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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就如许多人知道的,

    宫廷里没有秘密。

    纪尧姆与路易三世的谈话虽然没有传遍宫廷,毕竟当时有机会见到、听到的人少,这件事又是如此的微妙。要是真的传的满城风雨,

    要追究‘责任人’就太容易了。不过,某些‘特殊’的人,

    肯定是有人冒着风险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譬如说安娜王后,

    几乎是当天晚上,

    她就听说了这事儿。她的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然后就是勃然大怒!

    不可置信是因为,太反常了,这不像是纪尧姆能做出来的事。纪尧姆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孩子。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在战场上天赋出众,

    真的就会成为瓦松王室的隐形人。但,哪怕是他出头了,

    也很少在日常中显示出攻击性。

    这不是因为他心胸宽大、与人为善,

    更多是他性格里有像他母亲的部分——简单来说,对万事万物的欲望不强,

    外界很难激起他们强烈的兴趣。而没有了这类执着,很多事就无所谓了。当然,

    前提是不侵.犯到他内心的‘禁.区’。

    至于勃然大怒,

    一方面是因为长时间只有安娜王后从别人那里抢夺,哪有别人虎口夺食的?不习惯这种情况,

    深感冒犯之下,

    生气是必然的,

    一直以来她其实也不是什么能很好控制自己脾气的人。另一方面,则和这件事本身的性质有关。

    说出去实在太丢脸了,

    继子要来抢夺儿子的未婚妻...而且考虑到当初,这桩婚事本来就是她从纪尧姆手上截胡来的。她更有理由怀疑,这就是纪尧姆的报复!

    是的,纪尧姆的性格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而且真那样在意,当初事情也不会那么平静了。但,事实谁知道呢?人永远无法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另外人也是会变的,说不定纪尧姆只是改变了一些对事物的认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安娜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还在不停咒骂:“是的,继母总是难做...辛辛苦苦养育长大了继子继女,也不会有人记得你的好处。但只要有一点点疏忽,立刻就会成为被仇恨的原因,根本没人能做好继母......”

    “现在就是这样了,他在报复我,也是在报复我可怜的菲利普!哦,我的天呐!还好菲利普不知道,他一直是个多善良的孩子啊,尊敬友爱自己的兄弟。如果他知道这种事,该多伤心啊...不,不行!我决不能看着这事儿发生!”

    到底是同床共枕许多年的夫妻,安娜王后也知道路易三世这些年的遗憾,更知道他想要纪尧姆替自己结束那遗憾。说实话,纪尧姆对此事不感兴趣,这让安娜王后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很难想象,如果纪尧姆同意这事儿,最后还给他做成了,他能涨多少威望!

    那样的威望之下,她哪怕有路易三世的支持,也很难阻止继子出头吧?更何况,纪尧姆如果真的为路易三世结束了遗憾,说不定路易三世根本不会支持她对付继子。

    其实现在纪尧姆成为泽布兰伯爵,就已经算出头了。不过泽布兰到底不在瓦松本土,安娜王后倒不用担心纪尧姆会和自己的儿子们争夺资源了——当初为了让她放弃将泽布兰扒拉到自己儿子名下的主意,路易三世是拿这个说服他的。

    他不可能不给纪尧姆分土地,现在纪尧姆自己打下的泽布兰(有瓦松支持),分给他也算顺理成章,还省了以后的事儿。真的不分给他,反而会引起其他同情纪尧姆的人强烈不满...更重要的是,泽布兰不在本土,甚至和本土不接壤。今后只要纪尧姆专注于自己的领地,他也就从瓦松的权力核心淡化了。

    这个道理,路易三世和安娜王后说过,也和王太子雅克说过。毕竟,他们都有淡化纪尧姆在瓦松核心圈层存在感的需求...一个战场上威望越来越大的王子,对于当权者其实是威胁大过补强的。相比起用好他,大大提升瓦松王室的对内对外战绩,更容易担心权力之争。

    甚至,他找到机会,或者更进一步制造机会,谋求‘进步’。

    在中世纪,这样的事儿虽然后患无穷,会导致国内外的野心家、叛乱者层出不穷。但是,依旧有不少的先例呢!

    现在,纪尧姆居然破天荒请求了路易三世的‘帮助’,安娜王后很快就想到了,丈夫可能不会放弃这个筹码。也就是说,这个看起来很荒唐的请求,路易三世是很有可能答应的——只要纪尧姆答应他,替他组织一次东征,并取得胜利。

    “...我得做点儿什么,我得去见国王!”这也念叨着的安娜王后做好了决定,立刻就往国王的寝宫去。

    这个时候,路易三世已经休息了。当然,说是休息,并没有睡着。他现在多数时候都是躺着、靠着的,休息的时候太多了,夜晚又那么漫长,根本不可能这么早睡着。所以他只是躺在床上,和侍从聊天,听对方说说今天外面发生的事儿。

    有朝堂大事,也有家长里短。路易三世从来不挑剔,什么都愿意听人说,只要是外面发生的事。

    安娜王后快步走进路易三世的卧室,脚步要比平常更急更重,显出一股急不可待。看起来,如果不是要保持一点儿王后的体统,她简直要飞奔而来了。

    “陛下!您不会那样对待菲利普和我的,是不是?”安娜王后跪倒在床边,握住路易三世一只枯瘦的手,脸也藏在他的手中:“我都听说了,听说了泽布兰伯爵求您的事儿...那太荒唐了,没有那样的事儿,我本来不想相信的...但我真的害怕...太害怕了。”

    因为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卧室里点的蜡烛不多,但借着昏暗的烛光,路易三世还是看了看安娜。听着她的哭泣声,以及手中的湿意——这是他能动的半边身子的手,他又动了动手,让自己的王后抬起头来。

    安娜王后顺从的抬起头,然后就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路易三世一直都很清楚,安娜是一个很擅长表演的女人,总能以弱小示人,然后达成自己的目的。但他并不在乎这事儿,过去他尚未中风之前,安娜的表演也只是为自己、为自己的孩子们争取一些东西。而现在中风之后,很多事还得倚仗她,她是个有心计的女人,才能更好地用她呢!

    某种意义上,他还知道安娜知道他知道...所以这番表演,与其说是想示弱打动他,不如说是一种默契。他们之间的默契,让路易三世也只能陪着她演下去,毕竟他们现在不只是普通的夫妻,还是政治上绝对的盟友。

    一个中风的国王,若不想被自己的儿子和诸侯轻视,就得有合适的‘代理人’。而王后安娜的确是再合适没有了——身为王后,她有来自丈夫的权威,是所有人的女主人。丈夫无力的情况下,她代表自己的丈夫天然合理。

    更妙的是,安娜虽然有自己的儿子,在他的儿子之前却已经排了几个成年王子。也就是说,她是没有动力为了自己的儿子早点儿得到权力,就去反对丈夫的。她现在最多也就是希望丈夫还能多坚持几年,她能为自己的孩子、为自己多得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是的,那是一件很荒唐的事儿。”路易三世点点头:“但,亲爱的,有些时候就是这样的,爱情不讲道理,那孩子看起来已经完全沦陷了。如果不让那孩子得偿所愿,我很难想象之后会出什么事儿——他对朕说,若是朕不打算帮助他,他会去找巴尔扎克伯爵。”

    “那是个很精明的家伙,如果纪尧姆开的价码足够,他是不会介意让自己的女婿从菲利普变成纪尧姆的...如果是他一力主张作废婚约,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促成一桩婚约,得双方同意。可要结束一桩婚约,只要有一方打定主意就行了。”

    这当然是建立在二者强弱对比不那么悬殊,被解除婚约的一方脑子清楚,不至于为此一怒兴兵的情况下...总的来说,只要能退还之前订下婚约赠送的礼物(更体面的还会给予恰当的补偿),此时作废婚约一般很少有人会闹到需要打仗。

    “哦...”听说纪尧姆甚至想到了通过巴尔扎克伯爵这个诸侯,倒过来逼迫他们就范,安娜王后也有那么一会儿想不出好办法。

    但她很快又抓住了重点,顺着说道:“当然,巴尔扎克伯爵很可能会被泽布兰伯爵说服,但是您是有办法的,对吗?还有王太子,他也不见得愿意自己的兄弟未来统治布鲁多——相比起温柔文静的菲利普,纪尧姆是个危险得多的‘邻居’。”

    不管怎么说,菲利普如今对外的形象的确是温柔无害的,这甚至有些不符合人们对贵族的期待和想象了(谁能想到他是个白切黑呢)...所以雅克作为王太子,对‘布鲁多的路易莎’是和纪尧姆结婚,还是和菲利普结婚,当初选择了支持后者。

    西岱的一边,就有纪尧姆这样善于打仗的弟弟做‘邻居’,他再心大也会睡不着啊!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是,你说的很对,这些都是阻止纪尧姆的筹码。”路易三世温和地点点头,仿佛也同意了安娜的说法。

    然而安娜王后心里沉了沉,她知道这是路易三世同意,但不认可的意思。她说归说,他要怎么做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组织一场成功的东征,对路易三世的意义。为此,和自己的盟友决裂、给自己的继承人留坑,他都在所不惜!

    显然,路易三世这是‘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意思!只管先达成自己的愿望,之后的事就不关他事了。

    安娜王后想的的确不错,几天之后路易三世就再次见了纪尧姆。和颜悦色地对他说:“孩子,你的请求朕考虑了好几日,这件事我很犹豫。一方面,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你能获得爱情和幸福。另一方面,如果这些要牺牲我的另一个孩子,那就太糟糕了。”

    “当然,我最终决定帮助你...我想,菲利普都没有见过‘布鲁多的路易莎’,这件事对他会是一个打击,可他终究是能从打击中走出来的——所以我需要得到你的承诺,你一定会补偿菲利普的,是不是?”

    纪尧姆毫不犹豫:“是的,我会补偿菲利普。”

    纪尧姆倒并不认为自己欠了菲利普的,还需要用到‘补偿’这个字眼。但他一向是个务实的人,既然父亲愿意帮忙,自己有望达成目的,那就随便其他了...最想达成的目的都能达成的话,其他细枝末节有什么可在意的?

    “好的...这很好...还有一件事...”路易三世慢慢说道,终于图穷见匕,说到了真正的关键。

    其实刚刚路易三世要求纪尧姆要补偿菲利普,勉强也就算个前菜。到时候是否真的补偿,全看纪尧姆的‘良心’而已。路易三世也不是真的对此上心,如果他真的上心,至少也该确定补偿的细节,而不是像现在泛泛而谈,几句话了事。

    “我的孩子,朕是你的父亲,所以愿意为你做一些显然违背公义之事。所以,作为朕的孩子、朕的臣子,你是否愿意尽你的义务呢?”这年头,贵族所谓孩子、臣子的义务,无非是宣誓效忠,是军事义务。

    纪尧姆其实是早有准备的,所以当路易三世说到这里,他也只是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代价’。他的神情没有一点儿变化,举止不见犹豫,就仿佛他们只是谈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买卖,不比大街上买一个苹果来的更重要。

    “...是的,您的期望我一直清楚。我会做您的刀剑,替您去战斗——但,要我来说,您别做太多指望。我或许能为您带来一场战争的胜利,可是东方的局势已经很难维持了。我是说,战略上、大局上,已经没办法了。”纪尧姆不急不忙强调道。

    纪尧姆是一个对战争不厌恶,也不喜欢的人。是的,他不像此时的很多军事贵族,尤其是精于战场上一切的军事贵族,对战争有一种狂热。当然,以他这样的身份,生在这么个时代,他也不至于讨厌就是了。

    对于他来说,战争就是战争,是贵族们维持优越地位、争夺土地财富的方式。至于赋予种种特殊的意义、神圣的情怀,倒是大可不必(以贵族的视角,此时的战争也确实基本如此)。

    他本身并不享受战场上的挥斥方遒,但也不至于排斥它,本能想要远离那样的环境。非要说的话,就像是一个精通技艺的匠人,石匠、木匠、金银匠什么的,他们做自己的工作,大部分其实也谈不到喜爱或厌恶。只能说,那是他们擅长的,他们以此为生罢了。

    或许正是这种‘中立’的态度,经常能让纪尧姆在一场战争前夕就看穿局势的迷雾——他过去拒绝做路易三世的刀剑,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觉得这毫无意义!

    现在早就不是两百年前的时候了,东方的局势在变化。或许十字军骑士们面对异教徒还具有相当的武力优势,以一当十不是问题,但大局变了啊...过去能在异教徒的包围下扎下据点,除了依靠小股作战部队的武力就能长驱直入外,也依赖于异教徒世界的分裂。

    而现在,强大的异教徒王朝已经出现。他们主场作战,依靠长期包围消耗的做法,足够彻底清除十字军了。十年前,十字军在东方的最后堡垒被攻破,十字军城邦国家一个也没了,就是这种局势的体现。

    这不是什么独立事件,不是运气不好,不是一场局部胜利就能挽回的。事实上,就算当时那场守城战赢了,城池没有被攻破,只能说今后总是会被攻破的。

    “我假设您应当明白的,以如今十字军在东方63*00

    的情况,有一些残留的势力——我听说他们计划着和圣殿骑士团汇合,然后在塔尔图建立新的据点。这个计划看上去很有可行性,圣殿骑士团毕竟在塔尔图经营多年,而且作为东地中海的一个小岛,它易守难攻......”

    “但是,这依旧是一厢情愿的美梦。那些东方人可以失败一次、两次、三四次,但最终只要有一次胜利就好了。但十字军一方,每次都是事关生死的决战,而输一次就要输掉全部...从我的角度来说,战争进行到这一步,一切已经结束了。”

    “你是这样判断的,是吗?”沉默了一会儿,路易三世却语气轻快说道:“虽然对十字军不再抱希望的人很多,但这样直接下结论的并不多,敢于下结论本身就需要勇气——很好,一个彻底放弃幻想的统帅,这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要说路易三世完全不在意十字军东征已成徒劳,这是不可能的。他坚持要来一次东征,除了他本身就对战争狂热,同时还得洗刷十年前那次的耻辱外,也是有骑士的情怀在发作的。而骑士情怀么,其实多少是有些被教会PUA的。

    如果不是自诩‘主的战士’,单纯为了财富,又怎么能两百多年间前赴后继前往东方,不计其数的人将性命丢在那里,哪怕局势对他们不妙时也总有人挺身而出?要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十字军东征就是一项亏本买卖了!

    路易三世作为君主,是离权力很近的人,倒是没那么容易被宗教迷惑。但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要一点儿影响也没有,那也不可能。

    只能说,路易三世始终还是更在乎自己的执念...如果十字军能够重新兴盛,在东方维持存在感,这固然是最好的。如果事情不可行,那获得短暂的胜利也可以。他只要辉煌的胜利洗刷自己曾经的耻辱,由自己的儿子完满自己作为一个战士的荣耀就可以了。

    纪尧姆毫不意外路易三世最终会有这样的反应,点点头道:“我很高兴,我和您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谈一些更具体的了,按照您说的,您会帮助我......”

    “是的,帮助你,这是朕的许诺。”听到纪尧姆这样急切,路易三世反而笑了。像是任何一个会教导自己孩子的父亲一样说道:“你不该这样急切的,我的孩子,你这是将自己的弱点露给了别人,这对谈判很不利。”

    “或许吧,但如果这原本就是最重要的,假装它不重要其实并无意义。”纪尧姆当然知道战场上‘实则虚之,虚则实之’那一套,可有的时候最重要的战场其实没有伪装的必要——真要是为了迷惑敌人,布置的兵力也少,结果被偷家,那就得不偿失了。

    “好吧、好吧,谁叫你如今完全被爱情点燃了呢?有些头脑发热才是最正常的。”这让路易三世真正相信,纪尧姆并非是要报复任何人。现在发生的事,真的就是表面上那样简单...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为了和她结婚可以做任何事,仅此而已。

    “那么,朕就给你一些诚意吧,比如先解除你的婚约...等你率领军队抵达东方时,就会收到菲利普和‘布鲁多的路易莎’解除婚约的消息。再然后,等你胜利的消息传来,你和那位可爱的路易莎小姐的婚事就定下来了!”

    就这么一会儿,路易三世脸上再没有一个中风四年的老人的灰暗,看他的脸甚至觉得他容光焕发。只听他语气愉快、蛊惑般对自己的儿子说道:“到时候你只管等着做一个快活的新郎,带着胜利者的光环、骑士的荣耀,去迎娶你高贵的新娘!”

    第102章

    十字军东征当然不是想有就能有的,一般来说需要至少三方参与者……

    十字军东征当然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一般来说需要至少三方参与者的‘配合’才能组织起来。

    首先是东方当地的基督势力,当初是拜占庭,后来又多数是那些十字军城邦国家。现在大陆上连十字军国家都没有了,

    也就是一些零散的十字军势力还可以成为这一方了。他们必须要有‘请求’,向西方请求援助,

    这样才会有接下来的事儿。

    再然后,

    就该是教会出马了,

    他们扮演的是中间人、倡导者的角色——不管怎么说,骑士们舍生忘死前往东方,相比起去抢夺财富,还是宗教理想更能拿到台面上说,

    也更能激发斗志(个体的斗志不好说,但群体汇聚在一起,

    要长期维持士气,‘理想’就比黄金还重要了)。

    最后则是十字军本身,

    多数时候十字军并不是某个领主带着自己麾下的骑士就算了,

    而是多位领主组成的联合军...众所周知,‘联军’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所以历史上的十字军东征,

    就少有上下齐心、众志成城的,麻烦从来不少。

    总之,

    要促成一次十字军东征是很麻烦的,

    时间、金钱、人...等到全都准备好再出发,怎么也得很长一段时间了。

    事实上,

    就算有东方的‘请求’恰好送来,

    汇合到一处的主要十字军势力打算在塔尔图,

    建立一个新的十字军国家。并计划之后以此为跳板,重新回到大陆——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点,

    是因为来自遥远东方的蒙古人的兵锋杀到了东方,他们针对近东用兵之时,就给了十字军喘息之机。

    这样,也是到了第二年夏天,新组建的十字军才出发前往东去。

    而这个时候,人在特鲁瓦的路易莎,依旧过着自己平静的日子...这个时代、这片土地其实并不平静、安全,但路易莎是不幸中的万幸,来到这个时代好歹还是个高级贵族。这让她到现在为止,还能过上在她看来算是正常的日常。

    “...我亲眼所见,她的金发是染的!虽然那并不是多完美的金发,但我真想打听打听,谁为她调配染发剂......”在红塔的二楼客厅里,侍女们聚在路易莎身边,和她一起聊天儿。

    很快有人说起了最近来特鲁瓦做客的一位贵妇人,她是伯爵夫人的表妹,嫁到了高登兰。如今她的丈夫来西岱做外交官,她也一同前来。但又因为西岱呆的有一些无聊了,就来找少女时期的好伙伴伯爵夫人。

    这个时候妻子几乎是丈夫的奴隶不错,但如果是贵族,夫妻双方的确会出现各过各的这种情况。最常见的原因,就是丈夫要领地内巡游,而妻子大多被留在了宫廷之中。至于妻子进入宫廷侍奉更高贵的女士什么的,那也同样会导致夫妻双方分居。

    “你觉得她的金发很美吗?我并不这样认为。”海莲娜不以为然地道:“我差不多知道她的配方是怎么回事儿,但没用的!只有发色很浅,或者本身就接近金发的人才能染的出来。事实上,我猜她本来的头发应该是胡萝卜色。”

    此时的胡萝卜颜色是一种比较暗淡的,略带一丝橙红感的黄色,这和后世人们日常印象里鲜艳的胡萝卜不太一样。不过这也不奇怪,几百年间水果蔬菜进行了很多改良,样子变化是很大的。

    “...而且,如果你恰好条件合适可以染,你也得想清楚了,染发剂本身是会伤害发质和头皮的。至于每次染发之前要用碱性洗液洗头,这倒是不值一提了——哦,最常见的碱性洗液就是你们平常也用的肥皂水了。”

    直接用肥皂水去洗头,想想也知道有多伤了。次数不多还好,最多就是觉得头皮发紧、头发发涩。难以冲淋干净的皂垢残留在了头发上,次数一多,毛囊会受损,头发发质也会变脆,会枯燥易断。而此时染发,难道还指望是可持续的吗?基本上没过多久就得重新染了!

    这还是因为此时大家没什么洗头习惯,很少洗头,不然就是洗一次要重新染一次了。而要染一次,就得用碱性洗液洗头(其实用碱性洗液洗头,本身就是为了洗掉头发上诸如棉絮等脏东西和油脂,只有这样才能染得上色),时间一长头发就完蛋了。

    就算此时的妇女都对发际线后退无所畏惧,相反有些人还会自己拔掉发际线附近的头发,却不能接受其他部分的头发变得稀少脆弱。美女的标准之一,还是要有一头又长又厚密的头发的。

    “听起来很糟糕。”吉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我过去在家里的时候,除了会用煮过香草鲜花的冷花水洗头,一年也会有几次使用肥皂水、草木灰水洗头,不然真的会很痒,油脂几乎要将头发变成一片一片的毛毡了。”

    “但每次洗过之后,清爽是清爽了,又是另一种不舒服。”

    “还是路易莎小姐教的办法好,用最好的东方肥皂揉搓出的泡沫洗头,洗完后用清水反复冲淋,还用柠檬汁擦头发,就没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了,发质也会很好。”

    ‘东方肥皂’是进口自近东地区的硬肥皂,一向代表着优质。不过路易莎让侍女们用这种肥皂洗头,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她知道那种硬肥皂往往陈化了不算短的时间,碱值下降比较多。洗头的话,对头发和头皮的刺激性会小很多。

    至于反复冲淋,也是为了冲走皂垢,至于柠檬汁涂抹头发,则是为了用柠檬酸将剩余的皂垢转化为脂肪酸。这样,加上此时的肥皂基本都是‘钾皂’,而不是后世更常见的‘钠皂’,碱性本来就没那么强,就还可以接受了......

    路易莎身边,对卫生要求比较高。不能说每个人完全没有虱子跳蚤,毕竟周围其他人的卫生不能保证的话,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从别人那儿引来了这些东西。但至少说,这个要在可控范围内...这样的要求就导致,大家洗头难免增多,而且还不能是那种普通的拿水冲淋过就算。

    路易莎也是注意到大家用肥皂、草木灰水洗头,感觉挺糟糕,这才教了她们这些——倒不是路易莎吝啬,不愿意分享自己的洗发水给大家用。

    她只有自己一个人,估计这辈子要用完随身超市里的库存是不太可能的,多余的给别人用用,又有什么问题呢?反正此时人们洗头的频率极低,即使是她身边,不算单纯清水冲洗,可能用洗涤产品洗头也就是一个月一次。只是几个侍女的话,估计用量也还能承受。

    问题是,用过路易莎提供的洗发水就会明白,那和她们过去以为的软肥皂根本不是一个东西,这就很难糊弄过去了...尤其是海莲娜,她本身就是个炼金术士,当代化学家,更容易看出问题。

    洗发水可不比过去她和海莲娜过去实验制取的那些东西,她是真的自己手搓不出来的!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如何弄出来的?避而不答,推脱是秘方?放在别人可以,放在路易莎就不行了,她之前都随便拿出多少‘秘方’了?怎么这个就不可以?

    这甚至不同于那些香水,香水推说是‘秘密配方’,大家都是理解的,谁不喜欢独属于自己的特殊香气呢?而且,更复杂微妙的香气而已,独特归独特,却不会让海莲娜这个炼金术士好奇——洗发水就不同了,一种完全不同的‘肥皂’,足够让她记挂了。

    路易莎当然可以凭身份不做解释,她不说,海莲娜也不可能逼问她。但真的那样想想也麻烦,还是从一开始就别惹麻烦的好。

    “没什么,那对你们的头发有帮助就再好不过了。”路易莎的手指捋过一侧垂下来的辫发说道。她今天并不打算出门,就只梳了两条长辫子。这样的好处就是轻松简单,对她的头皮放松很有好处。

    “当然有...”海莲娜加入了话题,说道:“对了,您从最近来宫廷的客人那儿听说了吗?”

    “什么?”路易莎没反应过来。

    “那些客人可都是从西岱来的,新组建的十字军主力正在集结,这次瓦松的骑士们会由泽布兰伯爵统帅...他们从西岱南边的小镇往东去,要取道罗兰西,乘船到东地中海——东方啊,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踏上君士坦丁堡的土地。”

    海莲娜和她的父亲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希腊人,不过他们都没有在希腊这块土地上生活过,反而是在君士坦丁堡度过了最重要的时光,他们对君士坦丁堡是非常有感情的。但现在,东罗马国势已经愈发衰微......

    从当初西方传说中的富裕帝国,变成了一个文化上存在感依旧很强,其他方面却不怎么重要的国家。几十年前好不容易还于旧都,收复了首都君士坦丁堡,但也仅限于君士坦丁堡了。除了君士坦丁堡,及其周边一圈土地,就只有几块不大不小的领地还承认东罗马的名义统治。

    当然,也就是名义统治罢了,实际这些‘飞地’也都是自治的。

    如果不是在君士坦丁堡讨生活艰难,海莲娜父亲那样的知名学者,又何必来到西方呢?他本身其实并不是一个有多大野望的人。

    “哦...”听海莲娜这样说,路易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远离了自己‘来处’的思乡之情,她太了解了。某种意义上,她甚至比海莲娜要无望的多,毕竟海莲娜还能怀抱着有一天回去的念头,路易莎却连这个念头都很难有。

    “嗯,只要你想,一切就都是有希望的。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那片你长大的土地,我可以帮助你。”路易莎自己是没法回‘现代’了,但帮助海莲娜去君士坦丁堡却只要花钱、派人就够了。

    海莲娜听路易莎这样说,愣了一下,先是感动和高兴,然后又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亲爱的朋友,我完全明白您的情谊,真的非常感动。但想一想,我或许只是离开的太久了,所以将那儿一切不好的事情都忘了,好的事情则在思念中变得更好。”

    “我是说,君士坦丁堡的确是个文化的宝库,可...可她其实有更多可以说糟糕的地方。”说到这里的海莲娜自嘲一笑:“‘现实’是不会骗人的,如果真的那么好,帝国也不会衰落到如今不可挽回的地步。”

    “别那样说,或许有一天她就能重新崛起振作了,就像历史上她也一度衰弱,然后又重新兴盛,还迎来了黄金时代。”路易莎安慰海莲娜。

    她说的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但如果按照上辈子的历史,这一次的东罗马可没有机会复兴了。而这样糟糕的未来,哪怕是猜测,也没必要说给海莲娜听。

    只是路易莎没想到,海莲娜却对东罗马的未来并不抱什么希望。听了路易莎的安慰,也只是说:“别,不,小姐,这完全没希望了,这次和过去那些危险时刻都不一样。过去哪怕是最糟糕的时候,国家都还有再次强大的基础,精英、土地、人民、政治...但现在的帝国还有什么呢?”

    “就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又或者日薄西山的太阳,一切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了——除非,有青春女神的仙酒,叫人返老还童。又或者有太阳神的马车,能让太阳重新自西边升起,恢复到如日中天。”

    “这是神明的权柄,凡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个话说起来就沉重了,路易莎想转移话题,但她显然不是这方面的好手,就只能向其他人暗示。其他人接受了路易莎的暗示,立刻有人说道:“说起来,这次负责统帅我们国家骑士们的,是泽布兰伯爵呢,大家都很信任他...希望伯爵能像过去一样,带来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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