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暗巷黑市
这是一条暗巷,没有灯,也没有月色星光。但是很热闹,两边商铺林立,人鬼蛇神都有,气息混乱。
十里暗巷,是混杂三界内外的跳蚤市场,什么都卖。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堪称三界义乌
“不关己”是暗巷最大最老的店,一直保留着最古老古典的装修风格。
店铺门头的石刻落款是钟繇,已经算是店里比较新的东西。
今日店内客人不少,老板白十七却把自己反锁在了楼上的起居室里。
店古色古香,但这间起居室却非常现代。
四五十平的房间,方方正正,意式简约,摆着个大理石的桌子,桌上堆满了奇奇怪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靠墙有张极简沙发床,上面躺着晏辞。
晏辞是突然出现的,扶着门走进他的店,摇摇晃晃地扑倒在地,吓坏了他的满屋客人。
他有差不多四百年没见过晏辞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忙把晏辞拖回了自己的起居室。
晏辞醒的时候,看见白十七站在桌边,一手转着一蓝一黑两个钢球,一手翻着桌上的瓶瓶罐罐调药。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白十七,好久不见。”
白十七冷哼一声:“四百年不见,你还真是一见面就给我送惊喜啊。”
晏辞笑笑:“不客气。”
白十七叹口气:“我是不是该恭喜你,现在也算是回到她身边了。”
晏辞也叹口气:“她失去了神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晏辞摇头:“没有用,只能靠她自己想起来。”
“过去的事,你到底希望她想起来么?”
晏辞顿了顿,继续摇头:“我不知道。”
“你还真是纠结啊,过去你可不是这样的。”
晏辞沉默。
是啊,过去他还年轻。
现在他已不再年轻了,他明白得到和失去总是相辅相成。
他不知道李玩想起过去的事,到底是好是坏。
她如今在特管局,楚湘将她保护得很好,可若她想起前事,他能不能像楚湘一样,保护好李玩?
更何况,他脑海中回荡起玉宸帝君的声音:“所以,这是一场赌博——你要赌,看李玩愿不愿意为了你们的情缘做她本不会做的事。晏辞,你愿意赌一把么?”
晏辞看着掌心的隐隐发光的监管令苦笑,他当然愿意赌,可如果——如果他赌输了,他真的能承受赌输的结局么?
白十七把调好的药递给他,叹道:“晏辞,你现在身体很差,你应该自己也知道,你不能多用灵力的。”
晏辞接过来,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碗里,盛满七彩斑斓不汤不粉的非牛顿流体。
那么花里胡哨,明明该是致死的毒药,晏辞却问也不问地仰头倒进嘴里,咂着嘴:“我知道。”
白十七叹息:“你知道个屁!我告诉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这具身体早晚会承受不住的。”
晏辞无所谓的笑笑:“灰飞烟灭之前,能一直在她身边,也够了。”
白十七的叹息更重:“只是个‘情’字,何至于此?”
晏辞笑笑:“是啊,只是个‘情’字,何至于此。”
既然只是情而已,为什么他却得不到?
为什么?
白十七接回药碗,拿去水池边洗,边洗边说:“这药效可不长久,要么我给你包几副你带走?我也不多收你功德币,一副五百,十副我给你打个折——”
他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出奇,缓缓转过身。
沙发床已空。
草!
又逃单!
白十七把药碗摔在桌上,恨恨翻出个厚厚的账本,在那四百年前的账上又添了一笔。
他手里的钢球转了转,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条蓝色尾巴的蜥蜴,摇着尾巴爬到他肩头,尖着嗓子问他:“晏辞怎么变成这样了?”
白十七没有回答,但目光一下子深邃起来,轻叹口气:“沧海桑田,人事俱变,变则生乱,看来,这三界啊,要麻烦咯!”
*
李玩又做了那个梦。
有人拿着一把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匕首冰冷,刀尖刺破衣服,穿透皮肤,进入血肉。
痛到全身都在颤抖,然而,无论怎样,都看不到那人的样貌。
不管多少次梦魇,都只能看到,那刀柄上镶嵌着一颗七彩流转极艳丽的珠子。
李玩猛地惊醒。
“扑通。”
耳边传来重物掉地的声音,一扭头,小满从椅子上滑落,睡眼惺忪,懵懵地反应了一会,冲到李玩身边:“老师,你终于醒了!”
“我为什么在这里?”
小满目露担忧:“老师你不记得了吗?你和晏辞上神去处理陈家的事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是晏辞上神把你送回来的。”
李玩摇摇头,她当然记得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之中也大概知道是晏辞把她送了回来,但是——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停尸床上?”
晏辞刚好进来:“因为这里只有停尸床。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李玩看向小满:“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小满吞吞吐吐憋红了脸:“我知道,但是……上神把你放在这里就不见了,我……我也不敢……抱……抱你回家啊老师。”
李玩叹气:“算了。”
晏辞看她下床下得有些踉跄:“不舒服么?”
李玩扶着腰摇头:“床太硬,浑身都痛。”
晏辞有些抱歉起来:“是我不周全了。”
“要是没有你啊,昨夜我就真不周全了。”李玩活动了下筋骨,认真地看着他:“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这句道谢像是烟灰,明明轻飘飘落下来,却烫地晏辞猛地一激灵。
李玩吓了一跳:“上神这是怎么了?”
晏辞缓缓道:“原来你还会道谢——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
他什么意思?
这话是不是在讽刺她没有礼貌?
真是一句好话都不该对他说。
李玩板起脸:“陈家现在怎么样了?”
“陈松因阵法反噬,人死身灭,魂魄被拖入了鬼域;陈枝棉多少吸收了一点阴煞,上半身可以动了,送了医,不过以后不太可能完全恢复了;秦杉阳神受损,总体来说问题不大,先押去了衙门,”晏辞顿了顿,改口道,“警局,先关进警局待审。”
“宋芳和那个小婴儿呢?活着吗?”
晏辞点点头:“我给他们除了煞气,都送去了医馆——医院,宋芳受的伤都不伤及性命,那婴儿虽早产一月,却很健康。”
李玩松了口气,正打算问问那些鬼魂的事,晏辞就道:“那些鬼魂我已经带回来了,现场的尸体,也通知了谢聻去搬。”
李玩想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
看看晏辞,又扭头看看小满。
不得不说,要是小满可以像晏辞这样就好了。
多省心啊。
她想到晏辞经常挂在嘴边的师尊,竟有些心生羡慕,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仙,教出了这样好的徒弟。
真是艳福——呃,那个,师福不浅。
电量很足的大悲咒突然震耳欲聋地停在殡仪馆外。
谢聻来了。
唉,李玩揉揉太阳穴,嘴扁成个一字:“他倒是动作很快。”
“那是,我这物流科S级运尸官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谢聻嘹亮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一点点逼近:“李大馆长啊,你这次这案子够大啊,怎么着?想升官?”
停尸间门打开,谢聻今天换了件红色的亮皮风衣,托塔天王一样托着那巨大的银色拖车冷柜,举重若轻,轻轻放在走廊里。
他打开柜门,拉开隔档,九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运尸袋被他卸猪肉一样挨个丢进来,递了个单子给李玩:“山色溪光,陈松宅,尸体九具。这是尸体情况说明,签收一下吧,李大馆长。”
李玩接过来,签好,递回去签收单的时候,谢聻笑嘻嘻地看着她:“李大馆长好像瘦了几分,怎么?上次被我说胖专门减肥了?就这么在乎我吗李馆长?”
李玩一个滚字还没有说出口,停尸间的门被一道金光猛地关上。
“砰!”
声势浩大到李玩觉得房子可能要塌了。
她缓缓回头看晏辞:“上神,你这是……”
晏辞淡淡道:“做正事吧,李大馆长。”
他除下腕上的红绳,那红绳上不知什么时候串了八颗小小的墨玉般的珠子。
红绳被他抛出,八颗珠子化成那八道幽魂,呆呆乖乖地立在墙边。
小满把尸袋打开,对着八个运尸袋核对。
李玩坐在停车床头的椅子里:“别对了,先把那具无魂尸先放上来。”
无魂尸,就是被她执斩烬斩为灰烬的怨鬼之尸。
小满有些费解。
没有魂魄,也就无法超度,既然无法超度,尸体怎样也就不重要了。
何必非要费劲抬出来看?
那是一具男尸,做了很好的防腐措施,双眼被完完整整挖掉,从外观上看不出明显致死原因。
尸体出现灰度纹,全身呈现出一种冥纸灰烬的颜色。
那是无魂尸最为特别的特征。
小满翻阅着厚厚的交接单:“8号尸体,死亡原因是——”小满顿了顿:“被挖去双眼后灌入水银,汞中毒而死,是这几具尸体里死亡时间最新的,大概在去年8月到9月之间。”
晏辞颇为笃定地下定论:“是2034年8月28日,农历七月十五——鬼节。”
小满不屑:“神仙也不能乱说啊。”
李玩:“他没有乱说。白虎衔尸局需要至阴鬼煞,宅下所镇压之尸必须死在鬼节。你细看看谢聻给的预估死亡时间,这里的九具尸体,死亡时间应该都是差不多农历7月。”
小满翻着单子,九具尸体,最早一具是九年前,往后一年死一个,的的确确,预估死亡的月份区间都囊括了中元节。
停尸床突然亮了起来:“已连接抑制器,数据检索中,数据匹配中,匹配完成。”
一道半透屏打出来,上面展示了一张身份信息。
“姓名:孟奕正
性别:男
生日:2000年6月17日生
职业:明正医疗器械公司总经理
备案时间:2034年5月3日
备案编号:H0-9527”
整张停尸床都接入了特管局系统,便于为李玩提供信息服务,感谢现代科技,确实省事不少。
尸体右耳耳后皮肤之下蓝光暗闪,李玩朱砂针划过,剔出块芯片,芯片上刻着个编号:“H0-9527”
晏辞:“这是什么?。”
“这是抑制器,”李玩有些诧异:“觉醒特殊命格的人大多会被特管局接管,佩戴抑制器,压制特殊的外表,以更好地融入日常生活。H说明他是人,9527是他的备案号,说明他是第9527个在特管局备案的特殊命格者,0是命格类型——生死瞳。”
小满:“生死瞳是啥?”
李玩一个爆栗敲在小满头上:“你真是一点不学啊小满。”
小满揉着脑袋小声嘟囔:“哪有那么好学啊,这些东西不都得背么,晚上搬尸捉鬼。白天困得要命,哪里背的进去……”
“生死瞳,可预见死亡,此命格者大多后天觉醒,觉醒后瞳仁血红,流泪为血,都不长命。”
晏辞解释的时候语气有种隐隐的炫耀感,让小满不太舒服,但小满也自知不占理,只好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记住的。”
李玩看着小满发愁,看着停尸床尸体脸上的空洞更发愁:“他的眼睛,会去了哪里呢?”
小满:“会不会被谢聻弄丢了?”
李玩摇头,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很信任谢聻——至少,在搬尸这件事上。
“会不会是烂掉了,找不到了?”
李玩继续摇头,就算是烂在地里,谢聻也会把那块泥连同周围的微生物群落挖出来带回来。
“会不会是被陈松那家变态用来干啥了?”
晏辞摇摇头:“白虎衔尸局要用的只是煞气,不用眼睛。他没有必要费劲把他的眼睛挖出来——就算挖出来,也要放在尸体身上,比如放进嘴里,才会让尸体煞气变得更重。”
小满看晏辞面无表情地说着这种恶心的话,打了个寒战:“变态。”
李玩伸手点上尸体干瘪的肌肤:“看看就知道了。”
红光迸溅,前事再现。