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面对宁祈突如其来的提问,它?怔凝了下?,哽了半晌,随后含糊着回答道:“昨晚你喝多了,在宋怀砚的屋子里差点昏过去……然?后宋怀砚就?把你送过来了。”然?而内心里,回想起昨夜的一切,环玉如果有人形的话,此刻绝对忍不住面红耳赤。
“这样?啊……”宁祈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那也难怪,自己对之后的一切都记不得了,而且衣服也未曾脱下?……如此倒是个最为合理的解释。
宁祈没想太多。她起身穿好衣裳,自顾自地问道:“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环玉讪笑两声,不留情?面地接话道:“已经是下?午了。”
“啊?下?午??!”宁祈面上僵硬一瞬,尴尬地挠了挠头,旋即想到什么,忙问道,“茉莉……沈莫离呢?她现在怎么样??”
昨夜那小黑莲态度如此认真?,应是势必要除去沈莫离了。自己昏睡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事……
思?及此,宁祈紧张地攥起环玉,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气息愈发急促起来。
环玉倒也没有揶揄她的意思?:“你放心吧,沈莫离好好的。”
“还没有出事……”宁祈低垂着眼,思?索道,“那……那宋怀砚呢?”
“在厨房帮着做菜呢,”环玉笑道,“你若是不信,自己去瞧瞧咯。”
做菜?一个小瞎子去帮忙做菜?更何况……他昨夜还口口声声杀了沈莫离,今天却?好端端地帮她做菜?
啧啧啧,如此行径,不愧是她记忆当中那个阴鸷又善于伪装的小黑莲。
宁祈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出于对沈莫离的担心,还是决定过去看看。
她整理了下?衣裳,确定没什么异样?之后,伸手便推开了屋门。好巧不巧地,她甫一开门,宋怀砚和沈莫离恰好端着饭菜,细心搁置在庭院内的桌案上。
隔着浅金色的日光,宋怀砚感知到少女的气息,朝她的方向侧过来。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他盲着眼,视线却?仿佛能劈开二人之间的一切,同她的目光相碰撞。
但是今天的感觉却?格外奇怪。宁祈也说不上具体是哪里奇怪,只?觉他侧过来之时,她浑身都分外不自在,仿佛自己的内心都能被他瞧了个遍。
宁祈只?觉自己的汗毛竖起一瞬,但瞧见了沈莫离,也只?好顶着这股不适感走上前来,同她打招呼:“茉莉姐姐,真?是辛苦啦。我昨晚喝得有些醉,今日起迟了……”
“没事啊,”沈莫离坐在桌案前,而后同她摆摆手,冁然?笑道,“你起得也正?是时候。午饭刚做好呢,快过来吃吧。”
宁祈乖巧地应下?,而后小步来到桌前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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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饭菜倒是不错,用料虽算不得上乘,但乡间的菜肴总有独属于自然?的奇鲜。
起得这般晚,宁祈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此刻也不顾什么形象,捧着碗就?开始大口大口咀嚼,很快便食饱靥足了。
她满足地搁下?碗,瞧见沈莫离也吃得差不多了,可宋怀砚倒是没怎么动
依誮
筷子。她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问道:“宋怀砚,你怎么吃这么少啊?是今天没胃口吗?”
宋怀砚触着瓷碗的手停凝一瞬。少女话音落下?,他轻声回答道:“菜很好吃,只?是我现在不怎么饿。”
顿了顿,他想到什么,唇角浸淫起一片意味不明的笑意:“昨晚吃得有些太饱了。”
说这话时,他刻意压低了些声音,嗓音泛着清磁,尾调徐徐拉长,勾缠起若有若无的戏谑之意。
昨晚?
昨晚不就?是参加个筵席吗?他吃得也不算很多吧,至于么……
宁祈不明所以,只?轻轻“哦”了一声。
少顷,沈莫离也搁下?了碗。她将餐桌简单收拾了下?,而后起身道:“你们好好歇着吧。店里有些事儿,我现在过去帮着处理下?。”
“好呀,”宁祈笑眼弯弯看向沈莫离,“那姐姐先忙,一切顺利呀。”
沈莫离微笑着颔首。
她话音还没落儿,一旁静默着的少年?忽而起了身,主?动道:“我现在恢复这么久,做事也熟练了些。茉莉,我过去帮你吧。”
帮她?
宁祈看了看沈莫离,又看了看宋怀砚阴翳的神?色,不用猜也知道,这小黑莲肯定揣着满腹的算计。
他们二人同去……宋怀砚势必是要借二人独处的机会,悄无声息地将沈莫离除去。
好一个狡猾的小黑莲。
眼看沈莫离就?要应下?,宁祈大脑飞速运转,在沈莫离开口的前一瞬间蓦地起身,双手环住宋怀砚的胳膊,仰着脸撒娇似地说道:
“怀砚哥哥,你不是答应了今天陪我放纸鸢嘛?我们现在一起去吧?”
复明
哥哥。
怀砚哥哥。
她居然叫他怀砚哥哥。
宋怀砚原本要向前迈出的步子猛地停凝,
肤色冷白的面孔朝宁祈的方向侧了侧,神?色霎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听了这?话,沈莫离看向宁祈揽着宋怀砚的手,
一副了然的揶揄模样?,
随后笑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你们快去吧,纸鸢就在墙角放着,事务耽误不得,我先走了。”
见沈莫离应下,
宁祈喜不自胜,点头?如捣蒜。
沈莫离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转身便离去了。宁祈站在原地,望着沈莫离愈去愈远的背影,
一颗心也总算平定了些?。
直到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
“纸鸢?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去放纸鸢?”身侧的少年忽而开口,
嗓音噙着几分微凉的喑哑,激得宁祈心尖发颤。
宁祈思绪尽数复归。她转头?看向宋怀砚,
樱唇翕张了半晌,
讪笑着磕磕绊绊道:“诶呀,今天天儿这?么好,
不出?去放纸鸢多浪费呀,你说是不是?”
看向少年之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方才情势危急,自己不管不顾地环住了他的胳膊。她的小脸猛地一红,旋即忙松开了手。
犹如丢开了一块烫手山芋。
感受到少女对他的唯恐避之不及,
宋怀砚微微扬眉,唇角随之轻挑,
然而声线却又压低了几分:
“怎么,方才不是还叫我哥哥么?”
尾调拉长,夹杂着晦暗不明的暧昧气息。
他、他竟也这?般不害臊!
宁祈的耳尖一下子红得彻底,仿佛下一瞬就能?滴出?血来?:“你、我……我才没有……”
宋怀砚轻轻嗤笑一声,忽而转了话头?:“你是在害怕,怕我杀了沈莫离。”
他话说得极为平静,是用一种陈述句的语气。
宁祈下意识地想要否定,可她还未开口,却忽而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此刻面对的是宋怀砚。
一个心思细腻又阴狠的小黑莲。
她的伪装,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最为拙劣的伎俩。
于是她只?好垂丧着头?,语气强撑起几分气焰:“是又怎样??你心思这?么恶毒,肯定是要借机除去她!”
“恶毒……”宋怀砚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勾起的笑意愈发深了,“你既知道我恶毒,便更应当明白,即使你现在护得住她,她也绝对活不过这?十日?。”
他这?次倒是坦诚的很。
十日?……
宁祈看着他阴冷而狡黠的神?色,这?次是完全明白过来?了,原来?他当时所说的十日?之限,是为了除去沈莫离。
她有些?急了,叉起小腰还嘴道:“不就是十天嘛。这?几天我眼也不阖觉也不睡了,日?日?夜夜看着你,我就不信了!”
她的声音清脆,气鼓鼓地向宋怀砚表示抗议之时,却夹杂着一丝没来?由的娇憨可爱。
可爱……
宋怀砚定了定心神?。
他觉得自己最近真是魔怔了,她同他拌嘴,自己竟还觉得她可爱起来?了。
他徐徐摇了摇头?,未曾言语,半晌之后,面上浮起一层浅淡却温和的笑意。
“那便试试看吧。”他轻声道。
语毕,他缓步朝墙角走去,俯身拿起那只?纸鸢,问:“还要放纸鸢么?”
宁祈看着他手中做工精巧的纸鸢,两眼一亮,方才勉强鼓起的气焰又骤然熄灭下来?。
生?气虽然生?气,但今天是难得的晴日?好风光,纸鸢还是要放的嘛。
于是她耸了耸双颊,忸怩着回答:“放……放呗。”
宋怀砚唇齿间溢出?一声明晰的笑。他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喉间哽了半晌,最终只?应了一句“好”。
宁祈生?气得快,气消得也快。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她立马便欢欣起来?,迎着日?光雀跃地向前走去。
宋怀砚甚至能?感知到,自己身前的空气顿时活泛了起来?。
他在原地站了须臾,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衣袖,那是方才少女环拢着的地方,其上还残余着独属于她的甜香与温热。
他将那片衣料细细摩挲着,直到不自觉勾起的唇角渐渐被风抚平,这?才迈步跟了上去。
*
正是晌午用膳的时辰,从乡间的小径一直行?走到昀江之畔,路上行?人皆是寥寥,空旷岑寂。
而天边倾泻下来?的阳光,是唯一的温热。
二人一前一后往江边走去。循着少女的步伐,宋怀砚虽然眼盲,但行?步倒也还算自得。
忽而间,他只?觉自己足尖触到了什么东西,便下意识地止了步伐,轻声问:“前面是什么?”
话音还未落,少女银铃般的笑声旋即响了起来?:“宋怀砚,你怎么还往树上撞呀?”
她的笑声如同与瓷盘相碰的玉珠,又像是幽谷之中的鸣泉流涧,灌入人的听觉之中,清泠泠地动听。
宋怀砚怔了怔,侧过了身子,正要迈步避开,却感知到少女的气息倏然间逼近过来?。
“是海棠诶,这?个季节居然还有开得这?么好看的海棠花,”宁祈走上前来?,仰首看向面前一树绚丽的海棠,忍不住出?声喟叹,“还是垂丝海棠呢,上次来?的时候,我们竟然也没有发现。”
竟是垂丝海棠么……,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怀砚眉间微动,觉得自己的额间忽而熨帖上一片温凉的触感,便伸手将其摘下:“这?是海棠花吗?”
“是呀,可好看了,”宁祈忽而反应过来?他不能?视物,心底升起了些?同情,便也耐心地同他描述,“这?满树的海棠都开了呢,是淡淡的嫩粉色,微风一吹,就跟晃动的风铃一样?。”
“你手里这?朵就很好看呀,”宁祈瞥向他墨发间落下的几片花瓣,又看了看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忍不住打趣着补充,“你别说,还挺衬你呢。”
“胡闹……”宋怀砚抿抿唇,将发间的花瓣摘下。
话虽这?般说着,他却也不曾丢下手中的海棠花,停凝了须臾,又伸手将其伸至鼻尖,任由花香沿着他的五感一路缭绕蔓延。
垂丝海棠不比别的花,香味是浅淡的薄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苦。,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嗅着这?股熟悉却又遥远的苦香,忽而觉得心生?恍惚。
自从他的母妃离世?之后,景皇下令斫去了皇宫中所有的海棠树。
銥誮
两辈子,数十年,他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垂丝海棠了。
宁祈瞧着他失神?的模样?,忍不住凑上前问道:“在想什么呢?”
宋怀砚捻了捻手中淡雅的花瓣,鼻息渐而沉缓下来?。
许是多年的旧伤被重新剥开,情难自抑,又许是他早已不自觉地对宁祈放下所有戒备。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间的结宣之于口,声音仿佛要被风吹散:“母妃生?前,最爱的便是垂丝海棠。”
宋怀砚喉间窒涩,忽而忍不住去想,若他的母妃如今还活着,也该是一位如海棠般的女子,仪静体闲,香含秋露,秀色掩今古。
只?是他的父皇,亲手抹去了他心中唯一的柔情,就连这?清苦的念想也不肯放过。
海棠在他的生?命中就此消融殆尽,就如同他那枉死的母妃。
那是他此生?都不会解开的心结,是他灵魂深处刻骨铭心的一道旧伤。
只?是这?些?话,他未曾尽数告诉宁祈。他心底掀起隐晦的惊涛骇浪,对旁人说起时,也仅仅是一句,他的母妃喜欢海棠而已。
他喉间哽了半晌,最终只?是唇齿间漾出?来?一片轻叹,几不可察。
“这?样?啊……”宁祈对他母妃的过往并?不太?了解,但看着这?一树温柔却灿烈的花,她还是由衷地说道,“那你母妃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像这?满树海棠一样?。”
宋怀砚未曾料到她这?么说,神?色动容一瞬,薄唇微微翕张。
两辈子,所有人都对他母妃的名讳肆加嘲弄,对他更是恨之入骨。
唯有面前的少女,这?般真诚地说,他的母妃该是一位温柔美好的女子。
也只?有她说过,他并?不是表面上那般坏的一个人。
她这?般干净澄明,这?般充满热忱,他就这?般站在她的面前,竟头?一回觉得,自己的残忍与狠毒是多么卑劣,多么令他形愧。
他是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是夜色之中最为浓重的一抹黑。
而他这?样?的人,竟也能?同她站在一起。
他的气息渐渐有些?不稳,哽了半晌,最终努力平静着莞尔道:“快去放纸鸢吧。”
宁祈对他所有的心绪波动毫无觉察。她攥起纸鸢,朝他灿笑道:“好呀,那你要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跑哦。”
真是的,他又不是小孩子了。
宋怀砚无奈地笑了笑,眉眼间浸染上一片自己察觉不到的宠溺:“好。”
话音落下,他的耳畔紧接着便响起了少女小跑起来?的声音,欢欣而热烈。
宋怀砚的鼻息渐趋平稳。他听着少女清脆的笑声,在海棠花树下微微仰首,任由金色的阳光洒在自己的面孔之上。
阳光在自己的肌肤上徐徐流淌,仿佛沿着明晰的脉络渗入他的身体深处,令他整颗心脏都轻盈而温热起来?。
那是他此生?很少有过的,纯粹而安恬的时光。
过了片刻,又许是过了很久。
在这?样?静谧之中,时间的流逝已不再明晰。
蓦然间,他忽而感觉自己的眼前泛起一片浅淡的红晕,令他被白纱覆着的双眸泛起密匝匝的刺痛,旋即又润然了起来?。
他敏锐地觉察到什么,颤巍巍地伸出?手来?,试探着解开那条白纱。
白纱的结打在后面,他摸索着去解,并?不大顺利,解了半晌,终于将结打开来?。
就在这?时,恰有一阵微风裹挟着花雨拂来?——
被解开的白纱还未脱落,便随着秋风而起,被风抚着朝天边不知名的远方飘然而去。
他苍白的指尖凝顿了空中,双眸前的红晕具象起来?,紧接着又在他的视野之中蔓延,最终幻化成了一片玓瓅夺目的阳光。
“宋怀砚,你在干什么呀!”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掺杂着灿烂的笑,渺远地传了过来?。
宋怀砚身形滞了滞,循着她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恰在此刻——
眼前的阳光徐徐晕染开来?,幻化成朦胧的一片,又渐而清晰了起来?。少女扯着纸鸢朝他奔来?的身影,就这?般映入他的眼帘。
她穿着素色的长裙,清新明朗,浅粉色裙摆随着她恣意奔跑的动作在飘扬而起,犹如在风中绽放开来?的桃花。
是烂漫的,鲜活的,纯澈的。
她的笑容明晃晃的,笑眼如两汪月泉,几乎能?将他整个人消融其中。
在看到她笑靥的那一刹那,这?周围所有的一切,他仿佛通通都看不到了。就连烜赫煌然的金色阳光,都尽数沦为了她的陪衬。
天地之间,她是最为夺目的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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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怀砚望着她朝他奔来?的身影,墨色的睫羽在阳光的沐浴下轻轻发颤,一颗鲜活滚烫的心脏,骤然间怦然跳动起来?。
他忽然觉得。
眼前纷纷而下的花雨,江畔金黄色的麦浪,以及远处的千山万水——
万物都不如她。
薛玉
“宋怀砚,
怎么了呀,你怎么突然把纱带解下来了?”
直到少女凑到他?的?身前,姣好的容颜在他略有些朦胧的视野中蓦地放大,
宋怀砚这才清醒了些。
随着她?的?靠近,
独属于她?身上的甜香弥漫开来,一路缭绕至他?的?心中。
如同她整个人一般。
“我……”宋怀砚看着宁祈,莫名地有些紧张,喉结窒涩,尾调隐隐发着颤。
少女察觉到什么,
抢先一步打断了他?,脆声惊呼道:“宋怀砚,
你能看见啦?!”
宁祈好奇地伸出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引得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墨眸闪过一道明澈的?光。
“天呐,你真的?能看见啦!”
宁祈正要雀跃起来,
忽而反应过来一些事情,
又抱臂在前,撅起小嘴冷冷地打量着他?。
宋怀砚被她?的?目光瞧得分外不自在:“怎么了?”
“哼,
”宁祈吹了口?气,将颊上的?碎发扬起一瞬,“你这厮满腹坏水,
眼盲的?时候还整日想着暗害莫离姐姐,这下你眼睛又好了,我千万得好好看住你!”
啧。
这少女也真是的?,
居然还巴不得他?眼瞎呢。
宋怀砚的?嘴角拉扯出一抹哀怨,语调却依旧掺着淡淡的?疏懒:“好好看住我……那就?看你的?本?事咯。”
说着,
他?便噙着笑意,先一步转身往回走去?。
“诶……”宁祈一时被噎,朝着他?的?背影在空中划了几拳,这才解气,小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