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知被暗无天日的混沌困了多久,他才恍惚间恢复些许神智,耳边能听到聒噪的吵声。“爹!你怎么又在外面捡人回来啊!”
“你上次去京都才捡一个瞎子,这次又弄个半死不活的!”
浑厚的男声抱怨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另一老者慢慢悠悠的解释,替床上的杨潋掖了下棉被。
好吵!
纵使伤到神智不清,杨潋还是迷迷糊糊的想。
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们!
杨潋想要从无尽的漩涡中清醒过来,试了几次,眼睛怎么也睁不开,只感身体异常疲惫,意识渐渐模糊,而后又沉沉睡去。
这一睡,再次醒来已经是两日后了。
杨潋方清醒,一股锐利的刺痛就从头顶直冲而下,仿佛一把无形利刃正在割裂他的颅骨,如潮水般涌来的疼痛使他不得不扶住额头强撑,缓了许久,才勉强稳住涣散的神智。
杨潋捏着粗糙的被角,打量起眼前陌生的环境。
土屋搭建的房子中飘散着陈年旧味,狭窄的屋内异常寒酸,只有张硬邦邦的土炕与矮桌以及角落中零散放置的两三个板凳。
屋内没有任何取暖的炉子,只靠着掩门的棉布与盖在身上的两床被褥保暖,一伸出胳膊就感到大股袭来的寒意。
杨潋从未见过这般贫寒的居所,下意识蹙眉,眼神闪过一丝嫌恶。
“你醒了?”
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撩开门帘见他坐在炕上,满脸惊喜。
“太好了姑娘,我们担心你许久了。”
什么?
这个女人是眼睛瞎了吗?!
杨潋气的瞪大了眼眸,张嘴就想骂她,谁知,一出口却全是沙哑的音节。
我的嗓子怎么了?
杨潋惊恐的用手按住自己的颈部,吓的面色煞白,冷汗涔涔。
难道我变成哑巴了?!
妇女看见他的举动就知他定是误会了,连忙上前解释道:“诶呀,你现在还不可以说话。”
“你伤的太重了,大夫说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强行发声。”
“好好休养几日,就能好了。”
杨潋听此,勉强放下心来。
只要不是哑了就行。
院内的人听到动静纷纷挤进了屋,本就不大的空间霎时被堵的水泄不通。
“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要白费那些药材呢。”
长相粗旷的男人不满的抱怨道,想来是对杨潋积怨已深。
杨潋哪曾被人这般正面嫌恶过,毫不客气的怒视着男人。
“相公,怎么能如此说话呢”妇女不喜的推了下男人。
男人毫不在意的鼻噗一声,其实他一眼就看出此人并非省油的灯,不说这人身份可疑,被发现时还浑身是血。
定是惹了仇家,跑来避难,男人怕被惹祸上身,不是很想让杨潋在此久住,毫不客气道:“等你伤好了就赶紧离开!”
不必他说,杨潋也不想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多待,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这对夫妻走后,还有一年轻小伙待在房中,他看着床上憔悴的美人,脸颊飘出一抹红晕。
“这位姑娘,方才苏醒,身子还很虚弱,我为姑娘煮点稀粥,要不要吃一些?”
杨潋抬眸看去,只见方得润端着一碗稀粥,献宝似的呈现到他眼前,稀粥是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和谷香。
那粥不知加了多少水,稀的连宋陵赈灾放的素粥都不如。
杨潋怎么会吃这种布衣百姓才会食用的杂粥,只是冷淡的瞧了一眼。
方得润见状有些受伤,“不想吃吗?”
“你是不爱吃这个吗?”
杨潋不理他,方得润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前日子才收了几个鸡蛋,高兴道:“你先等一下”
过了一刻,方得润端着熟鸡蛋的碗又进屋,“这是个好东西,平日里都是吃不到的。”
他一边帮杨潋剥好蛋壳,一边送到对方嘴边。
杨潋轻笑一声,满眼轻蔑之色。
他还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几个水煮蛋还当宝贝。
不过好歹比起那杂粥要好入口些,杨潋忍住厌恶,就着方得润的手强吃了半个。
习惯被人伺候的他自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姿势是多么暧昧,神色自若的咽下还带着些许腥气的鸡蛋。
方得润注意到了那张起合的红唇,以及若隐若现的舌尖,眼睛看直了都不知道。
“你不吃了吗?”
方得润疑惑道。
难吃死了。
杨潋烦闷的蹙眉。
方得润曾听哥哥与父亲说过,眼前这个女子身世恐怕不简单,想来刚见这人时,对方穿的衣物,也能瞧出家世不凡。
可这已经是他们家能拿出得最好的东西了。
方得润一想到此,就失落不已。
“你放心在此地养伤,哥哥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你若是没好,是绝对不会赶你出去的。”
方得润以为他是因为方才兄长的那番话才郁郁寡欢,连忙安慰,与此同时疑惑道:“你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了吗?为什么还要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
杨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穿着的衣物早就被人换过了!
劣质地棉布比不得软滑地丝绸,穿在身上瘙痒难耐,怪不得他总感觉皮肤如此干涩。
想来,他们认为自己是女扮男装,定是换衣服期间,发现了胸口处的异样,才造成了这般误会。
虽被当做女人让杨潋很不爽,但嗓子一时也说不了话,解释不清,干脆也便随它去了。
方得润见他久久不言,这才想起,对方一时说不了话,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忘记姑娘的喉咙受伤了我这就去熬药喂你。”
乡野村夫怎么用得起什么好药,煮出的药汁不止杂质繁多,还伴着奇异的怪味,杨潋仔细嗅了嗅,发觉应是一些药材存放太久才会如此。
杨潋还望着早些恢复身子,不再挑剔,一口饮下,随即被苦到表情扭曲。
“忘记为你备蜜饯了。”方得润尴尬的骚了下头发。
浓郁的苦味在嘴中辗转,始终无法抹去。
杨潋摆摆手,重新躺下,他受得伤太重,急需休息,虽然内心对此地粗鄙的条件嫌恶不已,但是眼下他也别无所择。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几日,在方得润的悉心照料下,第五日时杨潋终于能自己下榻。
不过方才下地就隐约听到门外传来的几道激烈的争吵声。
杨潋蹑手蹑脚走到木门旁,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偷听。
“得润,你可知道那人身世不明?留下就是个隐患!”
男人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大哥,我是当真喜欢她!只要我们把她藏好了,就不会有人发现的。”
方德润请求道。
“你跟她门不当户不对,与她结婚生子,日后吃苦的定是你啊!”
“可我就是喜欢她,我能照顾她一辈子!”
.
争论还在继续,可屋里的杨潋听到一半,便又气又惊。
他不是傻子,自然听的懂那些话。
满目不可置信,就算他杨潋沦落至此,但是好歹也是名门望族,怎么能下嫁给这样的贱民!甚至往后还想要他像个女人一样生儿育女,简直荒唐!
杨潋虽有心想要教训一下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村夫,但对方人数众多外加上眼下自己伤势未好,实属有心而无力。
不能与他们正面冲突,也不想糊里糊涂的就下嫁,他只能暗下找寻离开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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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
【再听故人】
冬日暖阳,悄然降临在大地,为寒冷的季节注入了一股温暖的气息。
方得润做完农活,照样坐在院内为杨潋煎药。
“姑娘,该喝药了。”
他熟练的端着药碗挤入门中,将药送到床边。
即使喝了几次,杨潋依旧受不了那股化不开的苦味,眼下只要闻到,口中就忍不住分泌起唾液。
“可能有些烫,姑娘小心些,”方得润小心翼翼的守着。
杨潋捏着鼻子,饮了一口,还没等他咽下,突然脸色一变,吐了出来,随即咳嗽不止。
“怎么了?是呛到了吗?”
方得润见此,连忙夺过碗,把袖口挡在杨潋嘴边,另一只手则帮他抚背顺气。
接连不断地咳了半响,脸色才稍微好看些,无力的躺在方得润的怀中。
“你怎么咳出血了!”
一边的方得润看着袖口处溅上的点点血迹,顿时吓得失了魂。
“不是都可以下床了吗?怎么现在还更严重了呢?”
看着他躺在怀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方得润心疼难耐,急得在原地团团转。
“你等着我,我现在就去找父亲借车,带你去镇上寻大夫。”
话音未落,年轻人便马不停蹄的夺门而出。
见人已走远,杨潋不再装了,方才萎靡的精神一扫而空,慵懒的靠在炕头等着那傻小子来送他入城。
方得润拿出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铜板,又从掉漆的木箱中翻出几件棉衣,把杨潋包得严严实实后搁置到板车上。
许是关心作乱,无论怎么瞧都觉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黯淡无光。
不安的情绪裹挟着方得润,不知不觉中,手里的鞭子越挥越用力,破空声在路间来回想起。
可惜牛车再怎么快也赶不上马车,二人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到怀南镇上的一家医馆。
车堪堪停稳,方得润就火急火燎的抱住杨潋闯入其中。
“大夫!大夫!快来看看,这边都吐血了!”
他挤开正在排队的人群,大喊道。
这等无礼的行为自然惹来众人不满的目光,但大伙纷纷在看到他怀中露出的惨白脸颊时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许大夫见人跑的如此慌张,也恐误了大事,连忙将人请入内。
仔细一番检查后,挑眉叹气,弄得旁人焦急不已。
“大夫怎么样,很严重吗?”
“脉象紊乱,舌质发暗,为心脾不交所致,四肢发寒,平日怕是经常受冷,要多加保暖。”
“虽没有大碍但身子太过虚弱,需要好生养病,这次吐血应该是思绪过度导致的。”
把完脉,许大夫一丝不苟地讲解着医嘱,方得润一边应声一边将其全部记下。
许大夫赞许他认真的态度,大方挥手道。
“你一路前来也不容易,问诊的费用就不收你的了。”
“这是药单,隔壁就是药房,你可以去那里抓药。”
方德润对此感激不尽,恭敬地接过药单。
可等他看清楚上面所需的药材后,眼皮一跳!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铜钱,露出难堪。
方德润攥着钱,脑中天人交战许久,狠下心来,对杨潋嘱咐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去去就来!”
话落便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出去了,不过,杨潋可并没打算好好听话,他前脚刚走,杨潋后脚就起身,想要离开医馆。
“诶,姑娘打算去哪里?”
帮忙的小童见状连忙喊住他。
“滚。”
沙哑低沉的嗓音丝毫不见女子柔色。
小童哪见过这么凶的人,被吓得楞在原地,委屈巴巴的盯着对方离开。
出门时杨潋还能看见方得润在对面药房激烈争论,同人说的面红耳赤。
面对为自己整日奔波劳碌的人,杨潋没有丝毫感激之意,仿佛觉得别人就该这么为他做。
眼下见到方得润为了抓药而与老板讨价还价。
杨潋只觉得丢人!
匆匆离开了原地。
怀南镇虽不如京城雅致奢华,但也一片喧腾繁盛,乐器与酒令声此起彼伏,沿街铺满各色商铺,多的是市井活力。
杨潋怕方得润追上自己,脚步飞快,不敢停留,一路七拐八拐,最后约摸着应该跑有几里远,这才停在路边缓口气。
自从听到他们一家的计谋后,杨潋就计划着出逃,本以为会费些功夫,没想到竟如此容易。
因为固守的矜持与傲慢,导致他入方家后就没好好吃过几次饭,都是勉强垫两口,不至于饿死就行,这一冷静下来,肚子便直打鸣。
眼下自己出来了,定是要吃顿好的庆祝一下,杨潋左挑右选,看中了一家就较为高档的食馆。
只是还没等他进去,就被门仆拦了下来。
门仆注意这人许久了,见他穿的粗布麻衣,还鬼鬼祟祟的一直往这瞥,定是穷的叮当响,打算来吃霸王餐!
这种人门仆见得多了,横着眉毛嚣张赶人。
“这里不是你吃饭的地方,上一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