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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暴君撩袍坐在?她的小榻上,支着脑袋审视她,“想好怎么?糊弄孤了吗?”

    晏琳琅略一偏头,疑惑地看向他。

    暴君就是这点不好,有什么?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叫人猜不透。

    李扶光的视线落在?她左右穿反的绣鞋上,眉梢忍无可忍地挑了挑,移开视线道:“晏家小娘子?压根就不会术法,现在?告诉孤,你到?底是谁?”

    他微微眯睎着眼,满脸写着“你若敢说错一个字,就弄死你”的凉薄。

    天道神女生来?如星辰纯净,不会、也不屑于撒谎,见李扶光起疑,便回道:“我的确不是这具肉身的原主,阴差阳错替她入宫,本就是个误会。”

    李扶光的眸色沉了下来?,声若凝冰:“那?你是谁?”

    “照夜。”

    “照夜?”

    “是星辰之意?。”

    凡人不曾听过天道神女的名字,晏琳琅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谁知李扶光却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般,捂着眼哈哈大笑起来?。

    他不无讥讽地问:“所以,昨夜是一颗星辰救了孤?”

    “我不是在?救你,而?是在?救她们。”

    晏琳琅望向侍立一旁的几名宫婢,眸色一如既往地明澈干净,“陛下有天地气运护体,但她们没有。”

    意?料之外的回答,李扶光眼底的讥诮淡去。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人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无端生出一股渺小之意?。

    少女的眼眸无悲无喜,却又温和浩瀚。

    李扶光能感觉出,晏琳琅并未撒谎。

    这么?多年来?,阿谀奉承也好、阴谋诡计也罢,所有人都在?围绕着他这个帝王布局,以天下人为?棋子?博弈。

    这是第一次有人越过他的存在?,看到?了命如草芥的苍生。

    李扶光回想起昨夜那?道横亘在?宫侍身前的纤细身形,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而?后这抹笑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放肆,最后变成了痛快的仰天大笑。

    暴君似乎对晏琳琅的回答非常满意?,当即封了她“美人”的位份,并且还特许她近身伴驾。

    这种荣宠,对晏琳琅来?说并非是好事?。

    一则,暴君隔三差五往她这儿跑,对她肉身容纳神识的修行?极为?不利;二则,她知道暴君并未完全信任她,将她放在?身边只是为?了更方便他试探观察,顺便给藏在?暗处的敌人树一个活靶子?罢了。

    暴君试探她的法子?也层出不穷,昨日让她按摩捏肩,今日就命她亲手下厨炖汤,似乎就等着她何时?能露出狐狸尾巴。

    天道神女哪里会做羹汤?

    她对着一堆食材蹙眉半晌,最终还是以神力做了弊——

    不管荤素,先将那?一堆食材一股脑丢进瓦罐中,再以神力催动?猛火炖之,终于在?历经三个时?辰、险些将膳房烧光后,熬出了一碗黑乎乎的诡异浓汤。

    可见做饭远比炼丹困难。

    晏琳琅这几日本就没空闲修炼神力,灭神箭迟迟无法凝形,除了韬光养晦静待时?机,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晏琳琅奉上了那?一碗黑咕隆咚的浓汤。

    李扶光一见到?这碗汤,原本阴郁的脸庞又黑了两分。他的容颜倒映在?汤碗中,晏琳琅一时?分不清是他的脸黑,还是这汤更黑。

    “端下去,喂狗。”

    暴君按着额角,强忍住摔碗的冲动?。

    晏琳琅不明所以:“我炖了三个时?辰,从天亮到?天黑。”

    她原想说,用神力炖了这么?久,定然全是精华,浪费了可惜。

    落在?少年暴君的耳中,倒像是撒娇委屈的意?思。

    暴君长眉一拧,又漠然唤住她:“等等,拿过来?。”

    晏琳琅发誓,她绝没有在?这碗汤中动?手脚。

    可李扶光只抿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险些原地升天。

    少年的眼底顿时?戾气横生,恶狠狠攥住晏琳琅的腕子?:“你果然在?汤中下毒!”

    “我没有。”

    李扶光命格特殊,飞刀尚且杀不死他,晏琳琅又怎会用下毒这般下作又无脑的法子??

    李扶光面色发白,指着那?碗洒了大半的汤:“没有?那?你现在?当着孤的面,把这碗汤喝干净!”

    晏琳琅瞥了一眼那?墨色的汤汁,收回目光:“你的反应告诉我,这碗汤味道欠佳,不宜食用。”

    “原来?你也知道不宜食用!你这是弑李扶光冷笑一声,一把将她拽来?面前,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可他还未来?得及发号施令,便撑着榻沿干咳起来?。

    一整晚,李扶光都觉得头疼得厉害,腹中反胃,大概还是那?一碗汤闹的。

    “你需要?看大夫。”晏琳琅这样建议。

    虽然李扶光是她要?斩杀之人,却也不该如此受辱。

    “不看,孤信不过他们。”

    李扶光拽着她的手紧了紧,压抑着暴躁,有气无力地唤她,“过来?,给孤按按太阳穴。”

    他不舒服,也懒得回自己的寝宫了,理所当然地霸占着晏琳琅那?张唯一的小榻。

    少年暴君仰躺在?榻上,墨发顺着玉枕流泻,一手平搁在?榻沿,一手抬起挡在?眼上,唇色略微苍白,看起来?状态真的不太妙。

    更难以置信的是,晏琳琅竟察觉到?自己虚空的肉身竟然恢复了一点神力。

    这代表着天道认可了她的行?动?。

    可她明明只是做了一碗普通的羹汤而?已。

    她炖的汤真有这么?糟糕吗?

    晏琳琅第一次感觉到?了委屈的滋味,指尖按揉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暴君呼吸匀长,似是睡着了。

    晏琳琅坐在?榻头,以俯视的角度望下去,才发现李扶光的眼睫竟是如此的浓长,比女孩子?的还黑、还密,鸦羽般轻轻覆在?下眼睑上,盖住那?双总是阴冷睥睨的眼睛,方显出少年人应有的乖顺静谧来?。

    眉眼深刻,唇红齿白,是连神明中也难得一见的俊美皮相。

    可惜了……

    晏琳琅静静审视毫不设防的少年。

    其实,若想除去天魔种,还有一个办法——

    便是她的神识进入到?李扶光的灵府中,找到?天命魔种,在?保住人皇魂魄的前提下,有的放矢地将魔种消灭。

    只是此法非常危险,不是她的神力侵入导致李扶光灵府崩塌、沦为?痴傻废人,就是李扶光的精神念力将她的神识侵吞绞杀。

    当然,人、神力量悬殊,前者的可能性更大,那?比直接杀了李扶光更为?残酷。

    除非,他对她产生足够的信任,心甘情愿地放她的神识进入灵府……

    不管怎样,眼下机会难得,试一试吧。

    晏琳琅慢慢调整角度,俯身闭目,轻而?温柔地将额头缓缓贴上。

    只一息,她便睁开了眼睛。

    李扶光的防御极强,神识还未触碰到?他的额心,就被?锋寒的戾气挡了回来?。

    果然还是不行?。

    晏琳琅收回视线,直身半晌,决定还是去隔壁继续洗髓濯脉。

    直至少女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躺在?榻上的李扶光这才慢慢打开眼睫。

    他缓缓抬手轻触额心,那?双乌润的眸子?清清冷冷,哪有熟睡过后的迷蒙混沌?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观灯

    晏琳琅需要?一个能晒到星辉的地方,

    以便能更好的引气入体。

    她独自避开?守夜之人,在宁芜殿附近夜游,而?后就遇见了折翼般从天而?降的李暝。

    认出李暝并?不难——那半截象征大曦国师的穷奇黄金面具下,

    青年的薄唇与?下颌轮廓几乎与?李扶光如?出一辙。

    只?是?他现在步履摇晃,

    口吐鲜血,

    连银丝拂尘上都沾上了血迹,

    一副身受重伤、不得不落下云头避难的样子。

    他朝着晏琳琅的方向踉跄了两步,便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晏琳琅没有随手捡人的习惯,

    仍专注于寻找能吸纳星辰之力的位置,

    目不斜视地从李暝的身边路过。

    她并?不知晓,

    按照凡间戏文话本里的发展,此刻应该上演一出“美救英雄”的缠绵好戏。

    最?后还?是?国师大人自个儿咳出一口血,

    强行将戏文推演了下去:“琳琅,好久不见。”

    晏琳琅果然驻足回望,

    视线落在李暝惨淡的脸上。

    他认得这具肉身?

    李暝面具下的眼?睛温和哀伤:“你站那么远,

    是?还?在怨我不曾回应你的心意,

    救你于水火吗?”

    “是?你。”晏琳琅想起来了。

    这具肉身曾心有所属,

    为了表达忠贞不渝、誓死不入宫的决心,

    还?不惜投湖自尽,这才让自己的一缕神识有了可以依附的契机。

    看来,

    原身喜欢之人便是?国师李暝。

    李暝见少女姿态疏离,

    苦笑一声:“我本无意相扰,只?因被凶兽所伤,

    力竭坠落于此,

    得遇故人,

    一时情难自禁……可否叨扰琳琅,扶我一把。”

    说罢,

    他呼吸零乱,似是?痛极般闭目。

    若还?是?原来的“晏琳琅”,只?怕已经心疼得泪眼?汪汪。可若李暝真?在乎她,又怎会看不出而?今的晏琳琅已与?往日大不相同??

    前些时日她化解飞刀,连李扶光都看出了她身上的异样,她就不信连苍蝇飞入皇城都了如?指掌的大曦国师,会对?此事全然不知。

    神明是?心怀苍生,有济世救人之责,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个毫无分辨能力的滥好人。

    “你灵脉略有逆乱,以致气血翻浮,但并?不致命。你更需要?医者襄助,我如?今自身难保,帮不了你。”

    少女身披月华,透出与?她姝丽容颜不符的神性,清冷道?,“修仙之人当摒除杂念,最?忌以情自囿。”

    说罢她便移步向前,荡漾的裙摆消失在廊庑拐角。

    直至她的身影彻底远去,李暝这才拭去唇角的血污,目光沉沉地站起身。

    一抹黑气自他影中缓缓冒出,含混低语:“我早说过了,她的身体换了芯子,不再是?那个好糊弄的晏家小女娘。神明只?有大爱,并?无私情,双眼?能洞悉万物真?相,用?对?待旧相好那一套来笼络她,无异于自取其辱。”

    李暝将情绪隐藏于黄金面具下,语气平平:“你以本相现身,就不怕被神明察觉?”

    黑气笑道?:“若她还?是?照夜神女,我自然不敢近身。可如?今她的神力被削去了十之八九,暂时还?不成气候。”

    “既然费尽心思请她下界斩杀李扶光,为何又要?设计削去她的神力?这样对?你我有何好处?”

    “急什?么?自然是?她身上有我必须要?得到的东西。只?有她足够虚弱,我才能确保在她与?李扶光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

    “我那弟弟可不是?好对?付的,他隐忍蛰伏七年,也差不多该出手给你我致命一击了。若神明杀不死他呢?”

    “那就煽动玄门替天行道?,而?你,则是?给予他最?后一击的英雄。”

    黑气意味深长道?,“反正大义灭亲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李暝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崩裂,压紧唇角低喝:“闭嘴!”

    黑气笑得影子如?鬼魅攒动:“国师大人生气了?好凶,真?令人伤心。”

    李暝冷嘲:“你这样的天外邪魔,也懂得什?么叫‘伤心’?你有心吗?”

    “我马上就会有了。”

    黑气说罢,自李暝的影中脱离,化作影子贴着廊庑游走。

    渐渐的,宫墙上模糊的黑影渐渐拉长、变形,化出一抹女子美丽威仪的身形,如?一朵带刺的毒花,朝着太后所居的祥安宫缓步而?去。

    ……

    十月初一,朔日。

    李扶光招呼都没打一声,莫名其妙地将晏琳琅塞上了出宫的马车。

    也不知他是?如?何避开?宫门下的玄门阵法的,总之七绕八绕,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抵达了王都最?繁华的街道?。

    街上各色灯笼高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纸灰烟火气,晏琳琅这才知道今日是人境的寒衣节。

    李扶光一路上的脸色都很凝重——虽然他总是?摆出那副随时要杀人的不耐模样,但晏琳琅能感觉到,他今晚格外沉默些,阴沉的视线透过车帘缝隙望向街边那些烧衣祭祀亡者的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将晏琳琅带出了宫,却又不许她近身,随意挑了处灯火热闹的地段让她自己去逛着玩,自己则带着几名近卫转身去了一家莺歌燕舞的乐坊。

    晏琳琅只?一眼?就看出,那乐坊里布有障眼?法,绝非普通声娱之所。

    她对?暴君的秘密不感兴趣,所有的注意力全被街边各色的花灯吸引。

    曦朝崇尚光明,有重大节日燃灯的习俗。只?是?寒衣节的灯笼不似上元节、乞巧节那般五颜六色,只?取最?简单的牙白薄纸,糊在诸如?兔子、莲花、螃蟹之类的花鸟虫鱼形态的竹骨上,至多只?染一点胭脂红,亦或是?点一双黑色的眼?珠,看上去别有一番素净的可爱。

    晏琳琅喜欢这里的灯海,明亮炙热,像是?坠落人境的星河。

    这“星光”是?暖的,连带着清冷了数千年的神明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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