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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杨兄在学宫内箭术了得,这种难度肯定不在话下,能否拜托杨兄关照?”

    听着对方卑躬屈膝的恳求,杨潋不免飘飘然,鼻哼一声,夺过竹圈,果真一下就套住了那不起眼的泥狗。

    当林逸轩拿到摊主送来的陶泥狗时,眼睛都亮了,露出真挚的笑容,“杨兄好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

    任何人都拒绝不了由衷而发的敬叹,杨潋心中高兴,面上却端着,挥手表示不值一提。

    “这算什么。”

    林逸轩便又开始试,他这次看中了最远处被困在笼中的艳丽鹦鹉,却始终不得要领,不是太远就是太近,抛的一塌糊涂,更是连边都够不到了。

    “哎,为什么就是套不中呢?”林逸轩接连叹气着“杨兄能否指点迷津?”

    杨潋伸展下手臂,直起身,走到林逸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直接上手盖住了拿着竹圈的手背。

    “要先对准,才能施力,必须用腕力才能精准控制自己想要的距离。”

    因为姿势二人挨的极近,一人认真的看着前方指点着,一人则聚精会神的听,触手可及的距离好像拉近了彼此的视线,耳边纷扰的响声都淡下了不少,欢声雷动的庆典上好像只余身处华世的惺惺相惜。

    杨潋讲完回眸,猝不及防的贴到了对方的鼻尖,缎子似的长发落在肩头,气浪随着呼吸拍打脸颊,杨潋这才忽然意识到二人站的着实太近了,刚想分开些,却见林逸轩鸦羽般漆黑的睫扇一抖,竹圈在二人的手间飞了出去。

    不偏不倚,正巧落到了笼上,沉重的落地声吓得鹦鹉不断扑腾着双臂。

    杨潋被扔的恰到好处的竹圈夺去了注意,心中不免被触动一下,但也冒出了一丝疑惑。

    他刚才好像还没使力。

    还没等他多想,林逸轩率先欢欣鼓舞道:“哇,真的套中了,杨兄的教术举世无双!”

    林逸轩的目光澄澈且专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时候,显出一点难耐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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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

    【落幕】

    林逸轩提着鸟笼,鹦鹉随着颠簸不断摇晃,叽叽喳喳的跃动着。

    二人随着人流来到长坡的拱桥上,可能是因为偏于郊外的原因,比起人声嘈杂的城中,此地更显月白风清。

    林逸轩在桥边站定,先是逗了下在笼中上蹿下跳的鹦鹉,随后便将笼门打开,被困许久的鸟在看见广袤星河的那一刻,毫不犹豫的振翅而飞。

    “你不喜欢还要它干嘛?”杨潋皱眉道。

    林逸轩望着自由而翔的飞鸟,“我圈下它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看它挣扎的样子太可怜。”

    显然杨潋并不能明白林逸轩的心情,嘀咕道,“我看你纯粹是太清闲。”

    林逸轩面对他的讽刺只是笑着颔首,“杨兄说的也在理。确实是现在日子过得太过清乐,才有闲心做这些事。”

    “虽都是徒劳,但我仍想通过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来刷洗些无法悔过的罪孽,让自己心中好受点罢了。”

    这段话无疑引起了杨潋的兴趣,他好奇地追问道,“你竟然还有无法悔过的罪?真是稀奇,你干什么了?”

    林逸轩没有说话,只是转头与他对视,黑眸印着河边流光溢彩的花灯,仿佛敛尽尘世芳华,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

    林逸轩不再含笑的神情在暗处显得有些吓人,略带严肃的氛围不自觉发寒,好在这种奇异的感觉并没持续多久。

    林逸轩眼角又扬起笑来,眉梢自带万种风情,刚才的转变如同过眼云烟。

    “杨兄是头一次想要了解在下。”

    杨潋被他暧昧的话语说的有些窘迫,不自在的扬手。

    “你不说算了。”

    但林逸轩却不再扭捏。

    “许多人为我而死。”悠悠的声音带着些许从容,“包括至亲之人。”

    林逸轩表现的十分平常好像就如同闲聊般。

    杨潋听后不知说些什么,其实他并不能理解旁人那种沉厚的心情,或许是常久以来的目中无人使他失去了感同身受的能力。

    “杨兄呢?杨兄有想要悔过的事情吗?”

    随着林逸轩的问话,杨潋苦思的皱着眉头,纠结道,“太多了”

    认真思索的模样当真新奇,林逸轩以为他会答没有,却没料到竟是多的说不话出来,由衷的感到好奇。

    “是什么事情让杨兄如此烦恼?”

    杨潋抬着脸,烦闷的举着例子,“离开学宫时忘记毒哑文夫子的嘴巴府里那狗仗人势的管事也该收拾一下”

    噗呲。

    杨潋话还没说完,旁边传来憋不住的笑声,杨潋不高兴的瞪过去,“你笑什么!”

    孰料面对杨潋一本正经的怒气,林逸轩却笑的更大声了,不同于寻常戴在脸上疏离得体的笑容,此刻更显生机,两肩都忍不住颤动,眼底附上莹莹水光。

    “杨兄对不住哈哈哈哈,在下实在没想到,太有趣了。”

    看着笑的前仰后翻的林逸轩,杨潋气的脸色都扭曲了。

    刚刚林逸轩讲话时自己都并未笑话他,现在反倒笑话起自己了!

    “混账!”

    杨潋狠狠踩了林逸轩一脚,觉得刚才的体贴全是笑话,恼火的转头离开。

    林逸轩见他是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闹,连忙追上去道歉,可脸上未尽的笑意实在把杨潋气昏了头,回程的一路都不再理他。

    等到二人重返红墙下,杨潋这才对着身后的林逸轩说道,“一会你把我扶上去。”

    林逸轩看着墙沿有些犹豫,“如此危险,杨兄为何不从正门进入?”

    杨潋却是觉得他多嘴,眼一横,林逸轩只得半蹲下来,指尖交叉放在背后,杨潋毫不客气的一手扒着他的肩,踩了上去,黢黑的鞋底将雪白的衣衫蹬出明晃晃的污秽,一身俊丽的衣物便就此报废。

    杨潋坐在墙上,顺势往下望去,发现林逸轩仍在原地仰头看他,霓虹的灯光妙笔生花般的在他的身上嵌了个浅淡的金边,他冲杨潋扬了下手以示告别。

    伴随着天空不断绽开的焰火,旖旎风光在空中流转。

    杨潋看了一眼便扭脸顺着海棠树回到了不属于自己的院中。

    直到连足音都不再耳闻,十一这才重新出现。

    “主人,林侍郎正寻你。”

    林逸轩背过身拧了下手上的戒指,“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我们走吧,别让叔父担心了。”

    步行半米,十一未有动作。

    “主人,你喜欢他吗?”

    林逸轩捻了下指尖,并未责怪十一冒昧的问题,而是目光茫然悠远的望向皓月繁星,诚恳道。

    “我不清楚。”

    十一盯着中间投下的余晖,想起了遥遥窥见的笑容,主人虽总是爱笑,但更多像是一种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唯有今晚的五官比平时一片漠然更显生动。

    他隐约感觉如果再不加以钳制,事情可能会走上另一种歧途。

    “我希望主人不要喜欢上他。”十一这么说道。

    “他蛇蝎心肠又性格恶劣,除了样貌能看,别的都衬不上主人。”

    一瞬间氛围好像凝滞了,半响声音才响起。

    “你是这么想的吗”

    林逸轩感叹一番,不再停留,走入了人海中。

    背对的身影使十一分不清主人的情绪,但他能感觉到传来的平静。

    十一知道自己的话主人或多或少应是听进去了几分,点到为止,也不再出言跟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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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回生二回熟。

    杨潋才从上面翻下来,王老头便火急火燎的凑到跟前,见他安然无恙也松了口气。

    后又闻到从杨潋身上传来的清冽花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个香囊。

    “看来公子晚上玩的很开心啊。”王老头高兴道。

    “是啊,托你的福,玩的还不错,”杨潋挑起眉梢,死死盯着王老头,语气带上隐隐的危险,“不过,咱也该算算咱们的账了。”

    王老头这才警觉,发现杨潋还记着自己哄他掉下墙边的事,便想跑,但已然来不及。

    “公子你这不没事吗?能不能一会儿打轻点儿啊?老朽还要给你烧水呢。”王老头委屈巴巴的卖惨。

    杨潋一反常态的没有抽他,可能是觉得王老头骨瘦嶙峋的身段实在挨不了几下,便只是隔着衣物掐了红印,疼的王老头乱叫。

    直至月上树梢这场喧闹的花朝节才意犹未尽的收场。

    杨潋合衣躺在床上,帐边的软纱层层叠着,一切尽显朦胧。

    挂在一旁的衣裳,唯有还栓着香囊的挂带最明显,不知林逸轩是何种系法,临睡前杨潋又捣鼓了一阵,依旧不见松动,只能随它别具一格的待着。

    再遇故人的心情有些难耐的复杂,杨潋垂着眼,却迟钝的想到,林逸轩出现在这里,不知宋陵是否知情。

    床案的香炉萦绕着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盘旋而上,在透窗而入的银白月光中,交缠缭绕,最后轻轻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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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十一

    【出头】

    花朝节过去不久后,没几日林逸轩就又来了。

    那日,杨潋照常起床,方才出门就看见一身青蓝色素衣的男子执扇站在海棠树下,仰头似乎在看满叶繁花。

    王老头则在一旁谄媚的端着茶壶要给男子上茶。

    听闻动静,二人纷纷转身看向杨潋。

    “你怎么来了?”

    林逸轩笑道:“叔父新上位中书侍郎,所以在下会在京城待些日子,想遇故人就来了。”

    杨潋皱眉,“我是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林逸轩用扇子盖住自己的心虚,偷偷倪了眼王老头。

    杨潋自然没错过两人间的暗流涌动,一下就猜出定是王老头为了赌牌收了林逸轩的钱,带他来此的。

    “死老头,你一大早就跑去赌牌?”

    “不是,这不是路上见林公子独自一人探路,孤立无援,老头子就好心帮他一把。”王老头那敢说实话,摇头辩解道。

    “杨兄难道见到在下不高兴吗?”林逸轩慢悠悠踱步到他身前,低着眼睑倒是显得有几分可怜,“我以为自那日幽会”

    话还未说完,杨潋手急眼快的堵住了他的嘴,生怕他说出什么叫人误会的话来。

    王老头见状,乘机灰溜溜的离开了院子。

    “别乱说!”

    林逸轩笑了笑,温顺的点头,杨潋这才放过他。

    “这样想来,与杨兄认识也许久了,如此二人相处的机会却不多。”

    杨潋理所当然道:“没有必须要跟你相处的理由吧。”

    如此直白的回答,使林逸轩脸上浮现出一抹尴尬,微微低着头,咳嗽一声,“杨兄说的也是。”

    “但是,”林逸轩盯着杨潋,温柔的笑着,目光诚挚道。“我想同杨兄相处。”

    杨潋面无波澜,向来要结巴他的人多了,所以他并未听出这句话有所不同。

    林逸轩从怀里掏出一小匕首,精美绝伦的剑鞘与独特的样式令人眼前一亮,嵌满宝石的风格独赋异域光彩。

    “这是我前几日,从远赴西域的友人那得来的礼物,特意送来给杨兄。”

    价值不菲的短匕在一身素衣的林逸轩手上显得格格不入,鲜少见过的兵器成功引起了杨潋的注意。

    短匕并未开锋,更多起到的是装饰的效用。

    即使杨家经商多年,奇珍异宝也见过无数,但西域传来的东西还是少有,民间难以流转,正送到了心坎上。

    杨潋收了他的东西,还以为是林逸轩另有所求。

    “你是想要找我办事吗?”

    林逸轩诧异他竟会这么问,摇头道:“虽然一开始你我相识是因为交易,但是在下目前所为都不是为了要求杨兄给予什么。”

    “只是自打一看见这西域短匕,就想此物肯定适合杨兄。”

    杨潋自然不信,以为对方是清高惯了一时拉不下脸,冷笑一声。

    林逸轩观他反应就知定是误会自己了,无奈叹气,片刻犹豫道:“若是非有所求,在下希望杨兄明日一同去澎湖游玩可好?”

    澎湖位于京城西北边,位置偏远,但因为紧靠彭山,风光秀丽宜人,且正值夏日,更是清凉,不少人特意前往澎湖乘凉避暑。

    杨潋虽奇怪他提出的要求,但还是应声答应了下来,等着他接着往下说,却见林逸轩没了声。

    “没了?”杨潋脸上透出惊讶。

    林逸轩点头,又补充道:“明日在下会来接你。”

    杨潋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自己实在不能理解这一类人,皱眉道:“你真奇怪。”

    “奇怪吗?”林逸轩抿嘴苦笑“好多人都曾这么说过,可能在下就是个奇怪的人吧。”

    ..

    第二日到了约定的时辰,杨潋方走到离偏门不过三尺的距离,就听见刘管事浓浊的声音从外面传开,好似在与什么人发生激烈的争执。

    来到门口才发现竟是与一位车夫起了冲突,而林逸轩则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面对二人面红耳赤的争吵喋喋不休的好言相劝着,累的他满头大汗。

    林逸轩见杨潋出来了,歉意一笑。

    听过一番后,杨潋大概知晓了来龙去脉,这马车是林逸轩特意为了去澎湖租来的,但刘管事非说拦住了道,死活不让,非要其挪走,无论林逸轩怎么说都不行,车夫看不惯刘管事趾高气扬的做派便自告奋勇的替林逸轩同他理论起来。

    林逸轩一向穿着简单,素衣偏多,花里胡哨的配饰更是少之又少,就被刘管事看作了不知从那来的穷书生,故意令人难堪,后又发现是来接杨潋的,更是没得商量,不肯放行。

    杨潋哪会看不出他是指桑骂槐,冷冷讽刺道,“刘管事怎么到这个时候知道尽职尽责了?”

    “小夫人说笑了,为管理好府中上下本就是小的应该做的。”

    杨潋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就知道,刘管事定是觉得外面人多,自己不好意思收拾他,才敢如此嚣张。

    但是刘管事赌错了。

    杨潋狠戾的甩了他好几个巴掌,嘴角都扇出血了才停下来。

    “只要是我的人,就算是个乞丐你也没资格赶他离开!”

    刘管事看着他上了马车,顶着红肿的脸颊,面沉似水,低声警告道,“作为宋公子的妾室,你居然同一位不知名姓的男子独自出门游玩,何曾把宋家放在眼里。”

    杨潋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那你就去告诉你家宋公子啊。”

    话毕,俯身进了车内,林逸轩紧跟其后,只是撩开帘子的那一刹那,看了刘管事一眼。

    瞬间刘管事遍体生寒,浑身好似被毒蛇盯上般骇人,但还未等他细思,冰冷的感觉又随着林逸轩的入内转瞬即逝。

    车夫冲他鼻哼一声,驾着车扬长而去。

    林逸轩坐一旁拿折扇替杨潋扇风。

    八月的天气还是较为闷热的,方才停留片刻,额间就冒出许久细汗。

    “你刚才为何不打他?”杨潋恨铁不成钢道。

    林逸轩为难的皱眉,“他也不过是为了府中办事,在下身为外人不方便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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