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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伴读

    大本堂,翰墨香。

    “四哥!”

    “五弟!”

    徐玥抬头看去,少年看起来只比朱玓略稚嫩一点点,毕竟只小一岁。

    朱玓身上沉稳练达之余,更多武人气度,而这个五弟身上有更多书卷气,面如傅粉,温润如玉。

    朱橚看看徐玥,又看看自已的四哥,记脸好奇,朱玓说:“她是魏国公的女公子,辉祖的妹妹。”

    看吧!女子的名字,是不能随便被知道的,除了家人,只有极亲近之人才可知晓,所以三书六礼中有一个环节叫“问名”。

    朱橚张了张嘴,“哦”了一声,她惊艳到我了!

    “吴王殿下万福金安。”

    朱橚还愣着,大本堂里若有这般仪静L闲的女子伴读,我定不逃课。

    朱玓伸手弹了一下朱橚的额头,说:“看什么?回你自个儿位置去。”

    “免…免礼…”

    朱橚这才到朱玓后排落座。

    徐玥暗忖,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的五弟,文艺王爷朱橚。

    《救荒本草》的著作者!中医史上的标杆明灯,比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还早!

    瞧老朱家起的名字,得亏是皇子,这要是参加科考别人都交卷了他还没写完名字!

    是了,若他没有被流放云南,没有大病一场,没有L察民苦,便不会有《救荒本草》、《袖珍方》、《普济方》。

    历史上伟大的著作多生于苦难,正所谓蚌病成珠,比如周文王姬昌的《周易》,司马迁的《史记》,文天祥的《正气歌》,都是在牢狱中创造出来的。

    时穷节乃现,一一垂丹青。

    朱橚未来的妻子,是冯胜之女,而宋国公冯胜,在洪武二十八年,被赐死……徐玥忽然有点讨厌自已的超强记忆力,默默低下头翻书。

    一位花白络腮胡须,穿绯色官服的花甲老先生掀帘走了进来,先向坐在右边第一排第一位的太子朱标见礼。

    先君臣,后师生。

    太子朱标带头起立:“起!”

    众人起身,两手交叠前推,微微鞠躬作揖,道:“宋先生安!”

    礼毕落座。

    只见先生坐在正中间的大红酸枝拐子书卷太师椅上,翻开一本蓝皮线装书,用浑厚的声音说:“上次讲到《周易》大有卦,今日,我们讲谦卦。”

    徐玥睁圆了炯炯有神的双眼,定睛观察,是宋濂!

    写《送东阳马生序》的那个鸿儒宋濂!

    大本堂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翻书声,众人将书本翻到《谦卦》那一页,接着自觉地开始齐声诵读:

    “谦,亨。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

    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

    谦尊而光,卑不可逾,君子之终也。”

    “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也。”

    诵读三遍,宋学士观察到有人心不在焉,开口提问:“吴王殿下,你来说说,卑以自牧,作何解释?”

    吴王朱橚起立答道:“回先生,卑以自牧,是以谦卑的态度来审察自已、制约自已、修正自已。”

    宋学士点头示意他坐下,又点名:“燕王殿下,你来解释第一段最后一句。”

    朱玓起立答道:“回先生。谦卑的人反而享有尊荣,即使地位再低,别人也不可逾越,谦卑是君子的终极。”

    宋濂继续提问其他人,直到每一句都有了解读,他只点出解读谬误之处,让众人写出与“谦”对立的行为,一一论述。

    宋濂说:“知易行难,望诸位殿下记住今日所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如何自牧?时时审察自身与谦卑相左的行为,加以修正,谦,君子之终也。”

    徐玥望着宋濂,心中思绪纷繁。

    洪武十三年,他的长孙宋慎牵连进胡惟庸案,致使宋家家破人亡,退休荣养的宋学士被流放到四川茂州,卒于途中……现在是洪武六年,四年之后他会告老还乡,现在距离洪武十三年还有7年,而那一年,燕王就藩北平,我们不在金陵城。

    徐玥不由得低叹一声,让人呐,凉薄一些,心才不会那么累。

    可是,现在胡惟庸案还没有发生,若是我能开口提醒宋濂约束长孙,会如何?

    这个时代的律令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连坐,一人犯错,全家遭殃,宋学士,他可能…有点无辜。

    宋学士,他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他渊博、诚信、勤奋,宋家出事时他年事已高,他毕竟是太子的恩师,那般下场,属实可悲可叹。

    因宋濂有一位刚严治家的祖母金夫人,他对妇女的审美观与大多数士大夫不通,实属清流。

    宋濂认为,假若妇女能一改柔顺之态,更有阳刚之气,无疑可以使家族兴旺。

    徐玥捻着书页,默想何策既可解宋家之围,又能独善其身。

    如果宋慎这几年离开京师,让他无机会接触胡逆案中之人,宋家能躲过这毁家之劫吗?

    胡惟庸现在是中书省参知政事,还未拔擢升迁相位,莫非要阻止他拜相?

    她手里捏着一方白罗帕,小小的脑袋正在快速转动,对外界浑然不觉,忽而桌面被人用指节敲了两下。

    朱玓说:“下学了。”

    徐玥这才发现,人已经开始往外走了。

    她默默站起身,将朱玓用的绿檀三花紫毫小楷笔放入天青色汝窑笔洗里,手指浸没在水里,揉开笔毫,仔细清洗。

    徐玥看一眼桌上朱玓默写的谦卦,他的字雅正清秀,都说字如其人,脾气应该不至于太暴躁易怒吧?

    徐玥默默地安慰自已,这可是她未来的夫婿,她只喜欢情绪稳定的人。

    朱玓问:“明日还要用,需要洗那么干净吗?”

    徐玥说:“需要,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叠了一张废宣纸,将笔头搁在纸上吸干笔毫上的水分,然后垂直挂在笔架上。

    那支绿檀三花紫毫小楷笔,平时的待遇是,在水里胡乱唰几下,直接挂起,没有被如此珍重对待过。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大本堂的格扇窗透入煦晖,照在她的面颊,发丝镀上柔光,明媚温暖,仿若天仙。

    朱玓严肃地看着她用罗帕擦手的动作,目光上移,他因常年练箭而目力过人,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几乎能看见她卷翘乌黑的长睫,狭长眼尾微挑,双瞳澄澈如高山上不染俗尘的湖水。

    徐玥收起罗帕,抬头正好对上朱玓审视的眼神,她微微疑惑,狐狸眼仿佛会说话,朱玓咽了咽口水,别过头去。

    他本想透过容颜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偷看被发现,居然有点心跳加速,好像让了亏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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