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伞身修长,伞柄圆润,金属光泽蕴含着锋利的气息,每一个折角和直线都是我熟悉的线条。我心生怀念之感,悄然将法力灌入伞身,金铜伞骤然张开,周身蓝光流转,我顿时产生了一种拿剑之时不存在的自信,仿佛拿着它挥出的法诀可移山填海,改天换地。
我将伞收起,哑然看向云奚,“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它是伞,并非是剑。”
云奚看我片刻,问我道:“附近可有空旷之处?”
我大概能猜到他的意思,但还是带他去了附近一处山崖前,把金铜伞递给他,“你可以劈这个山崖。”
云奚却不接伞,静静注视着我,“不是我,你来,雪儿。”
我僵硬地拿着伞柄,迟疑地回视他,那双黑瞳此刻被月色倾覆,如辉月色映于其中,动人又明亮,好似笃定我能成功,对我有着连我自己都不曾拥有的信心。
我哑然持起金铜伞,面朝崖壁,定定看着前方错乱的石块,越是努力去寻,却越是寻不到先前的感觉。
就在我想放弃之时,他的手覆在了我手上,另一只手环住了我的腰,放轻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专心,雪儿。”
我小声道:“……我不行。”
云奚道:“乖,看前方,我会牵引于你。”
听他说要牵引我,我便放下心来,长出了口气,端正了姿势,重新目视前方。
我凝神盯着那一片石崖,想象着等会在云奚的帮助下斩出曾经看辛夷斩出的深刻剑痕……
柳影摇晃,鸦声啼吟。
渐渐地,那种先前感受过的气息从身体百窍内溢散而出,汇聚着冲向我手中的金铜伞,刹那间便裹挟了伞身,蓄势待发。
我并未展开伞面,就着这股力量,当空斩下——
破空声响起,我仿佛能看见那道无形之意脱离伞身向着崖壁劈斩而去,如我挥下之时那般势不可挡,眼前当即碎石翻飞,待动静平息后,崖壁之上留下了一道深刻痕迹,仿若剑斩。
云奚已不知何时放开了我,我惊喜地转过身看他,“当真可以!”
他正唇角微弯的看着我,对上我的视线便点了下头。
我垂头看了眼手中的金铜伞,正在感怀时,便听见云奚道:“还有一事,先前我未曾来得及牵引于你,还望雪儿莫要怪罪。”
我猛然抬眼看他,“你真没有?”
云奚轻轻颔首。
我倒吸一口气,回首看向崖壁,岩面上斩痕深陷——
那是我自己斩的!
我强忍着没叫出来,木着脸转过身看向云奚,他看着我的脸色,唇角的笑意便淡下了,垂眸道:“是我不——”
他刚说了个开头,我便伸手抱了他一下,低声道:“谢谢。”
云奚的声音停住了,身体也有些僵硬,好似颇有些措手不及。
我没给他回醒的时间便要退开,可刚退后了一寸便被一双手臂拥了回来,唇瓣蹭在我耳际,呼吸烫得灼人,“雪儿……”
我当即便要推他,还未来得及用力,他的重量便全然落在了我身上,埋首于我肩上,细弱的热气穿透仙袍熨烫了我的皮肤,我愣了片许才意识到——
他居然烧得昏过去了。
我哑然无语,带着他御剑回往住处——
我说不差这一日,他自己说无碍,结果却要我来收尾。
-
我再次如同昨夜一般将他放在了床上,将床帷落下后,又觉得有些草率,他若是天天这样,难得我还容着他日日占着我的床?
上一世便占我的床,这一世还这样!
我负气地掀开床帷,先扒开他的唇,往他口中塞了两枚清热的丹药,又将他衣衫解开,看到他胸口仍被蓝冰冻着没有处理的伤口时,我愈发恼火,抬首瞪着他的脸,在想他莫非故意的——
这是专门留着同我卖惨?
我不为所动地拍他的脸唤他,“云奚?”
他没有反应。
我盯着他片刻,复又挨近了些,在他耳边唤他,“云奚?”
这回他有了反应,唇瓣轻轻翕动,好似想应声。
我便又道:“把胸口的蓝冰化去,我为你上药。”
片刻后,他胸口的蓝冰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血重新从伤口涌出。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胸口的伤处理好,我落下罗帐,再次于蒲团上修炼了一整晚。
次日清晨我临要走时,床帷还未有动静,我便掀起床帷想探下他的额温,手贴上去发现已是恢复了正常,我心下稍定——
这回他便没可能昏倒了,而我今晚也终于可以在床上睡觉了。
刚要收回手时,他蓦然睁眼,墨瞳直直对上了我的视线,我不想让他误会我关心他,便快速收回手道:“你昨晚又昏过去了,如今醒了便走罢,我正打算叫你呢。”
他眼睫轻颤了下,好似醒了神,坐起身来柔声道:“昨夜劳烦雪儿照顾,许我留宿门下。”
我“嗯”了声,嘱咐道:“你休整好了便自行离去罢。”
我转头便走,忽而听见他在身后道:“你今日有事?”
我停下脚步,迟疑地回首道:“此言何意?我自是要修炼啊。”
他闻言下了床,衣衫零乱着便朝我走来,黑眸又变得深黢,“我以为雪儿若要修炼便是同我一道,如今我在此处,雪儿却意欲离开。”他于我面前站定,瞳色暗不见底,缓缓问道,“我实在不解,雪儿是要去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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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
我愣了下,当即冷了脸,连解释都嫌多余,直接翻脸不认人道:“去见辛夷,同他练剑。你若是不愿教我了,以后不必再来。”
撂下这句我便转身离开,根本不管他做何反应。
同辛夷练剑回来,我以为云奚已经离去,可没想到他仍在我房内,已换过衣衫,端整地坐在茶桌前,好似在出神,听见我的动静方抬首看我,“雪儿。”
他起身迎我,停于我面前,垂眸看着我,开口便低声道歉道:“今早我并不清醒,多有失言,烦请雪儿见谅。”
我根本懒得答话,直接指着门道:“出去。”
云奚静静站着没动,呼吸变重了些,似乎想说什么。
我已不虞再听,漠然看他道:“那你在这待着罢,我走。”
我刚走出一步他便涩声道:“我走便是,雪儿不必如此激我。”
他从我身侧擦肩而过,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轻声问我,“我酉时来,可好?”
“不必,你去找那魔道罢,找到之前不必再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房间一时间静得掉针可闻,从门口投入的阳光在我脚旁的灰玉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放大的直角,我以目光机械地描绘着那一角,一言不发地等他说“好”,然后离开。
良晌后,云奚应了声,低不可闻地答道:“好,我明白,这便走。”
话音落下,他悄然迈过门槛,将房门轻轻合拢了。
我回过头,看向被投在纸窗之上的一道日影,静立片时后,终是消失不见。
-
那日云奚走后,没过几日,一则惊天奇闻便震惊了整个云界——
岚云宗宗主云裳蓉同首席云奚解亲了。
此事引发了海啸般的讨论,即便远在珀元阁也不例外,走到哪我都能听见弟子在议论此事,无人知晓其中的原因,众说纷纭,编出了各种段子、轶闻,可听来听去没有一个贴合实际的。
我以为云奚会出现,邀功之类,可又半月过去,他却始终未曾出现。
后来某回我在同辛夷下岛打牙祭时听人说,云奚早已离开岚云宗,不知去了何处。
之后几月我过得很是充实,掌握了催生剑意之法后,辛夷便开始教我淬炼剑意,从早到晚剑诀、剑意、法诀、心法、法力轮换着修炼,几乎一刻不得闲。
时入秋季,文心尊者都为我的进度而感到吃惊,他将这功劳归结给了辛夷,说我终于有了修仙的模样。
我见他心情不错,便又问他杜若之事,“小师兄为何还不归来?不就是突破,怎会耽误如此之久?”
文心尊者静了片刻,安抚我道:“紫云涧位于九州尽头,需横跨大半个九州,九州幅员辽阔、难辨方向,许多地方人多眼杂,不便御剑,若遇机遇,便又是耽搁经年之久,数十年无法回岛也是正常。”
我叹息道:“待他回来,我或许已可以剑修自称了。”
文心尊者眉目柔和地看着我,并未作声。
我又同他说了金铜伞器灵之事,说正将其置于丹田中温养。
文心尊者颔首道:“如此便好,若是能生出器灵,我再为你炼制一回金铜伞,令其晋升为玄阶。”
我欣然道谢后便辞别了文心尊者,准备回房修炼心法。
刚进门打坐不多时,我猛然睁眼,久违地感受到了魔气。
我立刻提着金铜伞出了门,踏上仙剑便要朝魔气方向赶去,可刚腾起我便感应到那魔气竟是朝着我这个方向来了。
我赶忙用上了障眼法,凝神望去,远远便见一身着玄衣之人,冲着我直直飞来,几息之间飞近了,我方才认出,竟是那眉心红痕似火的魔道!
他居然敢旁若无人地来珀元阁?!
我正在思忖着该如何做,刹那间被他当头抱了个满怀,他胡乱在我脸上亲了亲,带着我向前冲去,快速道:“你房间在何处,借我躲躲!”
我望着眨眼间已越来越远的我房间,哑然道:“在反方向,就在我刚才停的位置。”
他“啧”了声,带着我当头冲回去,径直冲进了我的卧房,将门合拢了,取出数枚灵石,在房屋正中快速摆了个阵法,以朱砂连好,取出一奇怪树根放于阵眼,待阵法亮起后方松了口气,回过身朝默然看着他忙活的我走来。
行至近前,他单手扣住我腰,捏起我的下巴,压低声音暧昧道:“许久未见,你可改主意了?”
“多久都不会改主意的,我订亲了,如果你没听说的话。”
他低笑了声,挨近了亲在我唇角,“我不介意你失了童身,你可比较一番,我同你未婚夫谁的技术更好,若是我好,不如打开识——”
我当即抬起膝盖朝他那部位顶去,他登时退开了,笑道:“看来订了个亲,雪见脾气涨不少。”
我冷眼看着他,“我还有话问你,你当时不是信誓旦旦说能让岚云宗一朝覆灭,可如今岚云宗仍好好的,龙脉也不过毁了一半而已,不过百年便能东山再起。”
他脸上的笑意淡去了,沉声道:“那云奚入秘境前同那赤虚老儿做了许多布置,那晚本该不管世事的守山人从深山中现身,唤起守山阵,消耗了我们许多法力,待伍长老在阵内除去守山人,大局已难以挽回,而藏宝阁同藏经阁内的宝物也早转移一空,能毁去一半龙脉已是我教倾尽全力而成。魔道修炼比你们正道快许多,待我教重振旗鼓后,再来一回,定能将岚云宗从世间抹去。”
我漠然看着他,右手微张,“抹去岚云宗后,你们下一个目标便是珀元阁了罢。”
他抬眉看着我,嘴角邪异挑起,“雪见,你这是哪里话?我们是同谋,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要对我兵刃相向,只怕岚云宗不日便会收到消息,珀元阁封岛乃是别有用意。”
我当即召出金铜伞,裹挟着剑意朝前挥去,却并不是斩他,而是破了他的阵法。
他已没了表情,右手勾起,诡异的黑雾在掌中翻涌,隔着几步距离,冷森森看着我,“你确定珀元阁要同我教为敌?”
我冲他勾起唇角,“你这是哪里话,你若是死了,天地教如何得知是珀元阁所为?”
他冷笑,“雪见啊雪见,你何时变得如此狂妄,当真以为自己杀得了我?”
我摇头道:“我自然不行。”
说话的同时,我取出一符令,瞬间将法力灌注入内——
符令亮起的瞬间,一道裹挟着冷肃寒冰气息的剑意破屋袭来,即便他化作黑雾试图躲闪,仍旧被斩断了一只手臂。
我当即腾空而起,破屋而出,同云奚对了下眼神,转身便朝文心尊者的住处飞掠而去。
待我寻到文心尊者赶回此处,云奚同那魔道都已不知去向,仅剩下一地狼藉。
我御剑于半空之中,坐在剑身上等云奚回来告知我结果。等待之中,我默然看着手中一物发起了怔——
这失去光泽的符令是半月前云奚给我的。
那晚我已入眠,逐渐被断续的敲门声吵醒。
那敲门声不重,也不快,缓缓地敲两下,停两下,好似执拗着急,却又充满耐心。
我艰难地从睡梦中苏醒,低气压地走过去开门,却看见了已许久未曾见过之人,是泠泠如月的云奚,素衣擒着一层朦胧月光,失真得像一场梦。
他眸光柔情似水地凝在我脸上,好似舍不得移开分毫,片刻后歉意地笑了下,轻声同我说,“吵到雪儿休息了,抱歉。不要生我气,我说几句便走。”
我蹙眉道:“你不是去找那魔道了么,为何半夜来见我?”
“我已追了他一些时日,将他手中的金丹耗尽了,如今他正在珀元阁的属地中躲藏,我担心他走投无路会来找你。”他伸出手,手中乃是一枚符令,“若是他来找你,你便以法力激活此符令,可将我传送于你身边。”
我伸手取过符令,“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云奚不错眼地、专注地看着我,几乎不曾眨过眼。
片晌后,他轻轻道:“没了,我这便走,你好好休息。”
我将房门合拢了,重新上了床,拉下帷帐前,看见房门的纸窗上被月光投下了一道孤冷的影子,很快帷帐落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重新躺倒在床上,那道影子却着了魔似的在脑中挥之不去,最后莫名其妙失眠了一整夜。
云奚真是我的劫难,随便出现一下便能轻而易举毁去我的好日子。
我心情复杂地将手中失去作用的符咒收了起来,望着愈发西斜的红日,继续等起最后的结果——
如果他斩杀了魔道,那接下来,便是我杀他了。
我不会手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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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连枝当日愿
直到明月高悬,秋霜凝叶,云奚终于从寂寥夜色中现身,来到我身旁,前所未有地学着我的模样就着剑身坐于了半空之中。
我看着下方的断壁残垣,开口道:“你把我屋子弄坏了。”
云奚安静了片许,轻声道:“……抱歉。”
我心不在焉地盯着下方又看了一时,默然闭了眼,轻出了口气,抬眼转向他——
皎月似霜,而身旁之人比那月轮还要清冷端堂,明明经历过几个时辰的追逐打斗,身上却不见丝毫凌乱,静坐于清辉中,不若尘土间人。
这样的人,看一眼便烫了心。
也许我不该看他。
我默然将头转了回来,视线重新落回了地面的沙石瓦砾上,低低开口道——
“所以呢,杀掉他了吗?”
话音落下,身侧忽然出现了瓮声瓮气的叫骂声,我下意识扭过头去,只见他掌中握着一棕调宝瓶,声音乃是穿破瓶身而来——
“……有本事出来一决高下!无耻小儿!你们正道天天说我辈卑鄙,可论起卑鄙,我辈根本不及你们一二!你如此——”
叫骂声戛然而止,瓶身之上突兀地凝结了一层蓝冰,原是云奚以法力封住了宝瓶。
“此乃他之魂魄,附着于元婴之上,待炼化后便仅剩一无意识魂魄,倒时可灌注入金铜伞,成为器灵。”他凝视着我,柔声问我道,“雪儿,可否再允我些时间,让我为你料理好此事?”
“……多久?”
“一日便可。”
如果仅是一日的话——
“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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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云奚便在这废墟之上炼化元婴,而我本该寻个空屋去休息,只需将金铜伞留给他便是,可不知怎么的,我却始终没走,只是坐在剑身上,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专心做事。
他说需一日,可隔日清晨便已炼化完成,将这空白魂魄灌注入了金铜伞中。
我沉默着从他手中接过了金铜伞,问道:“这便好了?”
“嗯,你且继续置于丹田之内温养,过些时日便可有器灵诞生。”
我低声道了谢,将金铜伞拿在手中握紧了,金铜伞上仿佛还有他的体温,令我心中有丝异样之感,沉吟片刻后将金铜伞收起,换为了一柄剑,这次感觉好些了。
我单手持剑,以剑尖指向他,出了口气,沉声道:“你可还需回去同云裳蓉再交代些事务?”
云奚像是看不见我手中剑似的,只是眸光似水地柔望着我,缓声道:“雪儿,我已不再是岚云宗首席,如今的云奚,孑然一身,仅为眼前人。”
我不愿听他说这种话,悄然咬了牙,盯着他道:“你不会以为如此说我便会不杀你了罢?”
云奚轻笑了下,反问我道:“雪儿可会因此不杀我?”
“当初是你说要赔我一条命,并非我强迫你,你若是反悔,自行离去便是。”
我说话时甚至产生了一点奇怪的、不该有的期盼,期盼他就此离去,好好做他岚云宗的首席,何必非要让我解恨,向我证明心意?
即便证明了,他也已死,又有何意义?活着不是比什么都重要么?
可这一点莫名其妙的期盼,方才燃起,便因前方响起了的回应而落空了——
“比起形同陌路,能死在意中人手中,又何尝不是梦中归宿。”那人定定看着我,目光灼灼似炎,声音却柔情似水,“我不会反悔,也望雪儿事后守诺。”
“……”既然他一心求死,我又何必替他惋惜,“你可放心,我比某些人重诺许多。”
他闻言视线愈发灼人,凝视着我不言不语,似在等我动手。
那眸光太烈,情绪太重,我几乎无法回视于他,只一眼便莫名心慌。
明明都要死了,他这是什么眼神?
我硬着头皮迎上他的目光,脑中一瞬间回闪过了他当时拍向我丹田时的画面,果决至极,又残酷至斯。
我也该如此,一报还一报罢了,何须手软。
至于心头那股不适感,大抵是因为他此刻完全不加防备罢,任谁向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出手都会不舒服的。
我闭上了眼,当机立断将剑尖插入了他体内,并未折磨于他,直接捅入了心脏。
利刃刺破皮肉,竟是如此轻松。
眨眼间我便听见了他变重的呼吸,我停住了——
这便可以了罢。
正如此想着,剑尖忽而袭来压力,我并未用力,那便是他迎着剑朝我靠近了。我顿时茫然,手肘回缩,不知还是否该任由他如此。可压力很快复又消失不见,我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顷刻间一双冰冷的手便贴上了我下颌,将我的脸一点点捧起了。
他许是离我很近了,鼻腔内的血腥味已是愈发浓郁。
这味道令我不舒服极了,正欲推他,刹那间左眼睑下方便被一双湿漉的唇有些重地吻了,那个位置——是我的红痣。
温热的血顺着我脸颊滑落,我像被烫到似的抖了下,先前的不适彻底化为了惊悸。
“雪儿,看着我。”他贴着我的那块皮肤,低哑地命令道。
他的声音明明低微无力,响在我耳中却宛若炸雷。
我冷不丁颤了下,下意识便听从地睁开了眼——
登时对上了一双赤色烈烈的眼眸,亮极了,全是火,瞬间燃着了我的灵魂,烧得我在他掌心中颤栗不止,只知道怔忡地、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口腔中忽而涌入了浓重铁锈味,我这才意识到他在吻我,舌尖已探入了我口中,勾缠着我,温柔却又不容拒绝地占有着那片空间。
我愕怒不已,以空着的手推他,却被他先一步按住后腰抱紧了,错开的唇贴着我脸颊哑声低语,“拔剑,心肝。记清楚,此后雪见便是云奚之妻。”
我惊提了口气,在他放开我的瞬间,顺势将整个剑身一把拔出,向后连退了几步,惶然望着眼前摇摇欲坠的人,连呼吸都停滞了——
大股刺目的红从伤口奔涌而出,眨眼间染红了他的衣衫,他的脸色几息间便衰败下去,而瞳中的光火也逐渐暗淡……
那是死兆,我心里清楚。
一口气溢出,我猛然找回了呼吸,大口喘息着,以剑尖抵地支撑着自己,这才发现背后已不知何时被汗水浸湿。
桐叶萧萧,即便初阳已至,秋寒却始终不散。
我一直看着他,未曾移开过目光,眼睛盯得发了酸。
短短片时,竟漫长得似整个寒冬。
那道曾经风骨天成的身影终是再站不住,倒在了残垣瓦砾之中。
“……”
我惕然跌坐在地,遥望着那倒地之人,周身冷得发颤,提不起半分勇气上前确认。
在最后的时刻,那双逐渐失色的瞳曾不眨眼地定视着我,像在专注地看我,而眼神却已然涣散,更像是透过此刻的我看到了其他事物。
我不知其最终所见,但见他唇角缓缓勾起,笑得清浅,却好看极了,嘴唇翕动着,近乎无声地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比翼连枝当日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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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去多久,爬高的日轮逐渐融化了薄霜,温暖了我的躯体,我终于缓了过来,艰难地起身朝前走去。
我将云奚翻过身揽在腿上,却没敢看他的脸,伸出手摸索着将他双眼合拢了。
这一下竟比我想象得还要消耗心力。
我闭了闭眼,花了好些时间方才平复心情,手不再抖了才转而去探他的丹田,以灵识侵入后,见到一金色元婴背对着我,周身碎横斑斑,已然没了气机。
元婴并未透体逃逸,确实是死了……
这么简单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