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我爷爷是大忠臣,却被皇帝砍了头。
徐家满门十三口,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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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凌晨下了雪,我孤身偷跑出家,去城外西山上采梅花上的初雪。
下午刚回城就听到人在喊,徐尚书一家在午门被砍头。
我急跑到午门,刚刚看到鬼头刀落下,我祖父,父母,以及大伯一家人头落地。
血花飞溅。
满目都是鲜红。
我目眦尽裂,叫了一声欲冲上去,却被人抓住手臂,捂住了嘴。
是我。那人轻道了两字,便一个手刀砍在我后颈处。
再醒来,我已经在城南的一个小院里。
穆西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我。
他眼眶通红,形容憔悴,满眼都是担心。
我低声唤了一声穆西枫。
穆西枫轻叹了口气,柔声道:昨日晚上,西门值守陈将军已经给老师收了尸。
我看了下从窗户透进来的昏黄光线。
我这是,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吗
为什么我低声问道。
穆西枫哑声道:刘大将军和王公公鼓动御史上奏,说先皇病重之时,老师联合了襄王,意欲推举襄王为新皇,太上皇还在,就算先皇过世,也应该是将皇位还给太上皇,老师此举是意图谋反。
胡说八道!我怒道:祖父从未有这等心思,他还劝说过皇上,说皇上既然无子,那么太上皇便是最亲近之人,皇位理应归还给太上皇!
当年太上皇好大喜功,又重用奸佞小人,亲自领军和匈奴作战,结果被匈奴所擒。
匈奴以太上皇为人质,逼迫魏国投降。
祖父力顶众议,说服太后推太上皇亲弟弟登基,然后亲自披挂上阵,将匈奴人击退。
七年后,祖父用计让匈奴送回了太上皇,一直在宫中荣养。
前些时候皇帝病重,还特意召了祖父前去,询问皇位传承。
祖父便做如此回答。
其实,就算太上皇不勾结刘大将军发动武装政变,将皇帝气死,等一两月,皇帝病重而亡,这皇位也会顺理成章的回到他手里。
穆西枫眼帘微垂,低声道:自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老师活着,世人便忘不了太上皇当年被敌所擒,在匈奴待了七年,连现在册封的皇后都是匈奴女人,而老师以谋反定罪,那么,当年老师推先皇上位便会成为不义之举,太上皇这么做,无非是想抹去当年之辱而已。
所以,便要我一家的性命!
昏君!
你不配为皇!
穆西枫抬眼看向了我,道:皇帝判的是满门抄斩,你虽然已经许配刘家,但是还未成亲,刘大将军说要大义灭亲,昨日去抓人并没有看到你,便发了通缉令,如今京城里到处都贴着你的画像,在抓你,盈妹妹,我知道你愤恨,但是现在不能冲动,这个小院是我为了方便读书置办的小院,没有人知道,你先在这里躲一段时间......
穆尚书怎么说我打断了穆西枫的话。
穆西枫的爹本是工部侍郎,午门之变的时候,是朝堂上面第一个对太上皇称呼皇上万岁的朝官,次日便被太上皇封为工部尚书。
他与祖父私交甚好,可以说,正是因为我祖父爱才,看中了他在水利方面的才能,才力保他当上了工部侍郎。
而穆西枫在水利上的天赋还胜过其父,祖父也是因为爱才,一直不收门徒的他,才默认了穆西枫以自己弟子自居。
穆西枫脸色微白,头微微向旁边扭去,低声道:昨日父亲感了风寒,并没有去上朝,刘大将军是当庭发难,皇上当时便下了判决,待我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微微闭上了眼,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穆西枫声音里带了一些急促的道:盈妹妹,你放心,不管如何,我一定会替老师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
只是讨回公道
我徐家可是十二条人命!
我转过身,脸朝里面,强忍着汹涌而出的泪水,不再说话。
那日夜里,我发起了高烧。
烧了整整三天。
穆西枫在那小院陪了我四天。
他给我熬药,喂药,亲自下厨煮了清粥,又亲手喂我吃了,还在我昏迷之时,不假手他人,而是亲自给我拿汗巾擦身。
这些事,都是他留下的丫鬟流泉说的。
我烧退后的次日,穆西枫便离开了小院。
流泉是贴身照顾我的,外面则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丁看门。
我只要靠近大门,那两家丁便会上前阻止,流泉也会跑出来跟我说穆西枫交代了,不能让我出去。
有次见我恼怒,流泉便跟我说,我那未婚夫,刘大将军的嫡子刘榕正带着人满京城的找我,刘榕和手下人是认得我的,一旦让他们遇到,一定会抓了我去。
我当时老实的回房,当天晚上,便从墙根下面的洞钻出了小院。
走出去没有多久,我便看到了好几张贴在墙上树上的画像。
都是我的画像。
那么神似的画像,如果不是熟悉我的人可画不出来。
我低着头,悄悄走到了巷子口茶摊的后面。
那里面坐了好些刚下工的苦力和几个换班的兵卒,一边喝着大碗茶,一边聊天。
有人道,徐大人真是冤枉,那天曾将军带人去抄家,仔仔细细抄了三遍,也只抄出来百贯钱,除了先皇御赐之物,连一件奢华的家具都没,徐大人当官那么多年,却家无余财,真正的廉洁好官啊。
又有人道,是啊,听说徐家下人被发卖,统共也就六个下人,还没有被砍头的主子多。
再有人道,就算如此又如何,就这几日,你们不见那些敢替徐大人说话的,一个个都被贬出京城了,就算没说话,以前和徐大人交好的,大半也都被贬被罚,如今可没人敢说徐大人一个好字,你们也别说了。
我静站了一会,便转回身,从洞里回到了小院。
京城下第二场大雪的时候,穆西枫来了。
他给我带来了我的一些旧物,说徐家宅子已经被发卖,他没买到,只能想法子偷偷进去去收拾了我的一些东西出来。
还有就是,他想法子弄到了我祖父被抄走的藏书,只是,那些藏书有些打眼,他暂时无法拿过来给我。
我对他深鞠躬,深施一礼。
祖父一生清廉,唯一喜爱的就是书。
那些藏书虽然不多,却是祖父和我们全家省吃俭用才买到的心爱之物。
穆西枫能拿回来,于我而言,那是大恩!
穆西枫赶紧扶了我起来,连声道:妹妹这是作甚,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轻叹了口气,道:我现在还不能为老师伸冤,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我低声道:我知晓,刘大将军势大,便是穆伯父,也是无法的。
听我唤出穆伯父,穆西枫脸上掠过高兴之色,连眼中都多了一些神采。
这让他一下烁烁生辉,晃得我有些眼花。
他本长得极好,十七岁高中探花,如今年方二十就已经是工部从六品官员。
身上书卷气和官员的威势并存,岂是一个丰神俊秀能形容的。
我们两家相交时久,我很小就认识他,而他从十三岁那年得了我祖父肯定之后,更是经常出入我家。
我们两也算是青梅竹马。
祖父前年本欲给我和他订下亲事,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转而和刘家结亲。
我心念一转,再度对他一礼,道:听闻前些时候小妹病重,都是西枫哥哥照顾,如今,小妹已经是见不得光的人,若是西枫哥哥不嫌弃......
我话没说完,只拿一对水盈盈的眼睛看着穆西枫。
流泉明里暗里都说了几次,穆西枫亲自给我擦拭身体,亲自给我换上衣服......
穆西枫脸上露出了喜色,他握住了我的手,柔声道:盈妹妹,我们自幼相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嘛如今时局不好,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还你八抬大轿三媒六聘的正式婚礼,我穆西枫这辈子,都只会娶你为妻。
总有一天。
那便不是现在。
现在,我不过是他养在小院里的一个外室而已。
那一日,穆西枫和我喝了一个时辰的酒,在流泉的助力下。
我们同床共枕。
次日,穆西枫便将祖父的藏书送来一半。
我想,若是祖父和父母有知,应该也不会怪我还在热孝之中,便做出此等之事。
流泉改了口唤我为夫人,小院里又多了两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
家具都翻了个新,连床都换成了我喜欢的式样简单但是舒适结实的那种。
穆西枫待我极好。
见我兴致好,便和我说话。
他自小就性子沉稳,不擅言辞,以前就算和我说话,也多是和他喜欢的工程水利有关。
现在却是迎合着我的喜好,除了说些我喜欢的话题,还跟着我落雪烹酒,雨落煮茶。
若是我兴致不高,他便不多话,只在旁边静静的陪着我。
只他并不是每天都来,有时候隔一天,有时候隔几天。
他不来的时候,我便安静的看书。
我慢慢的将祖父的藏书看完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
许是我这段时间一直非常老实,从来不提要出门的事。
那天见我看着从墙外探进来的一支桃花叹气。
穆西枫便说,要带我出去踏春。
我高兴的道好,又道不知道还能去杏花楼吗,那里的春饼可是京城第一份的好。
穆西枫犹豫了一下,便道了声好。
杏花楼并不是什么大酒楼,而是南城门外一片杏花林里面的简陋茶楼。
这里的客人大多是行商走卒,间或有些寒门士子也会来此。
穆西枫从未到过这里,在我的指点下到了杏花林,在一个布帘围起来专门给那些士子们坐的地方坐下之后,便问我,如何知道此处的。
我黯然道,是跟着母亲去上香的时候路过此地,当时我们误了饭时,母亲便带我在这里就餐。
穆西枫便不再问,只轻轻的抱住了我。
这段时间他都是如此。
将祖父的藏书都给我后,便不再跟我提起我的家人,不再说朝堂之事,偶尔我提起祖父和父母,他便是这样,温柔的将我抱住。
不说任何话,只是抱着我,让我在他怀中哭泣。
我在他怀中低泣了一会,便抬起头擦去眼泪,让穆西枫去要春饼和春茶。
我说,我娘说过,这店家亲手摊的春饼味道最好,但是店家懒,若是不盯着他,一般都会让儿媳妇摊。
穆西枫便叮嘱流泉好生伺候,起身去找店家。
我老实的坐着。
耳朵却竖起老高。
这里是进京要道。
消息最是灵通之处。
只不过前提是要能听得懂南方人说的那些方言。
除了祖父和我父母,没有人知道我熟悉多种方言。
此时外面桌子上坐的那些人说的话,流泉是一个字都听不懂,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那两桌上的客人说的话,我不觉轻垂了眼帘,拿起茶碗喝了起来。
穆西枫拿了饼回来的时候,外面那两桌人已经走了。
吃了饼后,我很体贴的,只和穆西枫坐着马车沿着城外的小道走了一圈。
也就是透过马车窗户看了下外面的景色。
回城的时候,穆西枫低声道:盈妹妹,对不住,等再过些时候,我一定让你能大大方方的出去。
我温柔的笑笑,抱着他胳膊说了声好。
回去之后,小院里的看守便又松了一些。
我依然是老老实实的在家看书,直到一个月后。
穆西枫在晚间急匆匆的来了小院。
他说,淮南那边有春旱之灾,他受命前去淮南巡视。
这一走,可能两三个月都回不来。
我体贴的替他收拾我能收拾出来的衣物,让他不用担心我。
送他到门口的时候,穆西枫紧紧抱住了我,低声道:徐盈,等我回来!
我对着他浅浅而笑,道了一声好。
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地道那一声好的。
我是的确打算等他回来的。
穆西枫走后的第三天,我终于找到机会从那个洞再次钻了出去。
我去了城北的飘香楼。
那些南方客商,除了说淮南今年只怕会有春旱之外,还说了,如今刘家势力极大,刘家族人只要够了岁数,便有一个官职。
甚至,只要姓刘,给刘府送上一定数额的银子,便也能得个官当当。
可我在飘香楼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场面。
楼中依然有许多学子和低级官员在此宴会吃酒,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刘家的嚣张跋扈买卖官职,没有一个人提起要去上书,弹劾刘府。
更别说,要替祖父正名之事。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我还是有点收获。
我听到有人说,刘家那位小将军最近几个月都夜宿在了小雅楼。
还说,那刘小将军那么起劲的去抓人,还跟着刘大将军亲自监斩,只怕就是想亲手断了和徐家的亲事,好去那小雅楼会情人。
小雅楼是青楼。
两年前,为了学习云雾纸的做法,我偷偷去拜了小雅楼里的花魁为师。
我,偷溜进了小雅楼。
我从喝醉的客人身边摸走了他的刀,藏进了花魁的屋子。
我早就知道刘榕和花魁很熟,那时候也是亏得他帮我打掩护,我在这小雅楼里呆了小半个月都没被人发现。
刘榕要养情人,只会是花魁。
将近子时,外面传来人声。
只一句,我便知道是刘榕来了。
我握紧了刀,微微闭了一下眼。
刘家族人众多,可是刘大将军却只有刘榕这一个独子!
外面的声响到了门口却停住,过了一会,传来刘榕吩咐手下出去办事的声音。
随后,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外面的灯光也随着门开照了进来。
从门外走进的刘榕好似带着光走进来一般。
我将心一横,借着人从光亮处走进黑暗中会有那么一时的视觉盲区,拿着刀刺向了刘榕。
刘榕打小练武,十一岁就从军,跟着我祖父一起上了战场。
是个武勇超过其父,让匈奴人都要夸上一声大英雄之人。
我这一刺,并没有打算会伤到他,我只是想逼他后退,退入我设下的陷阱。
我要抓他。
可,刘榕没有动。
他只是用手关上了门,身形却没有动。
就那么站在那里,任由我将刀刺入了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