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骆宁暂住祖母的西正院。</p>祖母住西间，东间很快收拾出来，添置被褥。</p>
“……你大嫂难产，是阿容请来了名医，救了她母子一命。她是侯府的恩人。”祖母对骆宁解释。</p>
表妹白慈容人情练达，又极其富足，很快收买了侯府众人。</p>
从上到下，无人不敬她。</p>
救大少奶奶母子，更是把她威望推到顶峰，就连骆宁的父亲也认可了她。</p>
母亲把她挪到了内宅仅次于两正院的文绮院，光明正大取代了骆宁的地位，也没人有异议。</p>
“阿宁，你是个懂事孩子，蕙馥院一样可以住的。”祖母又道。</p>
叫她忍让。</p>
没有骆宁，哪有这侯府？别说什么文绮院了。</p>
骆宁不恨祖母。</p>
祖母对她没有恶意，是护过她的。前世受了表妹恩惠的蒙蔽，很快反应过来，对骆宁加以照顾。</p>
而后祖母“病逝”，是突发急病，那晚只骆宁的母亲和表妹在祖母跟前。</p>
祖母死后，骆宁再无容身之所。</p>
“祖母，让我住您这里吧。”骆宁笑道，“我都十七了，您与娘不替我寻个婆家？”</p>
她没有顶撞祖母。</p>
也没有大发脾气，叫人看笑话。</p>
别人笑，骆宁也笑，甚至笑得更自然。</p>
“好孩子，你越发大方爽利了。”祖母握住她的手，“住这里也行，别难过。”</p>
“是。”骆宁回握她的手。</p>
暖暖的手，很健朗。</p>
她与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p>
还特意说了表妹白慈容。</p>
“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位表妹？”骆宁问。</p>
祖母：“是你大舅舅的嫡女，之前寄养在外地，怕继母迫害她。”</p>
又有点诧异，“你没见过她？”</p>
骆宁摇摇头：“没有。她跟我娘，长得很像。”</p>
“侄女像姑，有福气。”祖母说。</p>
骆宁笑了下。</p>
“你大哥说他见过。”祖母又道。</p>
骆宁再次一笑。</p>
当然见过了，他们才是亲兄妹。</p>
她不吵不闹，在西正院住下，陪伴祖母。</p>
祖母早已不管事，只礼佛。</p>
父母的东正院内，则有点发愁。</p>
“阿宁回来了，还是赶紧给阿容腾挪院子。”父亲说。</p>
母亲则说：“慧能首座指点的，文绮院位置适合阿容住。我想，阿宁可以理解的，她一向懂事。”</p>
又道，“蕙馥院就在咱们正后头，小门相通，方便她与父母亲厚，她应该能接受。”</p>
“内宅琐事，听你做主。”父亲淡淡说。</p>
他去了宋姨娘的院子睡。</p>
翌日，母亲叫了骆宁前去。</p>
“……娘日夜思念你。要不是有你表妹相伴，恐怕缠绵病榻，你回来就见不到娘了。”母亲哭着，拉了骆宁的手。</p>
骆宁没什么表情：“娘辛苦了。”</p>
“你表妹之前被魇着，病了些日子。法华寺的首座和尚，指点了方位，叫她住文绮院，才压得住。”母亲又说。</p>
“阿宁，你才回来，切不可恃宠而骄，计较太多。你想想，你受伤，天家才赏赐了这侯府，你爹爹面子不太光彩。</p>
时时提起，叫你爹颜面扫地，岂不是你不好？施恩不图报，阖府才会感激你。”母亲还说。</p>
骆宁有双和母亲很像的眼，妩媚多情，明亮生彩。</p>
她静静看着母亲：“如果爹爹觉得面子不光彩，可以请辞，叫天家封赏我一个郡主。”</p>
母亲被噎住。</p>
“阿宁，你这是糊涂话了。”母亲说，“哪有女儿家越过父亲封郡主的？都是受父恩。”</p>
骆宁表情很平静：“娘，爹爹封了侯，您也得了诰命。这么大的宅府，您也说是因我受伤救太后而得。怎么不替我表表功？”</p>
“功是要别人说的。”</p>
“娘你也不能说吗？”骆宁问。</p>
“不好自卖自夸。”</p>
“既然你们心里都有数，女儿想要回自己的院子，是很过分要求吗？”骆宁一步不让。</p>
母亲有点恼了：“阿宁，你没规矩！”</p>
气氛僵持。</p>
母亲想到魏公公送她回来，又忍住了脾气：“阿宁，住哪里都是一样。文绮院并不比蕙馥院高贵。不重要。你莫要盯着蝇头小利。”</p>
“既然都是一样、不重要，那就还给我吧。”骆宁说。</p>
母亲语塞。</p>
她叹口气：“你变了，阿宁，你怎么变得如此固执、粗俗不通礼数？”</p>
骆宁轻柔笑着：“娘，这句话女儿不解。女儿回家了，想住自己的院子，很过分？需要女儿请太后娘娘主持公道吗？”</p>
母亲眼底有了惊怒。</p>
她再也说不出话。</p>
骆宁有礼有节，始终面含微笑，不给任何人造谣她“发疯”的借口。</p>
她回了西正院，陪着祖母念佛。</p>
白慈容到了侯夫人的院子，低声劝她别生气：“姑姑，我会搬出来的。”</p>
“不行！”</p>
又道，“我有办法，到时候叫老夫人劝阿宁吧。”</p>
腊月天寒，过几天便是腊八节。</p>
信佛的人很在乎这一日，因为腊八节也叫法宝节，佛门会做法事、散佛粥。</p>
每年这日，法华寺的厢房都订满，佛斋更是精致奢华，一桌需要五百两银子。</p>
饶是如此昂贵，没点身份地位都订不到。</p>
过去好些年，镇南侯府没有订到法宝节这一日的素斋，老夫人深觉遗憾。</p>
半下午，骆宁陪着祖母捡佛豆，她母亲来了。</p>
身边跟着白慈容</p>
“娘，阿容有个好消息告诉您。”母亲满脸微笑。</p>
“什么好消息？”老夫人问。</p>
“祖母，我订到了法华寺的素斋，是腊月初八法宝节那一日的。”白慈容笑道。</p>
白慈容已经和骆家其他孩子一样，直接称呼老夫人为祖母了，以示亲昵。</p>
老夫人脸上，情不自禁有了笑容。</p>
“怎么订到的？”</p>
“慧能首座帮了忙，他与我有些私交。要不然，五百两银子一桌的素斋，咱们也抢不到。”白慈容笑道。</p>
老夫人笑容慈祥：“又叫你破费了。”</p>
“这是大日子，孙女只想尽孝。”白慈容说。</p>
老夫人欣慰点点头。</p>
骆宁坐在旁边，安静听着。</p>
她记得这一年的腊八节。</p>
也是因为骆宁不肯让院子，非要索回，母亲和白慈容想了这么一出。</p>
结果腊月初六开始下雪，一直下到了初九，盛京方圆百里的村庄都受了雪灾。</p>
死了人、牲畜。</p>
御史台趁机弹劾腊八节这日的素斋，攻讦法华寺，逼得法华寺拿出万两银子赈灾。</p>
而订到了素斋的六户门第，全部受到弹劾。</p>
骆宁的父亲与其他五位贵胄，挨了骂。</p>
母亲不说是白慈容的错，却说：“阿宁一回来，咱们就如此倒霉，这孩子啊……”</p>
府里的下人们开始传这话。</p>
成功移花接木，骆宁替表妹背锅。</p>
她一个人、两个丫鬟，压根儿无法与整个侯府辩驳。</p>
想到此处，骆宁插了话：“听说，腊八这日的素斋，一共才六桌，至少五百两银子一桌。”</p>
白慈容看向她，小小年纪带着从容与贞静，“是，这一日都抢，京里信佛的人多。”</p>
“盛京光望族，就不止六户，还有皇亲国戚。祖母，这不是得罪人吗？”骆宁淡淡说。</p>
老夫人的笑容，顿时有点勉强。</p>
侯夫人，也就是骆宁的亲生母亲白氏，笑着解释：“能订到就是有佛缘，信佛的人不会生气，只会羡慕老夫人的缘分深。”</p>
老夫人又松动。</p>
骆宁看向她：“祖母，还是退了吧。”</p>
母亲脸色顿时落下来。</p>
白慈容见状，笑着说：“姐姐，是我欠考虑。您放心，慧能首座会出面担保的，不叫咱们得罪人。”</p>
“退了吧。”骆宁面孔沉静，“祖母，此事不善。”</p>
白慈容笑容也维持不住。</p>
侯夫人几乎要浮出怒容。</p>
老夫人看着这个，又看着那个，在心里叹口气。</p>
“……那就算了，今年的法宝节，我去烧一炷香就行。”老夫人无奈。</p>
孙女刚回来，这一桌素斋，托人情、花巨资，当然不是为了老婆子，而是为了争院子。</p>
她没有老糊涂。</p>
院子应该还给孙女骆宁，这是骆宁应得的。</p>
所以，她只能忍痛割爱，站骆宁这边。</p>
侯夫人带着白慈容，几乎是怒气冲冲出去。</p>
下人们瞧见了，免不得议论。</p>
骆宁回房，拿出一串紫檀木精心雕刻的佛珠：“祖母，法宝节的时候，您戴着它去吧。”</p>
老夫人一瞧，差点惊呼出声：“玄妙佛珠？这、这是太后娘娘的！”</p>
“是，她赏给我，说保佑我平安。祖母，借您戴一日，回头还是要还给我。”骆宁笑道。</p>
老夫人脸上几乎露出狂喜。</p>
比起五百两银子一桌的昂贵素斋，这串佛珠才是真正有面子，人人仰慕与震撼的法宝。</p>
她看向孙女。</p>
不对啊，她为何要在白慈容和孙女之间犹豫？</p>
这才是她的血脉，她骆家真正嫡出的大小姐。</p>
白慈容，她怎么回事来着？</p>
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