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路易莎其实并不知道这家商铺的买卖,她是被浓浓的香料味吸引注意的...感觉像上辈子逛超市逛到了火锅调料区。商铺里的人也注意到了门外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路易莎想了想,不能走马观花一样看,那样能有什么灵感?于是就此下了车。
此时的房子采光都是一个大问题,即使已经有了窗玻璃,那也较少有人用,更不要说用也很节省。这些商铺也不例外,路易莎并不觉得这边商铺里比城堡深处明亮——不过这也不重要了,路易莎主要还是看伙计拿出来的商品。
说实在的,有商铺里浓厚的香料味儿压着,外面的臭味反而不明显了。所以虽然觉得鼻子有些痒痒的,路易莎还是掀开了原本罩下来的头纱。
路易莎注意到这家香料商铺在周围的商铺中已经算是阔气的了,而且内部井井有条。不像别的批发商,商品大多堆积如山,凸显的量大管饱,有一种天然的不拘小节。
在香料商铺这里,即使是批发商,香料都密封储存在容器中,确保香料不会因为保存不当而品质降低。
而且柜台后打包订单的伙计都比别的店铺忙碌,显然是每笔销售都要反复核算,一分一厘也要记得清清楚楚。
伙计拿来他们的商品给路易莎过目,胡椒、肉桂、小豆蔻、肉豆蔻、丁香、番红花、天堂椒、高良姜、生姜、茴香等一应俱全,不过最让路易莎惊讶的是,她居然在卖香料的商铺里看到了蔗糖。
“你们贩卖的商品中也包含食糖吗?”路易莎因为太疑惑而问出了口。
伙计却不懂路易莎的疑惑,以为这是一个单纯的问句,还颇为骄傲地回答:“是的,尊敬的女士,我们也是市场上最大的蔗糖销售商之一。我们每年还会去高登兰贩卖这些食糖,去年只是高登兰的爱德华王子,就派人向我们订购了1000磅最优质的食糖。”
和后世网上传闻的,中世纪1磅蔗糖可以换到同等重量的黄金白银不同,实际上蔗糖哪怕价格巅峰也没能和黄金等值,或许‘价比黄金’只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当下的话,一磅蔗糖价格大约是1苏到2苏,具体要看蔗糖的品质。
如伙计所言,爱德华王子一年花了2000苏买蔗糖,也就是100磅白银——这笔花费可不低!此时还没到中世纪末期货币大贬值的时候,一个普通的男爵年收入也就是三四百磅白银。爱德华王子光买蔗糖就花掉了一个男爵年收入的14到13。
别小看‘男爵’,因为文学作品的影响,华夏人总觉得男爵爵位很低,但其实在中世纪男爵是毋庸置疑的高级爵位。只不过那些知名的文学作品往往是近代产生的,描写的故事也都是文艺复兴以后了,那时贵族的爵位就像货币一样,也都贬值了。
事实上整个中世纪,最重要的爵位也就是伯爵、男爵了。公爵不说了,轻易不会出现,除了几个既有的法统,也就是国王有时会给自己儿子凭空造公爵爵位(这种除非附带公爵该有的土地,不然也就是‘虚衔’而已)。
侯爵的话,中世纪相当罕见,可以认为是一种特殊的伯爵(边境伯爵)。
至于子爵,更是有的国家有,有的国家无。而存在子爵的国家,要么将其当做是伯爵的助手,要么是公爵、伯爵爵位的附属爵位,在继承人没有头衔时,可以给他们,这样对外的时候比较有‘面子’。
当然,爱德华王子购买这么多蔗糖应该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吃,作为大贵族他肯定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其中甚至包括他的扈从骑士。为这些人提供衣食住行也是他的义务,这样算下来,其实1000磅的蔗糖也就不多了。
说不定这只不是他全年的消耗量,只是一次的订单而已。
对方都这样说了,路易莎不想别人觉得自己奇怪,也没再继续问了。而是看着这些黄色的优质蔗糖若有所思——此时根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白糖’,哪怕是在印度和华夏,冰糖、白砂糖之类,也无法做到颜色纯净。
所谓黄泥、蛋清,脱色效果都是网传的,根本不可能将蔗糖弄得那么纯净,这种黄色几乎就是古代脱色技术的极限了。
“这些都是东方进口的食糖吗?我听说罗兰西的南部,已经引种甘蔗...我以为会有罗兰西的食糖。”路易莎试探着问。
历史上,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阿拉伯人在意大利南部引种了甘蔗。不过种植甘蔗和有技术制作蔗糖是两回事,意大利也是中世纪末期才能在本土生产蔗糖的——此前不见得不能生产最基础的粗糖,只不过生产率低,品质也不好。
似乎是惊讶于路易莎这样一个贵族少女会知道这样的‘商业机密’,伙计甚至有些惊慌——在周围还有不少人相信,东方的香料、食糖是从‘伊甸园’流出,东方人在河流下游打捞得到的时代,蔗糖来自于甘蔗已经是‘冷知识’了,何况本土已经在种甘蔗这种事?
这确实算得上是‘商业机密’了。
迟疑了一下,伙计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别的稀罕商品岔开话头。
路易莎没有追根究底,只是在心里思索蔗糖的事——她想找的灵感找到了!此时作为一种商品的蔗糖,价格高昂、供不应求,还只能全靠进口!
如果布鲁多能自产蔗糖,必然能多出一大块财政收入,这简直是伯爵布置作业的完美答案!
想到这些,路易莎也无意再多逛集市了,在确定城堡就有自己的铁匠和铁匠铺后,她直接返回城堡。
她需要向铁匠订购一些东西用于制糖...是的,以布鲁多的气候,根本不可能种植甘蔗。而且就算能种,引种、扩散种植一种陌生作物,需要的时间也太长了。所以路易莎想到的根本不是甘蔗,而是甜菜!
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哪能不知道,甜菜和甘蔗一北一南,都是能制取蔗糖的!
第8章
路易莎这么快想到用甜菜制糖,一方面是因为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学……
路易莎这么快想到用甜菜制糖,一方面是因为上辈子上学的时候学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辈子真真实实地接触过甜菜,对中世纪的甜菜有比较切实的了解。
不同于现代,食用甜菜和糖用甜菜分的很清楚,后者的糖分还随着科研人员的努力时不时就有提升。此时的甜菜虽然因为各地的驯化,以及偶尔的有利‘变异’,有了不同的种类,但本质依旧是一种普通蔬菜而已。
哪怕是会食用根茎的大根甜菜,其根茎也相对瘦弱,根本没法和萝卜之类的蔬菜相比——当然了,相比起现代的萝卜,此时的萝卜其实也很瘦小就是了。
路易莎之所以对甜菜有比较切实的了解,是因为她在修女院时,修女院的菜园里就种了不少甜菜...修女院的女院长,也就是路易莎的姑姑,她喜欢用甜菜制作蔬菜汤,因此动用了一点点院长特权。
路易莎当初和女院长一起研究过甜菜,在路易莎有意无意的影响下,女院长还真尝试着培育根茎更加膨大、甜度更高、颜色为白色的甜菜——很长时间里,修道院和修女院里的修士修女们经常会扮演研究者的角色。
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什么都不多,最多的就是时间!再加上修士修女很多是古代难得的知识分子,倒真的很适合专心搞研究...说起来,现代遗传学之父孟德尔就是修道院里的神父,他都是十九世纪的人了,尚且如此,何况往前数百年时?
路易莎是想到了甜菜可以制糖,才对女院长有这种引导。但说实话,她提出建议时并没有想这么远。选育驯化植物向来是一个花时间的工作,在中世纪尤其如此,很多时候真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再者说,就算运气好,遇到了有利变异,可以在比较短的时间内有所得,当时的路易莎也不需要啊!
当时的她也以为自己会在修女院呆一辈子,她都接受这个未来了——她真的是心大的那种人,凡是都往好处想。人在修女院的时候虽然无聊,但她想着当修女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婚不育,也不用面对外面世界的暴力了,不也蛮好的吗?
此时虽然已经过了最暴力的时代,但世俗世界依旧充满了野蛮。还有不婚不育,上辈子大家说‘不婚不育保平安’,更多还是调侃。可在中世纪,‘不婚不育保平安’就是真理了!不结婚就不用面对粗暴的丈夫、婚姻的阴谋(以她这辈子的出身,这是免不了的),不生育更是大大规避了风险!
此时的生育死亡率,想起来是能让人胆寒的!
总之,一个打算在修女院里低调苟过一辈子的人,谈什么甜菜制糖?最多就是想着选育糖用甜菜这件事可以慢慢做起来,将来‘布鲁多的路易莎’也可以搏一个教会圣师的名头,就像历史上宾根的希尔德加德一样,不算白过这一生。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后来她离开了修女院,又这么快将主意打到了甜菜制糖上呢?
回到城堡的路易莎向铁匠说明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还画了图。因为东西并不复杂,铁匠很快应承了下来——现在城堡上下都很乐于为路易莎办事,大家都知道,这位返回布鲁多不久的郡主不仅待人和气,还十分大方,为她办事总有丰厚回报。
在铁匠开始打造路易莎要的东西时,路易莎又让人去乡村买一些甜菜。她要求是根茎为白色的大根甜菜(主要食用叶子的就是大叶甜菜),优先选择比较甜的品种,品质够好的话,有多少要多少。
当下今年甜菜收获过不久,大根甜菜不少甚至已经被储存起来,作为冬天食用的蔬菜了。
这样,路易莎派去的人很容易就买来了一些甜菜。她检查那些甜菜,发现果然还是含糖量太低,但也没办法了,暂时只能先用这些。
这一天晚餐后,她向布鲁多伯爵请求说道:“父亲,我希望可以派人去丰特罗,去拿一些那儿特产的甜菜种子来,可以吗?”
修女院那边的甜菜,得益于路易莎的‘先见之明’,是用大叶甜菜和大根甜菜在自然演变中,杂交成的根叶型甜菜做基础,又从中选育出的含糖较高的原始糖用甜菜。
然后再用这种原始糖用甜菜与现有的各种甜菜品种杂交,经过几年的杂交选育,含糖量进步多少说不好,倒是根茎膨大这一点,好运地达成了。
虽然以后世的眼光来说,那膨大过的根茎还是太小。
“甜菜?”布鲁多伯爵挑了挑眉,想到了一些事,非常爽快地答应了长女:“哦,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派两个人手去丰特罗办这件事。”
他以为路易莎只是和姐姐的口味一样,偏爱食用甜菜,而修女院里有更美味的甜菜。
“那太好了!如果可以,最好吩咐他们尽可能多地带回种子。”路易莎想着要给姑姑写信说明带哪种甜菜的种子。到时候这些种子拿来了,就全部种下去,等到明年用收获的甜菜制糖,应该出糖率要高一些。
现在买来的一些甜菜,路易莎还没上手也做出判断,出不了多少糖。
布鲁多伯爵不解,如果只是自己食用,根本没必要栽种太多。强调多拿一些种子来,不是很奇怪吗?
“亲爱的,我假设你了解菜圃里的事,你应当知道一点儿种子就能带来足够的收获了。”伯爵提醒路易莎。
“是的,父亲,我完全了解,事实上我和姑姑一起种过蔬菜...我只是...”路易莎想到这里,觉得干脆和巴尔扎克伯爵多说一些,就说道:“父亲,我需要一些土地用来种植这些甜菜,您可以在附近的庄园中拨一块地给我吗?”
作为领主,巴尔扎克伯爵在布鲁多这片土地上有着大大小小许多庄园,但要路易莎方便来去的话,当然得找附近的庄园。譬如‘白湖庄园’,这座庄园就在城堡周边,庄园的出产部分供应城堡,剩余的则会拿到特鲁瓦城出售。
特鲁瓦城工商业发达,有很多完全脱离了农业生产的人口,对农产品的需求是很大的。
布鲁多伯爵更不解了,如果只是自己食用的蔬菜,城堡旁的菜圃就够用了,可以空出一小块种植丰特罗来的甜菜。
路易莎继续解释:“这和您给我的考验有关,关于如何提高布鲁多的财政收入,我去了一次集市,受到了一些启发——食糖,市场上优质的食糖要2苏一磅,品质不好的也至少要1苏每磅!这是个很好的生意。”
“呃......”巴尔扎克伯爵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要知道他一开始给路易莎布置这个考验,并不是这个意思啊。他的意思是让路易莎想一个收税的名目,这也是此时的贵族们(既包括世俗贵族,也包括宗教贵族)最常见的敛财手段。
这都成为公认的常识了,巴尔扎克伯爵才没有做过多解释,却没想到路易莎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理解错误——这种时候,巴尔扎克伯爵才会意识到,自己的长女过去一直在修女院生活,对于世俗世界的事没有足够的了解。
还是这些天路易莎表现的太适应了,举止是完全世俗化的,也没有因为继承人的身份过犹不及。甚至比她的妹妹,一直在宫廷中长大的伊娃更游刃有余。
“呃,食糖是吗?”巴尔扎克伯爵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食糖和甜菜?它们有什么关系?”
甜菜确实是甜的,但甜本身不能说明什么,自然界有很多植物的根茎、果实等都是甜的,但最后能制糖的也是屈指可数。历史上,直到18世纪,才有化学家发现甜菜根部含有蔗糖,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甜菜看起来并不比其他甜味植物更特殊。
“东方用甘蔗来提炼食糖,但其实甜菜根也可以,只不过出糖率没有甘蔗那么高。”路易莎有些心虚地说。她心虚主要是因为,她显然没法解释她是怎么知道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的!
这的确称得上‘惊天大秘密’,此时的食糖贸易可是非常挣钱的!而且肉眼可见的,这个市场还远未到满足的时候——果然,人类天生就无法拒绝甜味。
本土的气候根本无法大面积种植甘蔗,所以只能走进口的路子...历史上的殖民血泪史,最初就是想要蔗糖、棉花这些,越多越好,没有满足的时候。如果这时要是有人知道甜菜也可以提取食糖,立刻就会有人将其列为商业机密。
巴尔扎克伯爵却不在意路易莎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大秘密的,而是有些怀疑事情的真实性:“...亲爱的,谁和你说的这个?是安娜吗...我的老天,她都教了你什么啊!”
‘安娜’是路易莎的姑姑、巴尔扎克伯爵的姐姐的名字。
第9章
口说无凭,虽然伯爵不在意用来种甜菜的那点儿土地,但路易莎想……
口说无凭,虽然伯爵不在意用来种甜菜的那点儿土地,但路易莎想要说服伯爵,得到更多的支持,就得拿出一些真东西来——倒不是他觉得路易莎在欺骗他,而是这年头似真似假的流言太多了!
路易莎说甜菜也可以制得食糖,那还有传说,食糖是伊甸园里流出来的呢!就算相信的人言之凿凿,其他有理智的人难道会觉得这是真的?
所以为了说服伯爵,路易莎决定尽快实际制糖一次,就在铁匠将路易莎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后。
路易莎让人将铁匠铸造的九口大小不一的铁锅,放到了刚砌好没多久的灶台上。这灶台有九个灶眼,就在堡场边缘的一个角落里,路易莎为了方便,还让人在上方搭建了一个遮挡的草棚。
说来路易莎自己也没熬过糖,只是刷到过古法制糖的视频,这个时候也只能动动嘴,具体的还是要别人去做。
“这些甜菜头需要清洗干净泥土,切碎后然后拿去榨汁...城堡里有榨汁机的,我上次看到过!”城堡的榨汁机是用来给苹果榨汁的,用于酿造苹果酒。
说来,这都是一两百年前发明的机械了,从有了这种榨汁机后,苹果酒的品质才有了质的提升。毕竟,葡萄软,含水更足,随便就可以榨汁了,传统上就是脚踩的。可是苹果要榨汁,那可就费工了!
榨汁机是很简单的螺旋压榨机,由一个滴水盘、一个框架、一个连着挤压板和把手的螺丝杆组成。框架底部是十字型的,可以盛滴水盘,主体部分则是一个立起来的倒U型,和底部十字相连。这个倒U型主体中间,螺旋转动穿过的就是螺丝杆,挤压板在下,把手在上。
最底部滴水盘上会放一个麻袋,麻袋上铺一层苹果泥,然后再一个麻袋,再一层苹果泥,这样可以铺上好几层。差不多了之后,就转动类似于方向盘的把手,螺丝杆传动挤压板向下挤压苹果泥和麻袋,汁水就压榨出来了。
汁水渗出到滴水盘边缘,又通过一个导引缺口流到榨汁机下方早就准备好的容器里。
至于苹果泥是怎么来的,则要用到一种石磨装置。不是不能用这种石磨磨碎甜菜头,但路易莎是见过这种石磨怎么将苹果压成泥的,不管怎么说,看起来是相当埋汰。
就一个小房间大小的底盘上放置苹果,压泥的过程中常有苹果挤在一起不利于继续压泥的时候,就需要人跳上去踢开......
今后大规模制糖或许可以眼不见为净,但现在是自己实践,还是搞干净点儿吧——榨汁时的麻袋,路易莎都是用的干净的。而此时人们酿造苹果酒时可没有这么讲究,想法也很简单,酿酒的过程中再不干净的也变干净了。
这来自于人们朴素的经验,而用科学一些的解释就是,普通细菌竞争不过酵母菌。发酵的过程中,酵母菌占据了全部的营养,其他细菌也只能靠边站了......
切碎的甜菜头隔着麻袋一层叠一层,然后一圈一圈转动把手,螺丝杆不断往下杵,抵着挤压板向下。很快,甜菜汁渗了出来...等到收集了足够了的甜菜汁,进行最后一道简单过滤,路易莎就安排了厨房的仆人帮忙。
有人照看灶火,有人搅拌、腾换甜菜汁,甜菜汁最先添进最大的锅子里。随着熬煮而浓缩,就换到旁边稍小一些的锅子——一连九个锅子,就是这个用处。
其实在熬煮的不同阶段,适应的火候也该不一样。但现在具体细节路易莎自己也不知道,她只大致知道火力应该是越来越小的,就只能让仆人看着来。反正今后开始大量制糖了,相关经验总能试出来。
这类生产经验很多时候比所谓的‘秘方’都重要!很多‘特产’的生产说起来是很简单的,每天浸淫在大量信息中的现代人总能说个一二三,但一到动手的时候就做不成功了。这是为什么?无非就是太多经验垒成的细节不知道。
具体到制糖这一块,最重要的经验还真就是熬糖时火候的掌握。据说古代所有制糖工人的工资,就数烧火师傅最高,盖因为他们的工作不只决定着糖的品质,甚至还决定着出糖率呢——哪怕是含糖量再高的原料,遇不到一个好烧火师傅,出糖率也会十分感人。
在熬糖的过程中,路易莎还提醒照看第一、二口锅,一边搅拌一边撇去甜菜汁中浮沫的仆人:“我们可以加入石灰了。”
熬糖过程中加入石灰,是做澄清剂使用的(石灰可以中和糖液中的游离酸,确保杂质的分解与沉淀,这样糖最后才能结晶,而不是像麦芽糖那样)。
这是第一次熬糖,也不知道要放多少。不过石灰这种东西,宁少勿多,所以斟酌着少放了些——少放一些,最多就是最后做成的糖没有那么干净,但如果放多了,石灰澄清杂质后还有多,反而更影响糖的品质。
具体加多少石灰,其实也可以今后生产的时候慢慢试出一个最合适的量。
“食糖?真是可笑极了,路易莎从哪儿听来的办法?难道是哪个炼金术师的诡计...那可不是能够信任家伙!”伯爵夫人听说路易莎向伯爵要求土地种植甜菜,并表明甜菜可以制糖,打从心底里就觉得可笑。
不过她没有立刻说什么,她巴不得路易莎出更大的丑呢!所以一直等着,直到今天路易莎要当场制糖,将伯爵都请到现场观看,她才在旁说这些奚落的话。以便事后路易莎失败了,显示自己的‘先见之明’。
“难道这孩子认为,甜菜是甜的,就能提炼出食糖吗?”伯爵夫人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如果是这样,那食糖也不会成为只能从东方进口的昂贵香料了...难道罗兰西的那些大商人不想自己生产食糖,来赚这笔钱?”
“这可是一大笔钱,是能源源不断流入他们荷包的。”
伯爵其实也不大相信这样就可以制成食糖,和伯爵夫人有类似的想法——路易莎可能是被什么人欺骗了。
不过他没有伯爵夫人要看路易莎出丑的心态,心里的想法是,如果路易莎经过这一次挫折,可以学会不要轻信他人,那也是不错的,所以并未阻止路易莎。就连路易莎邀请他来‘见证’第一次制糖,他也特别抽出时间来了。
马上就要见到成品了,路易莎哪会和伯爵夫人打没用的嘴仗?她只专心盯着熬糖的锅灶,而随着甜菜汁不断转移,就从原本白青色的汁液慢慢变成了褐色的糖稀,这个时候其实已经能闻到食糖特有的香甜了!
闻到这股甜蜜味道的伯爵夫人表情变得有些拿不准了...难道甜菜头真的能制作食糖?不,不可能!这样重要的商业机密怎么可能随便出现!那些以商业闻名的城市,是真能保守这样的秘密数百年的!
这可是能保证一座大城市持续繁荣的东西!
然而现实不以伯爵夫人的意愿转移,到最后糖稀已经很浓稠了。路易莎让人点了一点儿糖到冷水里,糖稀立刻凝结成了一颗‘糖溜子’,这就是可以了——如果是熟手,是不需要用这种办法确定的,这还可能延误起糖的时机。
不过第一次么,还是选择了‘笨办法’。
‘起糖’就是将这些煮好的糖浆,倒到一张四周框起来的木桌上,注意要尽可能将糖浆摊薄一些。另外,还要用铲子不停地翻搅...这也是很重要的一步,称之为‘翻砂’。只有这样才能让糖结晶成砂状,不然的话就是硬块糖了。
翻搅了大约一刻钟,又有人用木擦板去搓擦那些糖,结晶成功的糖会被搓散成为砂糖。不成功的糖会成为糖块,这个时候还有挽救的余地,继续拿木擦板搓擦就好了。这样还不行,那就只能当做糖块出售了。
第一盘制好的食糖被装进银托盘,端到了伯爵面前。
路易莎还拿了一罐城堡里本就有的食糖给伯爵看:“您瞧,这是问商人们买的最优质的食糖。”
颜色上其实差不多,都呈黄色...路易莎也不知道如今的蔗糖产地是白糖难得,罕有出口。还是因为脱色技术还未成熟,最多只有这样的糖了,总之她并未在集市上看到比这更白净的食糖。
说起来,此时的华夏应该只是‘元朝’而已,就算古代确实有不错的脱色技术,当下也很可能尚未诞生、传播开。
当然,再怎么厉害此时也绝不可能有字面意义上的‘白糖’!古书上‘洁白’‘雪白异常’之类的说法可以看作是夸张——没有离心技术分离出糖蜜,糖怎么可能那么白?
‘糖蜜’作为制糖的一种副产品,19世纪时还是穷人的糖。穷人用它蘸面包吃,提供工作所需的热量。路易莎在纪录片里看过那玩意儿,黑乎乎、粘稠状,像是黑色糖浆,要用离心法从糖里分离出来。
好的一面,这也让路易莎这样制作出来的糖更有竞争力...现在看起来,其实比最优质的食糖颜色稍深一些。但如果可以积累更多经验,做得和这差不多,甚至更好,应该也不难。
伯爵不可思议地看着侍从端来的成品,尝了尝还带着一丝热度的新鲜食糖。大概是因为刚刚制作出来,竟是他从未尝过的浓郁清甜——不同于现代纯净的糖,这种‘古法制糖’里各种成分都有(甚至有‘杂质’),所以是有保质期的。
随着保存时间增长,味道会变差,甚至变质发霉也不稀奇。
他担心是自己的错觉,还用手指头蘸了一些路易莎手上的糖,又尝了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威严地扫视了周围一圈:“关于这些食糖的事,我希望他作为一个秘密,能够很安全地呆在你们那里”
第10章
伯爵的话当然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他不会将一切都寄托在‘信任……
伯爵的话当然不只是说说就算了的,他不会将一切都寄托在‘信任’上。事实上,制糖时在场的所有人,仆人立刻就被他控制起来继续制糖。接下来在封闭的庄园里建起足够大的制糖工坊后,他们都会成为工坊的工人。
至于仆人以外的,路易莎和他,还有伯爵夫人先不提。其他有身份的人,主要是伯爵的两个侍从,伯爵夫人身边的一位侍女,到时候要么成为制糖工坊的管理人员,要么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如果制糖的秘密泄露出去,他们就是责任人!
他们都是布鲁多的贵族,伯爵约束他们的办法还是很多的,当下也还算放心。
在初步做了一些保密工作后,伯爵就开始考虑扩大食糖生产的63*00
事了——这件事当然要做,这可都是叮当作响的钱币啊!
和一些顽固派贵族不一样,布鲁多因为一直有重商传统,对工商业收益是非常看重的。在别的贵族夸耀武力,在诗歌中咏叹没有任何一名商人敢于踏入自己的领地,没有任何一头驮兽能够安全地穿越自己治下的道路时。布鲁多伯爵们就专注于修桥铺路,以成文法律的形式保护过往商人。
“...是的,我们必须采购更多的甜菜,但合格的甜菜并不多。”伯爵皱着眉头,和路易莎商议接下来的制糖安排。说是商议,主要还是伯爵拿主意,如果不是技术问题,路易莎只需要点头赞同就可以了。
这很正常,中世纪和华夏古代一样,‘父亲’的权威都是不容置疑的。哪怕路易莎已经确定为伯爵未来的继承人了,在任何事情上,伯爵也可以一言以决。伯爵会告知路易莎这些,名义上和她商议,已经是尊重她这个继承人了。
当然,能这样‘尊重’,也有用甜菜制糖这件事是路易莎提出的原因。
路易莎本身无意做一个叛逆的继承人,或者说她没有理由叛逆,所以她表现的相当配合——虽然父亲的权威不可冒犯,但历史上从来不缺乏例外,中世纪‘父慈子孝’的贵族,乃至王室父子又不是没有。
譬如金雀花王朝的亨利二世与他的儿子们(其中最著名的是之后的狮心王与无地王),与其说他们是父子,倒不如说他们是仇敌。其中最大的矛盾来源就是亨利二世在继承人选择上的犹豫不决,他不能给正统的继承人安全感,又给了其他儿子野心增长的空间。
在伯爵和路易莎这里,这种矛盾是不存在的。伯爵合法的子女只有路易莎和伊娃两个,他又丝毫没有表现出偏袒伊娃的倾向,路易莎为什么还不配合他?
“第二年会好很多,父亲。”路易莎恰到好处地提议:“我们可以拿出部分自留地种植甜菜,等到以后优质的种子足够多了,还能让农奴和自由农种植甜菜。约定用收获的甜菜抵扣地租的话,我想他们也不会拒绝。”
虽然可以从丰特罗的修女院拿来一些经过选育的、非常原始的糖用甜菜种子,但那些种子显然是有限的。估计划出来的自留地都只能种满一小部分,其他的还要找普通,但相对适合的甜菜种子填补。
伯爵认同了路易莎的提议,当下除了等待派去丰特罗拿种子的人回来,还是将主要注意力放到了甜菜食糖的制取上。准确的说,是密切关注着制糖工人优化制糖工艺的进展——按照路易莎说的,之前虽然成功制糖,但各方面都还有提高的空间。
而且大规模制取的话,工艺本身就应该更严谨一些,不能寄希望于运气。有的时候能制取成功,有的时候又失败什么的......
这件事伯爵也不太了解,而且他作为布鲁多的统治者,日常要做的事很多,当然就让提出甜菜制糖的路易莎来负责具体事项了。
这对路易莎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虽然她上辈子也没干过制糖的工作,但她的思维比中世纪的人可开阔多了。每当遇到什么瓶颈,别人都无计可施了,她也能通过现代人的一些‘常识’,找到几个可能的突破点。
即使不是每次真的都能突破,也能启发工匠...其实这也是现代人如果去到古代,作用最大化的办法。
现代人在古代不是无所不能的,很多时候他们只有理论和大致方向,说到实践和具体的就不行了。但也不能说现代人在古代就没用了,指明方向本身就是极有价值的,这可省了不知多少试错成本!
类比后世的学科带头人之流,很多都那么大年纪了,多数也不可能在一线搞实验。他们的价值还真就是利用自身的经验,以及天才般的直觉指一个方向。
当然,路易莎这些日子也不是只有制糖一件事要做,穿插在制糖中的日常大小事也有很多。路易莎明显感觉到,在布鲁多宫廷的几个月,她融入这个时代的速度远比在修女院十多年要快。
修女院摒弃世俗,某种程度上让来自后世的路易莎可以忘记真实的世界,假装自己只是在做一个梦......
这一天,或许是为了奖赏路易莎在甜菜制糖这件事上的贡献,也或许是巴尔扎克伯爵觉得路易莎的衣橱完全无法匹配她的身份——路易莎这辈子早逝的母亲是带着颇为丰厚的嫁妆来到布鲁多的,金钱先不说,她死后嫁妆中妆奁那部分就完全给路易莎了。
奢华的首饰路易莎可以接着用(伯爵也听人说过,路易莎佩戴过的首饰大多比伯爵夫人更华贵。其实这里面既有遗产,也有路易莎随身空间里的东西,不过伯爵都当是前者了),但华丽的袍服就算保存到此时,路易莎也不太可能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