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是你妹妹，就十万块钱你还往回要啊？”他声音很大，一边说一边看向卧室，然后皱眉冲我使眼色。</p>

    卧室门“啪”的一声关上，我爸放松下来，抱歉地笑笑，小声说：“爸爸也是没办法，你阿姨她心脏不好不能动气的，不是真跟你要钱。”</p>

    这个戏码我们父女俩演了二十几年。</p>

    他说他不容易，夹在中间也很为难。</p>

    又说，我是他亲女儿，不论他怎么骂我打我，心里都不会和我生分，但是妹妹不一样，她是我后妈带来的，打不得骂不得，要宠着哄着，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p>

    我体谅他，每次即便再委屈，我都积极配合他。</p>

    但是这次，我不想再演了。</p>

    我拿过账本，认真翻看着，“林琪初一住院，共花费七百块”“林琪买钢笔五块”“林琪修鞋一块五”……</p>

    上面连名带姓一笔一笔都记得很清楚。</p>

    “爸。”</p>

    “哎，”他放下茶杯看着我：“咋了？”</p>

    他老了很多，总感觉和我记忆中的模样不一样了。</p>

    记忆里，他很高，那时候我还很小，妈妈也还在，我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高大的人，只要有他在，我和妈妈就什么都不怕了。</p>

    他很爱笑，被骗了笑笑，被欺负了笑笑，被我妈骂也是偷偷冲我挤眉弄眼地笑，现在总是愁眉苦脸，总是叹气。</p>

    他的眼睛也不像了，以前他看着我的时候，很温柔，他说我是上天赐给他最美好的礼物，他会一辈子做我的后盾，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我。</p>

    “我是几岁来这个家的？”</p>

    “八岁。”他脱口而出，看向窗户，眼里又出现了当年的温柔：“你当时来的时候，就比那个窗台高一点，每天下午对面你张叔做饭你都趴在那看，我还抱着你跟他们打招呼呢，记得吗？”</p>

    我摇摇头：“不记得了。”</p>

    他嘿嘿一笑：“做父母的，总是记得跟孩子有关的一切。”</p>

    是吗？</p>

    可惜，他记错了，她抱的不是我，是林萱。</p>

    他忘了吗？</p>

    张叔做饭的时候，宋阿姨也在做饭，而我在厨房里给她打下手。</p>

    后来，我经常踩着板凳给全家人做饭，我记得每个人的口味，从不闲暇，从不出错。</p>

    只有林萱趴在窗台上，天真地观察着天上飞过的大雁，然后抱着我爸的脖子，背诵：“一会儿排成人字……”</p>

    她忘记了，我爸会温柔地提醒她：“一会儿排成一字呀，昨天爸爸还教你背来着。”</p>

    “怎么了？”他惊讶地看着我：“怎么哭了？”</p>

    “是不是爸爸刚才声音太大，吓到你了？”他满眼的震惊。</p>

    妈妈去世后，我好像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了。</p>

    我没有说话，快速擦干眼泪，将账本合上：“三万？您算清楚了吗？”</p>

    他一愣，有些不解。</p>

    “连给我扎头发的皮筋儿都写进去了，我想应该是算得很清楚了。”</p>

    我掏出手机，找到他的微信，我们上次聊天是半年前，他生病了，我给他转了五千块钱。</p>

    这半年来，我发生了很多事情，离婚，女儿生病住院，他都知道，但从未问过一个字。</p>

    我麻利地转了三万过去：“我八岁到这个家，十八岁上大学离开，之后您没有再给我花过一分钱。”</p>

    他眨眨眼，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些许愧疚。</p>

    “我欠您的，我今天还清了。”我起身，拿过包：“以后，您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