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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知不知道在家长的高压高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会暗藏很多心理健康危机,某一天暴发的话只会带来更大的破坏力。」

    「今天青青的外公外婆也都在这里,你可以问问他们,当初他们用衣架逼我学习时,我都做了些什么。」

    小姨说她初二那年,外公外婆像打了鸡血似的开始抓她的成绩,他们觉得小姨的英语还有很大的提分空间,每天逼小姨背单词,完不成任务不许睡觉,有一次小姨背着背着睡着了,被外婆用衣架抽了一顿。

    他们不允许小姨偷懒,因为在小姨之前,为给舅舅买分,成绩优异的我妈放弃读大学去工厂打工了。可舅舅实在是个学渣,高一就读不下去了,外公外婆只好把最后的希望放在小姨身上。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骡子不会因为被衣架打几下就变成千里马,凤凰也不会因为睡了几分钟就退化成山鸡,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当父母的人就是不懂。」

    挨了打的小姨变得很叛逆,她索性和外婆对着干,丢了书本,上课睡觉,放学就去网吧,被教导主任抓了好几次,她就一句话:「破罐子破摔。」

    后来,外婆费力把她送进一所普通高中,小姨却一如既往地排斥学习,她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跟着他们混酒吧。前两年过得浑浑噩噩,直到高三时,小姨的朋友在酒吧里出了事,她才醒悟,重返校园。

    「姐夫,不要以为青青很乖不会反抗你们,你们若真把她逼到绝路,她就不会像现在一样这么理智地跟你商量说她想住校了,别到时候出了事,你们后悔莫及。」

    爸爸隐隐有些触动,外公外婆和舅舅想起当年的小姨,亦是心有余悸,他们纷纷劝爸爸:「青青读书一向自觉,住校有老师管着,也不会有大问题。她今天离家出走,以秀云的脾气肯定要闹腾好几天,反而影响青青学习。」

    「是啊,只要青青保证住校期间成绩不退步就行,若是退步,你立马接她回家也可以嘛!」

    我觉得希望来了,主动承诺第一次月考一定会考个好成绩,以证明住校更有利于我学习。

    爸爸望着我发红的眼眶,终于松口:「我同意也没用,你妈会去学校闹的。」

    「爸,只要你愿意帮我申请住校,我自有办法搞定妈妈。」

    12

    以往外公外婆到泉城过年,都是舅舅和小姨送他们回老家,今年只要舅舅和小姨说有事,那妈妈必然得承担起送外公外婆回去的任务,到时候只要外公外婆轮流装病,就能暂时把妈妈留在老家。

    拖一个月,应该能行。

    但我提出这个想法时,外公外婆却犹豫了:「秀云那脾气,如果知道我们帮着你骗她,肯定连我们一起骂。」

    「你们不该骂吗?如果不是当初你们重男轻女,不让姐姐读大学,她现在会这么魔怔地逼青青吗?」

    小姨的话让外公外婆红了脸,他们试图找补:「好吧,那就按青青说的试试,这么好的孩子,万一真被秀云逼疯也太可惜了。」

    外公外婆的愧疚,让我意识到自己多年来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源于无形中背负了我妈的痛苦。这是一种母女之间深刻的血缘牵绊,也是一种两代人因观念与命运的巨大差异而产生的撕扯之痛。

    我也曾共情我妈,她有太多不容易也曾经遭受过太多原生家庭的伤害,才会给我如此自私的爱,她看到我时或许想到的是当年成绩优异的自己,她把我当作梦想的延续,所以不容许我失败。

    可我终究不是她,做不到百分百完美,而一旦出现不完美,我妈就会情不自禁地谩骂指责我。

    但她是我妈,我又还是个学生,根本逃无可逃,只能盼望着有一天,自己听话一点再听话一点,等妈妈幡然醒悟时,我们还能做一对相亲相爱再也没有争吵伤害的母女。

    这种病态的母女关系持续到今天,我受到的伤害越来越重,已经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围,那些伤口就像阴雨天里的疤痕,即使愈合也时时刻刻在折磨着我。

    终于,我无法继续背负妈妈的情绪,不愿再与她保持思想一致,我知道她会因此失望伤心,但结果总比我们一起陷在共生绞杀的漩涡里窒息而死要好得多。

    在亲人们的轮番劝说下,爸爸终于决定带我去学校申请住校,小姨心疼地抱了抱我:「青青,你做得很对,不要怕麻烦家人,在你有足够的能力对抗你妈之前,我们都是你的护盾。」

    我也用力地抱了抱小姨,如果没有她,或许我早已用不理智的方式报复我妈了。

    13

    第一周,事情和预想中一样顺利。

    第二周,妈妈半夜闯进了我的学校。

    她在楼底下大喊大叫,要把我带回家:「何青青,你给我滚出来!」

    「如果你今天不跟我回家,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你是不是想男人了?自己家不住非要住到外面,破鞋!」

    我妈越骂越难听,被舍友围着安慰的我终于忍不住冲到大门口。

    「妈,所有同学都在睡觉,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私!」

    「何青青,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造成的吗?如果你们不联合起来骗我,我至于大半夜从老家赶过来骂你?」

    妈妈扑过来捶打着铁门:「赶紧跟我回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我摇摇头,坚定地告诉她:「我不会回家的。」

    宿管老师询问我理由,我颤抖地把手里的日记本递给她:「老师,你看看吧。」

    「何青青,你从小就喜欢跟同学说我的坏话,现在还想骗老师?我生你养你,衣服鞋子都给你买牌子货,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畜生!」

    我看着气急败坏的妈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些痛苦的回忆如一颗颗子弹穿过心脏:

    「我不满小学时你逼我剪掉长发,让我用男式头去上学,同学们都叫我小男生,他们欺负我丢我的文具盒,可当我向你求助时,你却让我反思,说他们不欺负别人偏偏欺负我,肯定是我也有问题。」

    「我不满初中时你丢掉我捡回家的流浪狗,明明是你自己答应只要我期末考全班第一,就让我养它的。可是我考了第一你却把它丢了,你还骗我是它自己走丢的。但你不知道,我偷偷去找过它,门卫说小狗一次次往回跑,是你一次次拿着扫把驱赶它。」

    「我不满你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朋友,不满你逼我吃我讨厌的食物,不满你偷偷翻我的房间寻找我早恋的证据,不满你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不满我的任何决定你都要贬低驳斥,不满我高兴的时候你总会泼一盆冷水,不满明明是你错了,但你却永远不认错……」

    我话还没说完,我妈就炸了,她拼命地踹着铁门,还威胁要去教育局投诉宿管老师和学校。

    越来越多同学被吵醒,站在走廊上看着这场闹剧。

    我有些绷不住,哭着向宿管老师道歉。

    14

    「何青青,你等等。」

    宿管老师将我拉到身后,她捧着我的日记,走上前与我妈交涉:「这位家长,你女儿说如果她写完这本日记你还是没有变,那她就只能用另一种激烈的方式结束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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