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拉尼靠近西岱,挺多贵族、富商都愿意来这里买地建庄园,导致市面上一旦有土地出售,立刻就会被买下。潜在买家多,竞争充分的结果就是,土地特别细碎,很少有大的庄园——这倒是和华夏古代京畿周边的情况有些像,除非是皇庄之类,不然就是再有权有势的人家,也很少在这里有很大的整块土地。一个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是要低调,而且不管效果如何,至少华夏古代都是强调抑制土地兼并的。再来,京城多的是权贵,大家都有钱有势的情况下,靠权势和金钱搞土地兼并其实也不大行得通...拉尼现在这种情况,也有类似的原因吧。
所以,羊角庄园能有眼下的面积已经非常了不得了,这还是因为这儿以牧业为主,土地相对没那么‘受欢迎’呢!
“羊角庄园的羊,和普罗万的羊是同样的羊种吗?”路易莎来到羊角庄园后第二天,就开始了解这边的情况。
一旁的庄园管家连忙回答道:“是的,殿下,这也是现在大陆上最好的绵羊之一。这是从高登兰的大修道院引进的公羊,再配合本土就有的优良羊种繁育来的,羊毛品质其实比高登兰很多地区更好。只不过,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养这种路易莎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现在高登兰出产的羊毛鼎鼎有名,但那也是强在产量和品质,甚至包括价格等的综合。真要说没有比高登兰羊毛更好的羊毛了,那不存在,只不过大规模生产之下,高登兰羊毛有足够的优势。
“那么,我们这儿的羊都是在拉尼销售啦?”路易莎很自然地说道。因为拉尼是出名的皮毛市场嘛,作为拉尼附近乡村的产出,绵羊送到拉尼销售处理,本来就是最佳选择。
“您真是什么都知道,殿下。”庄园管家讨好地说了一句,然后才接着说明:“我们庄园与城里的一些商人有合作,每到要宰杀绵羊的季节,他们就会派羊倌来赶羊。不过大多数时候,绵羊还是要用来剪羊毛的。”
“那时候,一些布商就会来采购羊毛......”
绵羊也免不了生老病死,所以到了时候也会分批屠宰。但相比起卖羊,卖羊毛才是羊角庄园这样大量放牧绵羊的庄园的日常,以及主要收入来源。
“与我们庄园合作的布商,就不是拉尼本地的了,而是来自普罗万。”庄园管家解释道。
拉尼是皮毛集散地,城市里也多是以屠宰、硝皮等为业的,也不是说完全没有纺织业了,只是很少,供应本地都不足够。相反,旁边不远的普罗万却是一个纺织中心,至少有三千个家庭以纺织为生——很难说,拉尼的纺织业没有发展起来,没有离普罗万太近的原因。
毕竟此时的城市,规模稍微大一些的,纺织业都多少有些存在感。拉尼本地自己就养羊,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按常理来说,纺织业的路子应该是比较通畅的......
“现在还不是剪羊毛季,庄园里没有那么热闹,如果殿下您是夏天来的,就能看到牧民们忙碌了。”其实就现在肉眼可见的,庄园里已经挺忙的了。春耕季刚刚开始,农民们很是活跃。至于牧民们,也抓紧时间牧羊吃草、接羊羔等。所谓的不忙,只是相对更忙的夏天而已!
不同于大草原上放牧,春天就要忙着转场了。庄园里的羊不算圈养,也基本没有了转场负担——庄园里的草地,不论领主自营地、自由农的自留地,还是公共地,的确都划分了地块,用于轮流放牧,保证放牧可持续。但总的来说都离牧民的家不远,至少没远到需要牧民转场。
没有转场负担的牧民,却一点儿不比自己在阿尔卑斯山放牧的同行来的轻松。因为他们会养更多的羊,而且春天是接羊羔的好时候,一点儿不能松懈——在庄园里养羊,人手一般是不缺的,限制养羊极限的是庄园土地的承载力。
另外,庄园里其实也不只是养羊,还养了一些牛马。主要是,不同牲畜,吃草的‘精细度’不同。有经验的牧民主要养一种之后,本来就习惯混养一些其他的,充分利用草地,避免浪费...而这,显然也是牧民们不得闲的原因之一。
路易莎听着庄园管家的描述,还是有些可惜的。她都可以想象到了,那时候绵羊的羊毛正是最丰厚的时候,一团团蓬松柔软。当牧羊姑娘赶着一群群绵羊从远处来,就像一朵白云在移动(因为主要是白羊),也是难得一见的乡村景色了。
路易莎当然知道,庄园里的生活不是真正的田园牧歌,牧羊女也只是在诗人笔下才清纯可人,一副没受过生活的苦的样子,大家其实生活的很苦。不过就像现代人也知道农村生活不容易,却不妨碍他们周末去‘农家乐’一样,路易莎也是差不多的。
正在路易莎有些畅想的时候,吉娜走了过来,说道:“殿下,来了一位庄头,似乎是来找罗斯先生的。”
羊角庄园可不算小,人口也不少。虽然同样大小的土地,放牧容纳的人口要少得多,但这里依旧有3个百户村——所以,为了管理方便,庄园管家不止一个,庄头就更多了。这时候吉娜只说是‘庄头’,路易莎和庄园管家(就是罗斯先生),都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那么,您先去处理您的事儿吧。”路易莎没有多想,就让罗斯先生先去工作。庄头既然知道庄园管家是在路易莎这里,还来找他,那肯定就是有正经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正经事。路易莎自觉自己就是想有个人领着了解羊角庄园而已,倒也不必耽误人家工作。
相比起路易莎的无所谓,这位罗斯先生就‘恋恋不舍’多了,心里很不满庄头来找他——难得有在主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呢!这时候走了,天知道太子妃殿下还能在羊角庄园呆几天,期间又能不能再见到!
但再不舍也没办法,路易莎已经发话了,他也只能离开。
罗斯先生走出庄园主宅,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羊角庄园六七名庄头里,他比较欣赏的一个——这个庄头是个年轻人,才二十几岁,之所以这么年轻就能选上庄头,是因为他父亲就是庄头。
不同于庄园管家是‘外来客’,庄头却是农奴们推选出来的,也都是农奴,连自由农都挨不上这个职位...这是真正的坐地户!
而一般庄头们需要熟悉农事,分担一部分农事官的工作。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在农奴中有声望,这样上传下达,有这样的人居中,才好管理协调——倒不是说庄头都是‘工贼’,是帮着领主压榨农奴的,他们的作用更多是‘上传下达’。
一方面确实方便了上层管理,另一方面,也能在压榨太过时,让农奴有一个向上的‘发言人’,不会立刻诉诸暴动。只有在这之后,压榨依旧,才会有暴动之类的。
这个年轻庄头的家庭,是此时庄头家庭的典型:家里几代都在同一个庄园扎根,男人多又扎实肯干的基础上,家里就十分阔气。说是农奴,其实比多数自由农人家都强得多,不只是佃着庄园的好些地,还养着好几头大牲口。服劳役,还有要出牲口的时候,总少不了他们家呢!
在罗斯先生的印象里,这个年轻庄头勤劳踏实,比较配合工作。而且能识得几个字,他自己的工作,需要文字的部分,也比他父亲强多了。也是因为这些,他才对他印象较好的。然而,这次事后,他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要变一变了。
别的不说,至少‘没眼色’是真的...这么大个庄园,这个时节,能有什么事,他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了。再大再紧急,又能到哪儿?非要这个时候将他叫走吗?
想到这里,罗斯先生便没好气道:“有什么事,快说吧!”
他还真不能不听...眼下路易莎人在庄园里,庄园里的行政效率都提高了不少,这是为什么?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都不想恰好被抓住行事不利,所以一时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而已。也不是图表现,大家都清楚表现好也不见得怎么样,这可是极其讲究血统的中世纪!而是不想留下坏印象,留下坏印象后滚蛋都是轻的。
年轻庄头,着急地说:“庄园里的一群纺线女,将格拉斯夫人给打了!格拉斯夫人扬言要把她们都送上法庭。”
罗斯先生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说道:“那个女人就和她那死去的丈夫一样,都是最吝啬的守财奴!要我说,她的丈夫应该早就下地狱了,她今后也不会例外的——如果我说了算的话,当初就不应该叫她进庄园,继续庄园和她丈夫的契约!”
格拉斯夫人的丈夫是个布商,去年刚刚去世,她并无再嫁的打算,觉得守着家业,养活子女挺好的。于是便接管了丈夫的资本、人脉,接着做布商...当初格拉斯先生就在羊角庄园买羊毛,接着到别处洗羊毛、梳羊毛等后,再又回到羊角庄园,请这里的妇女纺线。
这件事本身看上去没毛病,但问题是,格拉斯先生就像他的诸多同行一样,有拖薪欠饷的毛病。针对弱势而工资分散的纺线女,发给报酬他是能拖就拖,直到他去世时,欠羊角庄园三四十名为他工作的纺线女(有兼职的,也有主职的),平均每人六七个月的工资!
等到了他人没了,大家以为拿钱的时候到了。因为此时的法律就是这样的,继承人继承财产时,得优先还账。除非和债权人协商后得到了谅解,私下有一番章程,不然清理不了旧账,是没办法继承财产的。
或许有人可以越过这一条规定,不过这条规定确实是起着作用的。
经此,羊角庄园为格拉斯先生工作的纺线女确实拿到了一部分工资,大概是总共欠账的一半左右吧。至于剩下那一半,根据格拉斯夫人对法官所说,她丈夫留下来的财产根本无法偿还巨大的债务,不只是纺线女,还有很多其他地方欠着债呢!
当然,有格拉斯先生欠别人的,也就有别人欠他的。归拢来算一算,格拉斯先生的资产应该还是正数......
但不管怎么说,格拉斯夫人就以此为理由,让法官宽限她的还账期限,先还一部分。剩下的,让她能够挣钱、收账,慢慢还——而她能挣钱的基础,就是继承格拉斯先生的财产,运转起他的生意。
总之,经过一番操作,纺线女们就只拿到了欠薪的一半,剩下的要看格拉斯夫人什么时候有钱。而就是这样,格拉斯夫人依旧来了羊角庄园,要求曾经为格拉斯先生工作的纺线女,能够照旧为她工作。
这倒不是格拉斯夫人自我感觉良好,明知道自己欠着人家的工钱,还要人家继续给自己打工。这主要是纺线女说起来也是供不应求的,对于布商来说甚至是‘资本’的一部分,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虽然,纺线女的门槛低,只要有一个纺锤和一根卷线杆就能做,生活无着的妇女首先就会想到做纺线女。而且这工作在家就能做,普通的家庭妇女也经常兼职做这个补贴家用。但是,之所以会有谁都能往这一行钻的景象,正是因为来多少都容得下啊!
在很长时间里,纺线速度都是纺织行业的桎梏,整个行业其他工序无法扩大,就是因为纱线出产到瓶颈了——现在已经有海量的人口挤在这一道工序了,再想要通过增加生产者的方式增加产出,不是不能,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所以,格拉斯夫人如果不找到这些纺线女,依旧为她工作,不然她要再找别的纺线女,都很费功夫!她又不是找一个两个的,这是一群,其中还有一半以上是全职的呢!这哪里是随便就能再找的。
别的纺线女都有自己合作惯了的布商,偶尔有要‘改换门庭’的,那也没用啊!格拉斯夫人总不能这里收一个,那里收一个——这样不说效率低,要攒够人手不知道哪年哪月了。就说到时候各处发羊毛、收纱线都是大.麻烦!哪里像之前,只要来羊角庄园就够了。
格拉斯夫人也是装得挺好的,以女人的身份拉近和纺线女们的关系,表明自己不是真的想欠薪不还,而是真的‘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所以恳请纺线女们能和她一起度过最初最艰难的阶段,等到一有钱,她会立刻还钱。
一边是以寡妇的身份,博取同情,动之以情。另一边又用还没还的一半欠账为诱饵,诱之以利。最后还真让她成功了,那些纺线女答应继续为她工作。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她和她的丈夫真是一类人,拖欠纺线女报酬一点儿不脸红。一旦有人不干了,她就用未给的报酬威胁,话里话外要是不继续做,今后还给欠账时,她们就得轮到最后——这轮到最后的意思,就是遥遥无期了。毕竟商人永远有欠账在外,弱势的纺线女去要账,总能以还欠着别人的推脱。
也不是说不还,就是手头紧,欠别人更多更长时间...如此就达成了实际上的不还账了。
因为这个,羊角庄园的纺线女已经闹过几次了,所以罗斯先生是知道的。这个时候都不需要年轻庄头解释,就知道格拉斯夫人为什么被纺线女打了。无非就是纺线女要账要不到,又实在急等着开销,火气上头了呗。
年轻庄头肯定是站在纺线女这边的,怕她们吃亏,这才来找庄园管家罗斯先生去‘协商’——这是当然的,不管怎么说,那些纺线女都是羊角庄园的人,是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们’呢!
这年头,无论东方西方,可都是有很强的地方抱团倾向的。尤其是庄头这种职位,都是‘乡亲们’选出来的,更要有事罩得住、肯出头...要说格拉斯先生这种庄园管家,或许还会因为纺线女们的无足轻重,格拉斯夫人这种布商的‘有利可图’而动摇,庄头们却是没那么容易失去立场的。
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可能,只是说要加钱。而这对格拉斯夫人又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她真要那么有钱、那么大方,就算会拖欠纺线女们工资,也不会做得那么难看——应该在格拉斯先生去世后,接手遗产前,就还清一次欠债的!这可是影响名声,乃至上天堂之事的!
年轻庄头之所以想到找罗斯先生,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在罗斯先生这里有几分面子。二就是他觉得在羊角庄园两个庄园管家,以及其他说话有用的先生们中,罗斯先生人还比较正直。之前他就对格拉斯夫人这个人表示过不满,这次也更有可能站在纺线女们这边。
果然,罗斯先生虽然很不高兴他来找他的样子,这时候依旧板着脸跟他去了事发地。一边走,一边还道:“送上法庭?她不过就是说说罢了,这事儿送上哪儿的法庭,城市法庭么?羊角庄园可是太子妃殿下的庄园,城里的法庭哪会为了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来庄园里传唤人。”
“庄园法庭?也不瞧瞧这是谁的地盘!除非她舍得钱财,将大家都买通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她如果真的舍得花钱,也不是现在的局面了。”
之后又是骂骂咧咧,能有十几分钟吧,罗斯先生这才在年轻庄头的引路下,走到了事发地。
在罗斯先生准备客串一回调解员时,他却不知道,离得不算远的庄园主宅那边,视线无障碍、站在楼上居高临下遍览庄园风光的路易莎,也看到这边聚集了很多人。实在是人群越聚越多且吵吵嚷嚷,在这庄园比较安静的时节里,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第171章
路易莎注意到了庄园主宅对面的村子里不正常地聚集起了人群——……
路易莎注意到了庄园主宅对面的村子里不正常地聚集起了人群——现在可不是农闲时节,
就算不是最忙的时候,白天的大好时光也不会用来闲逛,所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着人越来越多,
路易莎还让人过去打听了一下发生了什么。
“是拖欠薪酬的布商啊...”路易莎作为一个现代人,很容易就共情了纺线女,
立刻做出决定道:“让罗斯先生组织那些纺线女,
叫她们联合起来在庄园法庭状告那位格拉斯夫人好了,
庄园法庭会给出公正的判决吧?”
路易莎的话看似是问句,其实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听她吩咐的侍从怎么可能不懂?所以应答之后,很快就出去办这件事了。
这件事的解决也很迅速,庄园法庭特事特办,
前所未有地有效率起来,几乎是立刻就开庭了。对此格拉斯夫人是反对的,
不过庄园法庭也有话说。说这也是方便了她,她住的又远,
这次走了,
下次要传唤开庭,还不够麻烦的呢!
总之,
就是形势比人强吧。不管怎么说,格拉斯夫人都是外来的,
一个人带着两个学徒、一个车夫就来了,
面对羊角庄园的‘开庭通知’,他们是没法强硬拒绝的。
上了法庭事情就简单了,
直接判格拉斯夫人无条件立刻偿还拖欠的纺线女报酬就是。为了确保法庭的判决可以生效,
羊角庄园法庭还派了人跟随格拉斯夫人回家,
一定要拿到这笔钱——在这件事上大家可积极了,家里有纺线女被欠工资的,
表示可以出这个工。
这其实也是庄园‘劳役’了,所以有人主动出工,庄园本身是不会拒绝的。
事情是这样解决了,大家也知道这是路易莎发话了才这样干脆利落的,一时之间倒有不少好话说她——原本这里就是巴尔扎克伯爵名下一个普普通通的庄园,因为天高皇帝远的原因,这儿的农民牧民倒是比一般庄园里的农民牧民要好过一些,所以他们本来就对巴尔扎克家族比较尊敬。
之后做了路易莎的陪嫁庄园,路易莎除了派查账员下来查账,其他都是‘萧规曹随’,甚至还给了一些福利,这儿的人就更满意了。
现在路易莎又帮庄园里的纺线女主持了公道,也难怪赞扬声一片。
“...这样说起来,纺线女们的生计也很艰难啊。”听了罗斯先生传达的纺线女们的感谢,路易莎也问了他一些纺线女们的事,这才了解到纺线就是普及范围最广的乡村手工业。基本上,只要有村子的地方,就不会少了纺线女,只不过是全职和兼职的差别罢了。
路易莎想了想又说:“纺线女的报酬一直是这样微薄的么?不能想办法与布商们谈判,让他们多付一些么?”
罗斯先生只当是路易莎心善,同情纺线女们,并未多想。当下摇摇头说道:“殿下,这件事儿没法办,虽然纺线女们报酬很少,可那已经占了纱线价值的一半了,再加上羊毛的价值,其实布商在这一道工序挣得很少。”
“当然,他们也不是不想挣得更多,只是再少的话,纺线女就无法维持生计,只能放弃这工作了...现在的价格,已经是长期协调的结果了。除非有一天纱线价格大涨,不然...不,就算纱线价格大涨,布商们也会将这份收益吞下,不会因此给纺线女涨报酬的。”
路易莎知道罗斯先生说的很对,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自己过去一直犹豫的事——她虽然搞出了不少超出这个时代的东西,但基本没有生产力的提高,影响不到社会生活基本面。但纺织不一样,这事关衣食住行,影响国计民生...她不知道该不该碰这个,所以长期埋着头只当看不见。
现在看到这些纺线女的艰难生活,这像是一下推了她一把,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难道她不碰这个,普通人的生活就很好了吗?
而且如果她小心一些‘打样’,尽自己所能做出规范,其实是可以带来好处的同时,又尽力降低坏处影响的吧?
毕竟她现在也是可以影响到一个国家走势的人了,她应该对自己有一些信心,或者说,对封建社会的‘权力’有一些信心。
这样想着的路易莎终于放下了一些包袱,能够开始考虑怎么涉足纺织业,而不是碰不碰纺织业了——最初的决定下了之后,原本混沌的思绪,似乎一下就清晰了。说起来好像人就是这样的,在犹豫做不做的时候总会有很多设想。但在决定要做,只用想怎么做时,一切就简单了很多。
首先,路易莎就想到了要搞飞梭。原因也很简单,在不改动此时各类织机基本形态,也无法用到蒸汽机的情况下,飞梭就是短时间内最能提高织布效率的东西了。
所谓‘飞梭’,其本体相对普通梭子差别并不大,飞梭的不同在飞梭之外增设了两个东西,一个是滑轨,另一个是滑轨两端的弹簧。
增加这两个装置之前,织布人是在经线之间扔梭子,使纬线能够穿过去,从而织布的。因为这个原理,现在织幅宽比较大的布,织机也得宽,甚至得两个人操作。不然的话,就是这边左手梭子扔过去了,那边一个人的右手够不到,还得挪过去从右向左扔梭子,效率就太低了。
有了这两个装置之后,可以采用脚踏式机械结构,让飞梭沿滑轨从一边弹到另一边。这样,除非是纺织中有一些故障,需要理线什么的,不然都不用动手的。而且这还能让布料幅宽进一步加大的同时,让操作织机的人从两个减少到一个。
让布料幅宽加大,这其实也是纺织业一直以来的追求。毕竟对裁缝来说,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幅宽不够,这才要‘缝合’增加宽度的——幅宽过宽可以剪,可过窄就很难搞了。
如果不是要追求幅宽,何必要做现在这种主流的两人纺织机呢?像过去一样,一个人操作窄幅纺织机不就行了么?
所以飞梭确实是个好发明,增加了效率、减少了人工,是真正意义上的‘降本增效’。更妙的是,这也会刺激更多的纱线需求,从而让纱线进一步供不应求。那种时候,纱线涨价,让纺线女获益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但仔细想了一下,路易莎又觉得不行。因为这样一来,原来用两个人的织布机只用一个人了,必然会有大量的织布工会下岗——就算那时织机可能增多,也不能翻倍,甚至因为织布速度加快,说不定织机数量还会减少呢!所以飞梭一出,织布工肯定会大量失业。
路易莎觉得纺线女们生计艰难,但要为了纺线女们日子好过一些,就一次砸了织布工的饭碗么?而且,从现实一些的角度来说,这也是个糟糕的选择。因为织布工失业,对路易莎这样的领主来说,可比纺线女们生计艰难要麻烦多了!
纺线女们的生计一直是很艰难的,而且封建社会,女性大多不是家庭的支柱,单身且自己养活自己的女性终究是少数。她们纺线收益不高,很大程度上也是和这个事实互为因果的——因为这个事实,女性才可能承受比男性更低的报酬。而又是因为收入更低,女性无法成为家庭支柱才越成为坚不可摧的现实!
总之,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继续如此,领地内也是‘稳定’的。而对于统治者来说,稳定压倒一切!
可要是让城市里的织布工大量失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些织布工基本是全职的,而且是作为家庭支柱的男性,再加上他们都是市民,生活成本比农63*00
民更高,生产资料比农民更欠缺。换个说法,就是无产阶级属性更强......
让农民失去土地,甚至连佃租土地都不能够,他们不一定暴动,毕竟还能去城里讨生活。可要是让市民大量失业,城市暴动是必然的!因为市民很清楚,这年头农村也没有多余的土地了,不然这些年城市不可能发展的这么快。
有地可耕的话,农民可是很顽固的。除非是地主太不当人了,不然他们很难下决定去完全陌生,根本不知道从何着手谋生的城市。
飞梭不行,至少现阶段不行,这就让路易莎调转思路,将念头放在了纺织业革命的另一大发明,也就是‘珍妮机’上!‘珍妮机’可不是织布机,它就是用来纺线的。
历史上正是飞梭发明后,纱线进一步紧缺,这才催发出了能更快更多纺线的机器——虽然说,珍妮机这样的机器要发明,已经没有技术和观念上的障碍了,但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发明出来,发明之后又得再花多少时间推广,这是说不准!正是人们对珍妮机这类机器的渴求,才让它的发明和推广如此迅速、顺利。
在珍妮机发明之前,人们已经用纺车纺线多年了,相比起纯用纺锤和绕线杆纺线的做法,纺车已经快了不少,但依旧远远无法满足织机的需求。一个纺车只有一个纱锭,以当时的纺车和织机来说,得六七个纺纱工才能供一个织布工。
此时的纺线速度当然没法和那时候的纺车比,但织布机其实也没有那时织布机的效率,所以纱线紧缺程度倒是差不多的......
路易莎首先想的是,如果搞出珍妮机,会有什么结果。增加纱线供应,那肯定是利好纺织行业的,织布工等不会受到影响,说不定呢布制造商还得雇更多织布工。而与之相对的,就是纺线女的悲惨未来了!她们少有的生计也会受到影响。
毕竟正常的话,用珍妮机纺纱可比手工有优势多了,价格更低还量大,这样纺线女还能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估计也就是技术传播慢可以救一下了,让一些地区的纺线女还能够苟延残喘几十年。
这看起来很糟糕,但如果换一个思路,情况又不一样了。路易莎想到了英国近代时期,工业向乡村转移的倾向。因为当时城市针对手工业各种苛捐杂税,所以一些商人将产业放到了乡村,这样既能避税,还能就近利用产自乡村的原材来。
就像纺织业,用到的羊毛,不就来自乡村么?就近采购,还少了中间商和运输成本呢!
后来的英国第二大城市,也是工业城市代表的曼彻斯特就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崛起的,工业革命以前曼彻斯特可没有后来的辉煌。
如果,弄出了珍妮机,然后又立法规定,只允许在乡村使用,结果会怎么样呢——这样的法律在此时并不奇怪,多的是工具只能在某个行业或地区使用,在别的地方或行业使用就有违法的可能性呢!
这类法律的出台,大约是有地方保护主义或行业保护主义倾向的,所以站在这个时代的视角来看,也有其合理性。
路易莎想,要么是稍有资本的家庭购置珍妮机,打垮没钱的纺线女。要么就是庄园主在庄园内自办纺纱场,然后雇佣曾经的纺线女们来做工——男性基本不太可能入这一行,因为乡村男性劳动力还是倾向于留在农业之中的,更何况纺纱也是女性的传统行业。
虽然说,只要利益足够,传统就是用来打破的,织布行业就是典型,早就已经是男人的天下了。但这终究有一个过程,尤其是纺线是比织布更女性传统的行业,没有几百年别想把女人挤出去(由中世纪的画作可知,纺线几乎是和裙子一样,是打在女性身上的‘标签’)。问题是,几百年之后,工业革命都要来了,这些也就没意义了。
唯一的问题是,既然是工场开工,那基本就只有曾经的全职纺线女才能做了。兼职的妇女,就此要丧失一个补贴家庭的来源了...不过纺线本来就收入微薄,还是兼职做做的,所得更不可能是一个家庭的依靠,所以这个影响已经是相对小的了。
想到这些的路易莎,觉得就可以先在自己的庄园里开办纺纱场。她自己开的纺纱场,肯定是能保证雇工待遇的。这样既可以改善自己庄园里纺线女们的生活,还能控制纱线增量,看市场反应...因为纱线供不应求的状态,局限于自己庄园里的纱线场那些产出,暂时应该影响不到其他纺线女的收入。
而等到大家渐渐发现自己搞的珍妮机了,那要仿效她的做法,因为‘惯性’的原因,也会倾向雇佣纺线女。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商人更多会选择在城市开设工场——虽然此时也有不少城市纺线女,但纺线女绝大多数还是在乡村。
主要还是纺线女的收入太微薄了,但凡还有别的出路,也不会选择专职做这个。而找工作的话,城市还是比乡村有优势多了,不少女性都能在城里找到工作。乡村就不同了,除了参与家庭农作,女性能找到的工作,包括零工,都很少。
这种就业形势下,当然是乡村纺线女要多得多了。
在路易莎能够影响到的地区,现在的布鲁多,乃至整个瓦松,她当然可以推动立法,让珍妮机只能在乡村使用,从而将就业机会也留在乡村。但在瓦松之外,商人从自身利益出发,选择在乡村,还是在城市建立工场,都是有可能的。
这一点就有些让人头疼了,不过路易莎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多少是有些杞人忧天了。哪怕自己不保密,此时一种‘先进机器’的传播都是以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尺度进行的。都等到那时候了,人们应该也适应这种新的生产工具了。
而且,她能顾好自己这几十年就不错了,难道还要为自己死后的世界负责不成?
路易莎的想法是,现在先推珍妮机,促进纱线大生产。等到纱线疑似供给过量,估计是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事了,那时候再推飞梭。飞梭应用之后,纺纱工和织布工之间又会慢慢达成平衡——那时,需要担心的就是市场了,生产布料的量大增的话,市场是否能够完全消化掉呢?
就从路易莎的感觉来说,这倒不用担心,至少在蒸汽机出现前不用担心。
在工业革命以前,甚至工业革命以后很长时间里,纺织品都是供应不足且昂贵的。人们使用纺织品极其节省,穷人一家只有一条裤子,一家人得出门轮流穿,那可不是笑话!所以,只要稍微降低价格,纺织品就能释放出不小的市场增量了。
能稍微降低价格么?能的。
毕竟那时候珍妮机、飞梭等得到应用,成本肯定下降了不少。如果市场供应充足,导致旧价格维持不住了,商人也还有不小的降价空间呢!
想清楚了这些后,路易莎就决定要搞珍妮机、办纺纱场!这下连巡视庄园也匆匆结束了,叫上她的机械设计师莱昂就开始研究这个珍妮机怎么搞——莱昂原本是雷欧大师的学徒,专门负责建筑机械等活儿。在修建红塔时,路易莎看到了他的才能,觉得这是个搞机械的人才,所以给了它机械设计师这份新工作。
莱昂突然被路易莎叫来,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当看到路易莎摆在窗边的纺轮后,才知道路易莎是对这东西感兴趣了。
纺轮就是纺车的初代版本,然而说是初代版本,比起后来的纺车也不差什么了。毕竟纺车结构简单,原理什么的也一望即知,要改进也没什么余地了。之后的改进,与其说是针对纺车的,更多是针对纺线工的,纺线工能够越来越熟练地使用纺车,这也算变相提高了纺线效率和纺线品质。
“您总算来了!来看看这些纺轮,我有一个想法...”路易莎朝莱昂说道。
虽然总是说珍妮机的发明非常简单,完全就是灵光一闪的产物。说是之前的纺车只有一个横着的纱锭,等于是说同时只能纺一锭纱,效率不高。而珍妮机的发明者,一次不小心踢倒了妻子的纺车,纺车的纱锭保持着竖立的方向,居然因为惯性还在继续纺纱,这给了他启发。
那让他意识到,竖起来的纱锭也可以纺纱。而如果使用传动装置的话,大可以一个大纺轮,带动多个竖起来的纱锭。这样一来,不就效率一下翻了很多倍吗?
然后,只是一天,发明者就弄出了新的纱锭竖起来的‘珍妮机’原型——说实话,这就有些夸张了。当时的发明者也没钱,完全自己做的话,就是照着做一台珍妮机,一天也做不出来啊!
而路易莎自己也没见过珍妮机的实物,对此的了解完全是历史教科书里那些书面描述,要让她直接搞定珍妮机,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她找来了莱昂,准备自己说要求,剩下的交给他去弄。
路易莎回忆着上辈子课本里的说法,说道:“...我想要制造一种新式的纺车,手工纺线已经没有改进的余地的,但这种纺车还大有潜力。您看,这是纺车的大转轮,纺线时就是转动它,带动绳套连接着的小转轮,从而带动小转轮上装置锭杆的。”
锭杆就是可套中空的筒形锭子的装置。
因为大转轮是垂直于地的,这样方便手摇转动。而用绳套连接带动的话,小转轮当然也最好垂直于地。这就导致了,纺轮的发明者下意识的让锭杆从小转轮中心横着伸出去,这样一个大转轮就只能带一个纱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