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姜从珚被他勒得太紧,费了十分力?气才将脖子往后抻开少许距离,
柔软掌心捧起他骨骼突出?的?下巴,
眨巴眨巴眼,
眸中水雾散去,
认真观察男人?的?神色。
“你真吃醋呀?”女孩儿略带沙哑的?柔软嗓音轻轻问。
姜从珚原想着男人?有点醋意也正常,他占有欲那么强,只是没想到他醋得这么厉害,而且一醋起来就死命折腾她,要不想办法制止,
她都担心自己明天起不来床。三哥刚到王庭,
她不露面难免引起怀疑。
不过看他吃醋她又有点小小的?开心,想想前?不久袄娜公主?的?事,他虽然没想娶她,也从没表现出?过一丁点儿喜欢,可那么多?人?都在劝他娶,甚至还让自己去劝,
她面上没表现出?来,
心里其实是不开心的?,说不上吃醋,
只是生气男人?可以名正言顺纳那么多?女人?,从道德层面来讲还没有让人?谴责的?理由,真是不公平。
现在,
让男人?为自己醋一醋,也算扯平了。
姜从珚见他脸色仍僵着,难道真醋得这么厉害。
她轻轻捧着他的?脸,柔声解释,“三哥虽是我表兄,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在我心里已经和亲兄长无异了,我和他只是兄妹之情,你这醋飞得有点太厉害了吧。”
“我承认,今天光顾着根三哥说话忽略你了,但我们隔了一年?多?未见,你就体谅下我见到亲人?的?心情,好?不好??”
两人?离得极近,呼吸早已缠在一起,眼前?便是对?方根根分明的?睫毛,还有那瞳孔中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姜从珚见他眸色似有松动,乘胜追击,软着嗓音唤了句:“夫拓跋骁猛地一抬眼,几乎要迷失在这句“夫君”中点头应好?,还好?在紧急关头遏制住了这股冲动。
“我从没见你这般开心过。”他沉声说。
他当然看得出?她和张徇只是兄妹之情,他确实为此产生醋意,但更叫他不得劲的?是她今日表现出?的?截然不同的?活泼和外露的?飞扬神采,他以前?竟不知她还有这一面。
无从比较也就罢了,如今见到其中的?差距,便如一只钩子轻轻拨动了某根神经。
拓跋骁不能清晰地分析出?这种感觉,只是直觉让他焦躁不安,让他忍不住想狠狠地要她,只有通过这种方式他才能确信她是属于自己的?。
“你在王庭从来不这样。”他又说。
不想他竟这么敏锐。姜从珚回想自己今日的?行状,情绪确实外露许多?,她真的?是太高兴了克制不住。
“因为三哥是我家人?我才这样,王庭中除了你我并没有这么亲近的?人?,你自然看不见我这般。”姜从珚解释道,又抬起清凌凌的?黑眸认真而专注地看着他,直直对?上男人?深沉的?碧眸,忍着脸颊冒出?的?热意,“你瞧,我在你面前?也跟平日不大相同,对?你说的?这些话,我也从不会跟别人?讲,更别说像现在这样……”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垂下长睫,半阖眼眸,眼尾一抹羞红,整个人?带着欲语还休的?娇怯,又好?似沾湿晨露轻轻摇曳风中的?花瓣,乖得人?心都软了。
拓跋骁心情瞬间舒畅了。
她说得也对?,王庭里的?人?自然无法跟她家人?比,只要自己是她最重要最特别的?那个就行了。
想通这点,胸中郁气散去,刚才中断的?兴致又冒起了头。
姜从珚察觉到他身体变化,连忙好?声讨饶,“你别那么用力?折腾我了,万一明天起不来,我都没脸见三哥了。”
拓跋骁却想,真这样才好?呢,欺负得你下不来床。
-
第二日,姜从珚忍着身体的?疲惫早早起了床。
昨晚在她“警告”下,男人?虽没继续发疯了,可头先那两回还是叫她累得不行,尤其是腰处还有男人?掐着她上下时留下的?指印,走路时腿心也有点疼,还好?没到动不了的?地步。
歇息过一夜t?,张徇的?精气神也完全恢复过来了,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他仔细修整过面容,比起昨,到现在为止也只娶了我一个,前?不久柔然派了公主?过来想要联姻,他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平日里也几乎事事顺着我,我能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将势力?发展起来,全赖他支持……”
姜从珚说起过往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拓跋骁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
“能为我做到这种程度的?男子,恐怕世间都找不出?第二个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张徇盯着她,再问:“你喜欢他吗?”
姜从珚呆呆地看着三哥。
他不在乎拓跋骁对?她究竟有多?好?,只问她喜不喜欢。
她张了张唇,却回答不上来。
张徇继续说:“你知道祖母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开心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希望你嫁个自己喜欢的?郎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为了大义牺牲自己的?幸福。要不是你送回凉州的?那封信,祖母是真打?算被皇帝安上造反罪名也要接你回来的?。”
眼眶忽又感到热了,姜从珚努力?抑制不断冒出?的?酸意,涩着声音道:“我觉得现在的?日子挺好?的?,就算除去那些‘大事’,只单独说跟他在一起的?感受,我有时也会很?开心。要是这般过一辈子,我想我也是愿意的?。”
尽管男人?总做出?些让她恼怒又无语的?事,但不可否认,更深层的?情绪中她是愉悦的?,甚至让她平静的?内心鲜活起来,感觉自己真切地活在这世上,不是一道轻飘飘的?灵魂,偶尔与他置气拌嘴,看似生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意趣。
张徇的?五官终于柔和下来,长生奴没明说,但他感觉到她应该也是有点喜欢的?,不然不会说出?愿意过一辈子这样的?话。
这样就好?。
她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小小年?纪遭逢大难,这些年?又拖着病体,好?不容易长大了还被皇帝一旨诏书?赐给?了个陌生男人?。
上苍终于肯垂怜她一次,让她运气好?了一回。
“既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只愿时移世易后,他们两人?的?感情能永续长存,岁岁如今。
接下来张徇终于说起此次前?来鲜卑的?正事,他从怀中取出?名册递给?她看。
姜从珚飞快扫了一遍,抬起头,“怎么这么多??都调来了凉州怎么办?”
她昨日已经得知了队伍人?数,将近五百人?,但不知具体是哪些,还以为大部分是学徒,没想到竟都是老师傅、战场医护和各处管事,更不要说派来的?识字先生,几乎把?她这几年?教出?的?寒门子弟囊括一空。
“这些人?本?就是你这些年?培养出?来的?,现在你需要人?手,调到你这来也合情合理。”
“这……”
“你别只顾担心凉州,以前?你没来时不也过来了吗?而且,基本?体系已经建成,后面再按这个流程招人?,学个三四年?也能把?人?手补上了。”
人?已经到了,再送回去好?像也不现实。
如三哥所说,凉州的?医疗、教育、各项技艺的?培养体系已在逐步完善,不拘出?身,甚至还出?钱补贴一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培养出?人?才只是时间问题。
“好?,那我就多?谢三哥了。”
姜从珚再次认真看了遍名单,按她要求的?,冶炼、农耕、教育、医疗、造纸印刷等几项的?人?才占了大头,还有一项勘探,人?数虽少,却极为重要。
要知道,原本?羯族所在的?地盘可是一个大宝库啊,煤矿、铁矿不仅储量大质量好?,还容易开采,真开发出?来,鲜卑的?实力?起码成倍增长。
姜从珚有预感,鲜卑与梁国的?盟约维持不了多?久了,贸易随时会中断。
去年?打?下羯族后,将大半男丁迁到了土默川种地,剩下一些女人?和半大少年?,还有少数被羯族奴役的?汉人?,拓跋骁将苏里留在那里坐镇,姜从珚后续也派了些人?过去安抚,目前?还算安分。
尤其那些汉人?,更是迫不及待表忠心,漠北王的?可敦是汉人?公主?,听?她的?命令总强于被胡人?压榨强。
名单上有些人?是她以前?就熟悉的?,有些是近两三年?才培养起来的?,听?张徇细细介绍名单情况,姜从珚对?整体情况更清晰了。
说完这些,张徇喝了口茶润喉,忽然问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打?算?如果?拓跋骁不满足于现状决定举兵南下,你到时要怎么办?”
第127章
第
127
章
“所谓的血脉当真如此……
“三哥是担心我会与大梁为敌吗?”姜从珚垂下眸,
目光虚虚地看?着手上的名单。
“你知道的,从前朝起张氏世代牧民?凉州,没有一天不在跟胡人厮杀,半数儿郎的归宿都?是战场,
凉州大地都?是用鲜血浇灌出来的,
况祖爷爷受太?-祖恩泽,
祖父也?曾誓死追随昭文太?子立志守护汉人江山,
不管现在的梁帝多无能,
他?也?绝不允许胡人把屠刀举向汉人。”
“祖父忠的不是君,
是他?的义,我只是怕到时拓跋骁真这么做,你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张徇叹了一声。
姜从珚虚散的眸光一点点凝起,最终聚成一道明?亮而坚定的眼神,她抬起长睫,
定定地看?着他?:“三哥,
时移世易,变幻莫测,我也?不知道今后的路会走向何方,但我能跟你保证,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允许拓跋骁随意?屠杀汉人。”
以后?她其实也?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但事?情?发展到何种局面并非她能控制的,
甚至,她也?不知道,
两年后拓跋骁原本命定的轨迹会不会被她改变。正是这份不确定,让她至今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只能摸索着走一步看?一步。
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
一个人的升与陨,能对这个世界的格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张徇道。
这是他?此前最担心的问题,若拓跋骁率军直攻梁国,以祖父的性格绝不会坐视不理,届时双方厮杀起来的话,长生奴又该怎么办呢?
“实际上,拓跋骁并不是个弑杀的人。”姜从珚又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去年攻伐羯族那场战役,他?只杀了参战的士卒和贵族男人,剩下的平民?并未动他?们性命,只被迁离原地去土默川种地而已?。三哥,你常年跟关外匈奴、羌胡接触,你也?知他?们手段有多残忍,便是汉人自己?内部?斗争起来,流起血来又何止千万,相比他?们,拓跋骁或许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张徇摇头:“长生奴,你还是不懂,就算汉人间厮杀得再惨烈,于他?们而言也?是自己?人之间的斗争,一旦外人想介入,他?们是绝不可能接受的。”
姜从珚皱眉:“所谓的t?血脉当真如此重要吗?”
“是!”张徇毫不犹豫地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是绝大多数人根深蒂固的认知。”
姜从珚卸了丝力,脊背往后靠在椅子上。
或许她早已?习惯了后世多民?族融合的国家,她并不那么在乎血脉,在她看?来,一个君主的性格、能力、能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远比所谓的血脉更重要,但时人不会这么认为,尤其是那些高傲的士族,他?们绝不允许看?不上的野蛮胡人骑在自己?头上。
并且,他?们还会真心的认为这是为了大义。这种观念,短时间内是无法凭借人力扭转的。
张徇见她有些低落,想了想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我把曲姚给你带来了。”
姜从珚眼神一下亮了,直起身?,“那你快让他?过来。”
“行?,我就叫人去传话。”张徇当即招来自己?的小厮,吩咐两句,又问她:“你只说有桩大生意?要跟他?谈,到底是什么,现在总能说了吧?”
姜从珚微微一笑?,看?着他?,“三哥急什么,你马上就知道了。”
曲姚,右扶风人。
六年前,曲姚之妻带着他?儿子回?家奔丧,路遇匪徒险些丧命,被姜从珚的人所救。
这个儿子是他?唯一的骨血,简直看?得比眼珠子还精细,姜从珚救下他?们的性命无疑是个天大恩情?,曲姚找到她,痛哭流涕说要报恩,姜从珚顺势提出让他?替自己?购粮之事?。
凉州也?有商队,但来往于大梁之间的并不多,尤其规模太?大的话还会被梁帝盯上,加上交通不够发达,许多地方十分排斥外来人口,只愿跟熟悉的人行?商,多有掣肘。
曲家世代行?商,根深叶茂,人手遍布大梁,粮、茶、酒、丝绸等都?是他?们交易的大头,同其余豪商一样,曲家也?背靠着几个士族,早跟各处打好了关系。
凉州土地荒凉,能产出的粮食并不多,便是军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只有战时才能供应饱饭,姜从珚一直在想办法搞粮食。
选中曲姚,不为别的,只是她正好看?过一篇细碎的资料,他?中年丧妻丧子,族人也?沦丧在匈奴的铁蹄下,后随朝廷南迁,他?散尽家财为谢绍招募人手抵抗匈奴,成为当时广受称赞的义商。
这样的义事?很多,只是能被流传下去的只有那么一两个幸运儿,更多的人和事?都?消散在了历史的尘烟中。
既然?知道曲姚会丧子,姜从珚便早早命人去打听,一直暗中关注着,直到听说他妻子要带着儿子回?家奔丧,她敏锐地察觉到这或许就是那个节点,加派了人手。
果然?,她的人从山匪手中救下了两人性命。
曲姚一开始想以丰厚的金银来报答她的恩情?,但她不要,她只请他?用自己?的人手帮她暗中购粮,所有粮资、车马费全由她付。
他当然不愿意,这太?危险了。
“凉州地处胡人与大梁之咽喉,若无足够的粮草,战士们岂有战力,凉州儿郎为了大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难道你忍心他?们因为粮食不够而丢了性命吗?况,凉州有失的话,大梁江山又能在胡人的马蹄下坚持多久呢?国土飘摇,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又岂有宁日?”
曲家能成为一方豪商,自不会不懂政治,他?很清楚凉州尴尬而艰难的处境。
姜从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曲姚心中存着一份大义,终究还是同意?了。
这几年合作中,每年都?替凉州购了三万石以上的粮食,很是出了力气。
不到两刻钟,曲姚就过来了。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一身?半旧的细麻长袍,身?材微微发福,五官生得圆润,看?起来就是个和气的人,谁都?愿意?多跟他?说两句话。
他?一见着两人,眼睛就弯了起来,连忙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公子、女郎,哦不,小人现在该唤公主。”
张徇见惯这张笑?面虎般的老脸,眼皮都?没抬,“行?了,别耍宝了。”
姜从珚道:“你还唤我女郎就行?。”
曲姚直起身?,“几年未见,女郎大不相同了,要不是公子在这儿,小人都?不敢认。”
简单续了会儿旧,主要是曲姚在说,最后转回?正题。
“不知女郎信中所说的生意?究竟是何?”曲姚问。
姜从珚嘴唇轻启,缓缓吐出一个字:“糖。”
“糖?”
二人异口同声,齐齐望向她。
“准确来说是石蜜和红糖。”
石蜜,也?就是蔗糖,远比饴糖麦芽糖更受欢迎,这种糖最开始是从西域传进来的,现今西域商道被匈奴截断,石蜜更是千金难求。
“女郎是想另辟商路?”曲姚问。
姜从珚摇头,“非也?。”
“那要如何……”曲姚不解了。
“我有制糖技艺,欲在岭南栽种蔗苗,到时无需通过西域也?能产出石蜜,这难道不是一条光明?的商路。”
“女郎远在鲜卑,如何能隔着几千里距离插手岭南之事??”
“我自有我的办法,无需你操心,你只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做这桩生意?。”
曲姚原以为女郎小小年纪能做出这番事?情?已?是不凡,到现在他?才惊觉,他?看?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恐怕还蕴藏着他?难以想象的庞大力量。
曲姚定下心神,抬起眼,问:“女郎有什么条件,需要我做什么?”
他?脸上一直挂着的和气神态消失了,五官还是那般圆润,却在这一刻展现出作为一方豪商当家人的气势。
“还是那一件事?,粮食。”
曲姚的气势没维持几秒,表情?就垮了下来,为难地看?着她。
“女郎,这两年天气越来越冷,尤其去年,听说南边都?遭了雪灾,那些大户肯定更不愿卖出粮食了。”
“所以我让你用糖去跟他?们交易。”
想要买糖,就用粮食来换。
姜从珚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大户选择囤粮,他?们深知乱世里粮食是比黄金还重要的东西。
但能囤一点是一点吧。
她在南边确实没有多少人手,但有桓均呀。姜从珚相信,他?会配合自己?做好这件事?的,她也?早给他?去了信。
他?去年去了南方,大半年过去,应该初步站稳脚跟了吧,现在正是施展拳脚的时候。
“不知女郎能产多少糖?”
“比你想的还要多得多。”姜从珚道。
曲姚思索许久,最终还是应下姜从珚的要求了。
糖可以去换粮食,同样也?能换别的,拥有独家贩糖的渠道本身?就是一种隐形的资源和利益。
曲姚同意?后,姜从珚才跟他?说起自己?的安排。
竟是朝廷里的人!
连张徇都?有些意?外,多看?了她两眼。
-
晚上,拓跋骁在天黑之前回?来了。
见她坐在堂屋,桌上放着一叠纸,走过来问,十分自然?地亲了口她的脸,“在看?什么?”
现在天气暖和了不少,姜从珚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嫌弃地推推男人的胸膛。
“我在想,为了防止再发生像慕容部?那样的叛乱,我们应该加强对各部?的统治能力,你觉得呢。”
“嗯,你说得有道理,那要怎么做?”男人坐到旁边,不安分地把玩着她的手。
姜从珚瞪他?一眼,狠狠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拿起桌上一张文书给他?看?。
“不如像中原朝廷一样,给每个部?族的重要首领和将军派发任令,但凡要更换首领,全都?需要得到你的同意?派下新的委任书才算合法,若不从,便均视为谋反。”
拓跋骁碧眸亮起,却道:“鲜卑没有文书。”
“那用汉文可以吗?”
第128章
第
128
章
“谢谢你,夫汉文?”
“嗯。”姜从珚点头,
“你随我来。”
她站起身,朝书房走去?,男人听话地跟过来。
姜从珚扫了眼书架,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
足足取了七八本。
她将这?些书摊到桌上,
一册册翻开,
示意他看。
“这?一册,
是去?年大雪后统计的?王庭人口和受灾情况,
这?一册是若澜编好送回来的?土默川的?户口册,
这?本,是制糖作坊的?账册,还?有……”姜从珚一一给他介绍。
拓跋骁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起来,发现上面不仅内容齐全,还?有许多图表,
一眼望去?十分清楚。他之前见过这?表格,
是她和她手下?记账的?方式,她还?用一种简化的?符号来代替原本的?数字,让数据看上去?更加简洁明晰。
“人的?记忆力是有限的?,摊子铺大后,光凭脑子的?记忆难免会出差错,涉及到人口这?些庞大的?数据,
不用t?文字记下?的?话没?有人能理清其中的?细节,
更别说各级命令等,若无文书明确指令,
只?靠人来传信,一来中间容易传错话让人会错意,二则,
若底下?人怀有私心或有心怀不轨之徒假传命令,极有可能误了大事,有了规范的?文书就能大大避免这?种情况。用文字专门记录下?土地、人口、经济、税收等情况,更能加深我们?对各处实际情况的?了解和掌控力,底下?的?人也不必非要当面回来禀告,可以用传信的?方式交流……”
姜从珚一口气说了许多使用文字的?好处,拓跋骁的?视线再?次落回手心的?账册上,看了会儿,复又看着她的?脸,“你说的?很对,文字确实很重要,但鲜卑没?有这?么复杂的?文字,至于你说的?汉字,鲜卑没?有人认识汉字,把?你那套方法用到鲜卑行不通。”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教他们?识汉字。”姜从珚暗自吸了口气,抬起眸,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睛。
拓跋骁眉头一紧。
姜从珚不躲也不避。
这?件事她考虑很久了。
汉字是中华文明的?载体,是中华文化的?结晶,更是民族创造力和凝聚力的?重要标志。
习字是件大事,甚至算得上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意识形态和思想的?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时的?鲜卑人未必能认识到这?点,但他们?的?直觉会让他们?排斥外?来文化。
去?年她刚到鲜卑,立足未稳,人手不足,自然不会一上来就提这?个得罪所有人的?建议,与此?同时,她也在暗暗观察拓跋骁。
史书上说他改革汉化,可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看到汉化的?苗头。
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将近两千年的?王朝跌宕中流传不绝,那当时的?情况应当十分轰动,不可能只?是一纸空文,他必定?是做了某些行动才能留下?这?么深远的?影响。
她也发现,除了某些过于冗杂的?繁文缛节,拓跋骁不排斥汉文化,他很喜欢自己念书给他听,但,仅此?而?已,他目前透露出的?思想中,并?未想要主动改革汉化。
她原本还?想等一等的?,三哥今天那句话提醒了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若有一天拓跋骁南下?,若最后当真是他击败了所有对手统一南北大地,那时该用什么手段来维持统治呢?
像乌达鞮侯那样只?靠蛮横的?军事力量镇压各处,天下?终有一日会再?乱起来,神州大地最后还?是会陷入四分五裂的?战火中。
除非他能改革汉化,让汉人接受他的?统治。
拓跋骁身上有一半汉人血脉,这?算他一个优势,再?将汉文化作为正统,中原汉人或许便不会那么排斥了。
当然,这?都是她美好的?想象。
拓跋骁看了她许久,合上掌心的?书册,道:“这?恐怕很难。”
他只?是说这?很难,并?没?有说不行,更没?有因此?怀疑她的?用心。
“我知道。”姜从珚朝他扬起一抹笑,“但我仍觉得该这?么做。”
“语言或许会消失,文字却会留下?痕迹,能突破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使历史得以传承,生活得以记录。古往今来,三皇五帝、王侯将相,他们?的?肉身早已化作黄土,可后人却永远记得他们?。我们?也终有归于大地的?一天,因为有文字,说不定?后世也会传唱出属于我们?的?歌谣。”
拓跋骁不自觉想象起她话里描绘的?那个场景,世人会说他是英勇的?王,她是美丽聪慧的?公主,他们?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夫妻。
“你是汉人,这?件事不该你来提,族里的?人会怀疑你,我来说。”拓跋骁道。
姜从珚瞳孔微缩,怔怔地看着男人,他连这?都替她考虑到了。
只?要提出习汉字,不管是谁都会遭受猛烈的攻击,便是王也不例外?。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落泪。
她从座上起身,站到男人面前,顾不上嫌弃他的汗,主动伸出胳膊环住他脖子,侧脸贴着他下?颌,闭上眼,在他耳边轻声道:
“谢谢你,夫拓跋骁听得这?么一句话,感受她说话的?气息拂过脸颊和耳廓,骨头都酥了,只?觉刚才答应下?来的?事都不算事儿了。
他重重地回抱她,扭过头,还?想去?亲她的?唇。
姜从珚不干了,皱着鼻子往后仰。
他在外?奔波一天,又是灰又是汗,她能接受抱抱,却不喜欢他这?么亲自己。
拓跋骁的?眼睛都冒火了,灼灼地看着她,姜从珚就是不肯。
“我去?洗!”男人咬牙切齿地说。
“嗯好。”女孩儿娇笑着应声。
很好,现在不用她提醒他也有这?个意识了。
拓跋骁火急火燎地洗完澡,出来却发现她不在卧室也不在书房,最后在饭厅找到她。
她坐在餐桌前,面前已摆上今晚的?饭食。
听到声音,她侧过腰,仰头朝他看过来,“洗好啦,吃饭吧。”
拓跋骁:“……”
“我饿了。”她可怜巴巴地说。
拓跋骁就说不出话了。
他沉着脸重重地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大口咬起了面。
姜从珚知道男人郁闷,只?在心里憋笑,不敢再?惹他,低头安静吃自己的?面。
忽然,她碗里多出一大片叉烧。
抬头看过去?,拓跋骁干的?。
今晚的?饭比较简单,主食是羊汤面,奶白醇厚的?羊汤加上筋道的?面条,缀上几?片这?时节才冒出头的?鲜嫩野菜,已是十分鲜美。
因他喜欢肉,每顿饭都要特意给他做两个大肉菜。
“我不吃。”叉烧是按男人的?口味做的?,肥瘦相间,偏咸香,她不爱吃。
她想将肉夹回他碗里,男人却不许。
“你比冬天时又瘦了,该多吃点肉。”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姜从珚却觉得他是故意“报复”自己。
她争不过他,又一直被盯着,只?好慢慢啃了起来。
朱大娘手艺很好,叉烧味道其实很不错,但太腻了,她好不容易吃了一半,感觉再?吃就要反胃了,便把?剩下?的?塞到他碗里。
“我吃不下?了,你自己吃。”
拓跋骁见她当真十分勉强,也不逼她了。
被她咬过,他半点儿不嫌弃,还?十分乐意,一口就把?剩下?半片肉吞进去?了。
饭后,姜从珚足足喝了两杯茶才将这?股油腻感压下?去?,然后——
她撑着了。
拓跋骁原打算一吃完饭就把?她拐到床上去?,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难受?”
“有点,让我歇会儿。”她声音都虚了两分。
拓跋骁用手去?摸她肚子,果然微微胀起。
歇了一个时辰,直到快要入睡,姜从珚仍有些不舒服,就算拓跋骁真想干什么也不能这?么禽兽。
他朝床上一倒,表情显见地十分郁闷。
这?算不上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姜从珚实在想笑,只?是一笑就肚子疼。
“……”
-
学习汉字不是一件小?事,前期准备工作诸如造纸、印刷课本、修健教室等就需要不少时间。
姜从珚大概列了计划表,见了刚到王庭的?队伍,先把?各项杂事安排下?去?,又着手安排勘探的?事,继续扩大各个作坊的?规模,尤其是冶炼作坊。
王庭土地有限,她已把?部分产业安排到了土默川,那边能种地,人口多劳动力足,交通也方便,还?有若澜照管着,再?合适不过。
张徇偶尔过来跟她交接,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的?,他便自己骑着马在王庭闲逛。
一路上,他看到放牧的?牧民,游戏的?儿童,勤练弓马的?少年,热火朝天的?作坊,还?有大队的?鲜卑骑兵在训练……整个王庭生机勃勃,几?乎看不出遭受暴雪的?痕迹,跟羌族、匈奴那边的?情况截然不同。
为了防备边境上的?胡人,还?没?开春大哥就带人出关暗中察看胡人的?情况,结果是他们?遭受了惨重的?损失,冻死了许多人口和牛张徇在心中默默比较,此?消彼长之下?,鲜卑必定?会再?次扩张自己的?势力。
他正思索着,忽觉一道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顺着方向?看过去?,是个骑马的?鲜卑女郎,看着衣着不凡,十分年轻。
张徇礼节性地朝她点了点头,正想继续前行,对方驾着马过来。
“你好。”
对方说的?竟还?是汉语,张徇惊讶挑眉,对这?女郎生出两分好奇。
第129章
第
129
章
这一天天的,除了打架……
“你好,
在下张徇,是你们可敦的?兄长。”张徇道?。
只是对方好像还?不太熟悉汉语,听完他的?话,凝神思索分辨了t?会儿,
然后操着略带口音的?汉语说:“哦,
我?知道?了,
你是阿珚姐姐的?阿干。”
“你真好看长得,
跟阿珚姐姐像。”女孩儿一字一顿地说出这句话。
张徇没想到她一上来就夸自己?好看,
眼神更?是十分直白地盯着自己?,
但?她眼睛清澈,只有单纯的?好奇和赞美?,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阿珚的?好朋友吗?”张徇主动问,特意放慢了语速。
她听懂了“名字”、“阿珚”、“朋友”几?个词。
“我?是兰珠,
是好朋友,
我?们。”兰珠回忆着前段时间会学的?词汇,努力将这些奇奇怪怪的?词汇成完整的?话。
张徇并不介意她说话不利索,反而对这个鲜卑姑娘很?好奇,她看着不像混血,身份应该也不低,竟然会主动学汉语。
“你的?汉话是跟阿珚学的?吗?”
“啊?”
见她好像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