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杨潋被吼的难以置信,一时还左右看了看,最后发现对方说的当真是自己后,脸色变化万千。毕竟向来都是他给别人脸色,哪有被别人耍脸子,何况对方只是区区守门,换成以往这种人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狗眼看人低,我可是京城杨府的少爷!”
杨潋的嗓子还没好,说起话来像是漏风的吹箱,沙哑难听。
“就你?”
门仆显然不信他的话,京城杨家谁能不知,钱庄,饭馆遍布五湖四海,虽然这些年名气不如以往,破产了好几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穿满是补丁的棉服。
他搞怪的学着杨潋的语气,嘲笑道:“那我还是当朝王爷呢”
“你!”
杨潋气的牙痒痒,双眸喷火,冲上去,张牙舞爪的对着门仆的脸就是狠狠挖,硬生生拉出几道横贯面目的血痕。
“贱人!”
门仆被他突袭的毫无防备,捂着脸大喊,抬脚就要蹬过去!
激烈的动静引来食馆里的其他人,以及路人的注目。
杨潋见形势不妙,狠狠踹了一脚门仆的裆部,咒骂到:“就你还想当王爷?当太监吧你!”
断子绝孙的痛可不容小觑,门仆蜷缩在地上疼的直打滚,翻来覆去狼狈不已,毫不见之前的嚣张气焰。
杨潋撒了气,拔腿就跑,像只灵活的小老鼠,转眼间淹没在茫茫人海中。
饭没吃成,还白费一番力气,杨潋的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气呼呼的坐在路边。
棉麻布做的鞋半挂不挂的勾在脚上,本就不太合脚的鞋因为连续地奔跑磨得双脚生疼。
杨潋揉着发红的脚踝,正思索着接下来的计划,忽然看见路边的公布栏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讨论着。
耳尖的杨潋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101
九十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诶呦,真是没想到啊,宋大人居然沦落至此”
“是啊,世事难料。”
杨潋野蛮的推开堵路的群众,硬挤到前方,仰头去看官府新换上的通告。
[中书令宋迟与其御史大夫柳青念涉嫌贪污枉法,现已压入御牢,等候春季发落,其子宋陵因袭击官府人员,拒不认罪,态度恶劣,秋后问斩。]
无别而离,再见故人消息,已落得如此下场,纵使心肠硬狠的杨潋也不免为其动容,站在布告前看了许久
“贪官就是该抓!这种人就会利用权职搜刮民财。”
不知是谁,在群众里嘟囔了一句,此话瞬间引来不少附和。
“是啊,是啊,该死!”
晴朗的天空忽然下起雪来,冰晶落到脸庞瞬间化作一滴水痕。
杨潋猛然想起宋陵在雪中淡漠执笔的侧颜,心中感慨万千,想了想,上前扯了布告。
这等举动简直是对官府的挑衅。
大伙纷纷震惊,愣在原地。
杨潋把碎纸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唾弃道:“宋陵,你真是蠢蛋!”
不明所以的群众还以为这人深恶贪吏,纷纷上前劝他开怀。
“滚,滚开!”
杨潋推开好心劝阻的旁人,气冲冲的离去,只留下已经看不清原本样貌,污黑一片的纸张。
风雪连绵不断,雪花像鹅毛像柳絮,飘飘悠悠地落下来,落到青砖上结成银霜。
杨潋摸出脖间原本应该在宋陵身上的玉坠,敛下眼帘,漂亮的黑眸中笼罩着一层暗色。
旋即起身毫无犹豫的拿着玉坠,到附近典当铺换了些许碎银。
吃过饭后,压抑的心情好了很多。
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至,使得杨潋疲惫不堪,松了戒备,独自行走在路上,没注意到暗地里观察自己的阴狠目光。
直到路过一处人烟稀少的窄路时,被一群地痞流氓从背后抓住,连拖带拽的扯入小巷。
“你看着一副穷光蛋的样子,没想到身上藏了很多钱啊。”
领头的男人嬉皮笑脸的说。
“趁我能好好说话的时候,自己乖乖拿出来。”
拧住杨潋胳膊的粗糙掌心还带着恶臭,被熏得干呕,连忙颤颤巍巍的点头。
领头的男人以为他被吓破了胆子,笑的更猖狂了,见他如此上道,同伙也松开了钳制。
他乖乖地从怀里取了些零钱放到男人掌心。
看着手中几枚稀疏的铜板,男人登时怒了,揪着他的领子骂道:“该死的!就这么多吗?别给我耍花样,全给都我拿出来!”
杨潋抿紧唇,慢慢悠悠的掏出剩下的钱,男人见他动作缓慢,忍无可忍的想要上手。
此举正巧合了杨潋心意,趁其不备狠厉出手,男人一时不察,着了他的道,被打的龇牙咧嘴。
领头可能也没想到,看似柔弱无力的人居然下手如此狠毒,顿时恼羞成怒,联合同伴想要把杨潋抓住,好好教训一番。
四人就这样扭打到一起,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杨潋就落至下风,见状也不敢与他们再纠缠,趁机躲过三人的围攻,弯下身顺着缝隙爬出小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杨潋跌跌撞撞,一阵躲藏,等到风平浪静时,已到了不知何地,抬眼望去,一片荒凉,应是怀南郊区。
暮色渐沉,风雪肆虐,杨潋无处可去,本想随便选个农家屈住一晚,却在吃了几次闭门羹后,发现根本无人愿意接手这来路不明的异乡人。
接二连三的被人无情拒绝,心中有种莫名的失落,长期以来的富贵生活让杨潋养成了平民百姓本就该围着他转的荒诞念头。
可当自己被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布衣百姓所驱赶时,这种想法也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众人大相径庭的态度,让杨潋不得不意识到。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
行来一路,杨潋别无选择,打算到路边落魄的庙堂居住一夜。
因为先前的打斗早就让他疲惫不堪,无力的闯过满是积雪与落叶的庭院,推开陈旧作响的庙门,打眼望去,这屋内一角居然还缩着一名少年。
二人见到彼此,各自打起警惕。
快速打量一圈后,杨潋发现少年浑身肮脏不已,身上裹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烂服饰,头发乱糟糟的像团干草。
看样子应该是流落在外的乞丐。
一个小孩罢了,能掀起什么浪来。
杨潋毫不在意的想,自己寻了片干净的位子坐下。
可惜他少涉江湖,根本不懂,其实乞丐之间对自己的领地极其看中,少年只靠一人就能夺下这间旧庙已是能力不凡。
少年掩藏在碎发下的双眼目光如炬,他视力很好,隔着夜色也能看清对面之人的长相。
蠕动了几下唇,没说什么,任凭这人在自己的领地休息。
黑夜深沉,雪片飘落,冷透了心脾,屋檐上挂着晶莹的冰锥。
杨潋第一次在这种简陋的户外过夜,根本毫无经验可言,就直愣愣的躺在地上,任由彻骨的寒意无声无息的侵入躯体。
第二天清早,小乞丐从外面乞讨回来,发现这人居然还没走,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蜷缩在墙角。
小乞丐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嚼干巴巴的半个黑馒头,就着雪水往下咽。
直到那人躺了快一天,纹丝不动,小乞丐这才察觉出不对劲来,缓慢靠近过去,才发现这人浑身滚烫,脸色通红,已经陷入了昏迷。
小乞丐没钱,没办法送人去看病,又觉得这人死了会很可惜,便从外面掰了几根冰锥来给他降温。
可惜,少年虽是出于好心,但却没有基本的常识,杨潋本就因为寒气入体染上风寒,高烧不退,少年光是降温不保暖,一夜过去反而更严重,嘴唇都烧到干裂开来。
小乞丐见状彻底慌了,扔下用作乞讨的破碗,搀扶着杨潋出门去,想要碰碰运气,说不定就能遇到哪个大善人救他一命。
弱小单薄的身躯,扛着一个成年男子,漫步在积雪中,拖出长长地沟壑。
因为二人邋里邋遢的样貌,一路走来受尽白眼,基本的尊重都难以获得更何况想要求得援助。
少年累的满头大汗,拿肮脏的袖口擦拭脸颊不料又涂的满脸乌黑,因为发热,原本就恶臭的体味变得更加难闻,导致旁人见了就要退避三舍,生怕染上味道。
“救人救人”
少年呢喃着,扛着杨潋往下一家走去。
即使外面寒风大作,杨潋依旧汗如雨下,惨白的面孔如即将落败的花朵,奄奄一息。
少年没有吃过东西,又背着杨潋走了许远,最终体力不支的摔到在地。
“喂!臭乞丐挡路了,滚一边儿去!”
车夫骂骂咧咧的指责道。
乞丐站起身,看了眼面前精致的马车,知道上面坐着的定是富贵人家,身边的杨潋情况已经很不妙了。
他倔强的站在原地,打算赌一把。
“说话你听不见是吧?聋了吗?挡住贵人的路,你担得起责吗!”
车夫说着,就要亲自下来驱赶二人,车外的动静吵到了箱内正在闭目养神的公子。
“发生何事了?”
“小六你出去看看。”
小六撩起门帘走出车内,过了片刻回来道:“好像是个小乞丐在拦路,身边还躺着个人,许是兄弟家吧,他哥哥好像生了重病。”
“正在拦路求救呢。”
“公子,需要我下去把他们赶走吗?”
小六问道。
“不用,”坐在车内的公子下意识想要出去,后又想起身体的不便,摸上横在眼前的白缎,露出失意的神色。
“把他们带入府内医治。”
102
一百
【真相】
两边的烛火散发着幽幽的光,沿着一条昏暗的走廊看下去,是一个又一个木笼。
几缕残阳从狭窄的窗中渗出被尽头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连漪。
一位身穿囚服的男子坐在简陋的牢房中,身姿笔直,出尘的样貌与满地杂乱形成显著对比,沉着的气质不像是在牢房蹲监,更像是处在自家后院喝茶。
男子腿上盖着艳红的花布,神色专注的对着那微弱的光亮缝补。
“嘶”
尖锐的针尖扎进皮肤,传来刺痛,霎时一颗豆大的血珠从中冒出。
宋陵面不改色的将指尖放入嘴中,等到把血珠吮尽便又重新拾起针线,用蹩脚的手法锲而不舍的绣着衣衫。
“宋兄好雅致,即使听到自己要被问斩的消息也能这般坦然自若。”
空旷的暗道中幽幽回荡着一阵无情嘲讽。
“为子死孝,为臣死忠,死又何妨。”
宋陵听到熟悉的声音,头也不抬地答,手上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
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停在宋陵面前。
“为臣死忠?你可知外面都是如何评价的?”
宋陵不理他,林逸轩笑了下,自顾自道:“他们都说,贪官污吏死有余辜。”
“他人评价与我何干,”宋陵咬断线头,收起铺在膝盖上的衣衫,抬头望向他,“我问心无愧。”
漆黑眼底瞧不见动容,坚毅的神色仿佛没有被突然的变故影响半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又固执。”林逸轩评价道。
面对他犀利的话语,宋陵垂下眼睫,低声噗笑。
“现在终于不愿再装了?”
“你同我虚与委蛇三年,期间为了恭维我还说了不少违心话,应该很辛苦,用不用我给你道歉?”
把言念君子的宋陵逼到口出讥语,想必,双方内心其实根本不如面上那般风轻云淡。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
林逸轩激动的握住门栏,手背青筋迸发,头次在宋陵面前露出狰狞。
“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好让你活个明白,看看自己当真是不是问心无愧!”
话落,林逸轩扯开厚重的棉锦露出背后一道极其恐怖的伤疤,疤痕从左肩贯彻到后腰,打破了润泽如玉的美感,留下丑陋的瘢痕。
宋陵霎时有些震惊。
不过掀开棉衣一瞬,林逸轩就被阴冷的地牢熏的咳嗽不止,手上飞速将冬装重新裹好,缓了许久,才勉强平静下来。
方才盛怒的情绪随着喉间的不适逐渐散去,林逸轩站在栏后,神情严肃,缓缓开口道。
“弘历三十五年五月初十,南方突降暴雨,连绵不绝,落了三日有余,引发江河水涨,洪灾现世。”
“诸多城镇被淹,田地受损,无数百姓殒命,一时南部哀鸿遍野”
低沉的语调唤醒了悲痛的过去。
弘历三十五年元帝即位。
新皇登基不久,准备大有所为,却遇天灾洪难,急得焦头烂额,元帝为抚慰民心,立马派出赈灾官员十几余人,耗费若干,却都毫无效果。
洪灾之后必有大疫,瘟疫的卷席,使局面雪上加霜,造成人心惶惶,流民肆乱。
彼时,全国上下耸动不安,事态愈演愈烈,甚至有人揣测,元帝并非正统,登基惹的诸神动怒,故而降下天灾惩罚。
此事惹得龙颜大怒,先后斩杀传谣者千数人,与此同时,广招天下能人贤士,前往江南赈灾。
宋迟得知消息,主动请缨,舅哥柳青念紧跟其后,争做副手,二人到南部赈灾,不出三个月就压制住了这场灾祸的蔓延,深得陛下青睐,仕途一路水涨船高。
举国为此欢庆,百姓安居乐业,宋迟名声显赫,仿佛一切皆大欢喜。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林逸轩道出一个与记载完全不同的真相。
“新帝登基大修边城水利,国库吃紧,又逢南方灾祸不断,早就入不敷出。”
“赈灾兴民,除却雷霆手段,还需庞大的钱财支撑,国家发放的灾款不过杯水车薪,为了筹集善款,宋迟鼓动当地世家大族集资赈灾,但效果甚微,赈灾计划搁置不前。”
“柳青念为此焦急不已,他为官已有五年载,眼见就要迈入四十,却还是五品官员,急需创下政功,加官进爵。”
“于是便想出了个歹毒的主意,背着宋迟,把当时响应的三大世家,扣上通奸叛国的罪名,光明正大的抄空家底,挪做灾款,杀鸡儆猴,余下顽固氏族,见此都怕人头落地,积极奉财。”
宋陵听完这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沉默许久,他记得当时确实有几家氏族因通奸叛国罪而入狱,只不过当时的南方流荒事件太过严重,导致此事根本无人问津。
若是林逸轩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