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借势
风卷尘沙如一张催命符,横在铁门堡的夜空。随着一骑的出现,延伸到牛头堡。
两堡紧挨,互呈犄角之势,兵卒皆是过百,合力镇守着悬阳千户所的北大门。
周瑶按照赵安所说,来到牛头堡西北处的一片树林外,然后背着郎君,拎着头颅钻了进去。
没走多远,她看到有个蓬头垢面的胖子坐在水潭边钓鱼。
身旁竖着一对生锈的铁戟。
其中一个铁戟上挂着底部窟窿比头还大的鱼篓子。
别说水潭早就干枯了,就是有水有鱼,那也是钓多少漏多少啊!
周瑶知道胖子是谁了。
牛头堡的百户刁莽。
据说曾经是京畿营的游击将军,因和鞑子大战时吃了败仗,又贪赃枉法,被贬到了这里。
从此白天睡觉,晚上钓鱼,而且嗜酒如命,悬阳千户所的人私底下都喊他“憨百户”……
傻杂役,憨百户。
很登对呀!
周瑶都想丢下夫君走人了,但还是强忍着把头颅扔到了水潭里。
“他奶奶的,好大的鱼头,还是来自敌国的!”
刁莽甩了鱼竿,疯疯癫癫地跑上前抓起来,手下颤抖着端详许久。
他憨笑道:“红烧,清蒸,还是爆炒?这鱼头肯定贼香!你们砍的?”
赵安沉声道:“我砍的,还有俩,还顺带着砍了两个铁门堡的小杂鱼,不知刁百户是否愿意移步?管饱!”
“全……全是你砍的?”
“没错。”
“就凭你?我知道你,西州卫第一杂役,名号比老子都响亮!”
刁莽拿起酒壶咕噜噜地灌了半壶,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赵安,最终又看起周瑶来。
周瑶轻咳了两声。
他打了两个酒嗝。
赵安受不了了,揭穿道:“你这嗝全是水味,好歹一个百户,真的破落到搞不到酒喝?而且你每晚都来钓鱼,我都撞见十几回了,钓的真是鱼?”
要想干死钱永,继续杀鞑子,单打独斗肯定不行。
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而这个帮手还必须跟他一样嫉恶如仇,敢冲敢闯,最好能让上头有所忌惮。
按理说在烂到骨子里的悬阳千户所不好找。
但结合原主往日里看到的一些情景,他还真锁定了这么一个人。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说服他出手。
“你也不傻啊……”
刁莽有些吃惊:“那你说说,我钓的是啥?”
赵安脱口而出:“机会!”
“劳什子的机会……”
刁莽眼神一滞后,破口大骂道:“老子这辈子都望到头喽,还扯狗屁的机会!你这混账东西快给老子滚,你砍了谁家的鱼头就送给谁吃去,别来烦老子!”
“钱永为了晋升百户,勾结鞑子,让赵家屯被屠……”
赵安并没有走,而是掏出口供递给他,又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包括他杀鞑子的细节。
刁莽瞠目结舌地看着,黝黑的面庞似乎滚烫了起来,都冒烟了。
周瑶也是觉得自己背着的郎君突然重如泰山,压得她心下乱跳,两腿发软。
他一个杂役,连杀三个鞑子,两个墩军,还要找百户报仇。
真是热血又疯狂!
“滚!!!”
然而,刁莽还是将手一指道:“你可知道你杀的这个鞑子叫赤木烈,货真价实的十一等勇士,你闯下大祸了,铁门堡必将寸草不生!”
赵安笑了笑道:“一个自暴自弃,醉生梦死之人还识得鞑子的小头目?刁百户,咱们傻子对憨子,能不玩心眼了吗?你也天天想着杀鞑子,一雪前耻吧?”
“你特娘的说谁憨?有你这么求人的吗?”
刁莽把头颅扔地上,拽起双戟道:“信不信老子劈了你!”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你真想在这沉沦一辈子,那就尽管劈。”
“你你你……老子最讨厌和你们这种人掰扯,还不快给老子滚下来?”
“已经元气大伤,下不了婆娘。”
“下不了婆娘……小混蛋,吃老子一戟!”
别看刁莽胖得像个大水桶,上中下都粗,拿起兵器后立即霸气侧漏,威风凛凛。
周瑶则是恼得俏脸微红。
她估摸着赵安可能是在用浑话提神,也就趁势掐了他几下,随后又求情道:“还请刁百户消消气,等他说完再杀也不迟。”
“还是你说话对我胃口!”
刁莽挪到她身旁,侧着耳朵道:“他奶奶的,都别装了,累死人还贼没劲!赵安,你有屁快放,打算咋搞?我其实早就看出赵家屯被屠有猫腻,但钱永那个天杀的不好对付,你就是有人证也没用。”
见微知著,果然没有看错人。
赵安赶紧道:“所以咱们需要‘借势’!”
“哦?”
“今年是泰始元年,新皇前不久派了一个内臣来犒劳咱们武威军。犒劳后,那内臣迟迟没走,在这种情况下,想必卫所也怕咱们把事情闹大吧?”
刁莽颇为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能够想到这一层,证明他不仅勇猛,而且有脑子。
倒是个人才!
可西州卫和悬阳千户所要是上来就不管不顾地摁死他们,又当如何?
西北十二卫听调不听宣,各自为政不是一天两天了。
武威军对诸卫的约束有限。
他没想到这一层吧!
也罢。
曾经沧海难为水。
刁莽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太高了,差点意思就差点意思吧。
现在不是有他在运筹帷幄吗?
赵安只是个干杂役的,眼界和阅历有限。
不能鸡蛋里挑骨头啊!
“如你所说,这是老子东山再起的好机会,随我去牛头堡!”
刁莽把鞑子头颅往鱼篓旁一挂,提着双戟就走。
赵安快撑不住了,急忙道:“刁百户,牛头堡的那些人听你的吗?”
“放屁!”
刁莽挥舞了两下铁戟道:“即便好汉不提当年勇,老子现在也是他们的头,你当老子这点威严都没有?”
“那就好!”
赵安把头往自家婆娘那白皙的鹅颈间一埋,小憩。
周瑶脚下一顿,隐约可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转瞬间又风风火火地往外赶。
刁莽回到堡里把手下都给喊上,径直来到钱永的宅子前。
他振臂高呼道:“钱永通敌卖国,致使赵家屯被屠,铁门堡损失惨重,老子已经掌握铁证,随老子去抓人!”
牛头堡的兵卒惊愕之余,相互看着,没有人行动。
他们心里很清楚,钱永再怎么着,自有卫所来问罪。
同为百户,他无权这么做。
而且虎落平阳被犬欺,整个悬阳千户所,谁给过他好脸色?
他以前就是再风光,被贬到这里来,也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武威军可不比镇北军,更不是那京畿营,哪个不是混吃等死?
继续喝酒钓鱼不好吗?
为啥要管这等破事!
“你们敢违抗军令?”
刁莽有些尴尬,准备自个儿冲。
像钱永这种软脚虾,哪里是他的对手?
“借你兵器一用!”
赵安适时睁开眼,从周瑶背上溜下后,夺了他的双戟走到大门前,三下两除二劈开,紧接着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
半炷香后,下半身围着一件薄纱,上半身满是唇印的钱永被拽了出来。
他不停咒骂道:“小杂碎,你狗胆包天,老子一定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死到临头了还猖狂!
赵安二话不说,朝着他的胯下给了一脚。
“啊!”
钱永弓背如虾,鸡飞蛋打。
赵安又冲着牛头堡的兵卒道:“有劳三位,把红柳墩的几人,还有两个鞑子的首级带来,我告诉你们地点。”
三人鸟都没鸟他。
赵安弯下腰,在钱永的鬼嚎声中,从他身上割下三块肉道:“你们是想吃点肉再去?”
“不不不,我们这就去!”
三个兵卒吓得面色如土,慌忙离开。
“娘嘞,这小子比老子都狠!”
刁莽嘴角直抽,很是不满:“你早不醒,玩不醒,偏偏在这个时候醒?故意让老子难堪呢?”
赵安笑了笑:“这种层级的哪里用得着您啊?接下来交给您了,我继续睡。”
他身体一歪,不偏不倚地倒在了周瑶的怀里,这次换成了头枕香软。
周瑶蹙了下眉头,还是抱着他坐在地上,让他睡得舒服些。
“算你识相!”
彩虹屁让刁莽很受用。
待手下返回,他把三颗鞑子首级摆好,然后脚踩钱永,睥睨闻讯赶来的铁门堡众兵,静待卫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