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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人被推的毫无防备,猛地向前,腿砸到了案桌,闷哼一声。

    杨潋听闻这声音有些耳熟,还没等他细想,那人转过身来,与他对视,在看清楚面前人的容颜后,杨潋的脸色先是震惊,后又闪过丝耻辱,最后难堪的情绪通通化成怒气。

    “居然是你这个痴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潋的声音又尖又高,辱骂的话语,整个学堂里外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人好似知晓杨潋的脾气,眼睛眨也不眨,说道:“兄长难道不知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经过他这么一提醒,杨潋忽地想起来,其实有人早就说过这件事,只不过他一直忙着整弄宋陵,忘却了。

    被他这么一噎,杨潋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你一个残废,别以为混在别人中间,就能当个正常人了。”

    杨霁禾听后仍是面无表情,好像杨潋说什么话都不会伤到他似的,毫不在意的大方承认道:“我确实是个残废。”

    杨潋见此刚想勾唇讥讽,杨霁禾却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的说:“但兄长不也是个怪物吗?我们两个正好般配。”

    杨霁禾神色认真,语气毫无波澜,说这话时甚至连眼帘都不曾动一下,仿佛打心底就这么认为,话毕便又迅速退了回去。

    若不是耳边的温热尚存,杨潋还真的以为是自己听岔了音。

    “你说什么?!”

    杨潋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不过是杨府最底端的弃子,凭什么敢这么嚣张!骂他是怪物就算了,居然还拿我与他自己相提并论!

    杨霁禾仿佛看穿了杨潋所想,平静道:“兄长,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杨潋觉得他意有所指,却又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便认为他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

    “考上了又如何,小妾生的孩子罢了,还真以为受到父亲的器重了。”

    杨霁禾微微摇头,“我从不在乎这个。”

    杨潋听了却是觉得可笑。

    不在乎这些为什么还要费劲力气考来这里?

    不在乎这些为什么父亲还会偷偷为他举办宴会?

    难不成还要说是为了他吗?

    “司马昭之心。”杨潋翻了个白眼,不想同这聋子多说什么。

    但杨霁禾却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好似想从杨潋身上找到什么东西,看了半天,没瞧见,启唇刚作询问,上课的钟声就响了起来。

    眼见夫子踏入课堂,杨霁禾只能作罢。

    没事,以后有的是时间。

    杨霁禾这么想着,就近坐了下来。

    文夫子入门看见他,却连忙叫住了杨霁禾,一向严厉的语气,此刻却是异常温柔,常年不变的扑克脸上仿佛都多了一丝笑意。

    “你就是霁禾吧,不用坐那,来我身旁坐。”

    此言一出,屋内一片哗然。

    “夫子居然喊他到案前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这你都不知道?他就是新来的那个状元,笔试成绩甩第二名一条街呢!”

    “就是那个杨府最近出的天才少年吗?”

    听此有人感叹道:“同样都是杨府出身,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感到有只手从背后搭上自己的肩头,回头望去竟是杨潋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呢?”

    柔和的语气中透露着危险。

    “眼睛不好使的话就赶紧去治。”

    杨潋说完,还替那人弹了弹肩上本不存在的烟灰,恐吓意在其中。

    那人门户不如杨府大,即使被杨潋这么一点,也不敢呛声作评,老实的闭上了嘴。

    杨潋见他如此识时务满意的收回手,罗云站在一旁及时的为他递上软帕,杨潋接过也不避讳,当着那人的面擦起手来,毫无疑问是嫌他脏。

    那人无论怎么说,好歹也是被家里捧在手尖上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等侮辱,气的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反抗,任谁都知道杨潋小肚鸡肠,若是与他闹翻,还不知要出什么损招来作弄自己,只能憋着一口气,假装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什么天才?只不过是个别人离他三步远讲话就听不见的聋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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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潋不屑道,好似对夫子的安排毫不在意,但只有前方与他一同对视的杨霁禾才知晓这如芒刺般的恶毒眼神来自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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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四

    【无情与有情】

    才送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

    杨潋的心情别提有多烦躁了,他盯着自己新换的衣衫,越看越不顺眼,只觉得晦气,转头同罗云说道:“一会课下替我寻新的来。”

    罗云点点头又作询问,“公子,柜里那件青色的可否?”

    “随便你,这点儿小事都要问我。”杨潋不耐烦道。

    罗云见他恼了,也不再问默默记下。

    而一直坐在台上的杨霁禾,始终注视着主仆二人耳磨,眼神晦暗不明。

    课下,罗云受杨潋指使,回去拿替换的衣物。

    返回学堂路过一方石桌时却被人叫住了。

    “罗云,好久不见。”

    罗云扭过头去,见石桌旁座有一人,不知在此地等他多久。

    来者面色稚嫩,神色淡然,周身还有着与年纪不符的冷若冰霜的气质,看上去清冷但又仿佛是一种凝结着的没有灵气的死潭。

    因为过于眼熟的装扮甚至还让罗云一时间晃了眼,反应过来后,连忙拱手:“拜见三公子。”

    杨霁禾面对罗云的行礼却是没有反应,僵持了一刻,他招了下手,示意罗云走近些。

    “我有耳疾,你离得太远,说话我听不清。”

    面对自己的残缺,杨霁禾平静道。

    罗云这才后知后觉,赶到石桌旁,面露歉意:“对不起,三公子。”

    道完歉后罗云抬眼发现杨霁禾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明明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的双眸,却看的罗云有些不适,刚想问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杨霁禾开口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二人有相像之处?”

    罗云觉得他问的奇怪,以为是在试探自己,不敢细想,连忙答道:“小的只是下人,怎么敢与公子相像呢。”

    杨霁禾没有理会他的回答,又或是觉得他的回答不合心意,指着耳朵又道:“你还不曾知道我这耳朵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吧?”

    其实杨霁禾耳疾的来源在杨府内已经不算是个秘密,但罗云不敢直言,只能摇头。

    “这是兄长送给我的礼物。”

    罗云闻之色变,忽感自己在杨府内听闻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此刻有些站立难安,觉得自己不应站在原地听此,但没有杨霁禾的命令,他又不能私自离开,只能硬着头皮听这桩秘事。

    “在你来之前,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我,”杨霁禾摸着自己的耳廓,常年冰封的脸上居然破出一丝裂纹,“孩子们的恶意总是要比大人抒发的更直接。”

    “那年冬日的湖水真的很凉,但兄长的手实在是太温暖,让年幼的我选择了相信他。”

    “我虽然活了下来,但是耳朵却再也听不清了。”

    杨霁禾放下自己的手,捻着指尖怅然若失,随即又换做了平时不苟言笑的模样,仿佛刚刚的温情与失意都是昙花一现。

    他一本正经的看着罗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开头的话,只不过此刻更显郑重。

    “我说过你我二人很相像。”

    坚定的语气不容置喙。

    罗云这次听懂他的意思了,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你虽是死契,但只要你想,我可以帮你回归自由,芳华正盛的年纪,不应该白白葬送自己。”

    杨霁禾言语虽是平淡,但话里话外却透着真挚,似乎是真的在替他着想。

    死契最后的下场无不外乎就只有两种,一是老死在深院当中,二是或伤或残被主家抛弃,至于恢复自由身,只是个不可及的梦想罢了。

    这个条件开的实在诱人,让罗云听后忍不住眼神一动。

    但也仅限于一动。

    杨霁禾见他没有表示心下了然,却仍是不肯放弃,劝诱道:“找个师傅学门手艺,出来自己开个小店,过快意人间,不好吗?”

    快意人间

    罗云在心底反复的念着,似乎要把这四个字掰开揉碎了的记住。

    江湖之大,景色之优,他都还未曾去看过,日落而息,日出而作,一挑鱼一篓柴一间小屋,可能人间最质朴的幸福就是如此了吧。

    但

    罗云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说道:“人生在世总是要有许多遗憾,可能我的一生就是如此,罗云不后悔。”

    杨霁禾似乎对他的决定并没有很意外,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悲哀,仿佛已经透过现在看到了最后的结局。

    “你没办法陪他到最后。”

    “只要你一日是罗云,你就始终都走不进他的眼里。”

    罗云紧抿薄唇,对于自己在杨潋身边的位置,他心如明镜,认命道:“我这一生为他而活,只要能陪在公子身边我就满足了。”

    杨霁禾言以至此,不予置评,只道:“你离开吧。”

    罗云应声退下,走了几步见杨霁禾仍坐在原地。

    “三公子不回学宫上课吗?”

    杨霁禾看着天边不断聚拢又散开的云雾,直言:“人声嘈杂,震得我耳朵疼。”

    罗云听此不再多言,捧起衣物离开了,他走了一段距离后,猛然回身,见三公子确实没有反应,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

    罗云叹了口气,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那远处孤寂的身影。

    湖海之大,心意所向却无处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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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告知】

    因为路上的耽搁,待罗云赶回去时,第二堂课已经进行有一半了,他不好再进去,只能站在门口等夫子下课,一来二去,衣服送到杨潋手上,已是晌午。

    对于罗云的怠慢,杨潋很是不满,但学宫内人又多,他不好直接发作,便假意翻了翻罗云带来的衣物,随意看了两眼后直接扔入他的怀中。

    衣裳上缀着的配饰,毫不避讳的擦过罗云的脸颊,打出小片儿红来。

    “拿这么素的衣服给我,是想让我穿着出去守孝吗?”

    罗云无措的捏着手里的衣服,“可是公子不是说”

    还不等罗云把话说完,杨潋一个眼神又让他收了声,话风一变,妥协道:“我这就去换一件来。”

    “路途遥远,来回奔波甚是麻烦,若是杨兄不嫌弃,在下手中正好有一件。”

    温润的声音插入两人僵持的气氛,林逸轩手上捧着件折的规规矩矩的外衫,往前稍稍一递,方便杨潋看个清楚。

    不凡的成品,少见的做工。

    杨潋一眼就认出了眼前此物,脸色微变,“这件衣服怎么会在你手上?”

    那日不是已就被我扔进湖里了吗?

    衣服既然在他这里,会不会猜到宋陵的事?

    杨潋盯着林逸轩不肯错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逸轩却是笑一笑,“可能一切就是缘分吧。”

    他见杨潋不接,以为是嫌弃脏,又补充道:“杨兄不必担心,它已经洗干净了。”

    但杨潋怎么可能就凭他这么马虎过去,又问了一遍:“这件衣服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

    林逸轩见他这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也算是明白他是不会碰了,便把衣服又收了回去。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想必杨兄也能看出,这件衣服价值不菲,若是丢了林某实在赔不起,所以派人寻来的。”

    林逸轩没有问杨潋为什么那日借他的衣服会出现在别的地方,只是懊悔的陈述了番找衣服的过程。

    他没问,杨潋自然也不会主动说,他见林逸轩神色如常,不像是在撒谎也便打消了自己的怀疑。

    倒是林逸轩捧着衣服又问道:“不知杨兄知不知道宋陵在何处?我见他这几日都没来上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你难道不知?”

    林逸轩见他如此吃惊,感到有些奇怪,疑惑的摇摇头,“我问过其他人,可是他们都不曾告诉过我。”

    “杨兄若是知晓的话,能方便告诉我一声吗?我急着将衣服还给他。”

    话出,杨潋面色更古怪了,眼睛在衣服与林逸轩间来回打转。

    “这件衣服难道不是你的?”

    林逸轩摇头,缓缓说道:“那日,本来我是要将自己衣服递给你,但是宋兄说你的皮肤娇嫩,若是我的你定不会用,就将他自己的递给我了。”

    杨潋听后怔住了。

    为什么宋陵要把自己的衣服借给我?难道那次不是为了整蛊他吗?

    杨潋瞟了眼一旁的罗云,正巧的是罗云也望着他,二人对视一会儿,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各自的想法。

    杨潋回过神又看着林逸轩手中的东西,淡淡的飘出一抹笑。

    是误会吗?

    可是

    那又如何?

    “他被夫子禁足了,现在正待在自己的学宫里,你可以去他的住所找他。”

    这么大个事,林逸轩居然不知道,看来是宋陵嘱咐了要瞒着他。

    但杨潋怎会让他如愿,十分爽快的就告诉了林逸轩宋陵的近况。

    “怎么可能呢?宋兄不像是那样的人!”

    林逸轩听后方寸大乱,连忙为好友解释,但杨潋却对此懒得听,打断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有这功夫在这跟我解释还不如过去听当事人怎么说的。”

    林逸轩觉得他说的有理,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友的情况,于是朝杨潋道了谢,先行匆匆离开了。

    杨潋看着林逸轩慌不择路的身影,脸上露出得逞的坏笑,也不嫌弃罗云拿来的衣服了,就地将新的外衫换上。

    随后又将换下的精贵衣物费力扯烂,就在杨潋撕的正起劲时,一只较大的掌心虚虚的拢住他的手背。

    “公子这种小事还是让我来吧,你的手都扯红了。”

    被罗云这么一提,杨潋确感掌心有些火辣,转念一想也觉得罗云说的对,这种小事自己何必费力,便扔给罗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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