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圣上信佛,众生平等,若是叫人知道你嫌弃婉婉脏而不愿让她试你的嫁衣,你圣上钦点的江南才女之名恐怕就保不住了。”</p>又是如此。</p>
因为自己“推了”左芹婉,他竟然就这般威胁自己。</p>
左瑶兮震惊地看着白远荼,在他怀中楚楚可怜的左芹婉眼底暗含挑衅。</p>
尽管早已心凉割舍,可心头止不住地震颤,看着那一愤怒一冰冷的眼眸,左瑶兮再次坠入回忆的漩涡。</p>
曾几何时,他们也这样保护过她。</p>
十岁回到侯府后,她便去了相府办的私塾。</p>
彼时她刚刚刚回来,生得瘦小,看着便是个小村姑,幼童们欺软怕硬,围在角落用书本打她。</p>
小小的方康宛如救世的小神仙,拿着一杆枪便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把所有人都赶走了。</p>
白远荼扶着她站起来,用帕子给她擦脸。</p>
尽管那日方康因为私自动了家里的兵器受了罚,可三人也因此建立起了友谊。</p>
二人以贴身保护她之名留在她身边,一留,便是五年。</p>
可曾经信誓旦旦说会保护自己一辈子的人,如今为了保护旁人,大骂自己、威胁自己。</p>
痛到麻木的心、渐渐冷硬,左瑶兮面容几乎凝结成冰:“对不起。”</p>
转身,毫不犹豫地出门。</p>
不料,刚刚出门,府中便有人来报。</p>
“大小姐,夫人叫您快回去,新郎官上门来了!”</p>
慢慢赶回家中,厅堂中却是站了一个身着月白锦袍、身材颀长的男子。</p>
他转过身来,身姿英挺如松如柏,眉目清俊,轮廓有如刀削斧凿,桃花眼里漾着淡然笑意,负手站在那里,发上只束了一条白色发带,清俊飘逸,腰间的佩玉透着温润的光泽。</p>
分明是一个世家贵公子!</p>
左瑶兮愕然:“你是……”</p>
那翩翩公子也对着她一礼,姿态优雅清贵,笑容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在下祝云慕,这厢有礼。”</p>
竟然是那街头乞丐!</p>
左瑶兮不由大吃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他,道:“请坐吧。”</p>
她的打量之意太明显,祝云慕忍俊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笑道:“这身衣裳可还搭得不错?”</p>
左瑶兮点头:“确实不错。”</p>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他穿的哪里是什么锦袍,分明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衣裳,不过被他的气质衬得高贵起来。</p>
“绣球招亲乃是圣旨,在下不敢抗旨,更不好以那一副臭乞丐的模样便上门拜访,于是昨日特意把剩余的所有积蓄拿去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裳,才好上门拜访。”</p>
他话中含笑,表情露出些假意的苦恼,却又并不是真恼,反而像是一派安然,故意凑趣。</p>
本以为嫁给一个臭乞丐是板上钉钉,没料到这乞丐这般有趣。</p>
好似峰回路转,左瑶兮方才的坏心情顿时跑了不少。</p>
她跟着笑道:“那你岂不是连晚膳钱也没了吗?”</p>
祝云慕眨眨眼:“这不是来向小姐乞讨了?”</p>
母女俩对视一眼,顿时更是忍俊不禁。</p>
待聊上片刻,祝云慕说话风趣,又十分得体毫不逾矩,就连喝茶时的动作亦是赏心悦目,随意中又严格按照礼教,非寻常人家培养得出。</p>
左瑶兮心中便好奇起来,忍不住询问:“我见公子举止清雅,谈吐更是不凡,不像寻常的乞丐……”</p>
祝云慕一笑,眉目温雅,态度十分坦然:“我的确不是乞丐。”</p>
“我是进京赶考的读书人,不过路上花光了盘缠暂且流落街头罢了。”</p>
原来如此。</p>
左瑶兮这才了然,吩咐:“来人,去给祝公子取一百两银子来。”</p>
祝云慕又是一笑,拱手冲她一礼,姿态十分坦然。</p>
左瑶兮便暗暗点头。</p>
这读书人进京赶考,以乞丐之身拿到了她的绣球,也算经历大起大落,神色却仍旧如此平和,拿了她的银钱,却不羞不恼,大大方方地受了,甚至还能以此玩笑打趣。</p>
此中心态,非常人能及啊。</p>
反观她,都过去这几日了,还放不下过去那些事。</p>
左瑶兮忍不住露出几分钦佩。</p>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p>
“阿瑶匆忙回来,原来是为待客。”</p>
白远荼站在门口,一身清冷,左芹婉却一身大红嫁衣站在他身旁,巧笑嫣然。</p>
祝云慕见状不对,连忙笑着起身:“既然有人寻小姐,那在下便告辞了。”</p>
左瑶兮吩咐人送他一截。</p>
白远荼快步来到身前,居高临下,声音透着沉沉寒意:“他是谁?”</p>
自从他和方康联手在京城警告众人不要打她的主意后,她身边便再没出现过异性了。</p>
左瑶兮声音淡然:“那日拿到绣球的乞丐。”顿了一下,又道,“我的未婚夫。”</p>
未婚夫?</p>
白远荼淡然的神色终于出现愕然,然而很快,他重新冷静下来,声音沉静。</p>
“阿瑶,休要任性妄言,这桩荒唐的婚事绝不可能实现。”</p>
他眉宇间唯有不信,连说这话时,语气中都带着斥责。</p>
好一个任性妄言。</p>
原来他也知道,这是一桩荒唐的婚事。</p>
左瑶兮唇角牵起笑,心底涌出浓重的疲惫与厌恶来,她再懒怠搭理,起身回房。</p>
白远荼跟在身后。</p>
路过左芹婉房间时,左瑶兮的脚步却忽然一顿。</p>
小窗台,里头静静地焚着香,香烟袅袅往上,在雾气中散开,那张焦尾琴坏了两根弦,尾巴那里也被砸断,像一个垃圾,静静地躺在地上。</p>
早已收拢的心,再次忍不住地收紧。</p>
那是她曾经送与白远荼的琴。</p>
白远荼曾对自己说过,他此生报复不求做官,但求做个琴师,一生闲云野鹤,与心爱之人共度。</p>
他有远大的志向,她亦是十分支持,攒了整整一年的月例与压岁钱,才忍痛为他买下这张价值连城的焦尾琴,送他做生辰礼物。</p>
当时那张淡然的脸上,昙花一现般的惊喜笑容似乎尚在眼前。</p>
可这张琴却毁了。</p>
毁在左芹婉的房间里。</p>
左瑶兮终于停下脚步,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追逐自己的白远荼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