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宁祈“噌”的一声从座榻上起身,惊诧的视线同宋怀砚的对上。宋怀砚掀起眼帘,疑惑:“怎么了?”
怎么了?
他?还有?脸问怎么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宁祈双手叉腰,尽量拔高气焰:“昨晚……”
“昨晚的事,郡主原来?不曾忘记啊。”话还未出?,便被宋怀砚先一步打断。
宁祈撇撇嘴,气势霎时弱了三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的掉嘛!”
宋怀砚唇角勾起,面色有?些耐人寻味起来?:“是么?”
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从他?的眼尾蔓延开来?,令他?的神情活泛了许多?,竟添上了几分勾魂摄魄之感?。
宁祈不明白他?此话何意,宋怀砚也没?再解释,只是又轻声启唇:“那你看?,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你……我……”宁祈下意识地出?言回答,可话到嘴边支支吾吾,还没?出?几个字,脸倒先一步红了个彻底。
她心有?忿忿,最终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你不要脸!”
这种?事情,哪个姑娘家好?意思主动出?来?啊!
偏这小黑莲也是个不知羞的,整日怀揣着满腹坏水,分明就是有?意捉弄她!
瞧见宁祈的反应,宋怀砚也知晓她是真的想起来?昨夜之事了。他?唇角的笑意悄然加深了几分,盯着宁祈红得犹如柿子一般的脸,蓄意压低的嗓音沾染了几分玩味:
“昨夜,是你主动的
忆樺
。阿祈,你忘得好?生干净啊。”
尾音微微上扬,竟还掺杂起几分哀怨来?了。
她主动的?
什?么鬼???
宁祈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全然被注意小黑莲今日对她称呼的转变,一口一个“阿祈”,唤得亲昵极了。
她奋力在脑海中挖掘有?关昨夜的记忆,下意识地反驳:“胡八道,昨晚分明是你把我……”
宋怀砚默默地听着她的话,嗓音又喑哑了些:“阿祈啊,你是昨夜喝了酒,醉得有?些过分,脑子混乱了。”
他?那双漆沉的双眸又黯了些,旋即将气鼓鼓的宁祈拉回到自己身畔坐好?,动作温和,似是安抚,然而出?口的话却是:
“昨夜你醉得厉害,又同我一个男子共处一室,也不知是不是被醉意迷惑了心智,抱着我死不松手,最后还将我按在榻上,令我挣脱不得……”
着着,他?又虚虚地搭上宁祈的腕子,引着她的手去触他?的唇,语调徐徐拉长:“你看?,这是你非要吻的,都破皮了呢。”
他?的语气幽幽怨怨,又似笑非笑,令人全然捉摸不透。
指尖触及他?红润的唇,奇异的柔软触感?霎时熨帖上宁祈的肌肤。她指尖猛地一颤,犹如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耳畔不知何时早已红了个通透。
不愧是小黑莲,对这些事情不带一点避讳的!
然而听了这些话,又看?着宋怀砚平静如常的神色,宁祈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了。
昨夜她的确喝醉了,之后发?生的事情靡丽而混乱,着实?有?些模糊不清。若当真是她强吻了他?……那苍天大老爷啊,她在这小黑莲面前就再无脸面了!
她半信半疑地看?向宋怀砚。
后者凤眸半阖,唇色红润,面色波澜不惊,完全不像是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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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哪里又不太对劲呀……
若真如宋怀砚所,是她强吻了他?,那么昨夜他?在榻上强硬地桎梏她,毫无节制索吻的画面,又怎会被她记得这般清楚……
那段略显疯狂的记忆中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记得自己全身瘫软,挣脱不得,在他?深重的吻中几乎要哭出?来?,又透不过气,只能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泣声又被他?吻得破碎……
小黑莲莫非又骗了她?!
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宁祈鼓起勇气看?向宋怀砚,正要开口质问,不料车身猝不及防地停住,她没?来?得及稳住身子,一个趔趄便撞上了宋怀砚的肩。
宁祈:“……”
她吃痛一瞬,双颊耸起,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着什?么。待反应过来?,身侧的宋怀砚已然起身,掀起车帘遍欲迈步走出?。
他?的步子微顿须臾,侧身看?向她:“不下去么?”
这是到地方了?
宁祈又揉了揉泛着疼意的额头,不好?些什?么,便跟着他?下了马车,刚才欲开口质问他?的话,就这般生生憋了回去。
来?日方长,她就不信没?有?机会同他?算账。
而且……不管是谁主动亲了谁,在那样迷乱的深夜里,结果似乎也都差不多?……
等等,她怎么会这么想?!
宁祈拍了下自己的头,大脑一片混沌,几乎乱成了浆糊,只亦步亦趋地跟着宋怀砚往前走。
仪仗停驻在宫门外,很快便有?总管带着数位小黄门上前迎接,可谓声势浩大。
宋君则的马车停在后面,人还未赶来?,可这黄门总管倒是不在意似的,只先一步围绕在宋怀砚身后,满脸油红,堆着谄媚逢迎的笑。
“恭迎殿下回京。奴才急着赶来?,正是要给殿下贺喜呢。”
宋怀砚浑不在意地往前走,甚至没?有?一丝回眸的意思,只淡声问:“何事?”
总管忙道:“殿下仁民?爱物,高山仰止,素来?为世?人所敬。此番平难有?功,陛下已经拟好?了立储的旨意,就等着殿下回宫昭告天下呢。”
语毕,又忙抑扬顿挫、语气激扬地补充:“恭喜太子殿下!”
话音落下,宋怀砚猛地顿住脚步,转头盯向对一切毫无所察的总管,凄沉的瞳仁剧烈颤动起来?。
震惊,错愕,却并未蕴含一丝本该拥有?的喜悦。
立储
身侧的宁祈闻言亦是一愣。
太子?,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开?玩笑吧???
她记得这宋怀砚自小不受宠爱,
时常受人欺辱来着,这宋成思?常肆无忌惮欺压于他,朝野上下也都称赞宋君则哥哥的为政之道。
这小黑莲,
怎么又猝不及防成为太子了?
不过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
想?来,这位倒也的确是个深藏不露的……
思?绪纷乱中,宁祈也只好沉默着随众人入了龙霄殿。
大殿是如往常一般的朱薨玓瓅,九十九盏盘旋龙烛灯将?室内映照得华光明澈,投射出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影子,
又随着涌来的微风轻轻颤动。
内侍将?众人引入殿内,大堂肃穆,
身着朝服的众臣分列两侧,皆是衣冠端正,
屏息静立。
宋怀砚和宋君则作?为领命赈灾的皇子,
走在最前端,宁祈便默默跟在后面,
好奇地打?量着如今殿内的情?势。
穿越到这里?这么久,
她是见过许多风风雨雨,却从?未身处过如此严肃的场合。这些神情?凝重的大臣们使殿内的气氛也沉了几分,
像极了她班主任以前开?班会的样子。
不……这可比班会瞧起来严肃多了。
宁祈默默得出结论,又开?始视线逡巡扫视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高台上的宋昭身上。
瞧见宋昭,
她首先想?起的却并不是立储之事,而是关于宋成思?的处置。
押送人犯的行伍是比他们几人先行进京的,说是要提前交给刑部查论。想?来这个时候也该出结果了吧,
也不知道?宋昭会怎样处罚他……
寒暄问候过后,宋昭开?始询问他们关于赈灾之事,
宋怀砚和宋成思?一一对答,再有朝臣相互附和。
朝政之事,宁祈本就听不明白,也不大感兴趣,只觉耳边呜呜囔囔的,好不清净。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便只能干站着硬熬,思?绪早已不知飘去何方。
直至——
骤然间,两侧的众臣哗哗跪了满地,连前方的宋怀砚和宋君则二人也端正跪下。宁祈身子一颤,陡然惊醒,赶忙跟着跪下。
紧接着,高台上的太监扯着尖嗓子继续念道?:
“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兹五皇子宋怀砚明德惟馨,鸿俦鹤侣,柔嘉维则,金玉其质。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仁惟德重,以安万物。特立尔为皇太子,永葆祚胤。”【1】
高昂的嗓音落下,众臣的声音又再次迭起:“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千岁!”
立储的旨意,下的竟这般快。
宁祈也跟着念了几声“太子千岁”,转而抬眸好奇地看向前方的宋怀砚。
他神情?端肃接过圣旨,随后起身立在高台之上,接受着满堂的跪拜。他身量本就颀长,玄色衣摆随风晃荡,凤眸凛冽,竟也有一股不可言说的帝王之气。
依照常理来说,从?被欺辱的、名存实亡的皇子,一路走到如今的储君之位,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该是喜悦的,松一口气的。
可当她看向宋怀砚时,却发现那双漆沉的眸子里?依旧浸满了疏离的冷意,未曾溶解分毫。
宁祈不知道?他如今在想?什么,但看他能成为太子,终于站在了高位之上,为世人敬重,她也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
立储事毕,宋昭又对三人论功行赏,跟着一同去江南赈灾的宁祈也跟着沾了光,得了许多美味珍奇,令她的心情?又好上三分。
正在心里?暗喜着,宋昭又开?口道?:“东宫那边也安排的差不多了。怀砚,你也可以尽快搬过去了。”
侧立一旁的宋怀砚掀起眼帘,眉心微蹙,沉寂许久的眸子里?难得掀起一丝波澜。
搬去东宫?
闻言,宁祈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这小黑莲如今是太子了,自然是要搬去东宫居住。东宫和她的毓灵殿相距颇远,以后怕是也不会
忆樺
经常碰面了。
从?咫尺之近的隔壁到东宫,这小黑莲总算是可以彻底离她远点了,她也不必再费尽心思?躲着他。
这本该是天?大的好事,宁祈该是欣喜非常的。
可不知为何,在她遥遥望向高台上那身孤寂的玄衣时,所?谓的喜悦之情?并未在她心底泛起丝毫。
因为什么,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
也许共同患难多次,她虽不欲同他牵扯太多,却也好歹真心拿他当朋友。一下子分别,有些失落也是情?理之中吧。
她这样想?道?。
思?绪接连起伏纷乱,宁祈略有些心不在焉。之后大堂又继续议论着如今的政事,也都是提及了目前的几位皇子。
宁祈听了个大概,说是二皇子宋成思?谋害皇嗣,视同谋反,削去宗籍,流放岭川,永生不得进京;宋君则无心政事,颇为闲散,宋游更是游手好闲,储君之位这才落到宋怀砚头上。
但提及宋怀砚之事,朝中众臣皆是赞誉有加,敬其爱民?之心、处世之道?,满朝文武竟无一人异议,这倒是让宁祈隐隐感觉有些奇怪。
短短数月之内,一个最卑微、最不受待见的皇子,须臾之间便笼络了满朝之心,宋怀砚背后定是多有作?为。
况且……还是在他与她朝夕相处之间,神不知鬼不觉。
经历这许多,宁祈早已知晓宋怀砚并非等闲之辈,但她隐隐觉得,这小黑莲的心机与手段之深,似乎远不及如此。
这让她不禁觉得脊背一寒。
宁祈轻叹一声,没再深想?,打?断了思?绪,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前方的玄衣身上。
议毕政事,朝会即将?散去,宋昭又吩咐了搬去东宫之事,宋怀砚恭顺应下。
就在众人即将?离开?之际,高台之上,宋昭醇厚的嗓音又悠悠蔓延开?来:“怀砚。”
被唤及名字,宋怀砚疑惑地看向宋昭:“儿臣在。”
宋昭接着道?:“你登及储位,搬至东宫,今后政事繁多,需要多注重身子。说来你也已年过二十,身边是该有个人陪伴左右了。”
顿了顿,声音稍稍抬高了些:“太子妃之位,你心中可有人选?”
温煦的嗓音落下,却仿佛在众人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储位已定,太子妃这个位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的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皇后,这个位子上是哪派势力的人,转瞬之间便可颠覆朝中的政局。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宋怀砚,俱是暗自捏了一把汗,等待着他的答复。
而听了这话,素来面色波澜不惊的宋怀砚,终是眉心一压,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起来。
——并不是因为所?谓的朝中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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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立储的旨意下达,宋怀砚心中已疑丛横生。上辈子,为了登及高位,倾覆十余年的仇恨,他苦心孤诣汲汲营营,依靠见不得人的手段谋害诸位皇子,拉拢党派,才最终得以成为太子。
这辈子,明晰了许多利害关系,看透了朝野局势,获取人心便容易许多。去江南赈灾自然是他计划的一部分,目的是尽快赢得朝中认可,以便他下一步顺利夺得储位。
可他比谁都清楚,仅靠一个赈灾,根本不足以扭转宋昭数十年的嫌恶与冷落,不足以让他如此之快便成为太子。
但宋昭竟然就这般立下立储诏书,速度堪称草率。
甚至……在旨意下达的第一天?,便急着安排太子妃之事,希望有人余生长伴着他。
根本不像是单纯的立储。
倒像是……
宋怀砚倒吸一口凉气,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置信。但他还未深思?,宋昭的声音便再次打?断了他:
“谢家长女?精通文墨,仪静体闲;沈家长女?雪胎梅骨,蕙质兰心,俱为京城赞誉,也都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选。怀砚,不知你可否有意?”
宁祈竖起耳朵,目光忍不住错愕了几分。
这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刚下完立储的旨意,便要给他选太子妃,还个个都是京城声名远扬的名门?闺秀,这小黑莲命也太好了吧?
啧啧啧。
也不知道?宋怀砚会选谁。,尽在晋江文学城
论及吃瓜这件事,宁祈从?来都是站在第一线的。这话题令她顿时来了精神,又挪步往前凑了凑,期待着宋怀砚的回?答。
可宋怀砚的声音,迟迟未曾响起。
那玄色的背影伫立原地,如同一尊散发着冷意的石像,沉甸甸的气息蔓延开?来,却未曾被世俗惊扰丝毫。
唯有衣尾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才为他添上几分活泛之意。
见他不答,宋昭忍不住再问:“怀砚?孤问你呢,你可有属意的人选?”
这次,身前的那片玄衣终于有了动静。
宁祈又好奇地往前挪了两步,急切地想?听到宋怀砚的答复。
视野之中,宋怀砚稍稍侧身,玄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翻卷一瞬,烫金暗纹在斜照的阳光下,折射出明澈的光辉。
他淡淡回?眸,目光无悲无喜地看了她一眼。
辨别不出是怎样的情?绪。
正伸脖子准备吃瓜的宁祈,被他的目光盯得浑身瑟缩了下。
???
不是,皇帝不是在问他太子妃的事情?吗?
这个时候,他看她做什么???
宁祈下意识地缩脖子后退两步,还没全然反应过来,玄衣少年已然收回?了视线。
他朝宋昭恭敬行礼,温声回?答:“未曾。”
——他竟然都否认了。
宁祈在心里?暗自感慨一声,心底又生出些许疑惑来。
这素来心思?深沉的黑莲花,又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见他否认,宋昭微叹一声,似有惋惜,连满堂朝臣的神情?都变的耐人寻味起来。
但宋昭也并无为难他的意思?,只是道?:“也好。太子妃是今后常伴你一生之人,是该再好好斟酌一番。不过依孤来看,也不用拖的太晚了。”
“选太子妃一事,可以尽快安排了。”
诅咒
交代?完之后的事情,
朝会很快便散去,众臣三两成群结伴离开,宁祈和宋怀砚顺路,
便自然而然地走至一处,
相伴着回到各自的宫殿。
走在漫长的宫道上,宁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宋怀砚的神色,还是难捺心中好?奇,忍不住开口:“喂,宋怀砚。”
话音入耳,
身侧的宋怀砚步速放缓,眉眼微垂,
嗓音较之前温和了许多:“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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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祈笑眯眯地凑到?他的耳畔,一脸的八卦:“宋怀砚呀宋怀砚,
你也太挑拣了些吧,
这谢娘子和沈娘子都是京城一等一的佳人,这你都不情愿,
可真是错过了大好?的姻缘……”
话还未说完,
她只?觉自己周身的气温陡然降了几分,忽而泛起的冷意令她脊背发寒。
这气氛,
怎么突然有些不对劲呢……
她下意识地止了话头,便见身侧的少年?不知何时停住步伐,朝她的方向侧了过来,
一贯阴沉的眉眼此刻更是如同淬了冰雪,寒气逼人。
身量宽阔的少年?,投下的身影如同织起一片细密的天罗地网,
将她紧紧笼罩其中,而那双漆沉的凤眸里?,
只?倒映着她一人的影子。
宁祈没来由地喉间一窒,突然说不出?话来。
宋怀砚盯着她的眉眼,继而启唇,语气不知为何,沉了几分:“一等一的佳人,大好?的姻缘……你是觉得?我同她们当真相配么?”
“阿祈,你便是这样?想的?”
???
她为何不能?这样?想呢?
宁祈被问得?有些发懵,再次开口?时,嗓音却也渐渐没了底气:“不、不然呢……我觉得?大家也都是这样?想的啊……”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情,”宋怀砚的视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丝毫,接着道,“只?是事到?如今,连你也这样?以?为,倒让我颇感意外。”
从前多日朝夕相处,他也曾有意同她迂回多次,试探她的真心抑或是假意。但这么多次的亲密接触,生死相护,她甚至还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事到?如今,难道她还在伪装?
还未深思,宋怀砚便否定了这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