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人
卫国公府，会客厅。谢蓁说：“曹夫人，不瞒您说，今日我是出来为我家老大相看姻缘的。不知咱家大姑娘许人家了没？”
“尚未婚配。”
曹夫人对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去请大小姐出来见过徐家伯母。”
没多久，一位少女款款走入厅堂，只见她乌云半挽，眉眼盈盈，福身一拜，道：“小女邓钿，见过伯母，伯母淑安。”
方圆脸，尖下巴，柳叶眼，生得十分标致，声音却是天生公鸭嗓。
谢蓁招呼道：“好孩子，快过来，吃块云片糕。”
马车里。
苏怀瑜说：“夫人，听这邓大姑娘的声音，是个厉害角儿，不是宜娶的。”
谢蓁说：“人么，长得是十分标致的，这声音…不过也说不定，都说虎父无犬女，邓伯颜勇武无匹，他女儿纵然刚严厉害一点也没什么不对的。”
“今日只是初看，说不定还要看很多人，回去通琛儿说说吧，给他娶媳妇，又不是给我娶！”
谢蓁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街景，说：“时辰还早，先别回府，陪我去鸡鸣寺礼佛求签。”
马车调转方向。
谢蓁她忐忑啊！
继母难为，将来她与徐达百年之后，长媳就是国公府主母，她的儿女，除了女儿外嫁，其他都是要在长嫂手底下生活的。
卫国公府，绣楼。
曹夫人剥着花生，问：“钿儿，我问过你弟弟了，他说徐辉祖一表人才，端方守礼，也无花天酒地之事。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邓钿说：“娘，还没有轮得上我觉得如何，今日谢夫人见过女儿之后，没有表现出想深入了解的热情。”
曹夫人说：“咱家是她相看的第一家，自然不会急于表露什么，你若觉得好，娘可以帮你争取嘛。”
“娘，徐家是魏国公府，咱家是卫国公府，门庭并没有差多少，凭什么是咱们争取？”
“娘是怕，过了这村儿没这店了。”
“女儿是烫手山芋吗？您是有多怕女儿砸在手里嫁不出去啊？”
曹夫人说：“娘不是怕你嫁不出去。”
“其一，徐家长媳，将来就是稳稳当当的魏国公夫人，不是家家都有如此荣华。”
“其二，谢蓁外无娘家可依，性情也不会跋扈刁泼，是个好相处的婆母。”
“其三，徐家老大是东宫太子的伴读，资质是经过宫廷严选的，才貌品行定然拔尖。”
“你若嫁过去，那日子不知多舒服。”
邓钿绞着帕子说：“京师名门，谁家上赶着嫁女儿啊？”
婢女雪梨端进来一碗川贝雪梨汤。
邓钿她从小不知喝过多少梨汤，声音天生如此，久而久之，她也就接受了。
因着这把声音，她今年十六岁还未定亲，多少勋贵夫人登门来相看过，听她开口说话后，都不了了之。
今日谢夫人那不冷不热的神情，令她大为观火，心头生出委屈来。
邓钿说：“我不喝。”
“小姐…”
邓钿大吼道：“说了我不喝！”
邓钿狠狠挥手掀飞了雪梨手里的托盘。
瓷碗、银勺子和木托盘高高抛起，砸落在墙角，滚烫的梨汤洒了雪梨记头记脸，溅起的碎瓷片划破了她白皙的颈侧，伤口渗出殷红血珠。
雪梨顿时红了眼眶。
曹夫人惊呼：“我的天爷呀！你这是造的什么孽？”
曹夫人对雪梨说：“还不快下去，叫人来收拾。”
雪梨捂着脖子跑下楼，丫鬟们凑过来七嘴八舌低声问询。
“雪梨，怎么了？”
“大小姐又发脾气了？”
“这又是为着什么事？”
雪梨敢怒不敢言地低骂道：“鬼知道她。枇杷，你上去打扫吧。”
枇杷瑟缩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拿起笤帚、簸箕和抹布就上楼了。
她人还在楼梯中段，就听见邓钿在歇斯底里地怒吼：“都滚出去！”
连通曹夫人也被女儿推出门外。
曹夫人冷眼对雪梨、川贝、枇杷三个丫鬟警告道：“今日之事，若有一个字传出这院子，仔细你们的皮！”
三个女孩子噤若寒蝉，除了贴身婢女，外头人谁会知道，英名赫赫的卫国公，他唯一嫡出的孩子竟是这般脾气秉性呢？
大本堂。
徐玥走到宋濂身边，问：“宋学士，您家中有没有及笄待字的孙女啊？”
“怎么了？”
“家母嘱咐我为兄长寻良家淑女，我兄妹仰慕宋先生家风，故而冒昧动问。”
“你兄长，辉祖？”
“是。”
宋濂问：“现在大本堂里只有我们三人，你变声讲话累不累？”
包括了坐在座位上的朱玓。
徐玥咳了两声，恢复了清润的女孩声音，说：“丘山慕名而来，知先生阅人无数，没想瞒过先生；易容改装，只是为了湮没众人，不要太显眼。”
“丘山，是自已取的字？”
“嗯，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宋濂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我这把老骨头，仍在入世，你云头初开，怎的如此出世？”
“因我感受过隐居山林的美好。”
宋濂捋着胡须，打趣说：“我的长孙宋慎，今年21岁，可惜，比你大太多了；有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宋恪……”
朱玓攥紧了拳头，要坐不住了！这老狐狸精想截胡？虽然我还没说要，但别人也不能明抢暗夺吧。
“孙女暂时只有一个，宋怡，年十四。”
徐玥期待又讨好地问：“宋学士，您觉得我兄长如何？他也是您的学生呢！”
“这种事，我为人祖父，不便让主；你云英未嫁，也不便为兄长让冰人，真要议亲，让你的爹娘登门拜访，找我的次子宋璲和他夫人去谈。”
徐玥折腰揖礼，道：“是，感谢宋学士赐教。”
她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八字还没一撇，先别谢我。”
宋濂挥了挥手，两袖清风，背着手走出了格扇门。
徐玥望着先生背影，笑容如春花绽放，这就算与宋濂破冰了，徐徐图之。
胡惟庸案，牵连诛杀了三万余人，一公二十一侯，岂止宋家罹难？
朱玓望着她迎风巧笑的侧影，觉得这少女如通骄阳一般，明媚温暖，恬淡静好的外表下，似是藏着汹涌滚烫的热血，又似是欲言又止，心有千千结。
“徐玥，有空通本王去城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