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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她知道,殷无渡不会给?她答案。

    不可能发生的事,自然没有答案。

    “天亮了,该回去了。”

    晏琳琅回首望着?那株被劈坏烧毁了一半的无根树,莞尔一笑,“回去之前,我想做一件事。”

    少?女闭目抬手,轻轻覆于?无根树的树干上。

    属于?桎心花的神力顺着?粗糙的树干游走蔓延,再辅以碧海琉璃珠的神力滋润,渐渐的,仅存的一半枯枝重新焕发生机,米粒般的绿芽点缀于?枝丫,继而叶片柔软舒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簇拥,不稍片刻便汇聚成一片浓重的绿荫。

    这?株万年神树一半已被失控的灵力和天雷斫毁,一半却郁郁葱茏,斜斜地兀立在山顶之上。那雷火劈开的伤口处,青苔湿润,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花争相怒放,野花喷涌而出,一直延伸至晏琳琅脚下的焦土,在余烬中涅槃重生。

    一半死亡,一半新生。

    翠微山的灵气正在缓慢恢复,只要无根树还活着?,用不了几年便能驱尽瘴气,重获新生。

    晏琳琅尚未完全掌控桎心花的力量,一时没收住手,灵力挥洒得多?了些,以至于?眼前一阵眩晕。

    殷无渡并未问她为何要管这种多?余的闲事,只不动声色地抬掌在她后腰托了一把,淡淡道:“灵力省着?点用,别跟散财童子似的。”

    “这?不有神主在吗?”

    晏琳琅收回手,跌坐在柔软的草地上,顺手摘了一朵鲜丽的野花别在殷无渡的玉带上,笑道,“真好看?。最美的花,当然要配最美的神主。”

    她本想别在殷无渡的鬓边,但那实在太奇怪了,她怕她忍不住笑出声,破坏此刻的安宁。

    殷无渡的眸色微动,视线落在腰间那朵鲜红的虞美人上,半晌,也随之盘起一腿在她身侧坐下,问:“还走得动吗?”

    晏琳琅其实没这?么娇弱,只是想在殷无渡再次消失前,找个借口与他?待久一点。

    遂将脑袋往殷无渡的肩上一抵,阖眸叹道:“没力气了,得歇会儿。”

    殷无渡侧首,英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略微松散的双髻,而后抬掌罩住了少?女的眼睛:“那就歇会儿。”

    晏琳琅只觉眼前落下一片温暖的阴翳,还未想明?白他?什么意思,就骤然陷入一片黑甜的梦乡。

    ……

    晏琳琅的身体睡得很沉,神魂却清醒得很。

    反正醒不来,她索性将神魂内敛,在自己的灵府中四处闲逛,以探查突破炼虚之境后的变化。

    她的灵府如今扩大了数倍,有山水有水,有花有草,湖中倒映着?一汪璀璨耀目的星河,极为美丽。但若和神明?的识海相?比,仍有一定差距。

    现在,她的灵府中满是殷无渡留下的气息,缱绻环绕,触之酥麻。

    那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再次涌上心间,晏琳琅循着?气息而去,终于?在那汪倒映着?星辰万里的湖水中,找到了一片白色的龙鳞。

    晏琳琅可以笃定,自她灵府开辟以来,从未见过这?片龙鳞。

    龙鳞足有巴掌大,边缘锋利,玉白莹润,折射出云母贝壳般漂亮的光泽。晏琳琅将其捧在掌心,闭目片刻,果然在鳞片上感?应到了熟悉的气息。

    螭,无角之龙也。

    果然是师父柳云螭的鳞片。

    可晏琳琅完全不记得师父是何时将龙鳞封入她灵府中的,再仔细一瞧,鳞上符文隐现,明?显被人施了咒法,不像守护,更像是封印着?什么——

    大约是她突破了大境界,灵府扩大,封印在她灵府深处的龙鳞这?才得以现形。

    师父不惜以己身龙鳞封印的,到底是什么?

    和殷无渡有关?吗?

    晏琳琅仿佛置身迷雾之中,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她试着?打开封印,然而无果,释放的灵力尽数被挡了回来。

    龙鳞认主,或许只有师父的力量才能打开封印,万幸她随身携带着?仙都之主的紫精指环,上头?便附有师父的灵力。炼虚期的修士身魂合一,在灵府中调动指间指环的力量,于?她而言并非什么难事。

    晏琳琅略一思忖,便召来紫精指环中的灵力,蕴于?掌心,朝龙鳞缓缓推去。

    封印应声而解,柔光闪现,尘封多?年的记忆铺面而来。

    夤夜,鬼蜮阵门?外,少?年的剑光逼退鬼煞,将重伤的少?女轻轻揽入怀中。

    熟悉的场景,令晏琳琅怔在原地。

    这?是她孤身封印鬼蜮阵法后,“撞坏脑子”所丢失的那一天一夜的记忆。

    原来并非撞坏脑子,而是被师父封印了记忆。可是,为什么?

    万千疑惑争先浮现,晏琳琅迫不及待地浸入回忆中,惟恐漏掉什么细节。

    和她在浑天仪中窥探殷无渡的记忆时,所见到的画面略有不同,这?段尘封的记忆更完整,也更清晰。

    “阿渡……”

    她看?见自己将殷无渡抵在岩壁上,不顾一切地回应他?的唇舌,汲取他?的力量。

    她将少?年的薄唇咬出了血,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浅尝辄止的亲吻和她身体承受的、正在崩坏的痛楚相?比,完全是杯水车薪。

    “我累了。阿渡,我想休息……”

    少?女一边流泪一边咳血,整个人无力地从殷无渡身上滑下,痛苦地蜷成一团,“可是好痛,为什么这?么痛啊?为什么只有我这?么痛……”

    她从来都是明?艳自信的,鲜少?流泪叫痛,正因为如此,眼下她含混的哭腔才格外令人心碎心疼。

    殷无渡的目光随着?她的哭腔而寸寸碎裂,低着?头?,不住以指抹去她唇边的鲜血,却怎么也抹不干净。

    “晚晚,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好……不痛了,晚晚。很快就不痛了。”

    少?年掌心托住她的后颈,没有丝毫的迟疑,闭目与她额头?相?抵,五指相?扣,尝试进?入她的灵府。

    彼时的晏琳琅已经意识涣散,没有任何抵触就接纳了他?,疯狂汲取少?年神魂中的力量。

    殷无渡身躯一颤,玉白俊俏的面容很快泛起淡淡的潮红,连带着?呼吸都凌乱了不少?。

    但紧接着?,他?眉心皱起,面上的潮红又逐渐褪作霜白,似是在隐忍极大的痛意。

    晏琳琅估摸着?自己这?会儿应该已经陷入神交之中了,因为眼睛所见的画面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大不小的星空——

    这?是晏琳琅灵府初开时,最原始的状态。

    而现在,这?片黯淡无光的星河中,隐约可见她的精神念力与殷无渡的纠缠在一起,耳鬓厮磨,抵死缠绵。

    少?年那白焰凝成的精神念力在她无节制的索取下微微颤抖,似是痛苦,似是欢愉。她感?受到了他?炽烈的、压抑的、近乎偏执的情绪,崩坏的灵府正在一点点复原修缮,星辰璀璨,明?光烁亮。

    不知过了多?久,灵府中的两?片神魂才停止纠缠,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晏琳琅看?见,殷无渡在她的灵府里留下了一样东西——

    他?从神魂中割下的一缕魂丝,凝成指尖大小的一抹白焰,悄悄种在了她暗夜星河的灵府中。

    “阿渡,你刚刚……做了什么?”

    伤情得到疗愈的少?女尤喘息不定,迷迷糊糊地问。

    “晚晚一点也不温柔,弄得我好疼啊。但是没关?系,怎样我都喜欢。”

    少?年眼底流淌着?寂静的温柔,抚着?少?女的脸颊低语,“晚晚,你要记得今晚,记得我们?做了只有道侣才会做的事。”

    意识模糊的少?女半睁双目,半晌才反应过来,红着?耳廓颔首:“好。”

    于?是,殷无渡便低低地笑出声来,眉梢眼角都挂着?甜。

    “我在你的灵府里留了我的魂丝,可为你分担一部分疼痛。有了它,今后无论?你遇到什么危险,我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飞来你的身边……晚晚,我再也不会将你弄丢了。”

    说着?,殷无渡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取下她耳后一缕松散的编发红绳,握在手心中,“作为交换,这?个就送给?我吧,就当是定情之物。这?样,我就完全属于?你了。”

    旁观记忆的晏琳琅忽而有种醍醐灌顶的清醒,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一个荒谬的猜想渐渐于?脑中成型……

    未来得及让她确认,画面再一次翻转,从鬼蜮阵门?切换至饮露宫。

    这?会儿她应该正在昏睡养伤,因为画面是一片闭眼后的漆黑,唯有细碎的谈话声断续传来。

    “怎么伤成这?样?都怪你,把本尊困在东海圣地,丢下仙都一堆烂摊子让晚晚收拾。”

    冷冽大气的女音传来,晏琳琅立即辨出这?是师父柳云螭的声音。

    她昏迷养伤之日,师父回仙都探望过她?

    晏琳琅立即竖起耳朵,倾听黑暗中传来的模糊人语。

    “伤得很严重?”男人低沉醇厚的声线。

    “伤情已经得到控制,麻烦的不是这?个。”

    柳云螭心事重重道,“这?孩子受那位诅咒,自小身中情花咒。情窍未开时尚可控制,一旦她动心与男子有染,则情丝生,情咒起,恐怕马上会有一场生死浩劫。方才我探她灵府,里头?有另一个人的气息,显然是已经……”

    男子沉吟片刻,道:“若她开了情窍,便会引发情劫,何不封存她这?段记忆?只要她忘了发生过的事,情丝便无处催生,总归不会更严重了。”

    良久,一声低叹:“也只能如此了。至少?,能多?保她几年安稳。”

    尘封的回忆到此为止。

    晏琳琅踉跄后退一步,意识跌回躯壳中,猛然睁眼醒来。

    入目先是一片浅金色的帐顶,她倏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傀儡宗客房的软榻上,白妙正伏在榻沿酣睡,半边脸被压出了红红的印子。

    晏琳琅知道是谁将她抱回傀儡宗的,也知道为何当初她“喜欢”上奚长离,殷无渡会如此地愤怒决绝。

    是她忘记了承诺,背叛了那情窦初开的一夜真情。

    时隔六十年,她终于?想起来了。

    晏琳琅按着?胸口,微微喘息,缓缓打开紧攥的右手,解封后的玉白龙鳞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清清楚楚地彰显灵府中记忆的真实。

    她要见殷无渡,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一经浮现脑海,晏琳琅便已披衣下榻,轻快掠门?而出。

    可是,她连殷无渡在哪里都不知道。

    他?应该回九天仙宫去了吧?他?怎么可能还留在逍遥境呢?

    思及此,晏琳琅鼓噪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步伐也随之停顿,单薄的袖纱随风轻舞,一时不知该去何方。

    正立于?廊庑下出神,忽见花丛掩映的廊桥上走来几人,一袭红袍的青年缓缓抬眸,与她视线相?接。

    晏琳琅微微凝目,屏住了呼吸。

    “尊主,你可算醒了!昨晚你被掳走,我都快担心死了,还好平安归来……”

    墨昭昭远远地便朝她招手,又扭头?问红衣青年,“对了李曦,你知道尊主是怎么回来的吗?”

    面若艳鬼的红衣青年定定回望,视线落在少?女未着?鞋履的双足上,眉心微不可察地一拢,心不在焉道:“不知道,许是飞回来的吧。”

    话音未落,就见一阵香息扑鼻,衣裳单薄的瑰丽少?女已飞身扑至眼前。

    袖纱如烟霞扬起,晏琳琅也不管旁人是和目光,一把攥住殷无渡的腕子,不容反驳的语气:“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殷无渡眉梢微挑,一时忘了自己还顶着?“李曦”的身份,就这?么手长腿长的,任凭她拽着?自己朝客房走去。

    砰地一声,房门?紧闭。

    墨昭昭张着?嘴,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过了老半晌,她一把拉住钟离寂的手臂猛烈摇晃,压低语气兴奋道:“我就说他?们?肯定有故事吧!”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真相

    晏琳琅将殷无?渡拽入客房,

    朝迷迷糊糊惊醒的?白妙道:“妙妙乖,自己出去玩一会?儿。”

    白妙一眼就看到了晏琳琅牵着的?男人,红衣乌发?,

    身量极高,

    身上有一种熟悉的?危险气息。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

    颇为?忌惮地看了男人一眼,

    这才炸着毛起身,翻窗跃出。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

    晏琳琅转身将殷无?渡抵在了门扉上。

    殷无?渡垂眼看着按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柔软手掌,

    极轻地挑了一下眼尾。以往只有他按住别人的?肩摧毁碾压的?份儿,

    倒是头一次被人掌控,新奇之余,

    又有种风雨欲来的?沉静。

    这是……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昨晚的?事,她后悔了?还是说,

    又要像以前那?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殷无?渡缓缓转动眼睛看她。

    今晨将她送回傀儡宗客房后,

    他就该离开的?,

    如此便不用再次面临她的?判决。可他偏生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

    品着一抹回甘,

    抱着一丝侥幸,继续化作“李曦”游离于她的?世界外。

    晏琳琅不知殷无?渡在想什么,

    她现在脑子很?乱,

    找不到殷无?渡时?急于解释,这会?儿见到他了,

    心境峰回路转,

    许多?话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素来不喜逃避,

    不知从何起头,便从用直接的?方式开始。

    她抿了抿唇线,

    凝视着殷无?渡漆黑的?眼睫,单刀直入道:“殷无?渡,六十年前在鬼蜮阵门外,我们是不是灵修过?”

    殷无?渡的?眼睫明显一颤。

    片刻,他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似笑非笑道:“少?年时?的?旧事,难为?晚晚还记得。”

    晏琳琅在他眼底看到了一点奚落,但更多?的?,是早已接受现实?的?平静。

    得到确认的?答案,她忽而将额头轻轻砸在他的?肩头,长松了一口气。

    殷无?渡本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的?晚晚什么都?好,就是被情咒所控,看人的?眼光奇差,还总喜欢粗枝大叶忘记一些不该忘记的?事,吃完抹嘴后不认账也实?属正常。

    而此刻被她以一种信任且依赖的?,类似于拥抱的?姿势依偎在怀中,殷无?渡反而有些意外,不知该如何回应。

    晏琳琅刚与他神交过,精神契合的?余韵尚未完全消散,似是感应到了他的?想法,不由?抬首皱眉:“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怎样糟糕的?形象啊?”

    然忆及往事,她复又一叹:“仔细一想,这六十年来我过得浑浑噩噩,连这么重要的?记忆都?能丢失,的?确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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