凌霄抬头,眼神冰冷没有情绪,说:“你不是一直跟他汇报我的事吗?现在,把这件事透露给他。”
赵医生吞吞口水,点了点头,去一旁打电话了。
半个多小时之后,凌少虔赶来了医院,他看着急救室的亮灯,和坐在外面宛如死人的凌霄,一时之间心里如翻起了惊涛骇浪。
“江苜。。。”凌少虔说了两个字,就不再开口了。
凌霄不悲不喜地看着他,说:“自杀,割腕,吞了安眠药,抱了必死的心。”
如果不是程飞扬那个电话打的及时,等他拎着豌豆黄回去,等着他就是江苜冰冷的尸体。
凌少虔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时也被江苜的决绝骇住了。他没想到,江苜说的离开方式竟然是这种。
“爸。”凌霄突然叫他。
凌少虔望向他,明明凌霄是坐在急救室外面,可他现在看起来才像那个快要死掉的人。
“爸,你都跟江苜说什么了?”
凌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变红,问:“你跟他说什么了?本来从那天开始,一切都该好起来了。江苜去给你们挑了礼物,他没有父亲,于是请来了自己的老师,他穿着那么好看的西装上了我们家的门。可是,爸,你跟他说什么了?”
凌少虔不语。
“爸,如果我说我要拿命去爱江苜,未免有点太不孝了,我的生命是您给的。可是,算我求你了,别逼我们了行吗?”凌霄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全是死气。
“我知道,您没有威胁江苜,他也不是一个能被威胁的人。”
“我不知道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但是他为了完成您的请求,都可以去死了,您还觉得他会伤害我吗?”
“一直死不放手的人是我,江苜他,真的没有义务答应您任何事。”
江苜到了晚上才醒,病房里只有凌霄守在他身边。凌少虔被他送走了,期间程飞扬也来了,也被他打发走了。
“怎么还救我呢?”江苜醒来后,看着天花板喃喃道。
他躺在病床上,虚弱得像一个魂。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整个人都白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变成烟雾散掉了。
凌霄抽了抽鼻子,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自杀的?”
凌霄在心里乞求,不要说是因为他父亲说的那些话。凌霄心里的愧疚已经足够多了,再多一滴也盛不下了。
然而江苜开口,真实答案却比这个更让他感觉痛苦。凌霄闭上眼,心口被什么撕开了一样剧痛。
“小茑死后的每一天。”江苜很平静地说。
从知道林茑死的那一天开始,他没有一天不想死。
即使在这期间也有过开心的时候,可是遮在头顶的乌云从没有离开过。心里始终缺了一块,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快乐了。
他就是最后一个凶手,他每一天被仇恨和愧疚折磨得几乎呕血。
怎么会没发现小茑的异常?怎么会任他绝望到那个地步?
他这样算什么?一生所学,天赋异禀,可是却连自己最亲的弟弟都救不了,任他一天天在绝望中崩溃。
他对那几个人的恨有多深,对自己的恨就有多深。
这期间也有几个瞬间生出过一点妄想,或许他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可是这点痴心妄想很快就被现实击碎。
那天往冰箱里藏奶酪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
当时,他试着跟老天打商量。
我也苦了太久了,这样活下去可以吗?
当凌霄提出第二天回凌家吃饭,并且要叫上盛老的时候。即使凌霄没明说,江苜其实也知道了这顿饭的真正意义。
当时电视里那部科教片在播企鹅捡石头筑巢,里面说筑巢是大部分动物的天性,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江苜想,动物既然都能有一个家,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所以江苜说:好。
然而现实给了他沉重一击,他这样的人,注定难以被接受。
他那些试探着伸出的手指,留恋着想要抚摸这个人间的触须,全因凌少虔的那些话,而尽数斩断。
稚嫩的枝叶成了死尸,散落一地,从此无声无息。
凌少虔没有错,所有人都没有错。
是他们的开端太烂,烂到没有人相信他们会有好结局。
这个夏天,蝉鸣长响,植物都在卖力的疯长。可它们生长的速度,仍然抵不过这个世界在江苜心里枯萎的速度。
第115章
“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了?”江苜提起母亲,仍像个孩子,眼泪源源不断的流。
江苜又轻声说了一句:“她当时是清醒的。”
凌霄的脑中轰得一下炸了,不敢听那残忍的真相。他抬头看江苜,不敢眨眼,怕一眨眼,眼泪就会不堪重负滚下来。
“她跳河的时候是清醒的。”江苜扯出一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表情,哽咽着说:“她托梅姨给我留了话,她让我和林茑好好活。”
凌霄的内脏被扯着似的疼。
江苜知道。。。他居然是知道的。。。
“可是我们怎么就活成了这样呢?”
江苜这话不知道在问谁,空洞洞得两只眼睛,睁得像天问。
凌霄闭上眼,泣不成声,连安慰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
“谁能告诉我是为什么?”江苜突然愤怒起来,用手锤着床,不知道在问谁:“这是我们家的命吗?”
“母亲这样!林茑这样!我也这样!”
凌霄惊弓之鸟一样弹起来,紧紧攥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可是迟了,才缝好的伤口又崩裂了,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溅了半张床。
江苜的声音尖利得都变了调,似在于心魔搏斗,狂吼:“我快被仇恨逼疯了!我报了仇,可我还是不痛快!”
凌霄死死抓住他受伤的手臂,头抵着他的腰,不敢抬头,因为他觉得此时自己实在哭得不像样。
“我没有别的路,只有死了。”江苜苟延残喘一般说,仿佛喉咙里全是沙砾。
江苜的伤口重新缝了,医生缝好后说:“可不能再挣开了,不然没处下针了。”
医生离开后,病房一下子安静起来,氛围凝重得让人窒息。
“那我呢?江苜,你怎么能这么狠?我豁出命救了你两回,这条命你说不要就不要,那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你恨我至此,要这么践踏我吗?”凌霄问他。
“对不起,算我欠你。”江苜闭上眼,他感觉太累了。
“我不要对不起。江苜,你对我太狠了,你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凌霄哭了,问:“我在眼里到底算什么?你说原谅我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江苜被他问得说不出话,看着天花板,说:“凌霄,我真的活不下去了。你不用想着劝我,你能说得出来的那些话,我都想得到。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
“你什么意思?”凌霄看着他,问:“你还想死吗?这次没成你是不是还想再自杀一次。”
江苜不说话。
凌霄在原地转了两圈,突然转向他,说:“你要是敢死,我就把林茑的骨灰挖出来扬了!”
江苜说:“扬,你去扬,你往大海里扬。”
凌霄见他连这个都不在乎,心里一哽又坐回原处。
“江苜,你总说我命好。可是我的命还没有好到,连爱都不需要。”
这句话说得好没道理,也好贪心。
可江苜却被他这句话弄得要落下泪来。
是的,他要死的时候,心里甚至几乎没有对凌霄觉得多愧疚。因为他觉得凌霄已经这么幸运,这么好命,仅仅失去一个喜欢的人对他来说算得上什么呢?
江苜是很分得清好东西的。
他不要凌霄的钱,不要凌霄那些动动嘴皮就能办到的事。
可是他要凌霄的爱,要凌霄的绝望,要凌霄的苦苦追求不放手,要凌霄的要死又要活。
凌霄过了一会儿又说:“江苜,你还记得年初的体检吗?”
“怎么了?”
“你还记得当时体检的时候,取了精.液吗?”
江苜看着他,等他继续说。
“如果我给你弄个孩子出来,你还死得成吗?”
江苜拿不准他说真的,还是在威胁他。他失血过多,思维阻滞。可是他想起那天夜里凌霄给他唱的雪绒花,就算是真的,凌霄也会是一个好父亲吧。
于是江苜脸上表情不变说:“那我就当捐.精了,你自己弄出来的自己养。”
“操!”凌霄气得踹了一脚椅子,可怜的椅子直接被他蹬到墙上粉身碎骨。
这样也留不住江苜
江苜闭着眼,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身边响起抽泣的声音,并且声音越来越大。
江苜似乎很无奈,拿他没办法似的,问:“怎么又哭成这样?”
凌霄不说话,只是哭。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上次哭着让江苜跟他好,是管用的。那他这次哭着让江苜不要死,是不是也管用。
凌霄找了护工,24小时看着江苜。病房里的所有能致命的东西,也全都收起来了,另外里面还有监控,凌霄可以随时查看。
就差拿束缚带把江苜捆在床上了。
为了防止江苜趁晚上护工松懈的时候再自杀,医生开的药里有安眠药,可以让他一觉睡到大天亮,中间醒都不带醒的。
凌霄也几乎是住在医院里了。
“江苜。”
这天深夜,vip病房里,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非男非女,雌雄莫辨,更听不出年龄,诡异异常。
江苜睁开眼,看着病房的天花板。然后他侧了侧头,发现病房除了他一个人都没有,护工不在。
“谁?”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你的答卷很漂亮,恭喜你通过考试。”
“什么答卷?什么考试?”江苜想坐起来,可是失血过多之后的身体疲累异常,此时他连说话都觉得很累。
“林茑啊,他是我给你出的考题。”
“你是谁?你跟林茑有什么关系?”江苜听到林茑的名字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但是他在床上挣扎了两下,就气喘喘吁吁的摔了回去。
“M组织,你还记得吗?”那个声音轻笑,提起的名字让江苜心里一震。
M组织,就是他在一年多以前,在临江的时候,协助警.方击溃的那个邪.教组织。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全是熟知犯罪心理学的人,他们运用各种心理手法犯罪、获利,有时候甚至还杀人。
“你们不是已经被警.方抓获了吗?”江苜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清醒的大脑和这个人交涉。目前最重要的就是先搞清楚,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啊,我们好多成员都被抓了,因为你损失惨重。”
“那你又是谁?”
“M组织从来不是特定的几个人,我是谁不重要。”
“你说的考试,是什么意思?”
“江苜,林茑就是我给你出的考题,你完成的很完美。加入到我们的世界吧,成为我们的一员。你生来就是做这个的天才。”
“我不可能加入你们,一年前我就明确的拒绝过了。”
“今非昔比啊。。。”那个声音桀桀怪笑起来,说:“你还是一年前的江苜吗?你手上现在已经沾了好几个人的血了。你还能做回以前的江苜吗?”
“我手上沾没沾血,跟加不加入你们没关系。”
“是不是我不够诚意?要不要我送你一份见面礼?”
“什么意思?”
“那个叫凌霄的,你很恨他吧?”
江苜盖在被子下的手狠狠的抓住床单,没说话。
“我帮你杀了他怎么样?”那个声音忽而轻柔起来,试图蛊惑他。
“不必。”
“为什么?”声音不解,问道:“你不恨他吗?你想想他都对你做了什么,都是你最讨厌的事不是吗?”
江苜突然笑了,说:“他爱我。”
“所以你就不舍得杀他了吗?江苜,你原来如此浅薄吗?”
江苜残忍一笑,开口说道:“当一个伤害过你的人,爱上了你之后。所有他曾经捅你的刀,都能变成你射回去的箭。我想要让他痛苦太容易了,一次次在他面前提起他给过我的伤害,足够让他痛不欲生。”
那个声音似乎在思考。
江苜笑道:“他现在对我,快要愧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