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回娘娘,王妃进佛堂之后就开始抄经,连口茶水都未曾喝过。”魏太后冷笑:“还是个能忍的。哀家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又过了两个时辰,佛堂里还是没动静。
魏太后又问宫女:“摄政王妃可曾要过吃喝?”
宫女:“不曾,王妃依然在抄经。”
魏太后突然有点恨铁不成钢:“摄政王那般护着她,她竟还这般能忍,果然是个厉害的。”
宫女不敢吭声。
反倒是她自己默了默,沉着脸不情不愿道:“给她送壶热茶,送几样好克化的点心,再换个松软的蒲团。让她吃完歇会儿再抄,她要真t?在哀家宫里有个好歹,哀家反倒成恶人了。”
谢妙仪还真没想到魏太后竟然会来这一出。
看着那壶热气腾腾的热茶和几样松软的点心,她无奈勾了勾唇。
萧昀说的很对,这位太后娘娘就是嘴硬心软。
看起来是铁了心的要搓磨她,实际上,又变着法的让她休息,还给她送吃喝。
从这件事情上也看得出,魏太后的气应该已经出了一半。
谢妙仪干脆趁热打铁,随便吃了几口之后拿起笔继续抄。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寿安宫里灯火辉煌。
魏太后的晚膳也摆上了桌。
她没什么胃口,下意识看向佛堂的方向:“摄政王妃抄的如何?”
宫女恭恭敬敬道:“第一卷已经抄完了,正在抄第二卷。”
魏太后:“???她抄的什么经?”
“《妙法莲华经》。”
“???谁给她挑的经书?”
“她自己挑的。”
太后娘娘只说让摄政王妃抄经,没说抄什么经。
宫人们不敢自作主张,只能让她自己挑。
“好你个谢氏……”魏太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将手中的茶盏砸在桌上,几乎咬牙切齿:“去请摄政王妃过来用膳。”
这些年她逐渐信佛,小佛堂内有不少佛经。
有很多祈福的佛经都只有几千字,谢妙仪偏要挑一本将近七万字的《妙法莲华经》来抄,怪不得一直抄到现在。
别说今天抄不完,她就是不吃不喝抄个三天三夜也抄不完。
原本让谢氏抄经,纯粹就是因为不喜欢她,想让她吃些苦头。
她挑这么一本经书来抄,摆明了反将她一军。
这要是传出去,就等同于告诉世人,魏太后欺辱刁难摄政王妃。
摄政王在前线浴血奋战,他的新婚妻子却被魏太后扣在宫中不吃不喝‘抄经祈福’。
任谁听了,只怕都会觉得是她魏琼欺人太甚。
没想到这女子看起来柔柔弱弱,心机竟如此深沉。
小佛堂里,谢妙仪听闻魏太后召见,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
跟着宫女回到正殿,魏太后正正襟危坐。
谢妙仪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魏太后这才开口,不冷不热道:“摄政王妃好大的本事,替哀家抄经祈福,竟挑了本最厚的。怎么,这是想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哀家苛待你?”
谢妙仪低眉顺眼,既无委屈也不敢顶撞,只是谦卑柔顺地磕头请罪:“王爷和将士们在边境刀剑无眼,臣妾在府中也是日日忧心。如今有幸能替太后抄经祈福,只想尽量多尽一份绵薄之力,希望菩萨保佑王爷和将士们能平安归来。此事是臣妾愚笨思虑不周,请娘娘责罚。”
“行了行了。”她如此谦卑恭谨反而衬得她像个恶人,魏太后心中烦躁:“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先陪哀家用膳。免得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以为哀家故意磋磨你。”
眼看着她站起身,谢妙仪赶紧上前搀扶。
魏太后顿了顿,倒也没有拒绝。
两人来到正殿,谢妙仪扶着她坐下,自己却没有任何要落座的意思。
魏太后皱了皱眉:“你也坐吧。”
谢妙仪忙恭敬垂眸:“谢娘娘恩典,但臣妾年轻不懂事,正是学规矩的时候。斗胆再求个恩典,请娘娘恩准臣妾旁边伺候。”
这是魏太后之前的说辞,当时萧昀没给她台阶下,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如今,谢妙仪重新把这个台阶递出去。
魏太后略感意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勉强。
谢妙仪便垂手立在一旁,亲自布菜添汤,举止恭顺得体,丝毫不见半分逾矩。
在宫女魏太后的示意下,她盛了一碗汤双手奉上:“娘娘请用。”
魏太后接过汤盏,淡淡道:“哀家听闻,你出身江南?”
“回娘娘,臣妾是江州人士。”谢妙仪垂眸,语气恭敬。
魏太后用了几口,便放下汤匙,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摄政王待你可好?”
谢妙仪闻言,神色微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柔声道:“王爷待臣妾极好。”
魏太后看着她,目光意味深长:“哀家听闻,当初你还住在长庆侯府时便与摄政王相识?你二人很是投契,私下常有往来?虽是先皇遗命,陛下赐婚,到底有旧时的情谊在,果然是与众不同。”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谢妙仪垂下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却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低声回道:“王爷忧国忧民,时常微服出访,资助贫寒举子。臣妾义兄今科探花林怀瑾曾受王爷恩典。机缘巧合之下,臣妾也有幸与王爷有过几面之缘。”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魏太后心中的怒火再次被勾起:“果然是个伶牙俐齿的可人儿,怪不得能勾得摄政王魂都没了。既然摄政王妃如此懂事又有心学规矩,那就留在宫里好好学学,顺便替哀家抄经祈福。”
话音刚落,突然听见殿外一声冷笑:“太后娘娘真是好大的威风。”
第400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少年大步踏入殿内,正是当今圣上萧琅。
魏太后微微蹙眉:“皇上怎么来了?”
萧琅径直走到谢妙仪身边,语气关切:“婶婶受委屈了。”
谢妙仪赶紧行礼:“臣妾拜见陛下。”
萧琅示意她免礼,冷冷看向魏太后:“母后,皇叔为守我大盛疆土征战在外。您却将他的王妃留在宫中学规矩。逼她抄一整天的佛经粒米未进,还让她伺候您进膳。这要是传出去,知道的说母后您重规矩。不知道的,只怕要说母后您心胸狭隘,为一己好恶磋磨边关将士家中的妻儿。您这么做,也不怕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他这话可谓说的极重。
魏太后不由的沉下脸:“皇上,慎言,哀家乃是你的亲生母亲,一国之母。”
萧琅气得狠狠踹了一脚面前的桌子:“魏太后,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朕的亲生母亲,是一国之母。做出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来,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朕这个皇帝?这个又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人,面对边关将士?”
他力气太小,想学萧昀掀桌没掀成。
反倒是放在桌沿边的碗碟受到震动,全都噼里啪啦碎在地上。
魏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皇帝,谁教你这么对哀家说话的?”
眼看着事态即将失控,谢妙仪连忙上前一步跪在萧琅面前:“皇上,你误会了,太后娘娘从来不曾为难臣妾。今日是臣妾主动进宫请安,也是臣妾主动提出想为王爷和边关将士们抄经祈福。只是臣妾素日不信佛,家中并未供奉佛堂。太后娘娘念臣妾一片诚心,所以才让臣妾在佛堂抄经。”
萧琅刚刚在门口亲耳听见魏太后发难,这些话他一个字都不信:“正经抄经祈福,哪有将人关在佛堂里从早抄到晚还粒米未进的?”
谢妙仪解释道:“陛下,自从王爷离京后,臣妾日夜忧心。可是我一介弱质女流,实在是什么也做不了。今日承蒙太后娘娘垂怜有机会为王爷抄经祈福,是臣妾贪心,所以才特地从经书中挑选了晦涩难懂的《妙法莲华经》。臣妾本想着,想让菩萨看到我的诚心,谁知竟引的陛下误会。都是臣妾的错,求陛下明鉴。”
萧琅依旧火气很大:“就算是这样,也不能不让人吃饭。关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把人放出来,还让你站在旁边伺候。难道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我大盛将士征战在外,魏太后这个一国之母,就是这么对待他们家中妻子的?”
谢妙仪哭笑不得:“皇上这是从哪听来的流言蜚语?太后娘娘午后特地派人给臣妾送容易入口的点心,又怎么会故意不给饭吃?娘娘还怕臣妾累着,连蒲团都特地换上松软的。只是最近天热,臣妾实在没什么胃口,也懒得动弹而已。”
萧琅上前一步将谢妙仪扶起,语气冰冷:“婶婶不必替她求情!她今日如此对你,明日便会如此对其他人!朕身为皇帝,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今日之事,朕定要为婶婶,也为天下所有将士的家人讨个公道!”
宫里都传遍了,魏太后故意磋磨摄政王妃。
只怕这会都已经传到宫外,已经闹得朝野人尽皆知。
他这个皇帝要是不表个态,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魏太后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怒火再次被挑起,指着萧琅手指颤抖:“哀家可是你母亲!这么跟哀家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还有没有人伦规矩?”
萧琅毫不退让,直视魏太后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朕敬您是母后,但您今日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心寒!朕身为皇帝,要以天下为重,以江山社稷为重,岂能徇私枉法!朕身为人子自然是管不了你,但是列祖列宗在上,还请母后到祖宗面前好好学学如何做好这个一国之母。”
这竟是要罚她跪太庙的意思。
她活生生在宫里t?熬了二十多年才有今日的地位,竟然还要受此奇耻大辱。
魏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颤抖着抬起手,扬起巴掌,用尽全身力气便要朝着萧琅的脸扇下去。
“皇上!”谢妙仪惊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扑到萧琅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一巴掌。
啪——
的一声脆响,谢妙仪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现五个清晰的指印。
又被这股力道推倒在地,碰巧摔到碎裂的瓷片上。
掌心被划破,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第401章母子嫌隙
萧琅见状,目眦欲裂,立刻吩咐左右:“传太医!”
谢妙仪痛得脸都白了,赶紧拉住萧琅的衣袖低声道:“皇上,不可。臣妾……臣妾并无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不必惊动太医。”
萧琅自小没怎么见过血,人都吓傻了:“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是小伤?不行,必须传太医!”
谢妙仪忍着痛,用力摇头:“皇上,真的不必。若是传了太医,旁人知道臣妾在太后宫中受伤,还以为太后娘娘苛待臣妾。万一再传出皇上为了臣妾和太后娘娘失和,反倒是臣妾之过了。臣妾只是皮外伤,但此事关系到皇家颜面,还请皇上三思。”
她越是这么说,萧琅越火大:“母后,婶婶这般恭顺贤良的人到底哪得罪您了?您要这般磋磨她?”
“你……你……皇帝这是要为了一个臣妇忤逆哀家?”魏太后指着萧琅,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是又如何?”萧琅越说越气,红着眼睛嘶吼:“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儿子,只有你们魏家。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多久没有问过我冷不冷,饿不饿,累不累?每次来向你请安,你不是骂就是罚。不是训诫就是斥责,总是说我这做的不好,那做的不好。说我忤逆不孝,对魏家人不好……我告诉你,婶婶虽然不是我的母亲,但是她对我比你对我好多了。”
“你……你说什么?”魏太后满眼不可置信。
“你,魏太后,你们魏家,满朝文武,还有太学的那些老头子,包括皇叔在内,你们就会没日没夜的逼我读书练武,逼我学着处理政务,逼我要做一个好皇帝。稍微有哪里不如你们的意,你们就骂我,罚我,还贬低我……朕是皇帝,谁允许你们这么欺负朕的?”
“皇上,别说了。”实在是越说越不像话,谢妙仪赶紧上去拉他。
萧琅正在气头上根本不听劝,恶狠狠吼道:“朕堂堂天子,前日不过是肚子饿多吃了一只鸡腿和半碗饭,就要挨你一顿责骂……昨日不过是天热晚上睡不安,午睡时多睡了一炷香,又被你一顿训斥。在你眼里,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魏太后被逼问的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
萧琅还在闭着眼睛疯狂咆哮:“你们啊……根本就没有拿朕当人,也不管朕死活。只有婶婶……只有她告诉皇叔,孩子好动是天性,适当玩乐并不是什么大错。只有她……费尽心思收集各种小玩意儿让朕开心。也只有她,听说朕从树上摔下来受伤,满京城去找百年老参给朕治病……就连朕流落在外又冷又饿时,你依旧满脑子都是向朕讨要官职,只有婶婶将我带回去给我衣服穿,给我饭吃,陪我在雪地里玩……我都听到了,她还想收养我……只有她,只有她拿我当人看……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她才是我的母亲。”
魏太后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谢妙仪心中暗道不好,顾不得自己满手的血急忙冲上前扶住她:“太后娘娘,您没事吧?”
刚刚站稳,就听萧琅冷笑:“又来这套。魏太后,您这招还要用到什么时候去?动不动就说是生朕时落下的病根,您这病真聪明,每次发作竟然还会挑时候。”
“陛下……”谢妙仪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他:“您不能这么对太后娘娘说话,她是您的亲生母亲。”
萧琅倔强别开脸:“天下有她这样的母亲吗?”
谢妙仪突然满眼失望:“只有像太后娘娘这样的,才是一个真正的母亲。早知道您这么不识好歹,当初我就不应该收留你,更不应该给你衣服穿,给你饭吃。”
这回轮到萧琅震惊:“婶婶……你说什么?”
谢妙仪痛苦的闭上眼:“陛下,你年纪也不小了。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就不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难道就不明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或许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很讨厌自己的父母管东管西,可是你不能这样曲解她。
我一介女流什么都不懂,所以就只能任由你玩,给你点吃喝。可是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三岁的时候,我任由你玩乐,给你吃喝没什么问题。若是长此以往呢?如果是到你二十岁三十岁的时候,都任由你玩乐,不让你读书练武,不教你务正业,更不教你做个好皇帝,那你成什么了?”
萧琅一呆,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谢妙仪苦笑,两行清泪缓缓滑落:“为什么总是这么荒谬?对孩子严加管束,呕心沥血日夜操劳的母亲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反倒是不相干的人给点小恩小惠,说几句好话,竟成了世上最好的母亲。琅儿,你今年十一岁了。从你怀上那天开始,太后娘娘就在为你操心。整整十二年,几千个日夜。她为你所付出的一切,别说是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
萧琅依旧呆呆的。
魏太后却已经忍不住,红着眼眶转过头不想看他。
谢妙仪深深吸口气,半蹲下身子摸摸萧琅的头:“琅儿,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就相当于鬼门关走一圈。这世上很多女子,生下孩子后都会落下病根。受不得刺激时常头晕眼前发黑都是轻的,我的母亲只要吹了冷风,必定头痛欲裂。最痛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往墙上撞。
常言道慈母多败啊,必定是有道理才能在世上流传千年。惯子如杀子,越是希望自己孩子成才的父母,对孩子越是严厉。更何况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太后娘娘才会对你更严厉。你年纪还小,有些东西不明白没关系。等你以后长大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但是琅儿,无论如何你都不能那样想。太后娘娘才是生你养你,与你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或许她有很多所作所为都是你不理解的,也有很多是你不喜欢的。但是,我永远没资格与她相提并论。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与你的亲生母亲相提并论。你总说她心里只有娘家人,将心比心,如果你的孩子指责你,心里只有你的父母,你会怎么想?琅儿,你母亲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不能因为她是你的母亲,她就不是她自己。”
第402章稳赚不赔的买卖
萧琅愣愣地听着,心中那股邪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只剩下茫然和无措。
魏太后依旧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萧琅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从小就跟母后不亲,可如今看到她这般脆弱的模样,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悔。
谢妙仪趁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琅儿,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你快去安慰安慰她。”
萧琅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妙仪见他这副呆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自己起身走到魏太后身边,柔声道:“太后娘娘,陛下年纪小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魏太后终是没忍住落下泪来:“你说哀家是不是很失败?哀家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他却宁愿认你这个外人做母亲!”
这样的痛苦,谢妙仪曾在周鸿身上尝过。
也跟着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太后娘娘,您千万别这么想。陛下只是一时气话,您在他心中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魏太后眼眶通红:“他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何尝不想对他好?可他是皇帝,哀家不能……”
谢妙仪轻轻拍了拍魏太后的手背:“臣妾虽然还没有做过母亲,也知道您是为了陛下好,陛下长大后一定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萧琅站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五味杂陈,既愧疚又委屈。
“母后……”他嗫嚅着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魏太后听到他的声音,身子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
萧琅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魏太后面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儿臣……错了。”
魏太后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缓缓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停在了半空中。
“琅儿,你……”
“母t?后,儿臣以后再也不会说那些混账话了。”萧琅打断她,语气坚定。
魏太后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一把将萧琅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琅儿,我的儿……”
萧琅僵硬地站在那里,感受着母后温暖的怀抱,心中百感交集。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母后的后背,就像小时候母后哄他睡觉时那样。
谢妙仪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子俩相拥而泣的画面,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悄悄地退到殿外,将空间留给他们。
没有人让她离开,她不敢出宫。
半个时辰后,萧琅终于红着眼圈从寿安宫出来。
见谢妙仪站廊下,他嗫嚅着走上前:“婶婶,朕知道错了,你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皇叔。”
谢妙仪失笑,伸出一根小拇指:“绝对不说,拉勾。”
萧琅瞬间开心起来:“拉钩。”
谢妙仪无奈笑笑,叹口气道:“琅儿,刚刚吓到你了吧?”
萧琅摇摇头:“没有吓到……朕只是……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妙仪后知后觉有些心疼:“对不起,婶婶不该对你说那么重的话。”
萧琅有点委屈:“确实蛮重的。不过,朕知道婶婶都是为了朕好。如果婶婶有私心的话,大可挑拨我和母后之间的母子关系,你自己从中得利。”
谢妙仪无奈:“你这孩子明明什么都懂。跟你母后一样,都是嘴硬心软。”
萧琅抿着唇不说话。
谢妙仪轻轻拍拍他的肩:“琅儿对不起,刚刚是婶婶太冲动,我知道此事并非是你的错。你也是个人,你也会累的。太后娘娘太过严厉,你也会受不了。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劝劝太后娘娘。你也大了,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做母亲的就算再舍不得,也应该试着放开手,让孩子自己去长大。”
萧琅静默片刻,‘嗯’了一声后突然问她:“婶婶,母后真的没有刁难你吗?”
谢妙仪一愣,随即笑开:“自然是有的,可是娘娘嘴硬心软。”
萧琅嘟囔:“还是太过分了。”
谢妙仪笑道:“你知道你皇叔怎么说的吗?他说……自古婆媳妯娌哪有一开始就和和气气的?”
萧琅茫然:“啊?婆媳妯娌?”
谢妙仪笑而不语:“明日让林博士讲给你听,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远比你想象中要复杂,都是家事,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说起严重,萧琅想到她手上的伤:“婶婶你的手……”
谢妙仪举起已经包扎好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故作轻松:“已经上过药了,没事的,不必担心。今日发生的事你也不必担心,外头若有流言蜚语,我自会去解释。”
萧琅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很认真地道:“婶婶今日为朕流了那么多血,朕必定铭记在心。”
谢妙仪温柔地注视着萧琅,目光突然有些复杂:“我知道琅儿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好皇帝,必定会知恩图报。如果世上有一人,在你最艰难最脆弱时以血肉之躯供养你长达一年之久,最后又为了让你活下来,不惜九死一生差点丢掉性命。待你脱困后,你可愿报答她?”
萧琅使劲点头:“以血肉供养,就如同朕的再生父母,朕必定厚待,最起码也要给他封侯。”
“如果有朝一日他一不小心做了你不喜欢的事情,你会原谅他吗?”
“当然。救命之恩,这点度量朕还是有的。”
“世上已经有那么一个人,以血肉之躯供养陛下整整十个月之久,又九死一生才将陛下生下来,悉心教导整整十年。听说六年前三王叛乱时,也是她紧紧将陛下抱在怀中。我相信当时如果有刀剑想伤害陛下,她应该也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挡在陛下身前。”
萧琅一下子就沉默了。
谢妙仪突然蹲下身子,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琅儿,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渐渐大了,也会有自己的好恶。可是,你的母后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会有自己的想法。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心胸广阔。有的时候,或许可以尝试着对你的母后宽容一些。”
萧琅沉默良久,谢妙仪能感觉到他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里微微颤抖。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哄孩子一般:“没关系的,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有误会说开就好……如果陛下不嫌弃的话,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我说。你要是实在累了,我向你皇叔和太后娘娘求求情,让你好好休息一下。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我帮你一起解决。如果有人欺负你的话……嗯……婶婶可能真的帮不上忙,那就只能有道理让我义兄骂死他,没道理的话……就让你皇叔揍他。”
萧琅忍不住笑出声:“对,骂死他,揍死他。”
谢妙仪继续轻拍他的背,温柔而有节奏:“琅儿,你是皇帝,但你也有家人。有母亲、有叔叔、有舅舅,还有婶婶。如果哪日实在太累也没关系的,可以停下来好好歇一歇。”
谢妙仪感觉到萧琅小小的身子在她怀里颤抖得更厉害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好。”
谢妙仪没有再说什么,嘴角却飞快的弯了弯。
从他当初稀里糊涂跟着她回长庆侯府,又眼巴巴赖着不想走,谢妙仪就知道这孩子缺爱。
再加上他今日歇斯底里的表现,她就知道,他一定会吃这套。
给皇帝扮演‘慈母’的角色,大概率会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是,魏太后那边……
还得再加把劲。
第403章一拳打在棉花上
好声好气哄着萧琅离开后,谢妙仪并未出宫,而是依旧在殿外等候太后召见。
也果然如她所料,没过多久,就有宫女来请她进去。
谢妙仪低眉顺眼跟着进了寝殿,才发现殿内烛火很暗。
魏太后已经卸了钗环,正病恹恹躺在床上。
见到谢妙仪的第一句话,她说:“谢氏,你究竟给他们叔侄俩都灌了什么迷魂汤?”
谢妙仪一声不吭,直接默默跪下请罪。
魏太后半倚在床头,凤目微眯:“你还真是有本事,能让皇帝和摄政王都对你言听计从。”
谢妙仪依旧不辩解,只轻轻叩首:“臣妾惶恐,请太后娘娘恕罪。”
魏太后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寝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灯花噼里啪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魏太后突然泄了气,疲惫地闭上眼:“哀家是不是很失败?从小养大的两个孩子都对哀家有诸多不满,反倒是对你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百般维护。”
谢妙仪也默了默,才轻声开口:“都说前世的冤家,今生的父子。母子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魏太后睁开眼,眼神复杂地望着谢妙仪,带着一丝自嘲:“冤家?哀家自问对他们掏心掏肺,从未有过半分苛待,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谢妙仪终于抬起头,轻声道:“正是因为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肠,所以才会有今日的误会。”
魏太后嘲讽:“听你的意思,反倒成了哀家的错?”
谢妙仪苦笑:“臣妾从前曾听闻,有一继室夫人最是贤良淑德。对先夫人留下的孩子视如己出,春困秋乏夏暑冬寒,她便护着继子不必读书。继子小小年纪吃喝嫖赌倒卖家中御赐之物,她便帮着遮掩还私下补贴银钱供他玩乐。继子刚满十二时,就往他房中放了七八个娇艳美貌的丫头。
四五年下来等继子腻了屋里的丫头在外头眠花宿柳,还未娶正妻就要纳青楼女子为妾。那夫人又拿出自己的嫁妆银子替那女子赎身,风风光光抬进门。家中主君稍微管上几句,夫人便抱着继子哭天抹泪,一片慈母心肠。在继子心里,世上再没有比她更慈爱的母亲。
可就是这样一个慈母,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却格外刻薄。自启蒙起,习武读书一日不许落下,从来都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吃喝嫖赌一律不许沾,别说眠花宿柳,就连略长的娇艳些的丫头都不往他屋里放。后来议亲,也是特地给他挑了一位门当户对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太后娘娘觉得,这继母真正疼爱的究竟是继子还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魏太后怔了怔,像是第一次认识谢妙仪般,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谢妙仪神色平静,坦然承受着太后的审视:“娘娘,正是因为您一片慈母心肠,才会恨铁不成钢,才会严加管教。陛下年纪还小,才会误解您的一片苦心。父子胜过冤家,其实也是如此。爱之深,才责之切。父母爱子,才会为之计深远。”
魏太后冷哼:“听你的意思,反倒是皇上不识抬举了。”
谢妙仪再次叩首请罪:“臣妾不敢。只是皇上毕竟还小,不能完全t?体会娘娘您的一片苦心。况且,为人父母原本就不容易。管教太严,孩子不懂事难免心有怨怼。太过放纵,玉不琢如何能成器?可是该如何宽严有度,自古以来都是个难题。”
魏太后突然勃然大怒:“放肆,你这是在指责哀家一味严苛?哀家如何教养皇上,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谢妙仪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语气平静无波:“臣妾不敢。”
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魏太后目光锋利如刀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颓然垂下肩膀:“为人父母,哪有容易的?更何况是做天子之母。”
谢妙仪没有说话,直接膝行到床边直接轻轻握住她的手:“娘娘且宽心,孩子之所以要读书明理修身立德,就是因为不懂事。等陛下再大些,自然就能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
魏太后并未推开她,反而喃喃自语:“哀家是不是也有不对的地方?”
谢妙仪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像哄孩子般轻声道:“娘娘一片慈母之心自然没有错,只是方式方法或许有些不妥当。皇上还小,又课业政务繁忙不能理解娘娘的苦心。一时之间闹脾气也属人之常情,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魏太后沉默良久,才长叹一口气:“哀家这些年,或许真的太过严苛了。孩子嘛,终归是不懂事的,哪怕他是皇帝。”
谢妙仪轻声道:“即使是天子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更何况陛下早慧,远非常人可比。”
魏太后沉默了许久:“你说的……或许有些道理。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有此见识。”
谢妙仪叹气:“臣妾愚笨,小时候也总是惹父母生气。后来啊……臣妾曾照顾过两个孩子一阵,真心实意为他们好,反倒是落下诸多埋怨。远远不如旁人平日里不闻不问,偶尔轻飘飘的小恩小惠。真的是自己养了孩子,才知道父母不容易。”
这话真是说到魏太后心里去了,她长叹:“是啊,哀家也是有了孩子,才知道父母不容易。”
谢妙仪安慰她:“做父母的,哪里会真舍得生孩子的气?为人子女的,也不会真怨恨自己的父母。就算小时候不懂事,长大自然就好了。做君臣父子难,做母子也不容易,做天家母子更不容易。哎,怪不得古人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好一个不是冤家不聚头……”魏太后的目光落到她身上:“你说的那两个孩子,是赵素兰从雍国带回的肃王之子吧?”
“太后娘娘英明。”这是明摆着的事,谢妙仪痛快承认。
魏太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瞬不瞬盯着她:“你与摄政王……私下来往很久了吧?”
第404章这样的女子谁能不喜欢?
谢妙仪没有吭声,算是默认了。
摄政王府谢夫人的事之前闹得沸沸扬扬,萧昀之前还曾为她向宫里要过贡品,这位太后娘娘必定早就心中有数。
况且两人之间把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是推心置腹,她继续模棱两可狡辩反而容易惹人嫌。
魏太后恍惚了一阵,突然苦笑:“怪不得当初璃儿推你落水,他竟跑到哀家宫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哀家当时还以为,他是想到自己的生母玉妃物伤其类,原来……也幸亏当时你只来了葵水,要真是一不小心小产,就他那个疯癫偏执的性子,只怕真要一枪捅了璃儿。”
谢妙仪道:“不会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在王爷心里,娘娘是他最敬重的人。”
魏太后的笑容又苦涩几分:“敬重?你也看到了,他都当着你的面跑到哀家宫里来掀桌,根本没把哀家放在眼里,哪里还有敬重可言?”
谢妙仪沉默片刻:“太后娘娘心中是否很疑惑,为何臣妾知道您不待见臣妾,却依旧要到您跟前讨嫌?”
“确实挺疑惑。”她甚至想过,这个女人可能不安好心。
“是王爷让臣妾来的。”谢妙仪轻声说。
“什么?”
“王爷说,您也不容易。从太子妃到皇后,从皇后到太后。这么多年了,您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您看着什么都有,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很孤单,也很寂寞。让臣妾有空的时候,多陪您说说话。”
魏太后猛然抬起头:“这是萧昀说的?”
谢妙仪直直迎着她的目光:“王爷说,您是什么样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您这个人啊,最是嘴硬心软。表面上对臣妾不假辞色,实际上没有任何坏心。臣妾出身低微,您觉得臣妾配不上他,所以才会故意为难。说到底,都是因为在乎他。”
“他真这么说?”
“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说的。王爷还说,当年他被接出冷宫时尚且年幼,还不能独自开府。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是您和先皇抚养他长大。您对他而言,既是长嫂也是半个母亲。你养他小,无论将来如何,只要有他在一日,就一定会奉你为长辈。臣妾是王爷的妻子,自然也应该像儿媳孝顺母亲那样,好好侍奉娘娘您。他临走前曾交代臣妾,得空就进宫来,陪您说说话,与您一道做个伴。”
魏太后满眼不可置信:“他护你跟眼珠子似的,竟舍得让你在哀家跟前受刁难?”
谢妙仪笃定道:“王爷说,娘娘您就是一时不痛快撒撒气而已。实际上,没有任何坏心。有您照看臣妾,他反而放心。”
魏太后愣怔半晌,突然转过头去,掩面低低啜泣起来。
谢妙仪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安慰,只递过去一方帕子。
魏太后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他……他竟还记得这些。”
谢妙仪垂眸,语气平和:“王爷感念太后娘娘的恩情,从未忘记。”
她顿了顿,又道:“王爷还说,自从先皇故去后,陛下与您不亲近,您与他之间也生了诸多误会,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臣妾既然已经进门,应该多到您跟前侍奉才是。”
魏太后哭得更凶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谢妙仪轻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王爷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年幼时被赵氏所害,一直在冷宫自生自灭。多年下来性子冷漠,不善言辞,看起来最是不近人情。可是他心里什么都明白,也明白太后娘娘您对他的大恩大德,明白您这么多年的苦楚。”
魏太后泪如雨下:“哀家还以为,他对哀家只有怨恨,恨不得一根白绫勒死哀家。”
谢妙仪缓缓摇头:“王爷说,当年娘娘和先皇一直膝下无子,朝中便多了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以至于娘娘对他心怀芥蒂。但是他心里明白,这么多年的骨肉之情做不得假,娘娘心里终归是疼他的。当年他在战场上拼杀时,心里每日想的,都是要早日建功立业好辅佐陛下,让娘娘安享荣华富贵,以天下奉养。生育之恩,断指可报。养育之恩,无以为报,他这一辈子都会奉娘娘为尊长。臣妾既然已经嫁他为妻,也要好好侍奉孝顺娘娘。”
魏太后自嘲笑了笑:“他这些年一直对哀家冷言冷语甩脸色,如今娶了妻,倒突然孝顺起来了。”
“不敢欺瞒娘娘,王爷是个粗人,前些年确实一时糊涂,对娘娘有所误解。可是这些年年岁渐长,尤其是认识臣妾以后,他也渐渐明白世间女子不易,明白娘娘不易。哎,要不怎么说,世上的人都是养儿方知父母恩呢?王爷曾亲眼见过周家人磋磨臣妾,自然也就明白娘娘这些年受过的苦。”
这番半真半假的话着实有些僭越,听起来反而是掏心窝子的实话。
魏太后对她算算是彻底刮目相看:“哀家一直都知道,你从前还是周家妇时就跟摄政王私相授受,便以为你是个狐媚惑主的红颜祸水。如今看来,倒是错怪你了。如此善解人意明事理,怪不得摄政王喜欢你,皇帝也喜欢你。无论今日你这番话是真是假,至少哀家听得顺耳。罢了……既然不是那等以色事人的狐媚子,之前的事也是你遇人不淑,哀家就不跟你计较了,你与摄政王……以后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这女子说话总是轻轻柔柔,不徐不疾。
润物细无声,偏偏又有几分道理,听得人心头熨帖,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这样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别说摄政王和皇帝喜欢,她也喜欢。
谢妙仪只是不卑不亢垂下眼:“谢太后不嫌弃臣妾蠢笨。”
魏太后叹气:“你怎么会蠢笨呢?如果你都算蠢笨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哀家也不想追究你特地挑出那本《妙法莲华经》来抄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只盼着以后你能做好贤良淑德的安王妃。哀家真是老了,你们自己的事情就自己做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t?
第405章
冰释前嫌
其实谢妙仪就是故意的。
故意挑那本抄个三天三夜也抄不完的经书,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将她留在寿安宫抄经。
因为只有用这种方式将事情闹大,闹到皇帝面前,闹到朝臣耳中,太后以后才不好随意对她发难。
虽然是她主动凑上去想让太后和萧昀化干戈为玉帛,但谁也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怎么想的,更不知道她胸中的那口气要出多久。
为了少受点罪,谢妙仪也只能耍点小心机。
如今被点破,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主动将功补过:“谢娘娘教诲,是臣妾没见识思虑不周。娘娘放心,臣妾明日就派人到法华寺去为佛祖塑一座金身。让京城所有人都知道,臣妾真的是一心向佛为王爷祈福,与太后娘娘无关。如果娘娘不嫌弃臣妾粗笨的话,臣妾日后经常进宫来陪娘娘说说话。外人见臣妾与娘娘君臣和睦,妯娌融洽,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
魏太后实在没法确定她究竟是不是故意的,更没法拒绝她的好意:“你果然是个懂事的,除了家世略差些,倒也配得上摄政王。”
谢妙仪轻声道:“或许……臣妾出身低微,反而是件好事。”
魏太后一楞:“这话也是摄政王说的?”
谢妙仪默认。
魏太后长叹一声:“果然是天家无父子,更无母子啊。在他心里?哀家究竟是个什么人?所有人都以为,哀家想撮合摄政王与魏璃,是为了给娘家添一份助力,也是为了断绝他与世家联姻的机会。可实际上,手心手背都是肉……”
谢妙仪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猛然抬头。
在场的宫女太监都是心腹,魏太后也没有藏着掖着,继续叹道:“摄政王……多好听的名头,可惜啊,自古以来没几个能善终的。尤其咱们这位陛下早慧,心思深着呢。他如今羽翼未封就看不惯为他卖命的外家,等他日后羽翼丰满,恐怕也容不得指手画脚的皇叔。魏家毕竟是哀家的外家,只要哀家活着一天,他总是要给哀家这个亲生母亲几分薄面的,他也不可能真的将文臣武将同时剪除干净……我……是真的想保护他啊……”
谢妙仪突然就明白了。
魏太后之所以极力撮合萧昀和魏璃的婚事,是真的想用魏家,用自己来保护他。
同时,也想用萧昀保护魏家。
再用他们的联姻,保护萧琅。
虽然有厚有薄,但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很努力的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好身边在乎的人。
谢妙仪再一次真切的体会到,这位太后表面风光,实际上是真的不容易。
她握紧魏太后的手,多了几分真心实意:“娘娘对王爷的好,臣妾夫妇一定铭记在心。如果娘娘不嫌弃臣妾愚笨的话,还请允许臣妾多进宫陪陪娘娘。”
魏太后露出欣慰的微笑:“你确实是个好孩子。哀家这辈子没福气,快三十岁才有皇上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还要过几年才能享到做婆婆的福,没想到,倒是提前享了做长嫂的福。”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家常,气氛更加融洽。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不早,谢妙仪忙起身告辞。
本来留宿宫中也没什么,看她今日刚在寿安宫抄经一日,再留宿宫中难免遭人非议。
在宫门关闭前半个时辰,谢妙仪终于顺利出了宫。
回摄政王府的路上,半夏很心疼她手上的伤:“流那么多血我看着都心疼,要是伤到筋骨,以后可怎么办啊。”
谢妙仪安抚她:“放心吧,绝对不可能伤到筋骨,就是皮外伤而已,大不了留条疤。”
半夏想哭:“有没有伤到筋骨又不是您说了算的,回头必须得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落下病根。就算没有伤到筋骨,您一个娇贵的姑娘,留疤也不好看啊。”
谢妙仪垂下眼睑轻声道:“留疤好啊,挺好的……”
往后只要看到这条疤,萧琅就会想起他年少时被母后苛责,曾经有个人义无反顾挡在他面前。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还伤到手,流了很多很多血,还留下一条疤。
也会想到,在他没有人爱的童年里,是那个人送他小玩意儿,陪他过小年。
安慰他,开解他,在他最孤单时陪伴他。
或许没多少愧疚,不念多少情分。
但帝王的愧疚和情分,总是格外值钱的。
这一条疤痕,当然也很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