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回去的飞机上,我做了个梦。梦见世界上爆发了战争,我操纵着一颗威力无穷的炸弹,在地图里查找到杜鹏涛他们村的名字,然后把红色光标移了上去。
炸弹精准地击中了他们村,白色亮光闪过,蘑菇云腾起,整个村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弹坑,一切人类的痕迹都荡然无存。
我满意地检查着自己的战果,突然发现废墟里有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蟹钳——正是我之前掰下来的那个蟹钳……
我尖叫一声惊醒过来,发现飞机正在穿越云层,而我一头的冷汗。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我发现自己的潜意识如同消融的水下冰山,在那些我极力用来框住极端想法的社会准则之后,以赤裸裸的画面将我最真实的感受描述了出来。
在我
27
年的人生中,我一直被爸妈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被弃如敝履的时刻。
我看着杜鹏涛熟睡的侧颜。这就是当年在图书馆让我惊为天人的学长,他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他博学多知,自律上进。
他是钰钰的父亲,他给了钰钰漂亮的眼睛,还有无尽的父爱。
直到流出眼泪来,我才发现自己是认认真真在考虑离婚的事。
杜鹏涛能跟他的原生家庭决裂吗?
为了我,为了钰钰。
如果他能,那么我们的缘分也许还能继续。
如果他不能,那么也许我们就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了……
大年初二,我和杜鹏涛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到了我爸家。
我爸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个时候来,开门的时候他的眼眶有点红,我一眼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摊开着七八本影集。
那一刻,我再一次想抽死自己。
在我跟着杜鹏涛跑到他们家去被嫌弃、不让上桌的时候,我自己的父亲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北京过年……
没有了妈妈,也没有我和钰钰。
三十晚上,他是怎么过的?是在酒楼坐镇,还是一个人待在家里?
老爸一向的开朗健谈,让我忘记了他鳏夫的身份,也让我忽略了他的感受。
这次也一样,他听了杜鹏涛要加班的理由后,虽然有点怀疑,但也没有当面揭穿。
为了圆这个谎,杜鹏涛跟他要好的几个同事都打了招呼。老爸如果去查证,也不会发现任何问题,因为杜鹏涛本身是要春节值班的,跟同事换了班才回的老家。
为了分散老爸的注意力,我问他:「您今天咋没去酒楼?大过年的,老板不在,您那帮徒子徒孙还不得都开小差?」
老爸摆摆手,没接茬儿:「你手机坏了,难道鹏涛的手机也坏了?那么多菜,愣是没拍一张照片儿?!别是海鲜都坏了,你们没吃都扔了吧?不对啊,海鲜就算坏了,那松茸也不可能坏了啊?还有干货呢……」
对于年夜饭没拍照给他看的事,老爸依然耿耿于怀。
我和杜鹏涛对视一眼。
大年初一,我们一家三口,吃了整整一天的折箩,上顿热完下顿热,我第一次觉得龙虾肉难以下咽。
钰钰看了看我们,也没说话。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了。
我把老爸按在沙发上,给他捶起肩膀来:「怎么会呢?就是因为太好吃了,一上来大家都疯抢,根本就来不及拍照!」
老爸有点开心,悄悄问我:「龙虾是你掌勺吧?是不是做的两吃?你婆婆一家都让你给震了吧?」
我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可不是嘛!老爸凌晨四点挑回来的澳龙,那可是在北京城最好的货头儿里拣出的货尖儿!我这手艺又是老爸亲传!龙虾一上桌,无数只手啊就瞬间给它五马分尸了,就连虾壳都让大家伙儿给嚼碎咽下去了!」
「嘿嘿!就知道贫!」老爸兴高采烈起来,「走,咱今天下馆子去!」
「又去姥爷店里吃?」钰钰叫苦不迭,她早已吃厌了老爸酒楼大厨的手艺。
「那小钰钰想吃啥?说吧,姥爷请客!」老爸毫不在意钰钰的不捧场。
「披萨!汉堡!薯条!可乐!」钰钰连忙要求平日里我不让她多吃的洋快餐。
「切!还以为你要吃啥龙肝凤髓呢!搞半天要吃外国烧饼和外国肉夹馍!还得配着外国土豆丝和外国止咳糖浆!你说说你啊,我该说你会吃还是不会吃呢?」老爸说着,还是起身穿起了外套。
等披萨的时候,杜鹏涛接了个电话,而后,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连老爸也看出来了,打趣他:「你那痔疮是不是没给割干净啊?」
钰钰大笑着嘘老爸:「姥爷你恶心死了!」
杜鹏涛却没笑,他双眉紧锁,忧心忡忡地对我说:「老婆,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
06
他一直把我带到了店外露天的地方。
我没穿外套,冻得直发抖。
他也没看出来,只是顾自叹息。
我问:「您到底有啥指示?再不说我可冻成冰棍儿啦!」
他这才看到我只穿着羊绒衫,于是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披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