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等身体埋入泥土里，就是到坟前给她上柱香的人都不会有。她死了，傅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傅星寒的生活，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她不甘心，但再不甘心，死亡也已经在越来越近的地方等待着她。
至于合适的心脏，是没指望了。
她设法找了那么长时间，之前跟她弟弟适配的心脏，也找到了两次，但就是从没找到过能跟她适配的心脏。
沈言甚至想，她的运气大概也是真的不好，老天真的从没有眷顾过她。
傅星寒的呼吸有些粗重，隔着跟她很近的距离，声音落在她的耳边。
他在控制情绪，沈言觉得很可笑，怎么她要死了，他就突然意识到自己错了，意识到舍不得她了吗？
以前的时候，她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他将她折磨成那样的时候，倒是从来不担心她会死。
傅星寒沉默了半晌，出声道：“我会给你找到合适的心脏，放心，你死不了。”
沈言睁开眼睛，看着他笑得空洞：“我真的已经不在乎了，我熬得够久了，死了也是解脱，真的，我等那一天等了很久了。
傅星寒，你不用时至今日对我露出这样一副猫哭耗子的表情来，倒好像是我欺骗了你，你有多委屈痛苦似的。”
傅星寒起身，打了盆温水过来，给她擦脸上的汗。
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刚刚吵了几句，现在满头满脸都是汗。
沈言抗拒地将脸侧开来，湿毛巾落在了枕头上，打湿了枕头边角。
傅星寒将毛巾拿起来，重新搓洗了，继续给她擦。
他盯着她，突然想，绝症或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治。
那如果一个人自己都没有活着的欲望了，是不是比绝症还可怕，又还能活多久？
他掌心有些发冷，沉声道：“总之心脏必须换，国外那边我也联系了，实在找不到，我想办法做也给你做一个出来。
以后你奶奶留在这里治病，至于你，我可以不再限制你的自由，可以尊重你的决定，你跟墨泽江签的那个电视剧版权，你想帮他写剧本甚至是参与制作，我都可以同意。”
沈言嗤笑了一声：“我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傅先生突然这么大方。”
傅星寒蹙了眉头：“你现在的身体，照理应该完全待到医院里的，但赵教授说，你的心情也很重要。
你配合必要的治疗，在赵教授允许的情况下，可以适当外出，但前提是晚上必须回来，还有要随时准备心脏移植，不能离开江城。”
沈言视线侧向窗外，不再看他，声音无波无澜：“我没兴趣，哪里也不想去，躺着等死就行了。”
傅星寒火气一上来，差点没忍住又想跟她吵架。
他脾气是真的不好，说起来也是这些年被沈言惯起来的，当初他坐轮椅那一年，沈言就从来没跟他说过一句重话。
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把“死”字挂在嘴边的阴阳怪气。
他忍着，隔了半晌才再开口：“你换个角度想，人的命就这么一条，你赌气不换心脏，等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等你一死，你奶奶肯定不会愿意由我照顾，只能住敬老院。
那地方你去过吧，到了那里面，无儿无女的，就是数着日子等死了，从早上坐到天黑，看着同院的老人一个个被抬出去，凄凉得很。”
沈言手心攥紧，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
傅星寒像是没看到她脸上的怒意，或者也是她脸上的怒意，让他更加决定继续说下去。
“老人家的孤独是很难熬的，远比你想象的要难。至于你，真等心脏换了，身体恢复了，以后还可以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
甚至包括想办法离婚，攒些钱带你奶奶跟弟弟去喜欢的地方，祖孙三个过想要的日子。”
沈言呼吸紊乱，手心死死抓着被子，松开再抓紧，抓紧再松开。
她再清楚不过，那样的日子，她再也不可能过得上了。
想到傅星寒嘴里的“祖孙三个”，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小宇已经不在了，傅星寒，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刚刚的话，可不是在说，要他们祖孙三人在地底下团聚。
傅星寒打开手机，将一张照片翻出来，递到沈言眼前：“你看看，明叔在江城城南拍到的，就是在街道上。
虽然拍的不够清晰，但像极了你弟弟，很有可能你弟弟还好好活着，而且没有走远，就在江城。”
沈言面色骤变，盯着傅星寒伸过来的手机屏幕，死死看着那张照片。
真的是小宇的脸，虽然是混在人群里，而且因为人群移动而拍得有些模糊。
但那张脸，实在是太像了。
可沈宇死了啊，她当初亲眼看见了，他从出租屋里摔下来，摔得面目模糊。
等等，面目模糊。
沈言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来。
当初那个尸体根本分辨不清五官，那会不会，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小宇？
但那人身上穿着小宇的衣服和鞋子，如果真的不是，那只能是有人暗里动了手脚，就像当初她假死一样，掉包了活人和尸体。
小宇还活着，他或许还活着！
沈言眸光里骤然浮现光亮，如同死寂了太久的一潭死水，突然之间又有了鲜活的气息。
她的弟弟，她才十二岁的弟弟，如果他还能活着，她就是下了黄泉，也终于有颜面去面对死去的养父母了。
可设法带走小宇的人，又会是谁，为什么小宇自己也从没回来找过她？
沈言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但更多的，是汹涌而来的希望和惊喜。
这样的可能性，是她哪怕做梦都不敢奢望的。
傅星寒将手机放到一旁，伸手解开了她手上的领带：“所以说你应该好好活着，真要是死了，你弟弟在哪个地方受苦，你都完全不会知道。他还那么小，这世上的恶意可太多了。”
手脚脱离了束缚，沈言着急从床上起身：“我要去找他！”
傅星寒伸手阻拦她：“我已经在帮你找了，你别忘了你奶奶还在这里。
沈言，你听我的，我保证你什么都会好起来，你奶奶会好好的，你弟弟会找回来，跟你适配的心脏，也一定会找到。”
他话落又补充：“你先休息，明天傅家老宅家宴，你跟我去一趟，下午我带你去城南警局看看。那边警局已经在找了，或许快有消息了。”
沈言盯着他看了半晌，沈宇的消息显然让她冷静了很多，她没再多说，进了浴室。
第二天一早，傅星寒带她去了傅家老宅。
家宴来的人并不多，除了傅家的人，傅老爷子只另外邀请了两三个至交，一起过来吃顿饭。
沈言下车时，看了眼在傅星寒车后面停下来的车。
她隔着人群，看到从车上下来的男人，愣了一下，觉得眼熟。
直到男人回过身，径直往她这边走过来。
第110章
堂而皇之往傅星寒身边塞女人
沈言看清楚走过来的人是江愉辰，一时有些没能回神，他怎么会来了这里？
傅星寒刚跟沈言下车，傅家的几个叔伯立刻围过来，说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正要牵着沈言进去，注意到不远处走过来的江愉辰，立刻变了脸色。
这阴魂不散的男人，还真是疯了不成，怎么连傅家家宴都过来了。
等看到江愉辰身后一起过来的江老爷子，傅星寒面色才克制着平静了些，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江董。”
沈言并不认识江老爷子，或者说，傅家的人脉圈子，她几乎都不熟。
她这些年在傅家，有什么活动她一向都是不参加的，因为傅星寒不大待见她，外面的一些活动，傅家也就并没让她参加。
以至于她在傅家也这么多年了，后来还跟傅星寒结了婚，但外界都只知道傅家收养了一个女孩子，再成了傅星寒的妻子，但真正见过她本人的，几乎没有。
她跟傅星寒结婚两年，就连老宅跟景园的佣人，都从来没人改口叫她一声“夫人”，仍是只称呼她“沈小姐”。
沈言虽说跟江老爷子没有过什么交集，但江老爷子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知道他是傅家的至交。
听到傅星寒称呼“江董”，她跟着打了声招呼：“老先生好。”
江老爷子笑着看着她：“这位想必就是星寒的妻子吧？是个乖巧漂亮的好姑娘啊。”
傅星寒道了声谢，沈言心里不悦，但也没表现出来。
江老爷子说着再介绍自己身旁的江愉辰：“这是我孙子江愉辰，年轻人喜欢自己打拼，这些年也没跟我这老头子出来应酬过。
愉辰啊，这些都是傅家的叔伯，这是傅氏总裁傅先生跟傅夫人，快来打个招呼。”
江愉辰神色如常走近过来：“傅总，沈小姐，好久不见。”
傅星寒面色不大高兴，他以前不许别人叫沈言“傅夫人”，但现在看着江愉辰故意不照江老爷子的意思，仍是称呼沈言“沈小姐”，突然觉得刺耳。
这个男人，好好的怎么成江老的孙子了，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肯定是来者不善。
不等江愉辰跟傅家叔伯打招呼，傅家人已经笑着围上来，夸赞了几句：“江董的爱孙藏得够深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着本尊。
到底是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有江董当年的风范啊。”
一行人说着客套话，一起进去了。
江愉辰自然而然站到了沈言身边去，一起往里面走。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话题，站到一起也并不奇怪。
但傅星寒不大乐意，牵着沈言的手改为揽着她，将她往自己身边带。
嘴上还一本正经说着：“人多，你小心点走路，别撞到了。”
他话音刚落，里面一个妆容漂亮的年轻女人，突然起身扑了过来，像一只树袋熊一样往傅星寒手臂上挂。
“星寒哥，你可算是来了，我等你老半天了！”
傅星寒蹙眉往旁边避开了一步，看向扑近过来的女人：“司小姐回国了。”
司颖颖笑得嘴角能咧到天上去，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嗯，今天回来的。我都四年没回国了，星寒哥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她说着看向傅星寒身边的沈言，眸光里闪过一丝不屑：“我听说星寒哥结婚了，这位想必就是现在的嫂子嘉月姐姐吧？
几年不见，嘉月姐姐变了不少啊，感觉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沈言没应声，只当看不出她那些小心思。
司颖颖跟她的往来不多，但司颖颖之前总来傅家纠缠傅星寒的时候，也并非没见过她沈言。
所以司颖颖不可能真的完全不认识她。
里面坐着的司夫人，起身过去责备司颖颖：“颖颖啊，别堵到门口，有什么话进去说。这都回国了，你想跟你星寒哥叙旧，还怕没时间不成？”
司颖颖一脸娇羞地回身跟着傅星寒往里面走：“妈，我这不是太久没见到星寒哥，一时太激动了嘛。”
沈言有些倒胃口，如果不是为了下午能去城南警局打听沈宇的下落，她不会跟傅星寒来老宅。
这样一出接一出虚伪的戏，她并没有兴趣多参与进来，何况傅家也从来没人多欢迎她。
江愉辰侧目看了眼司颖颖，他本来不喜欢热闹，但现在突然觉得，热闹点也挺好。
他喜欢看热闹，看傅星寒跟沈言的热闹。
他们几个刚进客厅，打算在沙发上坐下来时，傅老爷子一看沈言被带过来了，立刻面露不悦。
这个女人没能被送走，还害了嘉月，他将这一切的错，都下意识归咎到了沈言的身上。
今天会将司家叫过来，他也是怀了别的心思的。
他看向傅星寒，出声道：“星寒啊，这司家小姐以前就跟你亲近，这么多年没见面了，你坐到爷爷这边来，跟她一起陪爷爷说说话。”
他看傅星寒不乐意起身，看向沈言：“怎么，这也是自己家，小言也不会拘谨，不用你陪着吧？
都是年轻人，你虽然结了婚，跟司小姐说句话也没什么吧，还是说小言会介意？”
围坐着的人，嘴上笑着，心里都在看笑话。
这傅老爷子是直接当着正室的面，堂而皇之往傅星寒身边塞人了，也不知道这沈小姐这么多年是怎么忍下来的。
佣人将茶端上来，沈言接了茶，捧着茶杯没侧头看他：“你去吧，你来老宅本来就是来陪爷爷的。”
傅星寒面色微绷着，起身走了过去。
在司颖颖立刻往边上挪了挪，想要他坐到自己身边时，傅星寒走到了另一边，坐到了她对面。
傅老爷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沈言耳朵里：“司小姐刚毕业回国，这往后啊，都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了，是个上进的好姑娘啊。
比有的小姑娘，就指着费心思依靠男人，没学历没本事的强多了。”
沈言手里的茶杯抓紧了些，指关节有些泛白，心口如同堵了一块大石。
傅家人都知道，沈言当年因为傅星寒出车祸，辍学留到了医院照顾他。
所以她连大学都没读完，更别说之前期待的出国留学了。
傅老爷子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也不是跟她说的，但巴掌像是扇到了她脸上来。
围坐着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在心里鄙夷笑话她了。
沈言低着头，看着茶杯里氤氲冒出来的热气，感觉很多双眼睛都暗暗落到了她身上来。
有些难堪时，一只剥好的橘子递到她眼前：“我记得你喜欢吃水果，吃一个吗？”
第111章
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拽起来
沈言回过神来，侧目看过去，江愉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边来。
他一将橘子递到沈言眼前，傅星寒的视线立刻跟过来了，目光几乎长到了江愉辰身上去。
沈言确实不讨厌吃水果，但橘子其实不大吃，本来想婉拒，注意到傅星寒跟司颖颖都看过来了，还是伸手接了。
她拿着橘子吃了一块，出声道谢：“谢谢江医生，很甜。”
傅星寒冷呵了一声，脸上只差没写上大写的“可笑”两个字了。
司颖颖笑着看向这边，阴阳怪气开口：“江先生跟沈小姐，看着关系真好，一定认识很久了吧？我哥哥平时都不帮我剥橘子的，看着真让人羡慕。”
江愉辰有些诧异地看她：“我刚还听司小姐叫沈小姐‘嘉月姐姐’，原来认识啊。”
司颖颖面上笑意凝住，面色尴尬了起来，隔了片刻才有些不大自在地解释：“我认错人了。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这位沈小姐我之前也见过的，不是嘉月姐姐。不过沈小姐跟江先生，看着真是相谈甚欢。”
司夫人喝着茶，面色掩着一丝不悦，她看出来司颖颖这是在故意挑事。
江愉辰手上继续剥着橘子：“司小姐说笑了，倒是司小姐跟傅先生，之前认识吗，看着真是一见如故得很。”
傅星寒面上的表情更难看了，司颖颖还没听出来江愉辰这话里的嘲讽，娇羞应着：“还好吧，我跟星寒哥认识很多年了。
说不上一见如故，是一直都很熟。以前小的时候，我哥哥就经常带我来傅家。”
江愉辰点头：“原来这样，司小姐还有哥哥？我跟我爷爷出来得少，倒不大清楚。”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司颖颖面色算是彻底僵了。
但凡跟司家有点来往的，谁不知道，司董事长的长子司烨，是司家的亲生孩子。
但司颖颖，却是当年司家闹的一个乌龙。
司董事长的小女儿很小的时候就弄丢了，后来历经周折找到了司颖颖，以为她是司家丢失的女儿。
可之后时隔半年，却得知司颖颖并不是司家的孩子。
不过司夫人仁慈，想为自己丢失的女儿积德，所以哪怕得知了真相，也还是没有赶走司颖颖，算是认了这个养女。
但司夫人认了这个养女，不代表司烨就会认这个妹妹，这些年只有司颖颖上赶着叫司烨‘哥哥’，司烨从来不屑于叫她一声‘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