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江苜心想,那个别人,是你认识了二十年的发小。这么一想,江苜真心觉得程飞扬活得挺操蛋的,有点同情他。凌霄急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问:“水母你也不要了吗?你不是很喜欢吗?你去哪里租房子,能放得下这么大的水族箱?”
“你要是走了,我把它们全都捞出来吃了。”
凌霄自认为没给过江苜什么好东西,唯有这一缸水母,是送到江苜心坎上了。
凌霄无计可施,只能挟水母以令江苜,却没发现自己这样子有多可怜。
江苜看着他,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凌霄的模样。
那天秋高气爽,天高云淡,碧空如洗的天空蓝得近乎透明,云朵也白柔娴静。
因为错认了一个背影,凌霄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江苜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分神想,自从认识凌霄,自己的屁股就没少遭罪。
他们的开始就像那个巴掌一样,是暴力和不雅的开端,走到现在仍是黏着不堪,乱七八糟。
那时的凌霄张扬肆意,身上都是不可一世的张狂和不羁。短短不到一年,怎么就是变成眼前这个样子了?
是被自己弄成这样的吗?
江苜已经有点看不得凌霄如此卑微讨好的样子了,他都快忘了,那个曾被他讨厌的、张扬自信的凌霄是什么模样。
“我们真是。。。”江苜轻声,像叹气一样说:“孽缘。”
凌霄看着江苜的眼睛,突然就有一种直觉,觉得他这个时候提要求,江苜是会答应的。
于是他开口,问:“我们还好好的,江苜,好吗?”
江苜可能是真的累了,也没别的话了。而且,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凌霄的固执的人。
江苜自己也是一个固执的人,但是江苜懂得迂回,目标在那里不变,但是江苜不介意变道。
可是凌霄不一样,他鲜少有什么求而不得非做不可的事,或者说,这个世界上让他费力的东西太少太少。
他生来命好,天生富贵,所有的固执和坚持攒了二十多年,都用在江苜身上了。而他整个人生的烦恼,也就仅此而已了。
江苜说:“凌霄,你真是我见过命最好的人了。”
凌霄知道他这是妥协了,紧接着就说:“那你跟我在一起,我也会把你的命带好的。”
江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回答。
程飞扬回到程家老宅,一楼客厅里仍是一片令人压抑的悲痛。
程飞扬的姑姑、李钦的母亲坐在沙发上,哭得眼睛红肿得像核桃一样,睁不开,只剩缝。
程母在一旁安慰她,看到程飞扬就骂:“你这几天跑哪去了?”
程飞扬没说话,在一旁坐下,听他们料理李钦的后事
“我给他选了墓园,准备明天去看看。”李母抹着眼泪,哽咽说道。
程母闻言,说道:“好,我陪着你一块过去,在哪?”
“静山墓园。”
程飞扬闻言,心神一颤,面上不动声色,说:“静山墓园不太合适。”
“怎么了?”程母抬头,问他。
“就是听别人说,那里风水不太好。”程飞扬垂着眼皮,语气平静:“姑姑这几天也累了,墓园的事就让我来办吧。”
程母闻言点头,劝说李母:“是啊,交给飞扬吧,他办事一向稳重。等他看好了地方,你要是不放心再过去确认。”
李母听了只是点点头,眼泪依旧不停的流,又陷入无尽的悲痛中去了。
程飞扬看着窗外院子里的树影。晚春时节的窗外依旧生机盎然,日光斜坠,树影云光闪烁。耳边是关于身后事的讨论,让人觉得心境戚然。
程飞扬心想,他这次帮的是李钦还是江苜?不让李钦和林茑在同一个墓园里,他的私心是偏的谁呢?
第94章
唐辛在结案前最后一次走访去了南大。院长办公室里。
“秦谌,现在是。。。”院长有些迟疑的问。
唐辛回答:“哦,精神病患者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一般来说,是由他的家属或者监护人严加看管和医疗。但是由于秦谌的情况性质恶劣,所以我们目前的打算是由政府强制医疗。”
基本上,不出意外的话,秦谌的下半辈子都是在精神病院度过了。
院长点点头,说:“也好也好,这谁也说不准,他以后。。。”
以后会不会再杀人。
院长送唐辛从办公楼出来,走出大门的时候,只见金光晃眼。黄昏时分的日光斜坠,连地面也染上一层焦黄。
不远处,夕阳下。一个中年妇女对着一个斯斯文文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拉拉扯扯。嘴里念叨:“我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跟了你几年就疯了?”
中年男子一脸烦闷和无计可施的无奈,手臂躲着妇女的拉扯,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勉强撑着体面,试图视她为无物。
妇女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拽着他不撒手,那样子与其说是在撒泼,不如说是抓着一根浮木,嘴里不停问:“怎么就疯了?怎么就能疯了呢?是不是你给他布置的作业太多了,他做不完。怎么就疯了呢?”
她眼睛圆睁,目光狂乱,看起来有些失控。
中年男人就这么被她拉扯着,努力往前走,两人逐渐消失在道路拐角处。
唐辛认出那两个人,男的是秦谌的导师,林祥文教授。林祥文不过几天时间,整个人都憔悴了。
而那个中年妇女,则是秦谌的母亲。
院长见状,叹了口气,说:“秦谌的母亲,最近天天来学校,不找别人,就找林教授闹。你说我们学校又不是什么秘密基地,来访人员也不能个个排查,管也不管了。”
唐辛顺着他说:“摊上这种事,确实难办。”
院长今年快六十了,说话喜欢带着过来人的派头,忍不住说道:“现在的年轻人,还是抗压能力太弱。不单单是我们学校,哪所高校没有几桩这种事啊,都是怕社会影响太坏,给压了下来。”
这种事唐辛见得多,说是怕社会影响太坏不算准确,实际上还是怕影响学校声誉。不过对于院长的话他不置可否,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院长又唏嘘道:“这林教授也是命里带煞,门下三个学生,死的死,疯的疯。下届研究生招生,估计没人愿意到他门下了。”
“三个学生?”唐辛皱眉,还有一个是谁?
“对啊,去年六月份的时候吧。”院长压低声音,说:“林教授还有个学生,跳楼自杀了。那时也是说学习压力大。所以我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抗压能力太弱。”
唐辛凭借办案多年的直觉,或者说对细微处的敏锐感,忍不住问:“哦?你能跟我说说吗?”
院长想了想,说:“他那个跳楼的学生,叫什么来着。。。”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对唐辛说:“就从那栋楼,拿云楼上跳下来的。”
唐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日暮里的大楼被涂上一层柔和的光芒,楼身上三个大字发出濯濯金光。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生叫,叫什么,叫林茑。”
“林茑?”唐辛愣住。
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
他听江苜提起过。
一年前,临江市。
“江苜,这名字谁给你起的?”唐辛一边扒盒饭一边和江苜闲聊。
“小学校长给取的。”
“你这个苜字,还挺少见。”
“苜蓿草的苜。”江苜笑了笑,说:“我弟弟叫林茑,茑萝的茑。”
“就你常说的那个弟弟?”唐辛把吃完的盒饭合上,筷子插到上面,又问:“你们俩怎么不同姓啊?”
江苜当时在看审讯笔录,头也不抬,说:“同母异父。”
唐辛乍然被这段回忆击中,猛然回头去看那栋大楼。
同一时间,夕阳轰然坠落到地平线下,天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天色渐晚,日暮的晚霞披上了黑篮的轻纱。
江苜坐在大阳台的摇椅上,吹着晚春时节的馥郁微风。
凌霄最近渐渐的把屋里和阳台上都堆满了绿植。龟背竹、蝴蝶兰、绣球,还有好几棵尤加利叶。
阳台的角落里的木凳上,放了一盆垂丝茉莉。
垂丝茉莉枝条细软,又小又白的花朵垂着,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旁边站着一个晃晃的虚影,看着分明就是疯了的秦谌。
而地面上的碎尸一共有三具。其中一具碎成几大块,就在秦谌脚下。
江苜的声音在晚风中响起:“佛说三世因果,六道轮回。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血迹流满了整个阳台,碎肉溅得到处都是。
他突然嗤笑,语气不屑,问:“人为什么要信因果?明明见过了好人受罪,坏人快活,可仍然有人相信琢磨不明的命运和因果。”
接着他又有些困惑,问:“如果现在的结果还不是结果,那么真正的开始又是从哪里开始?”
垂丝茉莉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给江苜回应。
江苜接着又说:“你们该投胎投胎,该轮回轮回,缠着我做什么?”
碎尸突然颤抖起来,濒死的眼珠转啊转,终于定到江苜的脸上。
江苜坐在摇椅上,垂眸和他们默默对视。
这时,凌霄的声音卷在黄昏微暖的风中,带着一种日暮归家的温情。
“江苜,吃饭了。”
江苜放下手里的书,最后看了一眼晚霞,对脚下满地的血腥和碎尸视若无睹,起身进了满是饭香的屋内。
“江苜,你喜欢家里这些花花草草吗?”凌霄问他。他在网上看到,说在家里摆放绿植,也可以缓解压力,让人心情舒畅。于是他就趁这些天,让人送了不少过来。
“挺喜欢的。”江苜戳着碗里的饭说,他最近胃口总是不太好。
“你还想种点什么吗?”凌霄问。
“种茑萝吧。”江苜说,接着又摇了摇头,说:“算了,还是不种了。”
吃完饭,凌霄把碗碟放进洗碗机,从厨房出来后,看到江苜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空无一物的地板发呆。
“江苜,可以抱抱吗?”凌霄问他。
现在凌霄做什么事,都会征求江苜的同意。好像把因为以前自己随心所欲做的那些事,所欠下来的征求都补回来一样。
他总问江苜:“可以抱抱吗?”,“可以一起睡吗?”“可以牵你的手吗?”“可以吻你吗?”
凌霄突然成了世界上最有耐心、最尊重江苜意愿的人。
江苜走上前去,把脸埋在他的脖子里,闻着他脖子里干净又清爽的味道。手环上他的腰,闭上眼,仿佛甘愿沉溺其中。
凌霄也收紧手臂,把他整个搂在怀里。
两个人站在晚春的风里,有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拥抱。
江苜心想,我是需要这样一个拥抱的。
不是喜欢,只是需要。
江苜没有回学校工作,凌霄自然也不问,只是自己也不去公司了,在家陪着他。
公司的事他全部丢给了凌少虔,代价是每天接至少一个电话挨骂。
凌霄一点都不愧疚,心想,老爹今年才五十出头,别的老头这个年纪都没退休呢,他干点活也没什么。
凌霄在今年晚春时分,被汹涌而来的愧疚淹没,几乎快要窒息。
他想把被他弄坏的江苜,一点一点修复好。
鸟鸟最近很黏江苜,它自从做完绝育之后,整个猫都沉稳了许多,目光也更加深不可测。
江苜的性欲和食欲是同步减退的,凌霄甚至比他本人还先察觉到这一点。
江苜最开始对这种事有过很多不好的回忆,但是在凌霄愿意在床上顾虑他、讨好他之后,江苜是从这种事中获得过快感,并且享受其中的。
有一段时间里,两人的身体非常契合,可以称得上如鱼得水。
这天在征得了江苜的同意之后,凌霄为他服务了很久,都没能让他起反应。
江苜仰躺在床上,表情有些木然,说:“算了,凌霄,你直接做吧。”
凌霄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做,他装作不在意无所谓的样子,抱着他说:“最近烦心的事太多了。”
江苜听出了他的安慰,没说什么。
之前那段时间,江苜因为心理压力过大,性成了他用来排解的一个方法,尚且不算很排斥。
可当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骤然失去了很多能力。
因为这几天的追忆,因为林茑的遭遇,令江苜对性产生了一种心理上的厌恶。
而且,还有江苜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就是,程飞扬说的话也对他产生了影响。
程飞扬说,你如果喜欢凌霄,对得起林茑吗?
喜欢凌霄,对不起林茑。
和凌霄做’爱,是不是也对不起林茑?
江苜以手遮眼,为这种听起来荒唐的逻辑而发笑。
江苜被剥夺了一种能力,不仅仅是一种生理能力。
而是一种,允许自己快乐的能力。
江苜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被心理阉割了。
仿佛有些事真的不能拿来说,江苜曾经为了测试张辰飞胡乱扯的谎,居然成真了。
孽。
说到底,这是孽。
男人对于失去性能力的恐惧,有时候甚至大过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江苜却仿佛麻木了一样,对此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伤感和难过。
仿佛失去的太多,所以就没那么在意了。
凌霄却比他更介意,小心翼翼的守护着江苜的自尊心,再也不提这种要求。当他自己有需求的时候,就去洗手间自己解决。
两人的睡前时光开始变得温馨。
“给我唱首歌吧,凌霄。”江苜轻轻开口。
凌霄转头,问:“你想听什么歌?”
“能哄人睡觉的歌,我还从来没有听过呢。”
凌霄心像被针尖刺了一下似的,尖锐得疼了起来,问:“有想听的吗?”
江苜摇摇头,说:“你唱你小时候听过的吧,你妈妈唱什么歌哄你睡,你就唱什么。”
凌霄低沉而温柔,像质感很好的大提琴,震颤的时候有一种丝绒般的柔软感,将人温柔的包裹。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欢迎我。小而白,纯又美,每天清晨欢迎我。雪色的花朵深情开放。。。”
江苜在舒缓轻柔的歌声中感觉眼皮越来越重,困意上头,身边的怀抱如此温暖。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欢迎我。小而白,纯又美,每天清晨欢迎我。雪色的花朵深情开放。。。”
唱得真好啊,凌霄。
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奔走相告,江苜萎了。
第95章
凌霄还是找来了种子,并且网购了大花盆、花泥和肥料来。
现在家里的绿植都是凌霄让花店送来的,整盆带土的送过来,这是第一次决定自己动手种。
圍-月孛-寔-曐-煋-鴨
他对江苜说:“我们种茑萝和苜蓿。”
凌霄按照种植说明,混合营养土和椰糠,又混进去基底肥。最后把混合好的泥捧进花盆里,手上沾满了花泥。
他小心的把茑萝和苜蓿的种子一粒一粒放进泥土里,又严格的按照种植说明上的指导,在上面覆了一层薄薄的土。
接着他拿了一个小喷壶,把覆土喷得潮湿,对江苜说:“不能直接浇,会把种子冲跑的。”
凌霄小心翼翼的对待那些细小的种子。
江苜看着,突然感觉心脏一阵剧痛,痛得他几乎要流泪了。
这种撕扯的感觉,最近经常出来。江苜闹不清来由。
临睡觉前,江苜喝完茶,去厨房冲杯子。看到流离台上的一个盆子里有一团面团。他忍不住问凌霄:“这个面团是要干什么?”
凌霄闻言,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我发的面,明天早上吃包子。”
说完看了一眼那个面团,说:“卧槽!明天早上不吃包子了,吃馅饼。”
“。。。。。。”
凌霄奇怪戳了戳面团,说:“这面怎么没发起来呢?我明明按照说明放了酵母粉啊。”
接着他拿出一个小袋子,眯着眼睛看上面的说明,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原来如此的声音,对江苜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用的水太热,说是把那些小酵母菌烫死了。”
接着他又说:“这小酵母菌可娇贵了,太热了会被烫死,太冷了又叫不醒它们。必须得不冷不热,才能把它们激活,那样发出来的面团才蓬松。”
说完他用手指弹了弹那个小袋子,似乎是想给娇贵的小酵母菌一点教训,让它们不要那么娇气。
凌霄开始对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事,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兴趣。其实是为了带动江苜,唤醒他心里那些已经麻木的知觉。
凌霄致力于要把江苜养胖,每天都给他煲汤。还从周助的妈妈那里要来了一副十全大补汤的配方。
江苜喝了两天,后果就是眼睛长了针眼。因为怕感染,江苜带上白色的眼罩。
遮住一只眼睛的江苜,五官却显得更精致。他那样一张脸,随便一装点就能生动灵妙。眼罩不仅没有减损他的容貌,反而还多了种神经质一般的美。
在凌霄的努力下,江苜看起来逐渐变得快乐了。
他们养成了午睡的习惯,每天午饭后,都会到床上睡一会儿。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睡。
凌霄对这个习惯是很满意的,江苜夜里总睡不好,午睡可以补充他缺失的睡眠。
每当他抱着江苜从阳光灿烂的午后醒来,窗外尤加利叶的碎影映在窗帘上,如水波荡漾。
这种时候会令凌霄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和江苜的开端很好,仿佛他不曾伤害过他。
他们偶尔也会出门,江苜在楼下见过那几张一闪而过的脸。当他们确定江苜是和凌霄在一起之后,便会自动无声息的隐匿进人群。
是的,凌霄日日看着江苜,仍然觉得不放心。那些人他没有撤掉,让他们只有看到江苜独自行动的时候跟着。
终于有一天,江苜沉睡了许久的地方,久违的起了一点点反应。
凌霄发现后,比江苜还激动,但他极力压制着,并没有表现出对这件事的渴望。
凌霄始终是不能总不去公司的,有时候有些程序必须由他这个法人出面。每到这种时候,凌霄总是快去快回。
这天凌霄出去没多久,江苜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接起来之后,那边传来的声音是唐辛。
唐辛约了他在楼下的一家咖啡馆见面,江苜坐电梯到了一楼,往不远处扫了一眼,在被那些人发现之前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进入咖啡馆的时候,唐辛已经在等他了,就坐在临窗的位置。
江苜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喝什么?”唐辛抬头把单子递给他,看到他脸上的眼罩后愣了一下。
江苜没看单子,跟服务员点了一杯热美式。
“眼睛怎么了?”唐辛问。
“麦粒肿,找我什么事?”江苜没有和他寒暄的打算,开门见山直接问。
见他这样,唐辛也收起了事先准备好的闲聊话题。他知道,那些在江苜面前都没有必要。
“我在走访南大的时候,发现一件事。”唐辛看着江苜的眼睛,试图将他的每一丝情绪尽收眼底,接着说:“你弟弟,林茑,去年自杀了?”
江苜点点头。
唐辛问:“他为什么自杀?”
江苜喝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咖啡,把苦涩连同真相一起咽下,说:“你没打听到吗?他们说是因为学业压力过大。”
“真的是因为这样吗?”唐辛问。
江苜扯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反问他:“那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他们这样告诉我,我就这样告诉你。”
唐辛还要再说话。
江苜打断他,继续道:“死都死了,谁知道真实死因是什么呢?法医和警察能勘察出来的死因就是真实死因,你说是吧?”
江苜的话隐去了主语,似乎是在说林茑,又似乎是在说别人。
唐辛目光沉沉,和他对视,却探寻不出分毫。
他因为怀疑,这些天排查走访了林茑生前的很多事,也发现了很多事。
他知道林茑生前和顾如风有过一段时间的密切联系。
他知道关于林茑的死,说法很模糊,校方在处理上也有很大问题,人死之后直接火化。负责这件事的张辰飞是在好几天之后才通知家属,也就是江苜。
他还知道了,林茑生前好像受过李钦和秦谌的霸凌,只是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这几个人,现在死的死、疯的疯。而且无一例外,生前和江苜都有联系。
他看了顾如风跳楼那天,除夕夜酒会的宾客签到名单,看到了江苜的名字。
另外还了解到张辰飞出车祸的地点,佘山,是在江苜的邀请下过去的。张辰飞出车祸前几分钟,还接了江苜的一通电话。
而关于秦谌,指向性则更加明确。他重新调取了秦谌当天行动的街道监控录像,果然又发现了江苜的身影。
他们当天中午一起吃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并且在秦谌去厨具店买菜刀前十来分钟,两个人才分开。
如果一件事是巧合,那么桩桩件件放在一起,还是巧合吗?
唐辛见识过江苜审讯犯人时的样子,他知道,面对江苜,想套话是不可能的,他永远不会掉进语言陷阱。
于是唐辛直接问:“是你做的吗?”
江苜脸上连一丝波动也没有,说:“不是。”
唐辛又问:“顾如风死的那天,在酒会上,你和他说过话吗?”
他调取了除夕当晚,宴会厅内部的监控。虽然没有直接拍下顾如风和江苜沟通交流的画面,但是却拍到两人先后走到角落的画面。
那里是一个监控死角,从别的监控中可以看到,顾如风走到了画面外,而过了没多久,江苜也走了过去。一直到了十来分钟之后,江苜才从那个死角里重新走回画面。
就是这十来分钟,画面外的十来分钟,江苜肯定做了什么。
江苜没有否认,说:“说过话,我们本来就认识,说几句话没什么吧?”
唐辛紧接着就继续问:“顾如风死前和你说过话,张辰飞死前接了你的电话,秦谌发疯杀死李钦之前,和你一起吃了饭。你让我相信这都是是巧合吗?”
“那不然呢?”江苜神色无常,说:“你也说了,只是聊了几句、打了个电话、吃了个饭,都是正常且普通的社交行为。唐辛,你拿这个作为我有嫌疑的证据,连立案都立不了。”
“说到底,这只是你的怀疑。唐辛,我之前就说过,你们搞刑侦的想象力过于丰富。当然,这种状态能帮助你们在办案的时候从蛛丝马迹里发现有用的线索,但是大部分时间里,想象就只是想象。”
两人对视片刻,唐辛双手抱臂,身子往后靠了靠,眼睛始终不离开江苜。
江苜在和他虚与委蛇,如此推拉下去,这场谈话将毫无意义。
唐辛只能再次抛出自己调查到的一件事,问道:“穆楚,这个人你认识吧?”
江苜点点头,说:“认识。”
于是唐辛接着说:“顾如风死前,穆楚和他有过亲密关系。而我还查到,你给穆楚先后两次转账,共计四十万,有没有这事儿?”
江苜并不否认,点点头:“嗯,他妹妹生病要做手术,他为了赚手术费去声色场合工作,我看他实在不容易,就出手帮了一把。你是打算给我们学校写表彰信,表彰我吗?”
唐辛手指磕着咖啡杯的杯沿,不知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说:“江苜,你一个清贫的知识分子,虽然收入不低,但是也没有到可以随意这么大手笔的资助人的程度吧?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奢侈啊?你为什么要帮他?”
江苜不急不躁,声调平稳,说:“你要是想从行为逻辑上说这事儿,那我帮你捋一捋。我以前确实没这么大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弟弟死了,我自己不婚不娶没孩子,我还存钱干什么?看到有人等着这钱救命,我花点钱,救一条生命,你不觉得这买卖值吗?”
江苜接着又轻描淡写的说:“而且你不是知道嘛?我傍上了凌家的少爷,我还缺这么点钱吗?”
江苜的面相长得是真的好看,五官异常标致,骨相也是绝佳。纵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总能让人感觉怦然心动。
唐辛一皱眉,有点不敢相信“傍上”这个轻浮的词会从江苜嘴里说出来,而且还是用在自己身上。这对他来说,比王母娘娘开妓.院还让人惊讶。
“你们不是在恋爱?”唐辛问。
江苜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出声。
唐辛终于意识到不对,又想到上次见到凌霄时,凌霄表现出的敌意和占有欲,皱眉问道:“他逼迫你?”
江苜听到这句话,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闪了一下,唐辛知道自己猜对了。
唐辛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有些艰难的开口问:“你报过警?是吗?”
他完全可以想得到,江苜遇到这种事会采取的应对方式。
果然,江苜用一种残忍又讽刺的眼神看着他,说:“是啊。”
唐辛又沉默了,他好像明白江苜的那种抗拒和冷漠从何而来了。
他也明白,打友情牌,和拿昔日情分作为突破口,在江苜这里通通不管用了。
事情已经进入死局了。
第96章
但是唐辛这个人,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破船都能被他撬下二两钉子,他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对江苜怀疑。
“江苜,林茑的死,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我以朋友的身份问你,可以告诉我吗?”
如果你还愿意把我当朋友的话。
江苜闻言,默不作声,不知道他心里是否有所颤动,但是表情上是没有显露出来的。
他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什么隐情都没有。”
唐辛很不愿意这么做,但是想要突破江苜的防线,他不得不狠下心来,他说:“林茑,真的太可惜了。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怎么就好端端自杀了呢?我听说他生前,被同学霸凌。秦谌和李钦都欺负林茑了,有这事儿吗?”
江苜一言不发,连呼吸都没有乱一分。
唐辛接着说:“林茑死后好几天,人都火化了,张辰飞才通知你,你是不是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遗言?”
江苜面无表情,像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唐辛继续:“那天我在南大,看到了拿云楼。拿云楼就在你的办公室去食堂的路线中间。你在南大工作,每天往返食堂,都会经过林茑自杀的现场。每次经过拿云楼的时候,你应该都很难过吧?”
江苜不为所动,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唐辛步步紧逼:“顾如风呢,他又对林茑做了什么?据我走访问到的内容,顾如风当时好像在追求林茑。林茑似乎对他也很有好感,按说这种情况下,林茑不该突然就不想活了啊。”
江苜单眼看着他,目光澄澈,透明如无物。
唐辛狠了狠心,又说:“记得在临江市的时候,你提起弟弟,说你们家只剩你们两个了。那你现在岂不是一个家人都没有了?你当时离开临江的时候,说毕业季要到了,准备和林茑去海边旅行,所以最终还是没能去成,是吗?”
江苜突然嗤笑,眼皮都没抬一下,问唐辛:“你想做什么?突破我的心理防线,让我承认我有杀人动机?”
唐辛问:“你确实有杀人动机。”
江苜点点头,喝了口咖啡,说:“如你所说,我有相应的作案能力,还有合理的作案动机。但是唐辛,任何能力和动机,都要在证据面前低头。”
“《罪与罚》里有这样一句话‘一百只兔子永远合不成一匹马,一百种怀疑永远凑不成一种证据。’”
接着他又说:“你查了这么多,不还是一条确凿的证据都没查到吗?不然我们现在不该是坐在咖啡馆,而是坐在审讯室。我手上也不该是一杯咖啡,而是一副手铐。”
江苜行云流水之间,就把唐辛的针锋全部挡了回去。
江苜本身就是自持稳重的人,仿佛任何情况下都是放松的状态。对于面部表情的掌控也懒得进行,或者说是干脆放弃掌控,因为他最常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唐辛面沉如水,目光微微闪动,发现江苜真的是无懈可击。
正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门上的铃铛发出急促凌乱的脆响,仿佛在告知大家,进来的这个人有多着急。
凌霄进来之前就透过临街的玻璃窗看到了江苜和唐辛,他一进门就直接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他上前先看了江苜两眼,确认他状态没事,然后猛地回头看向唐辛,眼神凶恶的像是要吃人。
唐辛被他过于骇人的神情弄得一愣,还没说话,就见凌霄又转过头,轻声细语地问江苜:“你怎么出来了?”
江苜抬头,用一只眼睛看着凌霄,说:“出来和唐队长聊聊天。”
凌霄语气轻缓,对江苜说:“你先上去好不好?我跟唐队长说几句话。”
江苜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唐辛,又看了看凌霄。
凌霄说:“没事的,相信我好吗?”
江苜离开后,凌霄直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转头看向唐辛,神情再次变得凶恶。他在唐辛对面坐下,沉声问他:“你跟江苜聊了什么?”
唐辛刚刚从江苜嘴里得知他被这个人逼迫,自然对凌霄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看凌霄对江苜的态度,又是极为温柔在意的,一时之间有点看不分明了。
见他不说话,凌霄再次发问:“你都跟江苜聊什么了?”
唐辛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的谈话内容据实相告,只是说:“老朋友见面,瞎聊呗。凌先生反应有点大啊。”
他不肯说,凌霄也不多问,只是说:“以后你不准再私下找江苜,如果被我发现,你这个队长也不用当了。”
“你在吓唬我?”唐辛面色一冷。
凌霄睨了他一眼,拿出上位者的姿态,冷声说:“做不到的才叫吓唬,做得到的就是威胁。明白告诉你,我就是在威胁你!你最好把我的话当回事,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江苜现在根本不能受刺激,谁知道唐辛有没有察觉什么,又会跑来跟江苜说什么。如果随便在江苜面前提起林茑的事,他怕江苜会再度崩溃。
他今天只不过是回了一趟公司,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唐辛就找上了江苜了。想到这些,他看唐辛的眼神又冷上了几分。
凌霄威胁完唐辛,就上楼回了家,见江苜确实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大早,凌霄应凌少虔要求,用电脑开了一个跨国视频会议。
开完会从书房出来,江苜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一声。
凌霄上身西装革履,三件式的西装,领带打得规整严肃。下半身却只穿了一件五分短裤,看起来有点滑稽。
凌霄并没有被嘲笑的自觉,反而为江苜难得的笑脸而感到开怀。
烽火戏诸侯,只为千金一笑。
凌霄觉得自己比周幽王还要昏聩,周幽王戏弄的是别人。
而凌霄为了能看到江苜发笑,跳钢管舞给他看都乐意。
“笑什么呢?”凌霄为引他多说话,明知故问。
江苜看着他,撇开脸又笑了一下,说:“现在才注意到,你穿西装的样子,很帅。”
凌霄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好,身材和相貌都是顶尖的,可是他自认自己这幅皮囊没入过江苜的眼。
先不说江苜自己就生得那么好看,更何况江苜一向也不是外貌协会,他看人总是透过皮相看内心。
就是因为这样,凌霄每每在江苜面前,都因为自己卑劣的灵魂被审视而感到自卑。
骤然得到江苜对自己外表的夸奖,凌霄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怔怔的问:“有多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